《饥荒!前夫一家饿肚肠,我有系统黄金万两》
第一百零五章 借力打力
妇人一愣,忙道:“为什么?”声音中带着急切,仿佛听到什么要命的大事。
妇人身后的老爷子也问:“是啊,为何啊?整条街就你家生意最好。”说着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另一个卤肉摊,悄声道,“不用顾忌她,你家味道好,我们只来你家。”
程诺叹口气:“大爷大娘不是我不想来,实在是……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头是明白人:“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
程诺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我也不知道灵水镇摊位费是什么规矩,昨天收 15文,今天涨价成 20文,要是按照这个趋势,迟早入不敷出,算了算了,我还是到其他镇摆摆摊吧。”
大娘手握荷叶包,胳膊壮了老头一下,手指了指对面的卤肉娘,不知用眼神示意了些什么,老汉立马心领神会。
看来这条街上规矩不仅摆摊的知道,连顾客都清楚了。
老汉:“造孽,好不容易来了个我爱吃的,劣币驱逐良币,衙门的人管不管了?”
大娘是个直肠子:“管个屁,那些人穿一条裤子的,咱们镇明明靠着官道,往来外地行人不知多少,按理说早应该比周边几个镇子繁盛,你再看看现在,路上有几个摊,都是被这些人带坏了风气,害得大伙儿都不敢做生意!要我说,官府那帮酒囊饭袋……”
程诺咳嗽两声,接过话:“也不能全怪衙门的人,下头人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的事在哪都有,可惜我们人微言轻,没法认识官府的人,哎,罢了,卖完最后两天,我再寻别的去处吧。”
众人一句唏嘘,又不好劝人留下。
姚头儿在队伍中安静听着,听到手下人利用职位之便谋取私利,心头一阵恼火,在此之前他耳边飘过些许风吹草动,有些人收摊位费会考量摊主生意,他以为是给那些人流不好的摊主减少摊位费,没想到手下人坐地起价,短短一天涨了五文钱。
要不是今日发现,明日是不是得涨到二十五文。
大爷大娘大骂官府时他脸色明显沉下来,羞恼但得顾及府衙威严,正欲发作听到摊主一番不偏不倚的话,心里的怒火平息不少。
姚头儿留了个心眼,怕对方是故意让他听到今天的对话,做生意的心思活泛,越是红火的摊位越是不能小觑了老板。
“客官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吧?要点什么?我们摊上的卤五花销量最好。”程诺笑容一如既往。
姚头儿在铜锅里瞅了一眼,卖相确实不错,光看着让人食欲大增。
“来一斤五花,再来一斤下水。”
程诺:“好嘞,猪血要不要,都是当天现杀的,配上酸菜豆腐,冬日里吃最得劲。”
姚头儿点头:“来一点。”
程诺说:“再送您半斤卤素菜,配面条,泡汤饼,怎么吃都香。”
荷叶包裹后,熟练地接过银锭子递给与华:“给客官找钱。”
姚头儿见她全程神态自若,没有半点慌乱,应该是来镇上时间尚短没见过他,彻底打消心底疑虑。
“我娘爱吃你家卤肉,你以后可不能不来啊。”
说完拎着荷叶包走了。
身后的与华喊道:“客官,还找您二十文钱呢。”
远去的背影没有片刻停留,很快消失在街道口。
待排队人群走得差不多,憋了许久的香囊大娘终于有机会开了口:“程家姑娘,刚那人是姚头儿,你不认识啊?”
程诺眉尾一扬:“谁?是哪个厉害人物吗?”
大娘走到摊位前,小声在她耳边道:“姚头儿是管镇上巡逻的,收摊位费的小子就是他的手下,我瞅着今日情形,你明年还能继续摆摊。”
程诺带来的人流量大,排队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客人,偶尔也会光顾她的小摊,小姑娘买帕子,大男人给媳妇买香囊,总之,她沾光了。
程诺惊讶道:“真的?要不是大娘说,我还不知道呢。”说着拿出两对鸭翅放在荷叶里,感谢她这几日提供的情报。
大娘被香味熏了好几天,一直没舍得下手,白送上门的,自然乐得接受,回到摊上,选了个绣着“招财进宝”字样的香包送给程诺。
程诺当即跟叮当作响的铃铛挂在一处,看得大娘笑得豁口的牙都露出来了。
隔天再来的时候,对面的卤肉娘不见了,头戴方巾的男人一脸谄媚走过来。
“程老板,生意兴隆啊。”
程诺:“今日摊位费多少啊?十五?二十?”
男人拱手赔罪:“老板误怪,前两日开了个小玩笑,从今日起每天摊位费五文钱,一直到除夕前您都不用再交钱了。”
与华瞪大眼睛,准备掏钱的动作一顿。
程诺皮笑肉不笑:“多谢大哥了。”
男人走后,程云连忙问:“小姑姑,怎么回事啊,这人前两天颐指气使,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今天低三下气像是换了个人。”
程诺将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下:“当我们力量微弱时,要学会以力打力。”
与华一脸羡慕地望着程诺:“小姑姑,你好厉害,难怪我娘说你跟家里人不一样,让我跟在你后头多学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程诺晃神,顾氏还会在孩子面前夸她呢。
“你娘还说我什么了?”
与华:“娘说小姑点子多,会做生意,女子就应该跟小姑一样,有一技之长,能不依仗任何人,要能养活自己。”
程云笑道:“我娘从前也说小姑跟家里人不一样。”
程诺:“……”
赵氏从前对她的评价八成不是什么好话,她不听也罢。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除夕来临。
家里人的新衣也忙活差不多,孩子们兴高采烈试着新衣服,在床踏上蹦跶。
岁末的最后一日赶集,程诺没出摊,选择带上家人一起出门,忙活两个月没时间陪小盼儿,今日好好补上。
出门前她给了盼儿二十文,让她到集市上可以买想要的东西。
今年除夕是特殊的一年,程云、金玉、珍珠和与华荷包从未像今日这般鼓过,花自己赚来的钱,就是底气足。
与君一如既往没有出门,与华劝说好半晌,也没有动摇顾寒栀不肯他出门的决定,没办法只能贴着哥哥耳朵说,回来给他带好吃好玩的。
武氏给自己和两女儿换上新衣服,冲着大缸里倒映的人影美了半天。
赵氏怕街上人多,把新衣服弄脏了,还穿的那身褐色麻布袄子,虽不敞亮袖口还有补丁,胜在干净。
“大嫂,一年到头难得出门一趟,也不捯饬捯饬。”武氏在耳朵上戴上银耳坠,又拿出两根绒布做成的木簪,仔细插在金玉和珍珠发髻上。
赵氏:“一把年纪给谁看,你愿意折腾你就折腾。”
武氏翻了个白眼,继续美去了。
陶诚还小,不适合出门,阿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甚至在程诺提议时,眼里露出一丝惊慌。
不知是不是程诺的错觉,她总觉得阿盼在躲着什么人,偏他嘴严得跟缝上一样,问不出半点东西,看在他手脚还算勤快的份儿上,程诺暂且再收留他一段日子。
至于捡回来的男人……
程母一脸欣慰地理着男人修长脖颈旁的衣领:“好看,大小正正好,把原先那件破烂丢了吧,新衣裳还得是你们年轻人穿上合适。”
一旁的程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眼底浮现一丝幽怨。
程诺看着男人身上崭新的百草霜色袄子,虽是最不值钱的麻布,却被他穿出一股锦衣华服的贵气,优越的头身比让人眼前一亮,除了有些瘦,其他堪称完美。
程诺不着痕迹移开在男人身上打量的视线:“娘,布料是给我爹买的。”
程母:“他一个老头子,穿点旧的得了。”
程老头鼻尖哼哼:“你也一把年纪,为何给自己做了件新的?女儿给我买的料子,凭啥穿在这小子身上……”最后几个字程老头嗡里嗡气。
他不是小心眼舍不得,毕竟是女儿头一回给家里买料子,所有人过年都穿新的,他好歹一家之主,不要面子的吗?
程母圆眼睛一瞪,程老头立马没话了。
女爱俏,十八是这样,八十还是这样,终究是他容颜老去了……
程母若知道老头子心里不着调的腹诽,一定将廊下的扫把塞他脑袋里。
“十七,一起上街逛逛吧,来咱们村这么久,还没出过远门吧?”
程诺原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男人点点头,似乎早有此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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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武氏与人干架
“屠苏酒,屠苏酒,来年百病不用愁。”
“杏仁糕、莲蓉糕、蜜饯糕,新年步步高升,前程似锦呐~”
“花开富贵、竹报平安,鞭炮爆竹降价卖喽~”
商贩将压在手里的货推了出来,指望在今日清仓,一改往日的冷淡,鞠着一张灿烂如花的笑脸,对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亲热地呼喊起来,街边小贩像是哞足了劲儿比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金玉珍珠、程云与华,捂着耳朵从旁经过,一个个脸都笑烂了。
赵武二人和程母,一人提一个小竹篮子,走到中意的摊位前,询价讨价还价。
“燃香怎么卖?”程母问。
“十文钱一把。”
“除夕了,还卖这么贵。”程母道,“便宜点,天越发冷了,年后囤家里也得受潮,不如便宜点卖给我。”
小贩思量一瞬,后退一步:“那九文。”
程母摆摆手:“六文,我买五把。”
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多番后,又上演一出我走你留的老戏码,终于让程母以三十五文钱,买下五把燃香。
赵氏在另一边请神像,最后用二十文请了福禄寿三星像,打算回去挂在正堂。
武氏一头钻进卖珠花和香囊的摊位前,挑挑拣拣嫌这嫌那,最后将好脾气的摊主都弄烦了,双方起了口交。
小盼儿跑到程诺面前时,她正跟卖屠苏酒的商贩讨论储存方法,袖子突然被人抓住:“娘,三舅母跟人吵起来了。”
程诺叮嘱程云:“看好妹妹们,我去看看。”
簪花小摊前,两个妇人已经从口水仗升级成打架,双方互不相让,揪头发撕衣裳,周边围了一群看戏的百姓。
“这妇人不老实,把人家簪花掐坏了,想用次品价格买下来,被摊主抓到了。”
“大过年的,遇上这样的客人,倒八辈霉了。”
“哎哎哎,妇人家里人来了,不知道她家人讲不讲理,这不比看折子戏有意思……”
程诺赶到时,两个打架的女人已被人拉开。
摊主是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妇人,也可能没这么大,只是脸上饱经风霜,一瞧便知是苦出身。
程诺一眼认出,这不就是灵水镇摆摊,在她家摊位旁卖香囊的大娘吗。
此刻头巾掉了,头发散了,上头的簪花掉在地上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混上淤泥不能戴了,脸上多了道新鲜抓痕,正咕咕往外冒血。
武氏没比她好多少,新做的衣裳领口撕开个大口子,打架时还被对方吐了几口浓痰,此刻淅淅沥沥挂在新衣服上,恶心不已。
“啊!”武氏一声尖叫满含怒火,“不长眼的老畜生,我新做的衣裳!”
大娘心疼地看着满地的簪花,这可都是她从店里赊来的,如今羽毛花簪上的白毛沾了泥水脏污不堪,绒花被踩踏花枝压扁,彩纸做成的更不用说,沾了水已经成了一团废纸。
叉腰冲武春来大骂,“你是哪家的歹妇,没爹没妈没人教养吗,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什么样的人家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你要是我儿媳妇,我定让我儿子一榔头杵死你!”
武氏不甘示弱:“你儿子还想肖想我,看你穷酸落魄样,就知道家里穷得连老鼠都不光顾,怕是儿子一把年纪还打光棍吧,哪只眼睛看见我手脚不干净,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这时,程大壮程二顺,以及程母和几个小的都赶了过来。
武氏顿时腰杆硬了,双手环胸理直气壮:“瞧见没,我两兄弟和一家子都在这儿,再敢胡说,扭送你去见官!”
程大壮程二顺都是人高马大的长相,往哪儿一站,确实很唬人,加上程母面相不善,怎么看都是她落下风。
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直瞪,要不是几日前刚下过雪水,她定要在地上滚一圈。
“没有天理了,做贼的理直气壮,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没依仗的老婆子……”
人群中议论纷纷,都觉得大娘今天要倒霉了。
却见围观人中走出个女子,弯腰要将地上撒泼的人扶起来。
“大娘,大娘,地上凉,有话我们好好说。”
大娘气得眼里都是泪,突然看到程诺,像是看到救星:“程姑娘,呜呜……程姑娘,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把我摊掀了,他们一家子仗势欺人,你帮帮我……”
武氏乐了,仰天大笑两声,像是听到笑话:“老贼婆,你求谁呢,这拉着的是我小姑,我是她同胞兄弟的媳妇,她亲嫂子!”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
大娘脸一怔,默然回头看程诺,见她没反驳,心拔凉拔凉。
她虽跟程诺认识,两人做了几天邻居,有些许互换东西的交情,却远没到亲人地步,对面是她嫂子,大娘眼一闭,打碎牙齿往里吞,今日注定倒大霉了。
大娘将胳膊从程诺手上抽回,倨傲道:“你也是来帮这泼妇的?我原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姑娘,应该是好人家养出来的,没想到……”
程诺:“大娘,你先起来,我瞅着地上的绒花有些还能用,先算算损失,若真是我嫂子的错,我家不会赖账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武氏一听,脸色一变:“程四娘,你胳膊肘往外拐呢,娘,你瞧她呀,不向着我就算了,还帮着外人对付我。”
程母不清楚原委,抓住金玉问:“你一直跟着你娘,说,到底回事?”
金玉在武氏的眨眼威胁,程母的凝视,以及卖花阿婆的愤恨中,脸红得羞愧发烫:“我……我娘……”
让她在大庭广众下指认亲娘的不堪品性,她说不出口,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程诺冲程母道:“娘,金玉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刚才摊位前肯定还有其他顾客。”
此话一出,两个方才挑簪花的小妇人站了出来。
在二人开口之前,程诺冲人群道,“让大伙儿看笑话了,我跟卖花大娘是熟识,下面的事我们私下解决就行,新年大吉,前面摊位还多,大伙儿玩得尽兴。”
这是不让大伙儿看热闹的意思。
众人观察卖花大娘的神色,见她没有异议,应当是赞同私下解决的提议,想到自家还有不少年货要准备,哄闹一声后散得差不多。
卖花大娘见程诺的态度,不像要偏私,方才冷淡的口吻柔和下来,说着说着忍不住带了哭腔:“程丫头,我天没亮就从灵水镇赶过来,为省下两文路费,走到清河镇双腿都打摆子,这些簪花是我从店里赊来的,等着卖出去结尾款,现在全毁了……”
武氏还要狡辩:“我……”
被程诺冷似刀的眼神吓得吞回肚子。
“三嫂,你是自己认下,还是我让这两个年轻婶子指认,没了钱是小事,没了脸面,日后在孩子面前如何立足?”程诺走到武氏面前,声音不大,语调也淡淡的,武氏却觉得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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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杀人
两小妇人鄙夷的眼神藏都藏不住,若是她们添油加醋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她处境岂不更艰难,武春来吞了口唾沫润润干涸的喉咙,视线瞥向身旁的家人。
两大伯和婆母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几个小的还一脸懵懂,女儿金玉视线跟她对上,立马移开,武氏在里面看到失望和丢人。
武氏扯了扯唇角,疾步上前蹲地捡起脏污的簪花和香囊,打起圆场:“我的错,我的错,农活儿干多了手里全是老茧,不小心弄坏了簪花,我这人脾气不好嘴也贱,两句话上了头手脚不听使唤,该骂该骂,老婶子你来合计合计,卖不出去的簪花,我、我都买了。”
此话一出,卖花大娘松了口气,对方有意示好,又肯赔偿损失,她借坡下驴,看在程诺的份儿上不想多为难。
双方一合计,损坏卖不出去的簪花一共十三朵,每朵进价是八文钱,最后以十文每朵价格核算,一共给了一百三十文。
武氏的心在滴血,还想再讨价还价,在程母略带威胁的眼神中,松开拽得指尖泛白的钱袋子。
程诺从绒花中选了两朵卖相尚可的,递给一旁作证的两小妇人:“这两朵是绒花做的,虽然压瘪了,但是没坏,两位姐姐戴个新鲜。”
小妇人忙摆手,她们什么都没干,话都没说两句,怎么能平白收东西。
程诺坚持塞进两人的提篮里。
两小妇人相伴离开,路上遇到方才看热闹的行人,有人问事情最后怎么处置的,手脚不干净寻衅滋事,有没有报官。
小妇人摸了摸手上的绒花,道:“误会一场,报什么官啊,大过年的,以和为贵。”
另一个已经将绒花戴到耳鬓,说:“一个脾气暴,一个嘴上狠,碰一处可不得干起来,往日里见多了,好在那家人是明事理的,愿意赔偿损失,小事一桩,不值当说嘴,走了走了……”
众人一听顿觉没意思,没半晌,跟脑海中刮了阵风似的,遗忘了个干净。
闹剧散场,武氏捧着一堆烂花,脸气成猪肝色,衣服也被扯烂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赵氏嫌丢人,早早去镇口等小李的牛车。
程家其他人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打算再过半个时辰打道回府。
临走前,程诺将提前从家带来的一件夹了棉花的袄子送到住在北市穷人巷的龙五手中,袄子外皮是程二顺换下的旧衫,里面棉花是新的,适合他所处的环境,不用担心好东西扎眼被人惦记。
龙五告诉她个消息:“小诺姐,我瞅着今年天气不大对劲,小的时候,我没跟家里人逃荒前,村里有一年冬天也很冷,刚开始大伙儿没在意,谁想到某一天突然暴雪连下个把月,地里庄稼全冻死,湖水结冰,鸟兽飞尽,没多久就闹起饥荒。”
听他一提,程诺确实许久没瞧见天上有鸟雀飞过,连这几天出太阳,也罕见偷食农户庄稼的麻雀。
书中并未提过暴雪,清河镇也不曾出现饥荒……
但近半月,大梨村出现不少异样,先是来得比往年早得多的寒冬,接着是河道里不怕死往岸上蹦跶的大鱼,还有地里明显涨势颓丧的庄稼。
程诺带着疑虑去镇门口坐车,刚好看见十七从一道巷口出来。
她歪头看了眼男人身后落败的墙垣:“干什么去了?”
他从进镇后就跟程家人分开,武氏打架闹出那么大动静,也没瞧见他的身影。
十七脸不红心不跳:“腹痛,找地方如厕。”
程诺眯了眯眼,二人前后脚往牛车方向去。
牛车驶离没多远,镇中落败破旧的小巷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死人啦!”
——
刚推开院门,与华带着两串糖葫芦和一包杏仁糖跑回东屋:“三哥,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半开着的窗棂里,与君的脑袋几乎同一时间伸了出来,程二顺紧跟其后,将买来的毛笔和新纸张铺在书案上:“先用着,没了爹再去镇上买。”
武氏心疼打水漂的一百多文铜板,看了眼篓子里被泥水脏污到看不清本色的簪花,气得连嘲讽二房读书无用的心情都没了。
跑回屋里,抱着被褥期期艾艾哭起来。
程三虎没去镇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见其他人或多或少脸上带着笑,只有自家媳妇不笑反哭,拉住金玉询问一番才知武氏干的好事。
“爪子轻,心思坏,活该赔钱。”程母啐了一口,“今晚不许给她饭吃,不涨涨教训,下次还敢!”
程三虎心里虽气,但毕竟是自个儿媳妇:“娘,今天是除夕,晚上要吃年夜饭的,不上桌寓意不好。”
程母瞪了他一眼:“再敢说一句,你也别吃了,全给我饿着!”
程三虎立刻闭了嘴,除夕伙食最好,不能没有他的份儿,至于媳妇,算了,谁让她做错事,受罚是应该的。
赵氏憋住快到嘴边的笑声,道:“娘,我去准备年夜饭了,还跟之前说好的一样,吃包子,然后主菜是酸菜炖排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程母扫了眼赵氏跨在胳膊肘的篮子,里面只买了三张神像,其他几样也是家里常用的东西,不像武氏,手上有点闲钱,不是想着图嘴上快活,就是想着簪花戴银。
双方一作对比,程母对这个能干又顾家的大儿媳妇越看越顺眼,语气跟着和缓下来:“行,你看着办,我换身衣裳马上来帮你和面。”
程诺让珍珠带小盼儿一起去玩,洗了手跟着进厨房,开始准备从面袋里往外舀面,脑海中飘过龙五的叮嘱,不由开了口:“大嫂,家里还有多少存粮?”
赵氏正在准备包子馅儿,先将萝卜剁成片,再改刀成丝,闻言思索一瞬:“米面五六袋,大概一百来斤,吃到初六开工不成问题。”
“家里的窑洞呢,存了多少蔬菜和肉?”窑洞程诺没去过,一直是程母看管,上头放了一把大锁,钥匙也在程母手上。
赵氏将切好的萝卜泡水清洗,转头切起半肥半瘦的猪肉,笑道:“咱家窑洞东西不少呢,光猪肉就有上百斤,之前杀猪的排骨,筒骨,还有你说不适合做成卤肉的部位,全被娘腌成咸肉,或者香肠,在阳光下晒了几日,正在地窖风干,还有地里的萝卜、白菜、红薯,够咱们吃个把月呢。”
个把月,没有暴雪天灾还好,若是真如龙五所说,天公不作美,这些粮食远远不够。
馅料下锅翻炒时,程母换上一身干活常穿的灰黑葛衣进厨房,看见程诺在揉面,径直走到灶膛烧火。
“聊什么呢?”程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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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叛主
程诺看了眼她手中的柴火:“在聊家里的粮食柴火够用多久。”
程母转身望向背后垒得有成人高的柴火堆,道:“半个月没问题,到时候再去后山砍柴,等天气暖和点,山上柴火比现在容易点燃,没有这么废。”
馅料起锅,程母和程诺忙着包。
程家现在八个孩子,十个大人,加起来十八张嘴,包子一笼蒸十个,至少得蒸五笼,五十个才够吃。
程诺突然觉得百来斤粮食,消灭起来分分钟的事。
赵氏从缸里掏出一把酸菜,就着锅里的热气,舀一盆凉水洗干净排骨,焯水去血沫,捞出沥干,接着再洗酸菜。
切好的排骨搁置在脸盆大的饭碗里,家里人多,所有东西用料都扎实,锅底多余的水烧干净,灶延有些许白烟飘出,油罐倒油,加入姜片蒜瓣去腥,排骨倒进锅里爆炒,排骨变色再加酸菜,加水淹没排骨焖着,最后把包好的包子放进蒸笼,架在锅上蒸。
“这两道菜耗时长,先炖着,再做一道蘑菇豆腐汤,一个韭菜炒鸡蛋,还有重口些的豆芽毛血旺,黄豆我已经提早泡发了,吃两顿没问题,再给孩子们用豆腐渣做道发糕当点心。”
豆腐是今天没上街的程三虎和程老头一起磨的,磨了一整袋黄豆,一不小心磨多了,做出百八十斤老豆腐,还有五六十斤豆腐渣,好在天气冷,屋外放一晚上直接冻上,不担心会坏。
“再去杀只鸡,过年不能没有鸡。”程母说了一句,程诺放下手上摘的韭菜,拿起刀走向鸡笼子。
鸡笼里如今只剩下六只鸡,多数进了程三虎和十七两个病人嘴里,留下的大多是程诺当初从孟家带回来的芦花鸡。
因为生下的蛋,营养价值高,一直留到现在,今晚有一只是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程诺磨刀在石槽上霍霍两下,径直走向鸡,芦花鸡似感受到生命被威胁,扑腾着翅膀咯咯尖叫起来,栅栏里饲养的两头猪感受到鸡群的狂躁,跟着哼哼两声,见到程诺手中的刀,吓得闭上嘴,挤进角落里,降低存在感。
十七从茅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拎着刀在手中挥舞的程诺,目光如炬盯着鸡窝里的六只鸡,表情似在思索送谁上路,那模样跟某次夜里出现在他梦中时一模一样。
珍珠突然小跑过来:“姑姑,小诚诚拉裤兜子了。”
程诺伸出去抓鸡的手一顿,陶诚不是会上厕所了吗,怎么还拉身上?
“冬天穿的裤子厚,没来得及脱下来。”珍珠想起刚才一起玩耍,突然男孩焦躁得手忙脚乱接裤腰带,结果打成死结的画面,飘出的屎味,仿佛就在鼻尖,嫌弃地扇了扇空气。
程诺:“裤子现在脱了吗?”
珍珠无奈地摊了摊手:“没有,他不让人碰,还哭鼻子了,真不害臊,我跟他一样大的时候,早不尿裤子了。”
“我去看看。”
程诺走出两步,想起还没杀的鸡,回头跟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男人对视上。
“你会杀鸡吗?”
十七眉心一紧,“不”字没说出口,手上塞过来一把菜刀。
“随便选一只不顺眼的,宰了洗干净送给我娘。”
继上次洗猪大肠后,某人再一次贡献生命第一次。
第一次杀鸡。
尖叫的鸡,在手里逐渐停止挣扎,喉管被放血,丢在地上,间或还会抽搐两下。
鸡血溅在手指上是温热、腥气的,跟人血无异。
男人望着泥地上彻底没了呼吸的芦花鸡,思绪逐渐飘远。
下午,程家人在清河镇市集闲逛时,他拐道去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旧巷。
接应的男人等候多时,见到他情绪颇为激动:“属下青竹,参见都督,袁都督,您让我们好找。”
十七视线扫过四周,确定无人,才道:“信号发出去七八日,为何只有你来了,赤练和墨圭呢?”
赤练和墨圭一直跟在他身边,是最亲近得力的手下,发送信号到接收回信,时间足够他们赶往清河镇。
青竹不过是名百户,平时在千户赤练手下当差,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多。
“赤千户追查袭击您的那帮人,在辽东一带被困住手脚,派遣属下接您回去养伤,袁都督,属下观您气色还不错,是否身上的伤已经痊愈?”青竹目光在男人身上逡巡,最后停留在腰腹位置,视线森然。
男人恍若没瞧见眼前人的异样,摇头:“那伙贼人武艺高超,似是专门训养的死士,刀刀致命,我受了伤,加上没有得到妥善的养护,短时间使不了力道,最好能找辆马车来。”
青竹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从前驾马驰骋威风凛凛的袁都督,何时出行需要用上车马,看来真是伤得不轻,连骑马都不行了。
“自然,车马已经在路口备好,都督您先请。”青竹语调恭敬,却在男人转身刹那,拔出腰间的匕首,直直朝后背袭去。
没等他插进背脊,眼前人突然闪躲避开刀锋,还没看清楚动作,手上的匕首被人一脚踹开,空中翻滚几圈落进几丈外的淤泥地里。
十七自青竹身后掐住他的脖颈,双指陷入咽喉,稍稍用力便能取人性命。
掐住他的手指冷得像吐信子的蛇,让人不寒而栗,耳边响起男人含笑的声音:“胆子不小,偷袭?在我帐下待了这些年,狐狸尾巴都藏不住,当真废物一个。”
青竹脸色从清白到涨红:“你、你是如何发现的?”
十七不介意让他死得明白:“一上来打探我的伤势,知道我重伤不治,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怎么,怕我有能力还击,误了你向新主子邀功讨赏?”
“就因为这?”青竹仍旧不死心,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杀了他,差一点他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怎能甘心。
如今朝堂上多少人想让男人死,青竹若杀了他,是光宗耀祖福荫子孙的大功一件,别说是当千户,就是一军指挥使也是有可能的。
十七:“你太蠢,雇佣你来杀我的人更蠢,像是这种叛主的东西,根本不应该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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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你娘很喜欢我
青竹没有求饶,他知道男人的性子,越是平静得如雪藏深海,越是难以窥其隐匿下的冷峭,落在他手上,几乎无生还的可能,但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哈哈哈……袁都督,属下不过是顺应时势,说到判主,谁是你我的主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你都是皇家的一条狗,一条用完了可以随时舍弃的狗。”
十七平静地看着他:“你想说是陛下要杀我?笑话!”
青竹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袁都督,我的袁大将军,属下命都在你手上,还有撒谎的必要吗?你躲在这等凄凉地,怕是不清楚京中局势吧?袁家十日前,已经被陛下以谋反之名抄了家,您的父亲袁大人生死未卜呢。”
在程家养伤,等待手下寻过来的日子,十七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从收到回京诏令,他自边境一路赶回,三番四次的刺杀,无疑不透露出身边人里出了内鬼。
若青竹的话是真的,陛下一早对他起了忌惮之心。
他自认韬光养晦,远离朝堂纷争,不涉党争却还是逃不过权利倾轧,是招揽不成恼羞成怒的大皇子,是心思诡谲不肯容人的三皇子,还是龙椅上笑意盈盈意欲给新君扫清障碍的天子。
不管是谁的有意构陷,他身边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袁家人他不在乎,那座吃人的宅院并无他惦记的人,只是跟随他一同征战沙场的将士,他亲手提拔的将士,会不会因他受到牵连。
谋反?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夜色来临,有冷风拂面,灶台间亮起油灯,一小团光照应在窗户上,像是细微浪花淹没在黑夜的海潮里。
凉透了身体的芦花鸡躺在脚边,一如白日里死在他身旁的青竹,死不瞑目,满心怨恨,可惜毫无还手之力。
他在青竹身上找到传信哨子,引来飞鸽,这么多年过去,军中沿用的还是当初他设计的那套方法。
亲自将自己生死的消息送出去,瞒得了一时,未必能瞒过一世。
“杀完了?”清亮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将十七从回忆里拉回,“死透了?”
“死的透透的。”十七道。
程诺望着满地鸭血,心疼道:“鸭血别浪费啊,乡下食材很宝贵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公子哥?”
十七一噎,捡起地上的鸡:“我下次注意。”
程诺冷冷盯着他。
他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须臾,程诺突然朝前走两步,掐住鸡的脖子,神情骤然一变:“镇上的命案,跟你没关系吧?”
“我不明白的你的意思。”
“刚才小李来过,说镇上西南巷子里发生命案,死者被人掐住咽喉窒息而亡,你,今天也去过那边的巷子。”程诺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跟他讨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一个人的生死。
十七神情并无半丝紧张,更无被人戳穿的局促,更像是个局外人:“哦,死在新年前一天,当真可惜,我若在现场,兴许能帮忙喊个人,让他见到明早的太阳。”
手掌被一把扣住,程诺摩挲着男人食指指腹明显的厚痂,以及掌心喇手的触感,道:“你的手指很像我三哥,他常年上山打猎,习惯射猎,你的痂呢,从何而来?”
男人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程四姑娘弱女子一个,听闻从前懒惰成性,如何短短时日,成了精明女老板,这份突如其来的变化,从何而来?”
程诺:“不管你是谁,为什么会受伤,新年过完,立马从我家离开。”
十七甩开他的手:“恐怕不是你说的算。”
“什么意思?”
“你娘很喜欢我。”十七往前进一步,“她担心你嫁不出去,正谋划着让我当个候补。”
程诺有些头疼,声音不复方才的淡然,语调颇有些咬牙切齿:“那你更得走了……”
她不怀疑男人话中的真实性,为了把她嫁出去,程母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哪怕是再招赘,也完全有可能。
程母见程诺杀了个鸡,迟迟不回来,走出来一瞧,见到院中挨得很近的两个人,忙又缩了回去。
赵氏看她一脸笑意,不解:“娘,什么事乐成这样?”
程母食指放在嘴边,浮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年夜饭烧好,过年就不在灶房里吃了。
“走,把饭菜端到堂屋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各家各户烟筒里飘出香味,一年之中吃得最好的就是除夕夜。
程家人许多年没像今年这般热闹,往年的饭菜也远没有今晚丰盛,一切都得感谢归家的四女儿。
程诺将买来的屠苏酒倒在碗里,一坛酒刚好倒了一圈,她抿了一口尝尝,酒味不醇厚,又给程云、与君两兄弟倒了些,盖住碗底。
其他几个小的,碗里倒的梅子汁,也是今天集市上刚买的,酸甜可口,小孩爱喝。
“来,我们大伙儿举杯喝一个,这是我们全家聚的最齐的除夕,今年还多了三个小兄弟,欢迎你们,庆祝新年新气象,来年万事顺遂,大吉大利。”程老头率先端起碗,跟程母碰了碰,很快三个儿子挨个碰过来,发出不算清脆的叮当声。
“预祝我们以后的路越走越宽,卤肉生意越来越好,生活越来越有奔头。”
程云也给叔伯爷奶举杯,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双手捧碗一口气喝尽。
“不错,小云以后酒量不差。”程大壮比了个大拇指。
程云骄傲地昂了昂脑袋,与君也端杯说了两句吉利话,只是比起程云显得内敛得多。
“吃吧,今晚包子多,敞开肚子吃。”程母笑着给众人分包子。
院中笼子里的鸡,似是闻到香味,开始不安分地叫起来,连一大一小两只猪也在供槽,浑然忘了不久前同伴刚在眼前被宰了。
程诺抓了一把豆渣洒在地上:“过年,你们也吃点好的,来年多下蛋。”
芦花鸡只剩下母鸡,咯咯叫起来,爪子在地上扒拉来扒拉去。
猪食材里也添置了缠在黄豆、酒糟的食料,主打一个今晚人畜皆吃好喝好,饱饱地奔向新的一年。
当天晚上,程诺又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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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再做噩梦
这次的梦,比前两次更真实,她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切身体会到冰冷刺骨的寒意。
四下望去,白雪覆盖一切,整个世界仿佛回到冰河时代,林中树枝被一层又一层的雪覆盖得严严实实,连着下了几天几夜,每层雪之间冻得坚硬如磐石,根本没法在雪地里行走。
大梨村的百姓吃完储备的粮食,却无法刨开雪层觅食,不得已杀掉家里饲养的家禽。
家禽总有吃完的一天,大雪却好似无穷无尽,永不停歇。
各家各户传出有人饿死冻死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却挡不住阎王爷来收人。
耗尽粮食储备的程家人,也没能在灾难中幸免,柴火耗尽,夜间气温骤降,即便全家人聚在一起取暖,架不住屋子年久失修,大风刮过摇摇欲坠,冷风嗖嗖往屋子里灌。
等这场持续三个月的大雪结束,瘦成人干的程家人底子彻底坏了,先是两个老的相继去世,接着是冻伤的孩子和妇人,最后只剩下年轻力壮的男人苟活下来,却也留下一身的病。
程诺从梦中惊醒时,屋外放起热闹喜庆的鞭炮,与梦里萧瑟凄楚的绝望对比强烈。
“盼儿,看看你娘怎么还没醒。”赵氏丢掉手中的炮仗。
程母:“没事,大年初一,除了拜年没什么大事,她忙活几个月累着了,多睡会吧。”
程诺穿上衣服出门,程家人换上新衣,各个满面红光,跟梦中面黄肌瘦,脸颊凹陷到只剩下皮包裹骨头的模样大相径庭,孩子们笑意盈盈,不复雪灾过后死气沉沉,满目空洞的麻木。
程母见女儿气色不佳,以为是前一晚守岁没睡好:“灶上有温着的扁食,酱油熬好了,还煮了排骨汤,待会儿喝上一碗,要是还困,就继续回屋睡。”
说完,门口传来热闹的人声,是街坊四邻来拜年了,大伙儿其乐融融感受新年的喜庆,辛苦了一整年的庄稼人,也就春节这几日能放松。
“程大哥,新年如意,生意兴隆啊!”
“程爷爷程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程母将早准备好的花生抓了一把塞进孩子们手中,还各给了块拇指大小的饴糖。
孩子们眼睛瞪大,欢欢笑笑接过来,跑到爹娘面前显摆。
村民们眼神意味深长,饴糖贵,谁家过年舍得买点也是给自家孩子准备的,程家竟舍得分给别家孩子,看来今年摆摊卖卤肉确实赚到钱了。
范家的本没想让儿子来程家拜年,一听她家给孩子发饴糖,忙推着石头后背,催促道:“在家吵着要吃糖,糖就在跟前,还不快去要。”
石头还在为上次讨肉捂死小猪仔,被爹娘混合双打的事后怕,见又要上门讨吃的,心里有些怵,架不住门口几个孩子吃了糖后脸上的笑容太幸福,蹭蹭跑过去要糖。
程母看到院外伸长脖子张望的女人,想着大年初一,图个吉利,不愿跟个孩子计较,冲石头道:“石头,婶子给你糖,你给婶子拜个年?”
石头眼睛盯着赵氏手中的陶罐,口水直咽,敷衍道:“新年好,新年好。”
双手摊开,伸到跟前。
程母笑着放了快糖在他手心,一瞬间被他塞进嘴里,囫囵两下,嘴里包裹东西说不清楚话,又摊开了手:“醒(新)年好。”
赵氏脸上出现一道裂缝,在程母示意下,忍着不满又给了一块。
谁想到石头如法炮制,又迅速塞进嘴里,摊开手,一而再再而三,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赵氏抱紧陶罐挥手轰人:“走吧,去别家要糖去。”
石头不傻,别家才不会给小孩子分糖,厚着脸皮继续:“再给一颗吧。”
范家的在门口捂住嘴直笑,儿子聪明,别家一个孩子只有一个,她家儿子张嘴就要三块糖。
赵氏抱紧陶罐要回屋,袖子被石头拽住:“新年大吉,给糖给糖。”
这时远处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有嗡嗡的雷鸣声响起。
程诺弯腰视线跟石头齐平,看到他鼻子下挂着的两道鼻涕,还有一身勉强算得上干净的旧衣服,嫌弃地皱皱眉:“小石头,知道贪心的小孩有什么下场吗?”
石头砸吧两下嘴,口中甜丝丝的味道给他了勇气,摇摇头。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这回挨得近,程诺淡淡开口,一字一句:“会被雷劈死。”
一声巨大的响雷,吓得所有人缩了缩脖子,好一阵才回过神。
石头感觉雷像是在他脑袋上炸开的,配合程诺似笑非笑的眼神,惊得他后背直凉,嘴里的糖味道竟泛出苦味。
他猛地后缩两步,在天空再次炸响的雷声中,捂着脑袋,跟见了鬼似的,尖叫着往家方向跑,范家的看得莫名其妙,只能在后头跟着追。
“冬天打雷不是好兆头。”程母抬头看着天,喃喃道。
程诺:“要下大雪了,会很冷。”
程大壮正在猪圈里将攒了一晚上的粪便铲去茅坑,大过年的,院里还是清爽点好,省得来年财神爷不上门,听到程诺的话,抬起头:“今年下了好几场雪了,最多两天结束,不用担心。”
想到梦里的场景,想起白雪皑皑近乎末日的艰难生活,程诺怎么能不担心。
商城剩下不到两千块,不足以支撑大雪两月家中米粮供应,她必须在暴雪来临前,积攒足够多的余额。
程诺徒步到小李家时,院中的牛正在低头吃草,见到她鼻腔哼哼两声,算是打招呼。
程诺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朝屋里喊道:“小李,你在家吗?”
小李从灶台里钻出来,身上围着围兜,手上还沾了面粉,见到程诺惊喜道:“四姐姐,应该是我先去给你拜年的,你怎么先来了?”
“找你有点事。”程诺。
堂屋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陌生面孔,应该是小李那位有孕在身的媳妇,好像叫绿草。
小李一家原住在云溪村,因绿草是家里独女,婚后二人还留在绿草娘家,一起照顾重病在床的老母,老母亲去年年中撒手人寰,二人本应回云溪村跟小李的鳏夫老爹一起生活,没想到绿草怀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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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暴雪天灾
一来父子二人都干的是驾牛车的活儿,村子就那点大,每日去镇上的人数有限,必定有一人往来两村之间耽误路上时间。
再者绿草是个小媳妇,李家没婆母在,她又有孕在身,生活难免不便利,大梨村的屋子不继续住下,保不齐被同族叔伯占了去,思索之下,二人决定保持原样。
原本一天拉客赚二三十文,勉强够两人生活,今年冬天来得早,去镇上的人变少,生意差了很多,就在小李为没出世的孩子苦恼时,程家拉了他一把。
不仅每天多出三十文的收益,还包下丈夫晚食,前两日甚至运回来芦苇,足够做出一床冬日保暖的被褥,绿草对程诺很是感激。
绿草扶着腰肢走出屋,冲程诺笑道:“外头冷,四姐姐里边坐吧,我给你倒杯茶。”
小妇人肚子看起来很大,挺起的小腹衬托得四肢瘦得吓人,程诺光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不用客气,我不渴,肚子几个月了?”
绿草露出一抹慈爱的笑,摸了摸腹部:“还有一个月就生了,这孩子怀得闹腾,总算要卸货了。”
可能因为小妇人太瘦,巨大隆起的小腹似有青筋爆出,比前世程诺见过的孕妇肚子更大一些,单看绿草的气色也知道怀孕受了不少罪。
小李端来热茶,又去炕上多塞了把柴火,让屋子更暖和些,风透过泥土墙直往屋里吹,柴火的作用收效甚微,李家的屋舍比程家还不如,之前给家中生病老母买药治病花光了积蓄。
程诺直接说出来意:“小李,我要借你牛车用两天。”
小李好奇:“大过年的,四姐姐用牛车做什么?卤肉生意过年也继续开吗?”
程诺摇头:“不是,我要去镇上买东西,数量不少。”
“买什么东西,这么着急?”小李话没说完,胳膊被绿草杵了一下。
“你管四姐姐买什么,还不赶紧去套牛车,啰里吧嗦。”
小李闭上嘴,赶忙进牛棚解了套索:“四姐姐,要我陪你去不?”
程诺:“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
程诺坐在牛车上,鞭子一拍,牛轻车熟路地往程家方向走去。
刚到门口,程家人发出跟小李一样的困惑,程诺没多解释,跑进屋抽出装钱的抽屉,哗啦倒在桌上,仔细数起来。
这些日子赚的钱,加上之前又去济世堂领了回分红,她手上加起来一共有差不多一百二十两银子。
家里米面粮油要准备,柴火要囤积,房屋要加固,还有御寒的衣物远远不够。
程诺叹了口气,一样样来吧。
程二顺进屋,看到小妹在数钱,一脸心事重重,便知不对劲。
程诺道:“二哥,把爹娘,大哥大嫂,还有三哥叫过来,我有事情要说。”
程二顺哎了一声,立刻出去叫人,却被程诺又叫住,“等一下,二嫂也一起叫过来。”
程二顺迈出去的脚一顿,随即扯出一抹笑:“行。”
院中,程三虎闻言,问:“我媳妇呢,要不要叫着一起?”
全家人都叫去了,要是武氏知道只她一人被排除在外,少不了跟他闹腾。
程二顺:“我只负责传达小妹的意思,她说喊谁我就喊谁,三弟要是不怕小妹生气,就把三弟妹一起喊过来吧。”
留下话,进了东屋。
与君正在桌子前看书,与华早跟哥哥妹妹们跑去村口看敲锣舞狮,剩下顾寒栀坐在一旁椅子上做绣活儿。
“媳妇,家里要议事。”程二顺蹲在她脚畔。
果然不出程二顺所料,顾寒栀眉眼未抬,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继续道:“小姑让我喊你一起去听听。”
顾寒栀的动作出现一瞬的停滞,终于舍得放下手上的活儿,抬眼跟他对视。
程二顺心想,还是小妹的话好使,连媳妇都得给三分面子。
堂屋内,赵氏泡了一壶热茶,又将花生、糕饼、酥糖摆上桌,她本打算跟同村的妇人们一道去看舞狮,走半道被拉回来,心中有些怨怼。
武氏一早跟孩子们一起跑没影了,早知道她回来再收拾灶台的锅碗瓢盆,没准赶得上舞狮撒铜板接福纳财,往年她能抢到好几文呢。
热茶端上桌,听到程诺询问程大壮:“大哥,镇上哪儿能买到炭火,最好是木炭。”
木炭比草本植物烧制的草炭更耐用。
寒冬光靠柴火是肯定不行的,现在就算去后山上捡柴,也远不能够一大家子人过冬用。
程大壮思索道:“镇上有两家卖煤,但都是外地人开的店,现在怕是已经回乡过年了。”
程诺用柴火烧剩的炭灰,在桌上画着木炭的图案一划拉。
继续对程母说:“娘,云溪村的房子还空着,挺浪费的,家里人多,不如分一部分人住过去,你跟爹年纪大了,珍珠盼儿年纪小,又是女孩,身子骨本就薄弱,不如住过去,等冬天过了大家再搬回来。”
云溪村的房子是青砖瓦房,保暖效果比程家几个泥土堆成的小破屋强得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程母握住女儿的手:“四娘,好端端大过年的,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从早上醒来后,女儿脸色就不好。
程三虎难得聪明一回:“小妹,是不是你又做噩梦了?”
七八双眼睛倏地望向程诺。
程诺点点头:“暴雪天灾,一连下了两个月。”
全屋的人倒抽一口凉气,两个月的大雪,地里的庄稼肯定是活不成了,地窖的存粮掰着手指头数也不够两个月的分量,难怪程诺刚才要问柴火,冬天没有炭火,不饿死也得冻死。
程父年纪最大,想得也最远,暴雪不是最难熬的,难的是大雪过后,容易引发洪灾,到时候才真的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赵氏心慌得很:“会不会只是个噩梦……”
程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况且程三虎困鹿山,以及疫病那次,都是程诺提前预知梦境,谁知道这次是不是上天给的示警。
程诺:“我也希望不是真的,但我们不能拿一大家子的性命做赌,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该做的准备也得做起来,确保万无一失。”
程母吓得手已经打起摆子,端起热茶往嘴里灌,浑身在冒冷汗,她好像已经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说得对,说得对,女儿啊,哪天开始下大雪啊?”
程诺摇摇头。
她也不清楚,按照前两回的经验,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四天,梦境就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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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修缮房屋
程三虎猛地一拍桌子,吓了心慌慌的众人一大跳:“那还等什么,赶紧预备东西去!”
程母白了儿子一眼,起身去屋里抱回来一个木盒子,当着大伙儿的面倒在桌上:“这里面是我跟你们爹一辈子的积蓄,现在全部给四娘采买,助全家渡过难关,你们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爹娘的钱,你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屋里也有,等着我去拿来。”
“我们大房也有些积蓄,待会儿全给小姑统一支配。”
程三虎此刻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妹喊了全家人,唯独没叫武氏,她在这儿帮不上忙不说,想让她往外掏一个铜板都难。
程诺心中早有成算,手上的百十两银子不一定够用,还得集合全家力量,她将打算说了出来。
“首先,最重要的是屋子,现在的土坯房肯定不行,下大雪、狂风暴雨房子会撑不住,一旦倒塌暴雪天气想再修复就难了。”
青砖太贵,短时间也没法推翻老墙搭建新房,不过可以改善土坯的粘合性,在里头加上糯米,或者干脆在商城买粘合剂,这是最简单快速的方法。
打土坯的时候会辛苦些,并且要加快速度,一旦房子修复好,暴雪天的安全性至少不用担忧。
力气大的程大壮和程三虎立刻举手揽过活计。
赵氏质疑:“咱们为什么不干脆搬家到云溪村的砖瓦房。”何必费劲吧啦修房子。
程父吐了口长烟:“不成,程家的根在大梨村,全家搬过去太扎眼,村里好歹有祖祖辈辈的亲戚,对云溪村的百姓来说,我们只是外人,万一到时碰上麻烦事,我们家会被第一个推出来。”
加上不久前孟南洲的事,程父不敢拿人性作赌注。
“就按四娘刚说的,把孩子送过去,再从你们三兄弟中选一家跟着过去,你们娘也一起去。”程父道。
有身强力壮的男人在,遇事能扛得住。
程母问老头子:“那你呢?你身子骨也不好,一到刮风下雨膝盖疼,还是我留下,你跟孩子们去住砖瓦房。”
程父摆手:“我留下,若梦境成真,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村里人一把。”
他这是下定决心了,其他人知道劝不了。
程诺继续:“接着是尽可能多的屯粮,家里的粮食肯定是不够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剩下的木炭我先去镇上看看,能买到最好,买不到就去烧制瓷器的坊间,那里肯定有囤货。”
程二顺自告奋勇要跟程诺一起去镇上,程诺正由此打算,全家脑子最活络,会来事的就属程二顺,有他帮忙能省不少事。
程父心事重重:“我去跟村里人说,让他们也屯粮加固房屋。”
程诺叹口气,光是一个梦,村民未必会听。
临出门前,赵氏惴惴不安地找上程诺:“小姑,你大侄女嫁在五十里外的杏花村,你能不能想办法给她传个信,让她婆家多屯粮多屯炭。”
说着她掏出个钱袋子,里面有个银锭,大概二两左右。
赵氏怕程诺误会,忙解释:“这钱是当年雨姐儿出嫁时的聘礼钱,我偷偷藏下没有全交公中,这事全家没人知道,等会儿你大哥给你的才是我们大房出的采买钱。劳烦你寻法子送到雨姐儿手上,上回来信,说她怀了,我怕她挺不过寒冬。”
赵氏声音抽噎,程诺没法拒绝。
程雨是大房大女儿,所有孩子中最大的,程诺对她记忆很少,只依稀记得当初程雨出嫁寻婆家彩礼要得高,足足二十两。
吓退周边一圈青年,最后嫁给五十里外杏花村一户老子当账房的人家,双方家境对比,是程家高攀了。
二十两彩礼最后多少花在孟南洲求学上,多少用在补贴程四娘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姑姑身上,程诺不用细究也知道,少不了。
程诺没有接过银锭:“大嫂,银锭太打眼,不如做成雨姐儿爱吃的糕点,换成散碎细银子,塞到糕点里。”
赵氏一点就通:“好,我马上去做,上回来信,雨姐儿说喜欢吃酸的,就给她做酸杏糕。”
做得越酸,女儿婆家人才不会吃,这样银子才能成为她的私房钱。
女儿自从嫁人至今已有三年,除了三日归宁,再未回过家,五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何至于一次不回门。
赵氏知道女儿心里埋怨家里,姑爷虽家里不愁吃穿,却是个跛脚的,加上三年肚子没动静,可想而知在婆家雨姐儿的日子多不好过。
如今家里条件逐渐好起来,赵氏希望家里能成为女儿的后盾,至少让她在婆家面前抬得起头。
各房将存银一同交到程诺手中,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两。
顾寒栀把那对被武氏惦记许久的金镯子拿了出来,让程诺去典当换成米粮。
程诺没同意,先不说典当行春节不营业,就算开门价格也会往死里压。
“二嫂,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趟镇上。”程诺道。
顾寒栀不解,但对方眼神灼灼,让她开不了口拒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程二顺在一旁听得激动万分:“答应吧,小妹肯定有需要你的地方。”
媳妇自从嫁给他后,再没走出过大梨村,村子仿佛一只巨大的铁笼,束缚住她,也保护住她。
顾寒栀点点头,她虽觉得程诺梦境预警一事有些离谱,但正如程父说的,宁可信其有,为了两个孩子,她做什么都行。
程诺驾牛车载上程二顺夫妻,路过村口时,舞狮队伍刚结束,尽兴的村民三两成群往家走,其中就有抢到铜板喜滋滋的武氏,还有家里的几个孩子。
武氏没认出来车上的顾氏,以为是村里哪个妇人,等走近看到顾氏的刹那,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你、你们去哪啊?”
程二顺:“去镇上采买点东西。”
“小姑手上是真赚不少钱了,天天买东西,这回上街又要买啥?”武氏心里记恨昨日程诺胳膊肘往外拐,害她损失百十文的事,说话冲里冲气。
程诺直接忽略武氏的话,对几个孩子道:“别在外头疯玩了,回家去找阿奶,阿奶有事情吩咐你们去做。”
几个孩子排成一队,乖巧地点头应和,然后大的牵着小的,往家方向去。
武氏冲远去的牛车啐了一口,回到家时,发现丈夫肩膀挑着扁担,正往院中空地上倒湿泥,大伯紧跟其后,箩筐里扛着的也是泥。
程母正在拾掇稻草,放入水中泡软,程父用铁锹清理墙面,全家人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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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木炭紧缺
武氏小跑到程三虎身旁:“你妹妹带老二家的去镇上买什么?”
别是背着她悄咪咪给顾寒栀添置东西吧?
“杵在那干什么?没看到我腰都快断了,赶紧来帮忙!”程母扶着腰一声呵斥,吓得武氏不敢多话。
程诺这边顺利进城,镇上比她想象中热闹,沿街不少本地掌柜铺子依旧开门,供住在镇上的百姓春节光顾。
可惜卖木炭的两家店,店门紧锁,门口贴着告示,要归家一月,正月过了才能回来。
“来晚了。”程二顺惋惜道。
程诺:“镇上哪里有烧瓷或烧石灰的地方?”
程二顺:“我记得东边有一家烧制瓷器的店面,烧石灰的可能得到镇外找。”
三人先去了瓷器坊。
屋舍前院开店,后院烧窑,店铺面积不小,是清河镇上排得上号的瓷器店,此刻店门虽开着,却没几个人客人光顾。
老板见三人进门,热情迎上前:“客官要点什么?我们店里瓷器的品相是最好的,你们是自用还是送人?是要买装饰,还是实用点的?”
程二顺道:“掌柜,我们不买瓷器,您家还有多余的木炭吗?”
“木炭?”老板一愣,视线打量几人半晌,随即摆摆手,“我家开瓷器店的,你们买木炭找我作甚?”
顾寒栀趁几人对话功夫,独自在店中观摩起来,拿起手边描边刻花纹的瓷盘,仔细端详。
程二顺这边还在据理力争:“就是知道您家开窑厂才来的,我们需要木炭过冬,这不镇上两家木炭店关了门,没办法才找到您这儿。”
老板不为所动,木炭才值几个钱,他卖瓷器尚且焦头烂额,没工夫应付不着四六的人,挥手赶客:“走吧走吧。”
程诺:“我们愿意出高于市价两成,买下你手中的炭火。”
老板眼皮都没抬:“我不缺这点钱。”
说完,店里两个小厮模样的壮汉,上前来轰人。
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似幽深山谷中的清泉,不急不缓响起:“白瓷刀锋犀利,青瓷浮雕感强,手艺不错,只可惜,哎……”
婉转的叹息配上女子微微蹙起的双眉,好似手中拿着的瓷器明珠蒙尘,又或者是烧制瓷器的工匠怀才不遇。
老板定睛一瞧,眼前女子的气度跟方才那对兄妹有所不同,不知为何在她接连叹气声中,连他也不禁端起面前的瓷盆细细打量起来。
“可惜什么?你懂瓷器?”
顾寒栀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
程诺向程二顺使了个眼神。
程二顺立马走到顾寒栀身侧:“媳妇,这里的东西自然比不上你从前用的,不看也罢。”
老板不乐意了,他家东西怎么了,他家在镇上开了几十年,只是最近几年生意不行了,从前供不应求,恨不得提前几个月排队定购的。
三个乡下佬,见过好东西吗?
“等一下,把话说清楚了,我店里的东西怎么了?”老板拦住要走的几人,“开门做生意,最见不得不清不楚,听话里的意思,这位夫人在瓷器上颇有见地了?还请夫人赐教!”
顾寒栀淡笑:“赐教谈不上,只是见掌柜店中生意寂寥,不忍偌大店铺继续萧条,斗胆说上一二。”
老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贵店烧制瓷器的工匠手艺不错,雕花技术放在京都也能入眼,只可惜花纹老旧,至少有二三十年未曾推陈出新,我说的可对?”
老板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一改先前的傲慢,声音磕绊:“那又如何,瓷器越老越吃想,况且我父亲辈这些花纹卖得极好,说明顾客喜欢。”
“再中意,相同花纹,除非摔了碰了,谁会复购第二套?”程诺道。
程二顺:“吃饭还知道每天换花样,就是金盘子用久也腻了。”
老板脸色一囧,道理谁都会说,他不是不知道近两年店里生意不如意的原因,可好花纹难寻,京中流行的款式都是各家备了案的,他又不能照抄,若是被发现,小店能不能开下去都两说。
顾寒栀轻声道:“我有两套花纹,或许可解掌柜心中烦忧。”
“你?”老板一脸不信,还是招呼小厮拿来笔墨。
顾寒栀提笔瞬间,老板便知此女不简单,又见她落笔从容,笔下生花,墨珠在她笔下犹如游龙走凤。
老板的双眸由疑惑怀疑,逐渐转变成钦佩激动。
两幅花纹完成,老板脸都快笑烂了:“好画好画,既新奇又美观。”
他确定这两幅图案没在京中瓷器行出现过,对顾寒栀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夫人开个价,这两张图我买了。”
顾寒栀摇摇头,指着程诺方向。
老板瞬间心领神会:“木炭!没问题,我这就吩咐窑厂,有多少给你们多少。”
最后,瓷器店老板用两辆马车分别给云溪村和大梨村程家各自送去一车木炭。
程二顺跟着去云溪村那辆一起走,大梨村自有程家人接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程诺按照市价给老板付钱,不同于后世按个算的蜂窝煤,大盛的炭还是散乱的按斤称重,十文钱一斤,比普通杂炭贵上双倍。
烧窑需要猛火大火,老板进货特地选用的耐烧扛烧的好炭,价格比枣木梨木做成的木炭价格又得再贵上五文,足足十五文一斤。
一斤能维持半个晚上,一晚就得用上两斤,就是三十文一晚,这还只是一间屋子的价格,难怪大梨村没谁家舍得用炭火。
瓷器店老板存货多,程诺没有全部运走,好心留下两百斤给老板一家,估算着足够他们度过雪灾,剩下的五百斤炭全部买走,付了八两银子。
老板一脸好奇:“买这么多炭做什么用?”他甚至怀疑对方也想烧窑做瓷器生意。
程诺笑道:“我家人怕冷,晚上要烧炭,也不想去山上捡拾柴火,灶膛也得备不少。”
老板半信半疑点点头。
程诺临走前,提醒道:“掌柜的,天越发冷了,要是有人再来买炭,剩下的两百斤留着自家用吧。”
老板没放在心里,真正舍得冬日里用木炭取暖的人家,早在年前准备好过冬份量,剩下的普通老百姓,果腹都不容易,哪里舍得花钱买炭哦。
木炭买完,最重要的事完成,程诺心里大石落了一半。
二人继续往粮食铺子走去,一前一后并不亲近。
路上,程诺真心实意道:“多亏二嫂,我们才能买到木炭,不然凭我跟二哥,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顾寒栀轻笑:“你喊我来,不就是为的这一出吗?”
程诺:“浪费了两张图稿,嫂子不会怪我吧?”连京都瓷器坊都没有的样式,却被顾寒栀画出来,可见两张图稿价值多贵重。
顾寒栀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程诺以为二人要一路沉默走下去时,对方开了口:“家里没出事前,开过一间窑厂,年少时,父亲见我爱作画,时常让我研究一些能纂刻绘制在瓷器上的图案,没想到拙作得到不少人喜欢,窑厂生意年盛一年,后来……”
顾寒栀停顿一瞬,似是陷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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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障眼法
程诺大概能猜到后续,顾家被牵连,抄家下狱,好在留下一条命,判了流放,程二顺就是在顾寒栀流放西北路上,救下她的,那个地方就在程诺摆摊的灵水镇。
“我以后若也开个瓷器厂,就拉二嫂入股,你负责出创意,我负责运营,你主内我主外,生意一定差不了!”程诺轻快的语调,消散空气中沉闷的压抑感。
顾寒栀晃过神,看到面前阳光开朗的女子,仿佛万事于她不过过眼烟云,洒脱明媚积极向上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向往以后的日子。
她像个太阳,靠近的人无不被其温暖照耀。
顾寒栀不自觉拉近二人距离,想感受程诺身上的热烈,手腕突然被人亲昵挽住:“到时候,我们就能送与君去学堂读书,哦,差点把程云忘了,这小子八成不是读书的料,但也得送进书院长长见识,不能当个睁眼瞎吧!”
程云机灵外向,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
总不能不会算数,也不懂写字,日后做生意不得被人骗了。
至于与君……程诺对这个侄子的了解甚少,只知他话不多,比较腼腆,长相肖似顾寒栀,是家里孩子中长相最好的,可惜被顾寒栀管束严格,是个没什么童年,喜好装老成的少年。
顾寒栀脑子里想的,跟程诺截然不同。
进书院读书,她的与君此生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不经意间,二人走到米粮铺子,店里喜庆,每样粮食上头放了张大红福字,老板斜斜倚靠在柜台前,磕着花生看路上络绎走过,穿红着绿颇为喜庆的人群。
见到程诺时,一眼认出来,这不是前段时间在东市街卖卤肉铺子的老板娘吗?
他光顾过她家店铺好几回呢,听说如今想吃她家卤肉,得到西市云来酒楼了。
“程老板新年好啊!”米肆老板扯出个大大的笑。
程诺回了笑:“掌柜的生意兴隆,恭喜发财。”
开店的最爱听吉利话,多少都嫌不够。
“买点什么?”米肆老板春节开店只图一乐,不指望做生意的,没想到真有顾客上门。
程诺:“一百斤米,一百斤面,油盐酱醋您看着称,够三个月的量就成。”
“好勒。”
春节几日伙计放假,米铺老板亲自动手。
他忙活的间隙,顾寒栀将程诺拉到一旁,问:“两百斤会不会太少了,家里十几个人,就算勒紧腰带,两百斤顶多十天功夫。”
这还是理想状态下,仅供每人维持基本生存的算法。
程诺:“这些先送回家,剩下的我会存放在云溪村青砖瓦房里,并且要在晚上运送,不能被人知道。”
一句话顾寒栀便明白程诺的意思,两百斤是做给村民看的障眼法。
告诉大伙我家也只有这些粮食,真到暴雪天气也得挨饿。
老板看两个妇人没什么力气,亲自将米粮送到牛车上,顾寒栀看守牛车,程诺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二人不知,从瓷器铺出来后,身后两双眼睛紧盯了一路。
孟南洲许久没见程诺,突然在镇上遇见,心里浮现出一丝怪异的感受。
程诺穿的还是从前那身灰青色麻衣,黑发如瀑,发髻没有多余的装饰,他记得从前的程四娘哪怕再穷,也要在头上插跟竹筷子,路边摘花戴头上,看上去不伦不类,惹人笑话。
如今的她眼神清亮,举手投足间潇洒肆意,刚才跟两个店铺老板讨价还价,气势上丝毫不逊色,不是从前胡搅蛮缠,而是得到老板真心实意的尊重。
整个人浑身透露着……自信。
没错,就是自信。
是摆摊赚到钱,有了底气吗?
孟南洲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沾上水的棉花,很不畅快,这不是他预料中二人分开后程四娘该有的状态。
她应该痛哭流涕,应该四处寻求他的去向,应该跪在地上悔恨当初和离。
孟南洲甚至一度梦到过多次,程四娘闯入榴花巷,看到他和冯知意琴瑟和鸣,接着无能狂怒,在院中打砸,企图挽回他的心,他怒斥对方纠缠不休,发誓此生唯冯知意一人。
可他等来的不是程四娘的悔恨,而是她摆摊做生意,生意越来越红火的消息。
她怎么能过得如此潇洒?
自那之后,孟南洲的梦境逐渐发生转变。
场景还是那个场景,梦中的他却故意在程四娘面前表现亲昵,试图从她脸上看到嫉妒和悔恨,可是梦中人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仿佛他的动作落在她眼中,不过是则笑话。
“哥,程丑娘买那么多炭火做什么?”孟思静理了理头上的发簪,嫌弃地扫了眼远处的女子,大过年的把自己弄得一身灰不溜秋,真丢人。
孟南洲从回忆中回过神。
程诺买了五百斤木炭,卤肉用不到这么多炭火吧?
孟南洲走进瓷器店,跟老板随意攀谈两句,很快套出话:“那姑娘说,今年冬天会很冷,买来给家里人御寒用的。”
既然要御寒,早前木炭铺子开门的时候为什么不买,五百斤炭至少能用两三月吧,到时候都入春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买一个月的量,等木炭铺子营业再来买,来不及吗?
难道寒冬会持续两三月之久?
孟南洲再跟着到米铺时候,又见程诺买了两百斤粮,还有些油盐酱醋。
程家人多,两百斤粮不过十来日的分量,刚才涌现心中的猜测,立马被孟南洲否定,若真是两三个月来不了镇上,程诺就应该屯两三个月的粮食。
孟南洲笑着摇摇头,是他太敏感了。
程诺这边拐道径直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当铺。
此时是下午申时,当铺老板起身准备打烊,新年第一天,早早收了摊回家陪媳妇孩子更重要。
刚搬过板门,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进店中。
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头上无装饰,对着他的半张脸唇红齿白,清丽出尘,是个难得的美人,衬托得身上不值钱的麻衣好看几分,只是另外半张脸转过来时,上头一条横亘的伤疤破坏了这份美感。
新年第一天,当铺老板只想看见美丽的事务和数不清的银子,冲程诺说话的口气不算好:“打烊了打烊了,改天再来吧。”
程诺神情不变:“掌柜,我有急用,劳烦通融。”
当铺老板手上动作不停,半块板子很快安装好,店铺内的光线瞬间没了一半。
“是当素银簪子,还是鎏金手镯?”
“您看看这个呢。”
当铺老板目光随意往程诺手中物件上一瞥,很快转过头,等意识到对方手里拿的是什么时,整个人愣在原地,面露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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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亮瞎眼不锈钢刀
程诺手心躺着一把匕首模样的刀具,刀身不知用的何种材料,即便屋中视线不佳,依旧挡不住其泛出的冷光。
刀柄位置包裹黑檀木,上头的防滑纹路精巧绝伦,鞘装表内层是羊皮,可以挂在腰间或是绑在腿上,尤其适合近身作战。
当铺老板年轻时从过军,上了年纪后归家,又从败家儿子手里接回祖上留下的几间当铺,战场上刀光剑影,除了自身条件过硬,最重要的事得有一把趁手的兵器。
而面前女子手中的刀刃,就是一把再好不过的武器。
老板搓搓手,抹去上头不存在灰尘,态度陡然转变,谄笑道:“能不能让我好好看看。”
程诺递上前。
老板仔仔细细摸了个遍,很快从库房拿出一件上了年代的盔甲,手握刀柄,利落干脆砍下去,“咔嚓”一声,坚硬的盔甲被轻松穿透。
“好刀。”当铺老板双眼闪烁精光,“老夫活这么大,没见过此种材质的刀具,敢问姑娘用的什么材料?”
程诺淡定吐出三个字:“不锈钢。”
“不锈钢刀,好名字,不会生锈的刀。”老板一脸神往,当年在战场上,若是有这样一把好刀,他没准已经做到千户位置,何至于退伍前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兵,只能龟缩老家当个当铺老板,没法一展宏图大志。
程诺一本正经道:“这把刀刀刃极致锋利,无需每日保养也能做到月余无锈蚀,不知老板可曾听过一句话,十步杀一人,霜刃未曾试,说的便是这样的好刀。”
十步杀一人,霜刃不曾试。
听着就霸气。
当铺老板被哄得一愣一愣,恨不得立马拿起刀上战场杀敌。
“姑娘,我把刀我肯定是会收的,只是你一个姑娘家,从何而来。”
当铺有当铺的规矩,这刀一看就不是眼前女子会用的东西,他得知道来路,若是偷的抢的,日后被原主找上门,掰扯不清。
程诺一早想好说辞:“这把不锈钢刀是一习武之人所赠,他跟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说好待我长大迎我进门,怎知他有颗报效朝廷,击溃蛮夷的大丈夫之心,从军那日他将此刀赠与我作念想,承诺等他归家我二人便缔结连理,谁知一年又一年,三年复三年,等到的却是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说到此处,程诺悲从中来,掩面垂泣,蒲柳一般的身子仿佛随时能倒下去,听得老板感同身受,眼眶跟着红起来。
“既然是故人之物,何不留下做个念想。”他话虽这么说,手却不舍地在刀柄上来回摩挲,仿佛手头东西是他心头好。
程诺演技大爆发,哭得更加厉害:“要不是家中有人生病,怕度不过冬天,我也不会,也不愿……”
明白了,果真是迫不得已,形势逼人。
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当铺老板给了个公道价格:“刀是好刀,我不跟你整虚的,五十两银子,同意我就收下。”
五十两银子却是不少,毕竟这把刀是程诺从商城用五百块买的,不锈钢刀身,人造革鞘装内层,在现代不锈钢技术日新月异,早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放在冷兵器时代,简直是一把习武之人群起簇拥的绝佳武器。
可程诺今天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银子。
她想要置换。
老板见程诺迟迟不答应,以为对方觉得价格给低了,不曾想对方缓缓开了口:“我不愿用他的刀换银子,若他在天有灵知道,会责怪我的。”
不换银子,换什么?
老板蒙了。
程诺:“我只想活当,日后还是要赎回来了,所以,我想用这把刀,置换您当铺里差不多价格的其他东西,不想我跟他的感情,沾染上铜臭的恶臭。”
说到最后,程诺又抽抽搭搭哽咽起来。
当铺老板一听她不是嫌价格低了,至于是换钱还是换其他东西,与他来说并无差别,换店里东西他更高兴,相当于一当一出做了两回生意。
女子口中的活当,老板全当没听见,进当铺的人谁不这么说,最后能赎回去的又有几个人。
他脑海中已经想到好几个对这把刀感兴趣的顾客,筹划着是卖三百两,还是四百两。
“没问题,姑娘想换成什么?我这就开库房,”当铺老板越想越兴奋,拿钥匙开抽屉,售价五十两银子到一百两的好东西,全部拿出来摆在台面上,供其挑选。
反正这些玩意儿收回来的价格还不足出售的一半,他怎么都不吃亏。
程诺早在脑海中唤出商城。
【系统,扫描吧,哪样东西价格最贵。】
桌面上摆了不少好东西,从颗颗饱满的珍珠玉钗,到通红大气的翡翠头面,再有几十年的人参,硕大的极品何首乌,还有名家字画,前朝汝窑杯盏……
看得程诺眼花缭乱。
系统扫描的声音响起。
程诺心中已有计较,后世药材培育发达,人参和何首乌价格不便宜,但也不会太贵,大盛不属于后世书中记载的任何朝代,名家字画,古文茶盏寻不到年代,自然卖不上价,至于珍珠玉钗,翡翠这些东西,除了极好水头,后世都能培育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果然不出程诺所料。
系统扫了一圈,台面上的物件折合成商城流通货币,不如五十两银子值钱。
“掌柜的,还有别的吗?”程诺问。
老板正细致地给不锈钢刀入库画图,闻言诧异抬起头:“一个满意的都没有?”
对面难不成是个识货的?
程诺笑笑:“再取些出来看看吧。”
女子笑容和顺,似清风拂面,让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顾客是玉帝,今天说什么也得拿下这单。
当铺老板重新开了个看起来明显豪华些的柜子,里头的每一样物件都用红布包裹,瞧着便价值不菲。
“我店里值钱的好东西,都在这儿了,先说好,东西不便宜,不锈钢刀活当不行,只能死当!”
程诺一脸不舍,剜心般下定决心:“行!”
这回没辜负她的期望,真让商城扫出好东西了。
【检测到高品质天然龙涎香一两,回收价一百两,客官是否售卖?】
一百两,换成人民币十万。
大盛的一两大约是 50克重,也就是说,龙涎香每克高达两千块。
好东西!
龙涎其实就是抹香鲸吃完海底鱼类的消化残留物,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很大原因是她那个时代,抹香鲸因为海水污染,死得差不多了。
物以稀为贵。
程诺一瞬间想搬家到海边,靠捕捞豢养抹香鲸为生。
想想又放弃了。
这个朝代连氧气瓶都没研究出来,下海打捞纯靠憋气,就算她从商城买了氧气瓶,该怎么跟人解释这玩意儿的由来。
就算能糊弄过去,去哪找速度体力比得上鲸鱼的船只,总不能靠商城吧。
程诺还真在商城搜了一圈,只出来一堆模型。
店铺老板痛心疾首,他刚高价买下的龙涎香啊,看向程诺的眼神不禁带上一丝幽怨。
最后,还是宝刀占据上风,双方达成交易,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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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没人信暴雪将至
回家路上,程诺先把顾寒栀送到大梨村村口,接着拐道去云溪村。
进村时,见到不少熟悉面孔,大伙热诺地跟她打了招呼。
程诺不在的这段日子,孟程两家的奇闻轶事一直是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程家在镇上摆摊打出名堂,好几家酒楼让其供货,日子越过越红火;孟家却因孟母挥霍无度,外头赊账百余两,年三十被上门催债,最后也不知怎么解决的。
两相对比,程诺离开孟南洲后,比原先给人当媳妇,不知美上多少。
村里不少被婆母欺负,不受丈夫喜爱的大媳妇小媳妇,看向程诺眼里带着羡慕和向往。
白日里程家老二过来,说家里老小过两日要搬到云溪村来。
大伙儿没多想,毕竟这么好的一间砖瓦房,放着多可惜,村里人恨不得替程家人住进去。
程二顺已经回了家,此刻院中只有程诺一人。
瓷器铺老板送来的五百斤木炭,一半送到云溪村青砖瓦房内,将柴房堆得满满当当。
确定周遭没好事偷看的村民,程诺打开空间面板,开始购买米粮。
她余额破了六位数,每日商城采购次数变成两次。
程诺买了五十斤装的大米二十袋,五十斤装的面粉二十袋。
一半留在厨房,用柴火遮挡住,即便有外人溜进来,第一时间也发现不了里头的秘密。
另外一半运上牛车,等着天黑,再拉回云溪村。
余额下去五千,账户上依旧有九万多存款,手中有钱,程诺对即将而来的雪灾没那么害怕了。
天黑得很快,趁着夜色,夜深人静时,程诺关好院门,落上大锁,赶车回大梨村。
冬天天气冷,大多数村民早早上床入睡,程诺一路走来,没遇到一个熟人。
大梨村的村民,谁也不知道新春开年当晚,程家运回一千斤粮食,将小小厨房填得连转身都费劲。
程母笑得眼睛眯起来,这辈子家里还没存过这么多粮食。
庄稼人忙活一世,就靠粮食带来安全感,有了粮,什么都不用怕了。
第二日一早,程诺拿着赵氏前一晚做好的酸杏糕,坐上牛车去镇上找人花了二十个铜板,带信给杏花村的程雨。
回来后从空间买了十几罐粘合剂,趁家里人不注意倒进混合好的泥土中。
程家三兄弟,动作迅速,大半天功夫,老旧的墙壁重新粉刷。
程大顺看着明显比从前牢固的墙垣,好奇道:“我总觉得这回拌的土粘不少,不知是不是冬日上山的土更适合做土坯。”
程二顺进屋感受了下,外头寒风呼啸,屋内比原先暖和多了。
剩下的泥浆程诺没浪费,让程二顺送到小李家,李家的屋子比老程家还不如,他媳妇有孕在身,最忌讳受冻。
赶在天边还有霞光,小李家不大的土屋也修缮完毕。
年初三,扫穷鬼。
一大早程母拿着扫帚清理屋舍里的杂物,将这几日砌墙累计的垃圾扫出门。
隔壁院的范家人,见程家从大年初一开始不停忙活,心里早好奇得不行。
刚好门前有村民路过,问了几句,听到程母回应:“难得全家都休息,有机会修缮下屋舍,冬天太冷了,怕我这把老骨头抗不过去。”
村民笑道:“程大哥前两日说今年冬天会有暴雪,让我们提前准备多屯些粮食、修缮房屋,程大嫂,你家这两天忙前忙后,不会是在为下大雪做准备吧?”
那人伸脖子往屋里张望:“说得神乎其神的,你家囤了不少粮咯?”
范家的也趴在墙垣上,竖起耳朵听。
她昨日看到程家买粮了,足足两大袋,百八十斤是有的。
程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指了指院中晾晒显眼的粮袋子:“都在这儿了,也就够我家吃上十几天的,家里人多嘴多,不多准备点没办法。”
百十斤粮食对普通人家算多的,但程家一大家子,又收留了何大夫的外孙和一个表亲,煮粥都得比别家多盛两碗米。
真有雪灾,这点粮食哪里够用哦。
村民只当程父的话是放屁,放完就忘了。
程父却还在村里不遗余力的呼吁大伙儿糊墙屯粮,最后真正听进心里的没一半人家,付诸行动的就更少了。
程诺来接老父亲回家吃饭,见他蹲在地上,一脸挫败,安慰道:“我们该做的都做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他们不愿意相信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爹,你不用自责。”
程父点点头,叹口气站起身,看到迎面走来一人,正是何大夫。
何桂香带婆母去看病时,不是没想过把孩子交给她爹照顾,一想到她的童年是如何过来的,立马打消内心想法,坚持把孩子送给程诺手上。
何大夫是个大老粗,平时照顾自己都够呛,照顾两个孩子比治疑难杂症还困难。
“老大哥,你说要下暴雪的事,真的假的?”何大夫冻得搓了搓手掌,露出不知多少天没洗的袖口,上头补丁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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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夫:“我信啊,我外孙还在你家呢,不相信你的人品,我哪敢把我乖孙送过去。”
说话间,又走过来两人,是大梨村的村长和他儿子平安。
村长问:“大山啊,下暴雪的事,你有几成把握,大过年的说这些真不吉利。”
大山是程父的小名,好多年没人喊过了,突然听到,冷掉的心又有了一丝回暖。
程父:“叔,没把握的事,我会瞎说吗?村里人不信我,你帮我劝劝大伙儿,人命关天啊,再不行动来不及了。”
见他一脸严肃,不像是胡说,村长脸色跟着严峻起来。
若真暴雪突降,延续数月,村里必定要死不少人,不仅仅是大梨村,周边村镇皆是如此,一场天灾,至少四五年村里都得不到安生。
提前防范有利无害,不过是糊墙屯粮这样的小事,即便最后没雪灾,花出去的银钱换成米粮和坚硬的屋舍,不算浪费。
村长立马跟儿子道:“平安,挨家挨户跟大伙儿提雪灾的危害,就说我说的,让村里人屯粮修房,谁家不听,大雪来临时,别哭到我门上。”
平安点头:“我现在就去。”
他从最村尾人家开始劝说,程老头和何大夫去山上砍树枝,程家几个儿子,有去野地里挖泥土的,有去寻找适合掺和泥里的稻草的,还有到鹿山上捡柴火的。
陆续有好几户人家被说动,有钱的拿出存银去镇上买粮,没钱的挑起扁担去后山挖土糊墙。
其中就有贵婶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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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将地里没成熟的粮全拔了
村尾一间错落有致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前挂着几张捕鱼网,周边还有两副捕鱼的长叉。
贵叔急匆匆从屋里出来,身后传来贵婶的呼喊声:“等一下,去当铺把我两对银耳环当了,全部换成米面,用不着太好,能吃的那种就行。”
“留一对吧,你不是最喜欢银耳环吗?”贵叔看着媳妇光秃秃的耳垂,于心不忍,媳妇从年轻时就爱俏。
贵婶顿时不满了:“命都保不住了,美给谁看啊,大雪一来是要**的,还不赶紧趁粮食没涨价,多买些回来。”
贵婶儿子媳妇睡眼惺忪爬起床,听见爹娘要将家里银钱全拿出来买粮食和炭火,吓得睡意全无。
媳妇孙氏杵了丈夫胸口一下:“程家人说下暴雪,爹娘就真信了,以前娘不是最看不惯程家吗?你还不赶紧说两句话,家里的钱都换成米粮,以后咱儿子用什么?”
富贵立刻朝爹娘喊道:“爹娘,哪年不下雪,今年不过冷了些,哪里就像程叔说的那般恐怖,银子多难赚,要是你们碰上头疼脑热,没有现银怎么成?”
贵婶瞪了儿子一眼:“我们老两口存钱哪来买粮,你们手上钱不是没动吗?怎么着,老娘病得下不来床,你跟你媳妇连请大夫的铜板都不愿意出?”
孙氏噘噘嘴:“瞧您说的,我跟富贵多不孝似的,随二老的便吧,我们夫妻俩不管了。”
婆母是家里管事的,说一不二,连公爹也要看她眼色行事,她下定决定谁也管不了。
夫妻俩拢了拢身上的袄子,打算重新爬上床再睡个回笼觉。
还没躺下,床上的被褥被人一把掀开。
贵婶叉腰站在二人面前:“睡个屁,给老娘起来,一个上山砍柴,一个去铲泥巴把厨房院墙开缝的地方糊上,今晚之前完不成,仔细你俩地皮。”
骂完人的贵婶重新回到院中,贵叔正跟村长在说话,村长提议要买粮的人家聚在一起,盘算个总数,派一人去镇上米铺买粮。
一来量大好讲价,二来都是一个地方的,可以让米铺老板帮忙送到村口,再由各家各户领回家,省得大伙儿都去镇上,家里的活计反倒没人干了。
贵叔觉得可行:“我这就去统计哪些人家要买粮。”
村长拉住他的衣摆,嗫嚅道:“阿贵啊,你觉得大山的话,能应验吗?”
贵叔思绪飘远,他是打渔为生的渔民,因为潜水功夫好又有法子,家里的条件一直在村中排得上号,村长敬重他,大小事情拿不定主意,会来寻求他的意见。
程老头的话听着不靠谱,甚至有些危言耸听,贵叔却打从心里信服。
河坝里的鱼虾从一月前陆续跳上岸边,**般的行径,让他不解许久,老人家常说,天灾来临之前,动物比人更能提前感知到危险。
所以程老头在村里说今年会有暴雪时,他立马信了。
大梨村五十多户人家,在村长的动员下,一半的村民信了暴雪来临的话,拿出自家存银交给贵叔代买米粮,由村长儿子平安作监督,他们则留在家里做其他预防工作。
剩下一半人家,要么拿不出银钱,要么压根不相信,还有像范家的瞪着两眼睛瞧笑话。
范家。
范木匠掂量家中存银,思考要不要也去屯些粮食,却被张氏拦下。
“他们发疯,咱家凑什么热闹!我才不信天会下暴雪,你问问爹娘,他们在大梨村生活大半辈子,什么时候见过大暴雪?”
范母应和道:“你媳妇说得不错,从没见过,连雪也不是年年都有的。”
范父病弱,咳嗽一声点头:“别家愿意折腾让他们折腾去,一个个少见多怪,没见识的怂货,飘两片雪花,打两声雷,吓成这样,娘们唧唧的,让人笑话。”
家人的一番话,打消范木匠想买粮的心思。
家里存银不多,还是得省着点花,暴雪只是程家人的猜忌,谁知道会不会成真。
几个月后冬小麦成熟,米铺米价肯定得降,将全部家当压在粮食上,万一亏本得不偿失。
算了,往年怎么过,今年还怎么过。
范木匠不信他们家会这么倒霉,更不信程老头有预言天灾的本事。
天变成灰蒙蒙时,小小的雪花一片片往下落。
运送到村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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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粮前**一堆等候多时的村民,大伙儿按照各自定下的数量,将米面搬回家。
米面价贵,农户家鲜少顿顿吃得起,贵叔考虑到大伙儿的经济水平,买回来的食物多以红薯玉米这些扛饿,又价格低廉的庄稼为主。
“下雪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大伙儿纷纷抬头看,真的下雪了。
这已经是冬日数不清第几场雪了。
“要不要再去镇上买些冻疮膏?”
“粮食有了,地窖里的蔬菜不够呀,总不能顿顿红薯窝头。”
“明天再去吧,就算今晚雪下得大,一晚上也不会封路。”
一夜过后,天刚蒙蒙亮,雪停了。
地上的雪尚不足一指宽,下的是场小雪。
范家的正拿扫帚清理门口的积雪,边扫边笑道:“哎呦,这点雪,就能冻**了?有些人小题大做,见不得大伙儿过安生日子,要我说,这年头,什么都比不上真金白银在手上好使!”
听到她话的邻里,其中几户一直处于观望状态,昨日下雪心里泛起嘀咕,怕真下大了家里没存粮,今日雨过天晴,又觉得昨晚杞人忧天,马上开春了,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哪里就会冻**。
门一关,继续窝在家里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
另外一部分,不管范家的如何嘲讽,依旧踩着雪,坐上小李的牛车去了镇上。
程家这边,三兄弟在程诺的带领下,来到田亩上。
地里的冬小麦又往上冒了一茬,已经有成人小臂高,绿叶上零零碎碎飘着雪花,压弯了小麦叶子。
“拔吧。”
程父心里油煎一样。
二十多亩地的小麦,现在不拔了大雪一来全部地冻死在麦田里。
哪怕只能带回去给鸡鸭当饲料,也比烂在地里强。
程大壮三兄弟一脚踏进田地,地里浅浅覆盖一层的白雪很快消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看到程家将刚长到一半的小麦连根拔起,田埂上的邻里心疼**。
程大壮擦拭额角的汗水:“大雪一来,小麦肯定活不成的,不仅小麦,庄稼地里的所有东西都得拔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暴雪前夕
有人把话记在心里,跟程家人一样下地忙活,还在蹭蹭往外冒的韭菜,一刀连根割断,尚未长成的莴笋、菠菜全部从地里**,一股脑丢进自家地窖保存。
有人骂村民被程家人带着一起发疯:“造孽哦,好好的菜秧子全毁了,没了小麦,来年夏收怎么办,程家人是神仙还是龙王爷,他说暴雪就下暴雪吗?你们有没有脑子?”
跟随程家的村民,心里同样惴惴不安,既然菜也拔了,粮也囤了,再多说没有意义,只能硬着头皮骂回去。
“你家是好是歹我们管不着,我家愿意信程家的话,你们也管不着。”
“会不会下暴雪,过几日见分晓。”
被着手在地里看热闹的村民看着自家田里茁壮成长的麦子,再看旁边空落落光秃秃的田埂,奚落道:“我瞪两眼睛瞧着呢,丰收的时候官府来收粮,千万别哭到我面前,我家一粒子儿都不会借你!”
这话也是冲程家人说的。
弯腰干活的程家三兄弟不管面对多少质疑,一概不搭理。
能做的他们做了,能交代的他们也都交代的,同为一个村的邻里,大家祖上或多或少沾亲带故,没人会希望对方过得不好。
等暴雪来临,即便家里囤了东西,足够家人过寒冬,但若是其他人抗不过去,还是会有人陷入危险之中。
当天下午,从镇上赶回来的小李,又将牛车拴在程家门口老榆树上。
收拾好行李的程家人分成两波,程母领着老二老三一家上牛车,同行的还有本就住在云溪村的陶源和阿盼。
小盼儿原本也是要跟着一起过去的,一听程诺不去,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了,扒着程诺的裤脚不松手,没办法程诺只能将她留下。
“阿盼,去瞧瞧,你何爷爷怎么还没来。”程母道。
小少年利落地从车上翻下来,往村尾方向小跑,没多久见到扛着大包小包的何大夫。
何大夫寡居,一个人也得开火烧柴,不如跟程家人一起去云溪村落脚,既可以作为大夫给孩子们治疗头疼脑热,又可以顺带看顾小外孙。
他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足够三口人吃上三个月的米粮,早在前两日提前送到程家人手上。
“何爷爷,牛车快出发了。”阿盼接过何大夫手上的包裹,扛着肩膀上,还想再去拎另一个。
被何大夫拦下。
小家伙看着不大,挺有力气的。
何大夫喘着粗气,不服老道:“我能行,哪能让你个小娃娃拿这么重的东西。”
阿盼问:“包里装的什么?被褥吗?”
何大夫一愣:“四娘让我紧着重要东西拿,我最要紧的,就是这些药材了。”
难怪一股子药味,何爷爷是把药房搬过来了。
“这些都是救命的药材,万一我那破屋被大雪压塌了,岂不全浪费了。”
程诺远远看到两个被包裹压弯腰的身影脚步匆匆而来,走近一看真是何大夫和阿盼。
何大夫仔细检查包裹,从中抱出一摞,交给程诺:“药材我分了两份,一些简单治风寒跌打损伤的我也写了备注,不出意外,足够你们用上半年。”
“我一走,村里就没大夫了,希望大伙儿别怨我,”何大夫叹了口气,“若是有人病了伤了,劳你分些药给大伙儿。”
程诺点点头。
牛车在夜色来临前驶出村口。
走了一大半的人,程家立马空荡起来。
十七搬进程三虎夫妻屋里住下,来程家两月有余,终于能睡上真正意义上的床。
跟着在田埂上忙碌整天,男子半躺在被褥上,身体的乏累逐渐消散,才有时间思考当下处境。
听程家人的意思,不久后下暴雪是程四娘的推断,程父言之凿凿,显然对女儿的话十分信任,不仅是他,整个程家的人一听是程四娘说的,竟无一人觉得荒谬。
暴雪啊……
今年的天气确实诡异。
但要说会有雪灾,他心里是不信的。
衢州永安县处在大盛以南,平原居多,山川鲜少,据大盛地方志记载,这块地方曾经发生过的天灾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若下辈子只能当农户,在这种地方终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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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从前的督军指挥使袁满,如今流落乡野寄人篱下的流民十七,在经历家国两重背叛后,第一次在乡野之地找到归宿感。
“咚咚咚”有人敲响房门。
十七起身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遮挡住脸颊的白色被褥,有女声自其后飘出来:“天上又飘雪了,估摸着今晚不会小,节约用炭,先用厚被褥顶两天。”
木炭是好东西,但用起来太舒服容易有依耐性。
趁着天没冷到受不了,先熬两天。
十七摸着柔软蓬松的被褥,入手的触感尽半点不输他从前用过的上等金丝缠线鹅绒被。
他记得今天程母等人去另一间屋舍时,程诺也给她们准备了好几床。
“什么时候买的?”
十七断定程家原先没有这么好的被褥。
程诺:“给你就用,哪儿那么多问题。”
“我总觉得你身上有数不清的秘密。”
十七轻笑,上挑的眉眼竟显现出一丝妖冶,烛火打在他秀美的五官上,让人觉得眼前人好似林中精怪,有着勾人摄魄的能力。
那双眼睛似乎有看透一切虚假谎言的能力,寻常人不敢在他面前撒谎。
偏偏程诺不是寻常人,被褥没彻底摊开在床,被她重新卷好,抱起就走:“看来你不是很冷。”
窗外的风吹得窗棂哐哐作响,一双手臂拦在面前,挡住程诺的去路,男人声音明显软下来:“我多嘴了。”
被褥重新塞到十七怀里,柔软非常,他确定是极好的料子,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程诺:“好好珍惜睡单人床的机会,等天再冷了,会有大通铺等着你的。”
行军打仗时常席地而睡,别说大通铺,就是几十个人的营帐他也睡过。
女子的威胁在他眼中跟蚊虫叮咬般,起不到任何效果。
“无妨。”
程诺意味深长带出一抹笑,哦的一声尾音拖长。
雪一连下了两日,气温越来越低,第三日晚上不得不烧起木炭。
程父将家里男人女人分到两个屋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鸭子嘴硬
程大壮、程父、程云和十七一起挤在主屋炕上,程诺、赵氏和小盼儿睡在东屋,两个房间烧炕,用的木炭会少很多。
赵氏头一回跟程诺睡一处,虽有些局促,好在有小盼儿说说笑笑,气氛没那么尴尬。
主屋中的四个男人就不一样了。
程父程云程大壮虽是祖孙三代,彼此性情却不一样,程大壮老实憨厚,程云好动多话,程父严肃古板,十七作为外人,话更少,于是整个屋里只有程云一个人的声音。
“今晚会下整夜雪吗?”
“要不明早起来堆雪人吧,盼儿妹妹肯定喜欢,用胡萝卜做鼻子,两黑豆当眼睛。”
“爹,明早吃糍粑饼好不好,爷,你想吃糍粑饼吗?”
除了两道绵长的呼吸和呼噜声,没人理会程云。
他翻了个身,将被褥拱成一座小山,面朝十七方向:“十七叔,你睡了吗?”
四人头朝外,脚抵着墙垣,身下是微微有些热气的炕,屋外风呼啸,屋内倒是没那么冷。
几个大男人躺在床个被窝里,最上面再铺上两个芦苇做成的厚被褥,冷倒是还好,最让十七崩溃的是被褥里的味道。
“睡了。”
程云来了精神:“骗人,睡了怎么还听见我说话。”
“梦话。”
程云不信,半个身体钻出来,试图去看面前背对着他的人,动作间又带出一股味儿。
十七秀眉蹙紧:“你多久没洗脚了?”
程云拖长尾音,思考的时间有点长,十七立马道:“好了,不用说了。”
他终于知道那日程诺冲他的笑是什么意思。
床炕太小,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挤在一起,随便谁翻个身,带出被褥中的味道能熏**。
程云遗传了程大壮的汗脚,程父睡着时放屁打呼磨牙,一晚上鼻腔和耳膜双重折磨。
十七承认,从前跟将士们同住一个帐篷,他好歹有床属于自己的被子,再惨也惨不过眼下情形。
第二天,十七醒得最早,准确说是一夜没睡好,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正纠结是起床还是继续躺着时,突然,一个小丫头出现在他脑袋上方。
探头探脑,十分灵动,小声喊道:“十七叔醒啦。”
“是盼儿啊,”十七歪了歪头,认出是程四娘的女儿,见她穿着整齐,“起这么早啊?不冷吗?”
小盼儿笑起来,样子跟程诺有三分相似:“不冷,昨晚跟娘和大伯母睡得可暖和了,娘让我来问问你们冷不冷,十七叔,你昨晚睡得好吗?”
十七没回话,醒来的程云抢答道:“好,特别暖和。”
小盼儿在床边蹦蹦跳跳,小丫头双颊圆滚滚,一改先前来程家时面黄肌瘦的难民样,五官灵动,比程家几个女孩子长得都好看。
她晃了晃程云露在外头的胳膊:“二哥起床,二哥起床,院里白茫茫一片,娘让盼儿堆雪人,可盼儿不会堆雪人。”
推开正屋的门,院中果然落满了雪。
程云一脚踏出去,雪已经埋到脚踝。
灶膛里传来动静,是程诺在做饭。
外头缸里的水早冻住了,大雪遮蔽让人险些忘了它的存在,几人就地取材,舀雪进屋融化,洗脸漱口,简单完成早上的清洁。
十七推开院门,天空有了光亮,照耀出眼前的世界,天地之间白茫茫一大片,地上、屋顶上、树干上,就连远处的田地全覆盖上厚厚的积雪,甚至一下子分不清哪户是哪户。
程大壮紧随其后走出来:“好大的雪,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下小雪心里慌慌的,真下大雪了,心反而安定了。”
“因为家里存粮够,炭火足,尽力了剩下的听天命。”十七缓缓道。
程大壮拍拍他的肩膀:“你越来越像我们老程家的人了,好兄弟,你既然忘了从前,不如就跟我家姓程吧,我瞧你比三虎还小点,不如当我五弟,我让爹娘认你当干儿子,以后喊我一声哥,叫四娘一声姐,好不好?”
刚穿好衣裳的程父闻言,一巴掌拍在大儿子脑后:“有你们几个讨债的,我已经少活十年了,十七只是忘了姓什么,以后总会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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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
程大壮委屈:“万一想不起来呢,没姓他连户都落不了。”
程父眼睛一眯:“怎么落不了,想落户我家,又不是只有给我当儿子一个方法。”
十七神色一凛,暗道不好。
程大壮愣了愣,随即哦了两声,脸色一变,怨怼起父亲来:“爹,我不同意,怎么能让十七给我家当仆人呢。”
程父白眼翻了又翻,一脚踹在老大脚窝处。
程大壮双腿一弯,身体不受力,整个人呈大字型超前扑去,好在雪层厚实,除了糊了一脸雪,没伤着半点。
程云陪小盼儿在院中搭雪人,刚团了个圆滚滚的身子,听到厨房传来喊声:“爹,大哥,还有远离堆雪人的几个,赶紧来吃饭,吃完饭我们去帮村长叔公把地里的小麦运回家。”
村长家地多壮劳力少,往年两季农忙也是程家人出力帮忙。
早饭是糍粑饼配稀粥,还有前两天蒸好的馒头,配上一碟子醋溜白菜。
饭菜简单,没有荤腥,却让大伙儿吃得安心。
早饭过后,程父带着程大壮、程云和十七走了。
刚到村长家门前,看到平安爬在屋顶上扫雪。
土房不结实,雪化了会损伤房顶,雪重了也会有坍塌的风险,所以要及时清理,刚出门前,程大壮已经将家里屋顶清扫干净。
程父推门而入。
村长正在准备箩筐,见程家人自己带了镰刀,笑道:“还是你们想得周到,走吧,争取今天全收了,还不知道明天的雪会有多大。”
跟村长家田埂挨着的村里人问:“现在收会不会太早了,要是明天雪化了,兴许庄稼还能活,再不济等出了麦穗也行,总比现在割了强。”
“若是雪化不了呢?”村长反问,“全部烂在地里,现在能收一些是一些,你抬头看看天,看见雪花了吗?别说明天,后天雪也化不了。”
村长的话很快应验,如果昨天的雪只到脚踝,今晚的大雪已经遮到小腿肚。
意识到不对劲的村民们,终于开始行动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人手一件羽绒马甲
偏偏还有些嘴硬的,死活舍不得拔掉地里的小麦,粮食就是他们的命啊。
“不拔不拔,你是想害死我们家啊!”
范家的哭喊声在田埂上此起彼伏,飘到众人耳中。
村长嘴皮子都磨破了,对方态度坚决:“谁敢动我家地里的小麦,我跟她拼命!”
“石头娘,你听听劝吧,村长不会害你的。”
有相熟的妇人劝道。
范家的鼻子冷哼一声,显然完全没听进去。
大伙儿不再劝说,田埂上只剩下村民起起伏伏的身影,终于在脚冻僵之前,将地里的尚绿油油的小麦拔干净了。
程大壮几人帮相熟的邻里干完农活,人还没进院,程云的呼喊声先响起:“娘,中午吃什么?”
赵氏从堂屋走出来:“回来啦,正好,把院里的水缸搬进屋,等屋里烧起炭,温度高了,雪水就化了,做饭洗衣都能用。”
天太冷,去湖里打水是不可能了,只能依靠天上落下的雪水融化。
男人力气大,水缸很快搬进屋。
程诺趁大伙儿不注意的功夫,往里面丢了两粒净水片,虽然古代污染源少,她依旧不放心,万一引发肠胃炎,麻烦就大了。
赵氏给几人添饭,关心道:“下地冷不冷啊?”
“冷,娘,今天天气比前两天冷多了。”程云哈了口热气,忙端起碗摩挲着取暖。
“那把外衫脱了,都上炕吃饭,炭火烧起来了,很快就暖和。”
程云快速脱下被雪浸湿的外衫,蹭掉鞋钻到床上,床上摆了张小桌,挤一挤不成问题:“还是家里暖和,幸好提前买了炭火,我听说村里没几户人家屯到木炭,都是用的柴火。”
柴火烧起来快,还容易有浓烟。
程大壮挨着儿子坐下,把身边的位置让给程父,笑道:“爹,咱家白天就烧木炭,会不会太奢侈了。”
程父夹了筷子白菜进嘴里,酸得有些涩牙:“不算浪费,外头天寒地冻,你们刚出了汗,冻着了麻烦更大。”
程诺去厨房给几人端来姜汤:“驱驱寒气,快喝了。”
几人喝完姜汤,浑身暖和大半。
“村里人庄稼都收了吗?”她随口问。
程大壮摇头:“大半人家听从村长叔公的话,地里但凡绿色的全割了,能吃的存地窖,不能吃的给牲畜,总归不浪费。”
“不过还是有白菜萝卜冻坏了,这两日雪不小,”程父皱着眉头道,“听不劝的村民过了今晚,怕是哭都来不及。”
像是为了印证程老头的话,屋外的风呼啸着拍打着门窗,吓得小盼儿端碗的小手一抖,撒了一半出来,弄湿了衣领前的衣服。
程诺给她擦了擦:“没事,脱下来放炕上烘一烘,马上就干了。”
赵氏又给小盼儿添了半碗汤,道:“要不是爹提醒村长,村长又去通知大伙,今年冬天肯定得冻**,偏好心没好报,有些拎不清的,跑咱家门口骂人,说我们危言耸听,是祸害,是蛀虫,呸!”
程父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着,我问心无愧,对得起父老乡亲。”
程诺看大伙儿喝了姜汤,也吃完饭,叮嘱十七和程大壮道:“屋顶又积一层雪,土坯的承受能力比不上瓦片,要及时清理,爹老寒腿爬高会打颤,程云还小,以后清理屋顶的活儿就交给你两。”
程大壮咽下最后一口饭:“我马上就去。”
十七抬头看了眼屋顶,程家是传统老式房屋结构,单层有木梁辅助,提升土坯承重能力,比村里其他人家好的地方是,程家在建立房子之初,采用里生外熟,即内土坯外砖的手法,很大程度上保证房屋的安全性。
可即便如此,屋顶依旧挡不住暴雪倾轧。
不仅白日要铲雪,下暴雪时,晚上也得有人清理屋顶,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将想法跟程大壮一提,立刻得到对方同意。
程大壮:“还是你想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办,晚上我俩轮流值夜,你负责前半段,我负责后半夜,一旦发现雪大了,及时清理积雪。”
此时的云溪村,程二顺弹去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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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在门前跺了两下脚才掀开厚重的帘子进屋。
程母上前给儿子拍了拍后背的残雪,问:“屋顶的雪都铲干净了?”
程二顺点点头,走到灶膛旁挤走程三虎取暖。
“娘,中午吃什么?有肉吗?”
程母掀开锅盖,见汤底翻滚,着手准备切肉片。
程二顺看到砧板上孤零零几块肉,抱怨道:“再加点吧,家里人多,孩子都在长身体呢。”
程母没好气道:“鬼知道雪要下到什么时候,万一真下两三个月,从家里地窖带过来的肉怎么够吃,现在不省点,苦日子在后头。”
话虽这么说,手下的刀还是忍不住又切了大块肉。
武氏从相邻的屋子走进来,凑上前:“这是要做什么?”
“大杂烩。”
顾名思义,各种食材放锅里一块煮,出锅一人一碗,配上一两个馒头,再沾点咸菜酱料,简单又管饱。
程家最近三天,吃的都是这道菜。
白菜、萝卜、豆腐、地瓜片,素菜丸子,加上点肉,齐活了。
第一顿是人间美味,第二顿是下饭好菜,第三顿是果腹,第四顿就是煎熬了。
武氏垂丧着脑袋:“天天吃杂烩,娘,换个花样吧,孩子们想吃带油水的炒菜。”
程母抬起眼皮看她:“褥子缝好了?还有孩子们一人一间的羽绒马甲也做好了?”
武氏咳嗽一声,理直气壮道:“我手艺比不上二嫂,她做的马甲孩子们更中意。”言下之意,没有她,顾氏一个人也能搞定。
那日全家商议谁住云溪村砖瓦房,武氏第一个举手,她有两个女儿,珍珠和金玉还小,受不了冻,理所应当住更暖和的地方,她作为母亲自然地跟着。
云溪村的砖瓦房,武氏惦记许久,从前便眼红,现在恨不得住下以后就不搬回去了。
老两口当初真舍得花钱,倒贴给孟南洲一家买地盖房,现在程四娘离了,住到娘家,风水轮流转,也该他们三房享享好日子。
谁知道老二一家也跟着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家老少学认字
顾氏不会做饭,程二顺也从没提过让媳妇下厨,之前在程家,伙食都是赵氏和程诺准备的,武氏习惯偷懒耍滑,饭点再出现,十几年来没人说过什么。
程母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分成两波人,武氏再想偷懒是不行了。
昨天磨豆子做豆浆,累得老腰差点断了,今天又被程母耳提面命,要把之前程诺留下的鹅绒塞进夹层里,做成暖和贴身的背心,抵抗寒冬的冷风,半刻不得闲。
武氏心里还在为顾寒栀绣活儿比自己强不舒服,做马甲时,故意将最难最繁琐的步骤留给顾寒栀。
见顾寒栀没有怨言,干脆一股脑全丢给她,自己去地窖溜达一圈。
地窖里塞了不少米面,还有从程家运过来的猪肉和咸货,整整齐齐占据一半地窖。
武氏看着心里还是不满意,转身来了厨房。
“娘,分粮食的时候,是不是给大嫂他们留太多了,咱这儿人多又都是长身体的孩子,理应多分点。”
程母白了她一眼:“你住青砖瓦房,没见你嫌柴房的木炭多。”
武氏一噎,娘的意思是,青砖瓦房抗风,理应多给住土坯的程诺他们多分点木炭,程诺当初买炭时,两个地方各二百五斤,公平得很。
武氏闭上嘴,心里的算盘一直没落下,现在,家里六个孩子,六个大人,十二张嘴,一到饭点,跟饿虎扑食一样,家里粮食消耗速度快得吓人。
“希望春天快点来,要不然菜窖里的东西迟早有不够吃的一天。”
大雪又连着下了三天,积雪一天比一天深。
一开始是小腿肚,村民还能出门走走,再是膝盖,出门成了问题,再到大腿根,别说出门,连开门都成了问题。
程诺走到门口看了看,少说七八十厘米:“这么深,出不了门了。”
雪刚下到小腿时,村里还有兴致勃勃串门的邻里,你看看我家地窖,我看看你家存粮,等到了大腿根,走动相当不方便,只能各自待在各自家里。
按目前的趋势,再下两天就得要腰线,若是有无人机能从上方仰拍一张图,怕是除了白茫茫的雪景,连屋檐都照不出来。
天地之大,半个人影也无。
程诺回到院中,大声喊:“出来准备扫雪啦。”
很快,穿戴整齐的程家人手拿扫帚、铁铲出了屋,连年纪最小的盼儿也没闲着,拿着一把小扫帚,清理廊下的积雪。
赵氏看到小院,一阵惊呼:“怎么又积了这么厚一层,昨天刚把院子打扫干净。”
程大壮:“得亏昨天清理了,不然今天连门都打不开,瞧瞧隔壁杉叔家,门框都被掩了。”
隔壁院白花花一片,压根看不出院中曾经摆着什么东西。
程父道:“给杉叔那屋的屋顶也扫扫,别等他们回来,屋子塌了。”
程大壮哎了一声,直接从两家相邻的墙头翻身过去,动作比以往轻盈多了,脚下雪厚实,不会一脚一深陷,清理完房梁积雪,正准备离开,听到范家屋里传来哭声。
范家不愿收粮,如今大雪封路,想再去田里补救来不及了。
范木匠骂张氏眼皮子浅,不听村长的话,张氏反驳不割麦子是全家的意思,凭什么现在出事了,推到她一个人身上。
公婆在屋里冻得直哆嗦,喊着要加被子,可范家哪里还有多余的被子。
除了玩雪玩到不亦乐乎的石头,全家笼罩在阴云之下。
没屯粮,没准备炭火,连地里的庄稼也烂地里,这个冬天可怎么过。
程大壮只当没听见,翻墙回自己家,十七踩在梯子上,手里拿着锄头,一点点推动积雪,房顶上的一丈厚的雪正簌簌往下掉。
院里需要疏通一条够双人走动的道,直通院门口,雪融化容易打滑,程诺不让程父扫雪,只让他在廊下照顾小盼儿,她跟赵氏两人合作,一人铲雪,一人踩雪。
屋顶清理干净后,程大壮和十七来帮忙,合力将积雪运到院外陡坡下。
赵氏呼出一口气,面前顿时白雾升腾,入目白得晃眼,她四下多看了两眼,顿时觉得头一阵眩晕,眼前阵阵发黑。
“别盯着雪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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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眩晕。”程诺扶着赵氏往回走。
赵氏闭上眼,缓了半晌眼前总算能看清,忍不住问:“雪什么时候停啊?你这两天还在做梦吗?”
“没有,自从那天后,再也没做过。”程诺摇摇头。
赵氏一脸失望,看不到头的日子最难熬。
程诺安慰道:“不做梦是好事,每回我做噩梦,总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现在至少证明,情况再坏坏不过眼下。”
赵氏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得找根棍子在灶台上记录一下,今天是下雪第五天了吧,过得浑浑噩噩,连日子都快忘了。”
“找点事情做,时间就不会难捱了。”程诺提议。
赵氏觉得有道理,外头下大雪,能干什么呢?
“要是二房的在,还能让她交孩子认几个字,可惜咱几个目不识丁的,只能干瞪眼。”
赵氏的话点醒了程诺,他们是不识字,但捡来的男人未必也不识字吧。
她记得东房里有与君留下的书,说干就干,程诺直接进了程二顺夫妻俩的房间。
屋里家具不多,除了床榻和一张方桌,剩下的只有两个箱屉子。
顾寒栀对与君的学业抓得紧,她没记错的话,与君和与华开蒙的《千字文》和《百家姓》是她亲手默写下来的。
程诺很快在屋里找到被留下的《千字文》,翻开几页,连蒙带猜认出的字不到一半,前世好歹重点大学毕业,来这里成半文盲了。
原主更是目不识丁,认识的字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个,好歹有个秀才相公,近水楼台先得月,当不成女文豪,六年总能学会千字文吧。
程诺抱着《千字文》找到十七时,对方正拿起羽绒马甲朝身上比画。
马甲人手一件,是程诺从商城买的,不同于云溪村那边三个妇人都会针线活,赵氏的手工不佳,程诺干脆不会,只能买现成的。
“合身吗?”求人办事的程诺态度很好。
十七挑挑眉:“不错,挺好的。”
他看了眼对方抱在怀里的书,问道:“找我有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管这叫诗?
程诺将《千字文》递上前。
十七不解地接过面前用纸张折订,浆糊沾边的“书”,随意翻了两页,因上头娟秀的字迹多看了两眼。
程诺话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你认字的吧?”
十七合上书页:“不认识。”
程诺嗤一声,戳穿对方的谎言:“别懵我,不认字你怎么知道书是正是反,盯着上头的字看了半天,我二嫂的字迹不错吧。”
字体娟秀,行云流水,没有十来年的功力练不成,十七不由想起程家这位甚少露面的二房媳妇,人如其字,相貌跟朴素落败的乡村格格不入,年轻时应该读过书,甚至可能是位闺秀。
老话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程家是典型的村户人家,儿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只有可能是顾氏家逢突变,已经到了难以维护自身的地步。
十七笑道:“肯定比你写得强。”
程诺一愣,他什么时候见过她写字,瞧不起谁呢?
本着不耻下问的态度,程诺没有怼回去,扯出一抹笑:“大雪封路哪儿都去不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教教小盼儿和程云认字?”
她也跟着巩固巩固。
十七没拒绝,程诺权当他答应了。
程云听说要学认字时,愣了半晌,再听小姑说是十七叔当老师,更惊讶了。
赵氏和程大壮没好到哪里,嘴巴长得能塞下鸡蛋。
程大壮一把拍向男子后背:“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识字!不对,你不是北面逃荒来的难民吗?”
都混成难民了,可想而知家里多穷。
程大壮脑袋灵光一闪,他想起十七刚来家时,因为对方的长相过于俊秀,加上伤口纵横,他一度怀疑十七曾被迫做过嘎嘎。
今天听说对方认字,顿觉过往猜测太离谱:“你不会失忆前不是难民吧?看看,你长得好看,又会读书写字,至少是小富之家培养出来的……啊,你不会也是个落难书生吧?”
也这个字很灵性,一下子让在座地想起白眼狼孟南洲。
程大壮一拍大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赵氏没他这么多想法,一听十七能教儿子认字,乐得找不到北。
小盼儿堆雪人堆腻了,见哥哥要读书,她也凑上前:“盼儿也想读书。”
看到送到面前一大一小两萝卜,小的太小不够开蒙,大的太大早过了启蒙年纪,还有站在他身后,目光如炬的女子,满脸写着对知识的渴望。
十七叹了口气,捧起书。
小院中很快传来郎朗跟读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成宿列张……”
——
千字文对两个脑袋空空的初学者来说,还是太难了些,三天下来程云只能背诵一小段,认识十来个字,小盼儿却出人意外,能背一页多内容。
虽还搞不清诗文里的意思,也不认识字,却背诵得朗朗上口,新知识只需要重复三四次,便能完整背出来,新脑袋就是好使。
程云学的还不如五六岁稚童,一度抓耳捞腮,认为自己太差劲。
除此之外,两人还学会了自己的名字和大雪的“雪”字。
程诺也已经跟着将一本书过了一遍,虽不是每个字都能写出来,认识不成问题,至于书写,还需要不断练习来巩固。
院中的雪地就是天然的纸张,几人拿着柴火堆里的树枝在上头书写。
程诺捏着树枝,在地上写写停停,时而思考笔下有没有遗漏哪个偏旁,因此写的很慢。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接着雪地上的字被人读了出来。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片,飞入雪中看不见。”
程诺忽视男人脸上嘲笑的神情:“如何?新做的诗?”
“你管这叫诗?”十七挑眉,浓艳的眉眼配合唇角的玩味笑意,给他的面容又增添一分俊美。
男人身后是皑皑白雪,程诺莫名觉得他置身其中,美得像是雪景图。
不知是不是雪反光太刺目,程诺一时间晃了眼,视线快速转移,平复下来后,才道:“打油诗也是诗。”
况且,她的这首诗,可是位鼎鼎有名的人做出来的。
程大壮在扫雪,闻言抬起头,赞叹道:“小妹你都会作诗啦,真厉害!可惜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不然咱家没准能出个女状元。”
对于兄长的无脑吹捧,程诺早已**以为常:“那是,我但凡能进科场,弄个举人当当,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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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
小盼儿一脸崇拜望着娘亲,欢呼拍手掌:“好厉害,娘亲好厉害。”
紧跟着口中复述着:“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片,飞入雪中看不见。”
看妹妹只听了一遍,就将打油诗背出来,程云一脸颓丧:“小姑,我是不是太笨了?”
程诺也没想到女儿的记忆力如此惊人,普通人在天才面前总是相形见绌的,程诺理解程云的失落。
“当然不是,每个人的长处不一样,小盼儿的长处是记忆好,与华的优点是算数强,你的长处是……”
程云眼睛亮闪闪,等着程诺接下来的话。
“你的长处是亲和力强,能说会道。”
小盼儿跟着附和:“是的,二哥老给我讲故事,说得可好了,比看戏还有意思。”
程云发光的眼睛暗沉下去,嘴皮子厉害有什么用。
程诺继续道:“你的性格大大咧咧,对人和善,不管说什么,别人都容易信服,这是你的优点,干嘛用别人的长处跟自己的短处比,不是自寻烦恼吗?”
程云心里还是为没有厉害的优点失落,又听见程诺告诉他,每个人的长处是要不断挖掘的,就像今天之前,没人知道小盼儿记忆力超群,他身上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优点等着被发现。
赵氏见儿子蔫了吧唧,安慰道:“龙生龙凤生凤,我跟你爹大字不识,你在读书上没天赋也正常,盼儿她爹是个读书人,还考上举人……”
话说一半,察觉到尴尬气氛的赵氏噎住了,冲程诺抱歉道:“我不是有意提他的,呸呸呸,正月里不提晦气的事……”
程诺从来没在意过,目光还是不由自然追随女儿,小姑娘当初在她跟孟南洲之间,利落地选择了跟着她来程家生活,到底孟南洲是她的亲生父亲,血缘关系维系着,想轻易斩断很难。
就像前世的她,被父母压榨给弟弟供血,不止一次想过逃离原生家庭,到头来总是迈不出那一步,最后落得凄惨死去的下场。
盼儿手拿树枝在雪上写写画画,神色并未出现异常,仿佛孟南洲与她早已成为外人。
程诺自愧不如。
又是一晚大雪飘飞,积雪更深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冬天跟烤肉更配
程诺早起去院外看了,雪已经快淹没到脖子。
“什么都看不到,连范木匠一家都瞅不见人。”程父一脸担忧,“这样下去,村里人会被彻底困住的。”
范家只在大雪刚落下的前两天洒扫过门前的积雪,后来雪越来越大,外头又冷,就没人愿意出门了,此时积雪将屋门死死抵住,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不知里面情形如何。
范家屋内。
范父范母缩在被窝里,两个老人依偎在一处取暖,早在三天前,范家所有人都挤到一张榻上睡觉。
即便如此,家里本就不多的柴火还是烧得飞快。
张氏冷得直打哆嗦,从被褥里伸出手,又想往炕底下添把柴,被看到的范木匠一把夺走:“别烧了!木柴用完了,接下来的日子全家一起等死吗?”
这些可都是他多年攒下来的好木头,平时打家具都舍不得用,现在成了烧火的废柴,他心疼得在滴血。
范母裹着棉被,依旧觉得屋子里到处漏风:“烧一根吧,你爹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我怕他熬不住。”
像是印证范母的话,范父剧烈咳嗽起来,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咳出来。
范木匠见状,只能又把柴火添进炕洞,视线不由自主忘了眼床尾零零散散,不到他膝盖的余柴,心底一片冰凉。
早知有今日,就应该听程家人的,多买粮多囤炭火,再把家里的土坯加固下,不至于全家挨饿受冻。
屋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啃房梁。
范木匠脸色一变,屋顶的积雪太多,承受不住重量,房屋坍塌他们连家都得毁了。
没办法,他只能从内开的窗户爬出去,刚一接触屋外空气,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住,手脚麻麻不听使唤。
范母在屋里大喊:“儿啊,冷,把窗户关上,好不容易聚点热气,全冲没了。”
范木匠关上窗,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雪层太厚,都不需要梯子,拿起长棍踮起脚就能清理屋顶上的积雪。
突然间,鼻腔传来一阵香味。
范木匠往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程家的烟囱正往外飘着炊烟,闻着像是在蒸馒头,好像还有肉的味道。
肉!
范木匠两眼放光。
他多久没沾荤腥,时间长得连自己都忘了。
全家每天只吃一顿,因为烧锅太废柴,直接把红薯丢进炕洞烧,半生不熟拿出来分着啃,混合着没完全烧热的雪水,就这么将就着过了几日。
每天晚上不是被饿醒,就是被冻醒。
清理完屋顶积雪,范木匠又把厨房窗户下的残雪打扫一遍,开窗进屋,又带进来一阵寒风,张氏和儿子往被窝里缩了两分。
今天全家人还没吃一口东西。
范木匠爬上炕,用脚踹了踹张氏:“起来煮点稠粥,肚子饱了身上才能暖和。”
张氏不情不愿离开被窝,离开前给儿子塞了塞被角,笼着破旧袄子穿过两个窗户,厨房里的温度跟身处露天无异。
打开米缸,眼瞅着糙米要见底,只能又去面糠袋子里舀了一勺,干净清水肯定是没有的,拿起木盆从院里取了一盆雪,倒进锅中,开始烧柴。
张氏的鼻子从前天开始堵上了,点燃灶膛的一瞬,感受到温暖,整个身子往前贴,恨不得把双手伸进灶里,鼻腔好似能闻到味道。
是炖肉的香味。
张氏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骤然一亮,顾不上寒冷,跑到窗边细闻香味飘来的方向,羡慕极了。
程家厨房,锅里炖的萝卜排骨汤到了收尾阶段,案板上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和羊肉冻得梆硬,刀切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程诺在一旁调酱汁,黄豆酱混合辣椒末,再放上一勺白糖和醋。
提前从商城买的铁架子已经放在炭盆上预热,炉火烧旺起来时,屋外又飘起了雪,烟囱上空的白烟与雪混成一团,分不清哪个更浑浊些。
赵氏在一旁用火钳拨弄炭盆,火星子噼啪跳出来,吓得她往后瑟缩一下,险些溅到袄子前襟上。
她后怕地拍拍胸口,手上的火钳被人接过:“嫂子,你去摊玉米饼吧,我来弄烤肉。”
赵氏叮嘱道:“小心火苗撩了眉毛,躲着些。”
见程诺动作熟练,每回都能精准躲开溅出的火星子,才放下心。
玉米饼做起来简单,贴在排骨汤锅延,没半晌微微发出焦香,却远远比不过炭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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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带来香味。
一墙之隔正授课的十七,读书的程云和盼儿,心思全跟着香味飘远了。
程云猛咽口水:“还背书吗?”
小盼儿亮闪闪的眼睛望向十七,等着他发话。
十七咳嗽一声,喉管忍不住跟着滚动两下:“今天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声音刚落,两个萝卜飞快跑没了影,去了哪儿,十七心知肚明。
肉片贴在铁篦子上,“滋”地一声卷了边,油珠子滚下来,火苗便“轰”地窜高半尺。
小盼儿刚进厨房,见到此景,“啊”地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起来。
程云上前:“小姑姑,我帮你。”我帮你吃。
刚好有两块没控制好火候,糊了半边的羊肉片,程诺夹起来塞进二人嘴里,满嘴羊肉的香味,配上肉滋滋的口感,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享受的喟叹。
连日来被大雪围困的烦扰,有了美食的陪伴得到不少纾解。
程诺将剩下的肉埋进院子后面雪地里,除了大小不一的猪肉块外,雪地里还藏着程诺提前备下的羊肉、牛肉。
大盛牛肉是农耕工具,市场上鲜少有的卖,即便有也是退休老牛,肉质不好,雪地里的牛肉是程诺在商城买的,足足半扇,够吃好长一段日子。
地窖里如今只放了需要保鲜的蔬菜,肉全藏在露天冰箱里。
吃饭时,提到牲口棚里的被冻死的几只鸡。
在暴雪来临前,程大壮给牲口棚加了木板,替他们挡住风雪,奈何收效甚微。
程父忧心道:“剩下的几只怕也熬不过去,天太冷鸡不下蛋,要不杀了吧,养着还得费饲料。”
鸡杀了,猪咋办。
杀鸡不费事,烧水蜕**,放雪地里冷藏,随时都能吃。
但杀猪不容易,先不说猪叫声会不会吸引邻里的注意,光杀猪流出的血,就得浸染院里的雪,一时半会消不了,每天打开窗红白一片,怪吓人的,再者院里全是雪,大开大合的场地都没有。
程父道:“那就先把鸡杀了,趁身上还有些肉,省下的饲料先给猪吃,能活几天活几天,真**暂时不杀,埋进雪地里当屯粮。”
大伙儿不约而同点头赞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挖雪隧道
“困在院里快十来天了,吃喝不愁,没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总胡思乱想,往年这个时间,我们在干嘛?是不是快到元宵节了?”程大壮靠在炕上剔牙,突然觉得去年春节时很遥远的事。
赵氏每天用炭笔记日子,帮忙回忆起来:“再过两天就是元宵了,往年元宵都要包汤圆的,今年咱家没准备芝麻馅儿,怕是吃不成了。”
程大壮:“我记得小李家去年种了芝麻,存了不少芝麻籽呢,年前我还跟他说好,给我家留点,咱家也试试种芝麻。”
提到小李,程诺不由得想起他快临产的媳妇,冰天雪地想找出去找稳婆是不可能了。
赵氏问:“小李媳妇快生了吧?我记得她是春末那会儿怀上的。”
程大壮掰着手指头,眼皮一跳:“还真是要生了,小李一个人在家,可咋办。”
“上回看绿草怀像不好,应该被肚子里孩子折腾受了不少苦,”程诺想起那位瘦弱的小妇人。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这孩子怀的不是时候,冰天雪地降生,缺衣少食,还没人接生,能不能顺利出生都不知道,万一不幸,孩子大人都……
不敢想不敢想。
想起来阵阵后怕。
程父叹口气:“要是有办法让大家联系走动起来就好了,哎……”
一道男声在此刻打破寂静:“外头雪大,不太好弄。”
程诺眼睛亮了亮,不太好弄,就是说有办法弄,“你是不是有法子?”
“是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全家目光投射过来,闪着兴奋的光:“说来听听,快快。”
十七眉眼上挑,吐出三个字:“挖雪隧道。”
顾名思义,就是在现在大雪覆盖的情况下,挖通一条通到各家各户的道出来,先不说工程量太大,光凭他们几个干到雪化了也完不成,就说挖通的道,万一中间路段坍塌,人在里面出不来,不得窒息而死。
程大壮直摆手:“不成不成,太危险了。”
现在屋外的雪高过头顶,人像是要被活埋。
程父却若有所思起来,半晌后朝手心啐了口唾沫:“成不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三男人一人拎一把铁锹推开大门,铁锹**雪里,发出“噗”的闷响,像是扎进棉花垛。
起初是笔直朝前挖的。
雪道刚够人弯腰钻进去,洞壁泛着蓝莹莹的光,倒像是走进了巨兽的喉管。
挖到两丈远,铁锹突然地撞上硬物,原来是被雪埋了的卤肉推车,车辕上还挂着向杉叔借的铃铛,铃铛里裹着冰凌,一碰就碎成齑粉。
“我咋觉得洞里温度,比外头还暖和些?”程大壮呼了口气,冒出的白烟没外头多。
程父道:“你一直在动,能不暖和吗?”
估算距离应该到院门口了,程父一铲子下去,却没碰到门框,反倒触碰硬邦邦的墙垣。
“歪了点,往旁边挖挖。”
这下终于碰到门框了,外头也是雪,院门开不了,好在院门高度超过大雪高度,程大壮凿了个洞,顺着爬到院门顶上。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风呼啸着灌入衣领,冷得他一激灵。
各家各户像是给屋舍穿上新絮的棉被,只能依靠烟囱辨别各家位置,屋舍的轮廓被雪衬得格外清晰,黑的是梁,白的是屋顶,灰色的是半塌的土墙。
应该是村里几间废弃的屋舍,房梁受不住积雪压迫,垮了。
整个村子像是一条弓起的背脊,冻得发僵,却仍硬挺着。
大梨村没有人迹,偶尔可见远处几个快速奔跑的影子,应该是村里的野狗在找食。
连日来被困家中,积攒起来的郁结之气,突然想在这一瞬间全部疏散出去。
程大壮双手放在唇边,刚冒出半个头的十七,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哦哎……有人吗?”
洪亮的声音,迅速在空旷四下传播开,声音刚飘荡出去,就听到后头“轰隆”一声,刚挖通的隧道塌了。
更邪门的是,声音在村里回荡开,连不远处的雪坡跟着蠕动起来,像是条被惊扰的白**,猛地朝地面钻去。
幸好在隧道坍塌之前,十七及时将程老头拉了出来,不然他就得被埋在雪地里。
三人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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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鼻子劲挖通的隧道,在程大壮的一声大喝中,坍塌好几处,彻底不能用了。
程老头瞪了儿子一眼:“老子差点被你害死。”
程大壮一脸懵,弄不懂为什么自己一嗓子会引发一连串反应,他又没有狮吼功。
十七跟他解释:“你可以理解成雪是睡着了,层层叠叠压着,看着老实,实际牙关咬得死紧,你一喊震得他筋骨酥麻,塌了脊梁骨,能把人活埋进肚肠里。”
所以大雪天出行的人,连咳嗽都捂着嘴,说话只凑在耳边絮叨,谁想到程大壮这个愣头脑袋,外表看着老实稳重,内心竟有份童真。
继续挖隧道的方法是行不通,三人只能打道回府,等重新进屋后,掸了掸身上的积雪,赵氏才寻到机会捶丈夫:“刚才是你喊的不?”
程大壮没敢躲,他太激动了,一时忘了小时候村里老人说过的话,关键是他们这儿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他一直以为自己用不到这些经验。
程诺给三人倒了热茶,听说是十七救了程老爹,特地在他碗里撒了把桂圆和陈皮,问:“我想了想,隧道虽然挖起来快,但容易塌陷,也不方便寻找方向,不如直接挖出一条路出来,就是不知道麻不麻烦。”
十七接过茶碗,抿了半口,呼出一口冷气:“是个办法,就是雪层高了些,铲起来再抛到路两旁,时间久了胳膊吃不消,需要人多才行。”
程云目光灼灼:“我听说盐可以加速雪融化,不知是不是真的。”
程老头点头:“是真的,但咱家哪有那么多盐,就是有,哪里舍得浪费在融雪上。”
盐在大盛是官府垄断的稀有品,价格贵,百姓省吃俭用尚且不够。
程云的话让程诺陷入沉思,空间里倒是有融雪剂,只是屋外雪太厚了,收效甚微,起不了太大作用。
“不怕,我们先挖到跟咱挨得近的人家,劝说大家一起挖道,人多力量大。”程诺道。
程老头若有所思,离得最近的范家,跟程家关系不好,家里只有范木匠一个壮劳力,程老头本不想挖到他家门口,想想同在一个村,最后还是软了心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老大,你去喊范家人一声,问他家愿不愿意一起挖雪路,愿意的话,我们两家先连通,不愿意,我们就往村尾方向挖,村尾家里壮劳力的人家多。”
程大壮哎了一声,出了门直奔墙头,朝范家院里喊道:“范木匠,范木匠。”
早被程大壮先前一嗓子喊醒的范家人,正百无聊奈靠减少挪动,降低身体消耗,突然听到程大壮喊声,猛地以为听错了。
直到范木匠探出头,看到隔了杉叔家小院的墙垣上,横坐着个人影,应和道:“咋了?”
程大壮看到有人支声,先是一喜,等看到范木匠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好像饿了好几顿的难民,双颊比上一次见面陷下去不少,顿时后悔刚才喊出声。
这幅样子风一吹就倒了,能铲雪吗?
范木匠也在打量程大壮,见对方精神奕奕,面色红润,半点没有因为这场暴雪消瘦半分,心里的不满又加了一分。
程大壮咳嗽一声,将意图说明。
“雪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我爹的意思是挖一条道,通道各家门前,大伙儿能联系起来,有啥事也好及时帮忙。”
帮忙?
好事轮不到他们,一干活,开始惦记起他们家了。
同为邻居,范家人忍了几日香味,怎么没见对方送两口给他家尝尝。
程家伙食肯定不错吧,肉菜是藏在地窖里,还是塞进雪地里了?
范木匠摆摆手:“我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铲雪。”
程大壮话噎在嘴里,他也没指望范家人能同意,不同意更好,他们拐道去村尾,大不了自家人多辛苦一些。
他刚准备离开,范木匠的媳妇张氏突然探头出来,脸上同样瘦了不少,不同以往,难得给了程大壮一个好脸色:“大壮,别听他瞎说,有力气。铲雪是不是,马上就铲,咱两家先连起来走动走动,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把我们憋得,逮只鸡我都能说半天。”
程大壮被她的热情弄得尴尬,“好。”转身先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等人走后,范木匠烦躁地冲张氏发起火:“你发什么神经,我现在走路都晕,怎么干活?”
走路晕一半原因肚里没食,另一半是床上躺多了。
张氏:“你傻呀,等开始铲雪了,你铲慢一点,他们家三个大男人,速度比你快多了,等铲到咱家家门口,两家基本就通了。”
程家人又不是傻子,发现他偷懒能不说?
范木匠狐疑道:“不好吧,传出去脸上没光。”
张氏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不好的,挖道的主意又不是你提的,我们看在邻里的份儿上,施以援手,已经很给面子,当帮工还得管两顿饭呢,程家给啥了?”
她说得义正辞严,好像挖道对自家好处一点没有,是在白给程家人干苦力。
范木匠一听,觉得有道理,他家粮食快吃完了,正愁没法出去借粮,隧道一通,法子不就来了。
打定主意后,程家人也开始行动起来,两家约定以门前一丈为拐点,纷纷低头干起活儿来。
程大壮在前,将雪铲起来,丢在右侧,十七在后,铲起雪丢在左侧,得益于上午挖洞穴,这次几人方便也迅速得多。
通道不需要大,够一个成人通行就行。
程父和赵氏负责踩雪,脚底下雪紧实后,阳光一照,融化得更快。
没过多久,几人已经铲到院门口。
程大壮用铁锹支撑身体,后背微微沁出汗,明显累了。
程云立刻上前:“爹,给我吧,你休息会儿。”
他接过铁铲,立刻开始干活,程诺也从十七手里接过铁锹,姑侄二人,你来我往,程诺的速度比程云还要更快些,高高扬起的雪花像漫天飞舞的柳絮,随风吹动,没了踪影。
程云很快双臂酸麻,举不动了,赵氏接棒。
她看程诺挥舞得轻松,以为不是什么难事,结果一上手,刚挥了十几下,额间开始出现细密的汗。
“小姑,我真服了你了,”赵氏抬起头,一边动作,一边说道,“小李离咱家有二里地,照咱这速度,需要几天啊?”
大盛的一里,相当于她那个年代的五百米。
“靠我们几个,得挖十来天。”程诺道。
赵氏的目光落在厚厚积雪上:“十来天,孩子早生了吧?”
如果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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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赶过去,去晚了没准收到的不是喜讯,是噩耗。
女人生产本就不容易,还是在极端天气,没有稳婆的情况下。
别的不说,单热水供应一项,对李家来说已经难如登天了。
“若是村里人一起帮忙,没准五六天就能到。”
程诺的话一下子让赵氏眼睛亮起来,手下的动作越发有干劲,救命的大事,还不得铆足劲加油干。
不久后,赵氏和程诺手里的铁锹又被程大壮和十七抢了过去。
程大壮:“妹,你去问问范木匠挖到哪儿了,把咱家的进度跟他说一声,心里有个数。”
程诺借着一旁的卤肉摊车,爬上墙,站起来时,刚好能看到范家院中情形。
范木匠原本打算开个两丈长的通道意思一下,能正好到达自家院门前就行,其他的交给程家人,谁知道他刚拿起铁锹挥舞没几下,气喘胸闷,呼吸急促,这可吓坏范木匠。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乡下人身体最值钱,一场雪灾不会把他身体搞垮了吧?
张氏越是在一旁夸他演得真像,范木匠越心慌,拿起铁锹真的卖力干起来,好不容易开了一丈长的路,整个人累得喘粗气:“休、休息会儿。”
房门前堪堪疏通一丈来长的隧道,范木匠手拿铁锹直喘气,张氏在一旁用帕子给丈夫擦拭脸上的汗珠,见到墙头上站着的程诺,诉起苦来:“家里男人多就是好,不像我家,关键时候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程诺盯着范木匠看。
远远的,范木匠看到墙垣上绿草色身影,吹动的风带起裙边,勾勒出女子特有的身姿,长身玉立,配上背光看不清的面容,只知道对方的脸蛋好似只有巴掌大。
范木匠一时愣住了,这是村里出了名的丑妇程四娘?
想当初他没成婚的时候,也有媒人给他介绍过程四娘。
“又懒又馋,还是个毁了容的,我就是娶头猪也比娶她强。”
范木匠记得他从前是这么跟媒人说的。
一晃数年过去,记忆中程四娘的粗鲁言行,好似过去很久,逐渐被眼前女子的明媚代替。
范木匠一时看得痴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煞孤星
“不行就算了。”
程诺见他不似作假,应该是长期营养没跟上,导致身体负荷不住,腿软疲乏。
他好似从程诺眼神中看到一抹鄙夷,一抹对他男性力量的鄙夷。
范木匠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耗子,一下子叫出声:“我行!”
“我休息好了,这点活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像是为了证明,他特地卖力多舞了两下,积雪簌簌往下掉,不少钻进张氏的袄子里,冻得她直跳脚。
程诺看眼前跟打了**的男人一眼:“好,那你继续吧。”
翻身回到自家院中,留下一片惹眼的翠绿,仿佛冰天雪地间独特的色彩,在范木匠眼前一闪而过,却留在心里。
赵氏骂道:“你逞什么能?嘴唇都白了,我跟你说的都忘了?让你偷懒的呢,你一副牛气冲冲的样子给谁看?”
张氏话音刚落,脑海中快速闪过程诺的面容。
男人刚说要休息,程诺一来质疑他不行,他立马要证明自己。
什么意思,男性尊严受损,要证明给女人看自己的本事?
程四娘那个丑妇,也妄想抢她的男人?
一个下午,程家人轮番上场,挖出去二十米,刚好通到范家门口。
范木匠也在差不多时候,终于费劲力气将院门打开。
第一天,很不错了。
晚饭做得简单,中午没喝完的排骨汤底,兑了水,加入调料,将蔬菜肉分盘装好,直接做成火锅,程诺懒得和面蒸馒头,主食蒸杂粮饭,再去咸菜缸捞一把咸菜,切吧切吧,当成一道配菜,晚上算糊弄完了。
冬天、大雪,没有比火锅更配的美食,程家人干了一天活儿,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晚饭后,程诺烧了热水给大伙儿擦拭身子。
忙了一天,身上肯定出了不少汗,带着汗味睡觉,程诺接受不了。
十七也受不了,强硬地拽着已经打算上床睡觉的程云,把脚洗了。
程大壮也在他幽幽目光中,给自己端了盆洗脚水,看得赵氏一愣一愣,揶揄道:“跟我睡一张床,洗脚都是我哄着你,怎么换了张床,爱干净起来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跟哪个美娇娘睡觉去了。”
乡下人之间没有太多忌讳,就算是女子,开开玩笑也属正常。
程诺揶揄地看了眼十七:“美娇娘~”
十七斜眼瞪她。
程家为疏通道路累了一天,云溪村住着的程二顺几人也在大雪中想办法度过难熬的时光。
妇人们刚开始可以刺绣补衣,时间一长,针线用完,只能大眼瞪小眼。
顾寒栀话少,跟武氏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武氏只能去找程母,可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一天。
何大夫已经无聊得拉着几个小的,教她们辨认草药,珍珠金玉听得昏昏欲睡,陶诚没开窍,与君与华兴致泛泛,倒是阿盼很感兴趣。
“你对药材挺熟悉的,以前学过?”
何桂香对外宣称阿盼是陶诚远方表哥,何大夫却很清楚,陶家压根没有这房远亲,阿盼是当初何桂香和程诺从乞丐堆里捡回来,提取痘种的。
小少年身份成谜,镇上也没听说谁家丢孩子。
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应该知道家住哪里,至少对父母的姓名有所了解,可在何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大伙儿除了知道他小名叫阿盼,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何桂香猜他失忆了,何大夫却没从少年身上查出病因,只可能是他不愿意说,或者是阿盼根本不想回去。
程家**概也猜出,阿盼跟陶家没什么关系,闻言,纷纷朝那孩子投去好奇的视线。
阿盼垂着眼眸,就在何大夫以为他要跟以往一样默不作声时,他点了点头。
何大夫继续问:“你家人教你的?”
阿盼摇摇头:“不是,我偷学的,家里人不让我出去见人。”
何大夫一时没弄明白,不让出去见人是什么意思,保护太过怕被外人伤害,还是觉得孩子会在外客面前丢人?
屋外是漫天大雪,阿盼不知这场天灾会持续多久,如果他无法再灾难中活下来,过往经历的委屈,他也想找个人倾诉。
程家人对他好,要不是程诺和何桂香,他未必有命在痘疫中活下来。
于情于理他不该有所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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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程家人围炉而坐,听到一段跟阿盼有关的过往。
原来阿盼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还有个双生哥哥。
有人说他们兄弟俩,一个是天降吉星,一个是天煞凶星,一阴一阳同人不同命。
他娘生产那日,天空中出现奇异景象,金色光芒穿透云层,数只喜鹊在家上空盘旋,哥哥很快顺利降生,府内众人一片喜气,纷纷庆祝这祥云之景。
原本以为第二个孩子也会像第一个一样顺利出生,产婆却说产妇胎位不顺要难产,需得耗上些时辰,没成想这一等足足等了一天一夜。
阿盼的娘精力不济,期间数次昏厥,要不是有救命的汤药吊着,人很可能就没了。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出生后原本**无云的天气,突然之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一位从家门前路过的高僧说,他出生在极阴之时,是天生的凶星,若长久留在亲生家人身边,必定会导致亲近之人身体日益憔悴,最后直至丧命。
此言一出,屋内空气静默一瞬,武氏听到这儿,后怕得缩在程三虎身后,颤巍巍道:“凶星、丧、丧命……”
三虎心下震惊,面上却还是一片镇定,瞪了武氏一眼,示意她闭嘴。
程二顺听得聚精会神:“后来呢?你家人把你送走了?”
程母道:“不可能,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哪能仅凭他人一面之词,把亲生孩子送走。”
阿盼点点头:“程奶奶说的不错,家人没把我送走。”
程母松了口气,是了,天底下没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她也是为人母的,最清楚不过。
哪知道,少年接下来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没有将我及时送走,可能是我娘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从那之后,哥哥病魔缠身,几度惊厥,看了许多大夫都说回天乏术。高僧说我天生带煞气,命克嫡亲,只有我一人受尽苦楚,亲人才能富贵安康。”阿盼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如平静湖面上丢下一颗石子,积起千层浪。
武氏惊声道:“真是你害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贴上暖宝宝
她看向少年的眼神满是防备和惊恐。
那眼神,跟府中人看他时一模一样。
阿盼蜷缩在炕上,抱着双腿的手臂呈防御状,头越垂越低,恨不得将自己埋在**。
程母怒喝:“闭嘴!再胡说给我去外头挨冻。”
武氏瑟缩着闭上嘴,却往程三虎后头藏得更深,一副能离少年多远,就离多远的模样。
程母见武氏避之不及的样子,生怕她把好不容易敞开心扉的孩子吓得再自闭回去。
安慰小少年道:“别听她胡说,我们家不信这些,当时的你只是个孩子,自己的命运尚且无法掌握,怎么能影响别人。”
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能是孤星转世?怕不是所谓的高僧为了**,说出来哐人的吧?
程三虎在这事上,最有发言权:“我跟小妹是龙凤胎,当初娘生我们时,我壮硕如牛,四娘瘦得跟猴干一样,大病小病不断,我娘一度以为她活不成,按你家人的说法,那我也是天煞孤星,生来克四娘地。”
程二顺一拍大腿,义愤填膺:“对啊,什么天生自带煞气,命克嫡亲,纯属放狗屁,我们这样的乡下人都不信,你爹娘疯了不成?”
阿盼眼眶含泪,弱弱开口:“真的吗?”
程二顺:“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何大夫,他行医救人几十年,小孩子生病是不是常事。”
阿盼视线转到何大夫身上。
何大夫肯定地点点头:“不错,孩童惊厥可能是多种病因导致,怎能怪到你头上,哎,也怪当今时代推崇佛教,寺庙大行其道,僧人地位水涨船高,说什么百姓都信。”
他接着又问:“所以你识别草药的本事,是被送出家后学的?”
阿盼点头,缓缓说出那段过往。
从有记忆起,他一直被家人弃在乡下庄子,由府上一对管家夫妻收养。
管家夫妻口中喊他二少爷,却从没给过他好脸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常态。
后来偶然间,他从二人谈话中得知身世,才知他是有爹娘的,而且他还有个哥哥,一个跟他过着迥然不同生活的哥哥。
七岁那年,管家夫妻进京汇报庄子收成,回来路上遭遇土匪截杀,管家的儿子得知父母死讯,捡起石子砸破他的脑袋,大骂:“丧门星,你就是个爹娘都不要的瘟神,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害死我爹娘,我要你偿命。”
那天,他被管家儿子骑在身上,双手死死扣住脖子,掐得喘不上气,他一度以为要死在无人问津的庄子上。
至死见不到亲生爹娘一面。
府里闻讯赶来接他的仆从,救了他一命。
给管家儿子丢下一袋银子,带走了他。
他以为终于能跟爹娘哥哥重聚,满心欢喜回到家,看到的是当初说他灾星的高僧在府中大摆祭台,府里人说,是在驱邪。
他就是那个“邪”。
高僧说他身上煞气除尽,可以不用送往乡下,爹娘却不放心,将他安置在一处偏僻药园,三年不闻不问。
草药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的。
直到半年前京中疫病爆发,不知怎的,爹娘突然想起了他,还将他跟哥哥一起交给好友,送来清河镇避祸。
阿盼情绪低落:“我以为他们终于开始关心我,结果只是因为高僧说哥哥此行艰难,恐生变故,需要一个有血亲的人挡煞。”
程母越听越气,大冬天的背后气出一身汗:“老娘很久不骂人了,今天必须要骂一骂你丧良心的父母,我收回之前说的话,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你爹娘……缺大德,呸,什么玩意儿!”
程二顺:“要我说,这样的家不要也罢,谁知道你回去后,他们又会把你送去哪儿。”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何大夫笑着安慰少年:“看你颇有学医天赋,以后跟着我抓抓草药,治病救人可好,就是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半旬糟老头。”
阿盼忙点头,他一生夙愿就是能有关心爱护他的亲人,能有一处不被随时驱赶,安身立命的栖息地。
立即跪地,给何大夫磕了个响头。
何大夫见状大笑:“没想到我老何操劳半生,老年还能收个小徒弟。”
陶源爬上外公肩膀,跟着笑起来:“小徒弟,小徒弟。”
何大夫摸着外孙脑袋,另一只手将阿盼拉到身前,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冰天雪地冷寂一片,小屋中温暖人心的真情,却给众人抵抗严寒的坚实盔甲。
第二日,天不再下雪。
大梨村程家,大伙儿起了个大早。
心里装着事,起床有了动力。
临出门前,程诺拿出从商城买的暖宝宝,用程大壮做示范,教大伙儿怎么用。
程大壮的里衣是个没膀子的棉衣,因为他干体力活太多,动作大开大合,赵氏懒得给他缝缝补补,干脆做成无袖样式的。
刚在胸前贴上方方正正的白纺布,没多久他明显感觉到胸口传来热气。
伸手一摸,惊了。
白纺布在发热。
“小妹,这是个啥?”
程诺昨晚想好怎么解释:“暖宝宝,里头是铁粉和活性炭。”
十七也在程父的帮助下,后背贴上一张,问:“什么是活性炭?”
程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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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理解成木炭,原理差不多。”
程大壮:“小妹,你从哪学的。”
“之前在灵水镇卖卤肉,那里有不少走南闯北的旅贩,他们经常要在沙漠等严寒地方过夜,东西是从他们手上买来的。”
程父摸着软软的布,爱不释手:“你娘他们也有吗?”
程诺继续脸不红心不跳,“没有,太忙我忘了,等雪融了,我去给他们送点。”
她确实忘了,屯货的时候没想起来来。
要不是程大壮他们要去挖雪道,她险些彻底忘了暖宝宝这种神器。
“暖宝宝只能持续两三个时辰,时间到了你们就回来换新的。”
——
第三日下午时候,终于到达村南第一户人家。
贵婶一家在床上窝着,儿子媳妇在用炕洞余温烤红薯玉米,他家屯粮不少,但是炭火不足,主要是镇上买不到,好在贵婶一直有屯东西的习惯,柴房的木柴,顶个把月不成问题。
“当初我拾柴火的时候,你还不让我去,现在家里人能半夜睡暖和觉,都得感谢我!”贵婶用棉被将自己裹紧,接过贵叔递来的红薯。
贵叔笑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我那是怕你累着,红薯甜吗,要不要撒些糖。”
贵婶朝厨房方向抬抬头,示意他去拿。
“贵叔。”
“贵婶。”
程大壮喊了两声,屋里没反应。
程云拍拍门框,“贵奶奶,贵爷爷,我是小云。”
贵婶靠在被褥上吃红薯,突然听到动静,以为听错了。
直到贵叔发话:“是不是有人喊我们?”
儿子富贵先辨认出来声音:“好像是程家人。”
贵婶摆摆手:“怎么可能,外面雪比人都高,他们怎么过来?一定是听岔了。”
贵叔也这样觉得:“以前听老一辈的说,下大雪的天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答应,那是山鬼下来**了。”
媳妇孙氏直接坐起身,又屏气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我也听见了,真的像是程家大儿子的声音。”
山鬼学人声,学得真像啊。
富贵穿衣下床,趴在窗户上垫脚往外看,就见原本被积雪挡住的院门,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漆黑的通道。
“我出去瞧瞧。”
孙氏忙拉着,道:“这么大的雪,谁能出来,别感染风寒,村里何大夫去云溪村照顾小外孙了,可没人给你治病。”
“没事,我看看就回来。”
说着从窗户钻出去,丢了块宽板子在雪地上,板子是家里衣橱卸下来的,人站在上面不会塌陷。
“谁在说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家里人说三十岁前成婚克妻
他清了清嗓门,有些底气不足地喊道。
门外,程大壮等人喊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屋里人的回应,已经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了事。
直到富贵的声音传来,大伙儿松了口气。
程老头高举铁锹,张大嘴喊道:“富贵儿,是我,你程叔。”
“程叔!你怎么过来的?”富贵激动道,要不是没法移动,也不顾上两家从前龃龉,恨不得直接飞到几人面前。
程老头热情道:“不止我,我们一家都来了,还有范木匠也在呢。”
范木匠靠着铁锹休息,闻言鼻尖嗤了一下。
村里谁不知道,程贵两家不对付,从前就这两家能争一争村中首富的位置。
贵婶因为贵叔年轻时跟程母青梅竹马长大的事,心里不舒服,隔三岔五呲一嘴,两女的吵架干仗时常发生。
贵叔看程老头不顺眼,觉得是他的出现抢走了初恋,暗地里较劲,比房子,比孩子,比谁家地里产量好,比谁家媳妇勤快孝顺。
一比到程四娘招赘,程家补贴女婿,日子捉襟见肘,屋舍不翻新攒钱给女婿盖青砖瓦房,自家地顾不上,先去给女儿女婿拔苗插秧。
几年功夫下来,贵叔一家日子越过越好,程家走起下坡路。
两个月前,贵婶还在程四娘休夫归家宴席上大闹呢,这才过去多久,又亲亲热热起来。
富贵比范木匠心眼大多了。
说到底,是老一辈年轻时的那些事,牵扯不到小辈身上。
再说,前段日子程四娘卖卤肉,他娘可是村里主力军,村里谁能有他娘买得多。
很快,在程父的指挥下,富贵和贵叔一起从门口开始疏通雪道,没多久连通到院门前。
“快进来,外面冷。”说着,贵叔把人往院里拉。
等人进院,贵叔和富贵才看见几人身后绵延的道路,一直通往几十丈外。
“程老弟,你们一路挖过来的?”贵叔感慨道,“费那劲做什么,我看这两天不飘雪,没准很快太阳出来,雪就化了。”
贵婶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到大伙儿也是一惊:“乖乖,这是挖了多久啊?”
程老头摆摆手:“刚好两天,屋子里憋得慌,不找点事做,人要困疯掉的,我也想看看村里大伙儿是什么个情况,村尾的小李媳妇不是快生了吗?我记得嫂子从前帮人接生过,是不是?”
贵叔吃惊道:“啥?小李媳妇要生了?”
贵婶一拍脑门,懊悔不已:“这么大的事我怎么给忘了,没下大雪前,小李跟我说过,等她媳妇生孩子请我去帮忙,暴雪一来,我给忘得干干净净。”
她掰指头算起来,越算越乱:“雪下多少天了?”
赵氏道:“昨天元宵,刚好半个月。”
程诺上回见小李媳妇的肚子,有九个月,等大伙儿挖到李家,胎儿还得有小半个月才发动。
谁知贵婶双手一拍大腿,大喊:“不好!”
程诺心下一惊,就听贵婶道:“上回何大夫给绿草把脉,说她这胎怀像不好,可能会早产。”
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鼻腔里全是冷冽的空气,心像是停止跳动一般。
片刻后,终于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喊:“愣着干什么,赶紧挖呀,再不救人,来不及了!”
贵叔冲进屋,拿出铁锹,带上儿子富贵加入挖雪道工程。
两边都是高高的雪墙,高过头顶,脚下是一尺来宽的小路,这回换成贵叔和儿子冲在最前头,程家三个男人挖了下午,手冻僵了,得进屋暖和暖和。
赵氏和程诺走在最前头,手放在门框上时,程诺对男人们道:“我和嫂子先进去,等会儿叫你们,再进来。”
程云不解:“为什么,小姑,外头好冷。”
程大壮拉了儿子一把:“里头还有人。”
程云明白过来,富贵媳妇还在屋里。
屋里人显然已经听到动静,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声音,贵婶苦笑道:“没办法,家里柴火不够,全家人都得挤在一起。”
范木匠偷看了眼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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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家柴房,隐约可见里头摞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婶子,你家柴火不少吧?”
“就那样,大冬天烧水废柴,做饭废柴,屋里炭盆、取暖的炕都得靠烧柴,用起来太快。你们没来之前,我还跟我家那口子说,去哪再砍些柴回来,他还说我痴人说梦呢!”
贵婶抬手招呼人进屋,给他们倒了热水暖身子。
到到十七面前时,贵婶愣了一下:“这是?你家哪儿的亲戚?”
好俊俏的小伙子,剑眉星目,鼻梁坚挺,五官俊秀,长得真好看。
她之前听人说程家来了个投奔的亲戚,帮着在地里干活,没人说这个亲戚长成这幅模样啊。
程家人样貌摆在那儿,难道是哪个媳妇的亲戚?
远方亲戚是程母瞎掰出来堵住村里人议论的嘴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家里多出个男人,她要为媳妇和几个孙女的名声考虑。
至于是谁的亲戚,当初没想好。
现在被问到,程父一脸懵。
程诺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二嫂那头的。”
贵婶一脸果然如此,程家二媳妇长得小家碧玉,见过的人没有说不好看的,青年人是顾氏那边的亲戚,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是程二郎媳妇的弟弟?他们不是去了云溪村,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云溪村去的人太多,程伯父的意思是,我是个男人,留在大梨村邻里需要帮助能支援一把。”
十七扯出一抹和煦的笑,笑容迷人,晃得贵婶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
程父帮腔道:“对对对,挖雪道的主意,就是十七跟四娘合计出来的,要不是他们,我今天还见不到你们呢。”
贵婶越看越满意,还是个聪明的儿郎。
“你成婚了吗?没成婚嫂子给你介绍个,我姑家的女儿,今年十七,长得如花似玉……”
十七:“多谢嫂子,不是我不愿意,只因父母小时候给我算过命,三十岁前成婚会有妨子妨妻的风险,是以不敢耽误您侄女大好青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借粮要收利,穷疯了?
三十岁,青年人样子最多二十五,再等五年侄女花期就过了。
那不行,贵婶立马打消想法,心里还是觉得惋惜。
休息得差不多,程大壮和程老头起身,打算把贵叔二人换下来,离开前范木匠道:“你们先去,我胳膊酸得很,得再休息一盏茶功夫。”
他心里记挂着借粮的事,想现在说出来,又怕程家人在抹不开面。
等人走了,范木匠终于开了口:“嫂子,劳烦您借我点粮,不敢奢求米面,红薯玉米这些扛饿的就成,今年秋收我多还您三成。”
三成不算多,是平日里大伙儿借粮的规矩。
可现在是灾荒年,地里庄稼全冻**,别说今年,就是明年也未必能还上。
不知道雪要下到什么时候,贵婶心里没底,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叹息道:“当初大伙儿一起买粮,你家非不听,让你们把地里的冬小麦收了,你们也不听,现在好了一家人饿肚子,你是个男人无所谓,你爹娘年纪大了,能熬得过去吗?”
范木匠被骂得跟孙子一样,不敢回半句嘴。
“最多借你五斤红薯,但你明年得还我五成利。”贵婶平日里嘴毒,心却是软的。
她是从全家人牙齿缝里省出来的,灾年一口粮就能救一个人的命,谁知道送出去的五斤红薯,会不会成为压垮全家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就是要双倍利也不多。
范木匠咬咬牙,千恩万谢抱着红薯回了家。
范家的粮食告罄了,范父范母死鱼般躺在床上,嘴里喊着:“饿啊,儿,我饿……”
张氏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找出一堆铜板,连个老鼠都没瞧见。
这时候,钱留在手上有什么用,她后悔啊,后悔没听程家人的话。
哪怕把地里的小麦收上来,此刻煮了喝了,也比饿肚子强。
范木匠推门进屋,将红薯放在桌上,张氏看到吃的,眼冒金星:“哪儿来的?”
“贵婶借的,明年多还五成。”
“五成?她怎么不去抢?”张氏边抱红薯去厨房,边抱怨,“黑心肝的,趁火**,邻里邻居帮忙还要收利息,穷疯了吧。”
饿得半靠在破被褥上的程母,撑起胳膊,跟着骂:“呸,越有钱,越抠门儿,千万别落我手上,我一粒米都不会借给她家!”
程父饿得双眼冒金星,吩咐儿媳妇:“快,快去给我弄吃的。”
红薯在锅里煮到半软,张氏迫不及待捞出来,顾不上烫,先大快朵颐起来,最近家里仅剩的粮都得先紧着干体力活的丈夫,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东西,怕是挨不过几天。
程父程母吃了个半饱,不敢再吃,五斤红薯与他家挨不过多久。
程母殷切地望着儿子:“外头的雪化了吗?”
让她失望了,范木匠摇摇头:“没有。”
“造孽哦,家里的粮和柴火哪里够,儿啊,再去问村里人借点,”程母一脸理所当然,“你如今在帮村里挖雪道,没有你,村里谁出得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每家每户应该主动给你些谢礼。”
范木匠不想承认他在程家人面前,体力相去甚远:“我会再去借粮和木柴的,放心吧,娘。”
另一边,队伍里多加了两个壮劳力,前进速度变得快速起来,没半个时辰,贵叔邻居家门口到了。
跟先前一样,大伙儿在门前喊,屋内人看到他们一脸震惊,然后欢欣鼓舞将自家大门和雪道挖通。
现成的就是好用。
程家人从家门前挖到这儿,用了两天半,他家半个时辰不到挖通了。
“大哥,一家子还好吧?”贵叔问,“我进屋看看娘。”
这户人家跟贵叔是弟兄,后来分了家,老娘在两个兄弟家来回养老,今年刚好轮到大哥一家。
名叫大福的男人,见到弟弟万分激动,第一句话就是:“贵啊,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娘今年还在你家住成不成?”
跟在后头的贵婶先不乐意:“为啥,说好一家一年,娘去年在我家待了一年了。”
大福瞥了贵婶一眼,继续跟弟弟说话:“我家粮食不够,柴火也不够,娘跟着我忍饥挨饿,为人子女实在不忍心。”
话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把粮食省下来给自家媳妇孩子吃,把老太太当包袱甩给他们家。
贵婶冷哼一声:“行啊,只要娘同意,我没问题。”
此时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程老头喊家人回去做饭休息,别人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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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好掺和。
约定好明早一起往村尾继续挖雪道,便回了家。
顺着雪道往回走,一百多米的距离,走起来用不了几分钟,挖通却废了大伙儿好大功夫,回到家时,突然发现范木匠家前原本没疏通的雪墙,竟然通了。
程大壮惊喜道:“走,去瞧瞧是谁家挖的道儿。”
几人顺着雪道继续前行,大概百八十米的地方,出现雪墙,旁边就是村长一家。
程老头欢欢喜喜进了院:“叔、婶。”
平安正在给村长胳膊上抹油,疏通经脉,年纪大了,用点力身体吃不消。
听到喊叫声,村长便知道是谁来了,立马穿好衣服,出去迎接:“大山,就知道你们肯定要来,快进屋,外头冷。”
见到身后跟着的一家子,明明才半月未见,却好似过去一个春秋:“大壮、四娘也来啦,还有这个帅小伙,你叫……叫十七是不是?”
十七笑着点点头。
“坐坐坐,都坐,大伙儿说说话。”
村长婶端来热水,热情招呼大家:“你们叔公一早交代我,说你们今天肯定要上门,让我准备好姜茶招待。”
程父推辞:“姜多贵,咱们是亲戚,不整这些虚的,大雪天有碗热茶,已经是叔婶疼我们这些小辈了。”
村长婶本还有些心疼囤积的姜,一听这话,那点不满烟消云散,嗔道:“就是一家人才我才拿出来的,换成村里其他人,我可舍不得。”
姜多金贵,既能祛风寒止咳化痰,又能做菜,市场上的价格比大米还贵上五倍,他家也只囤了半斤,以备不时之需。
程大壮抱着姜茶碗取暖,闻言笑道:“谢谢村长叔母,那我们不客气了。”
一碗姜茶下肚,果真比先前在贵叔家喝的热白开还驱寒。
“咱们两家想一块儿去了,挖雪道走动起来方便,再下大雪也不怕失联。”程父。
村长摆摆手:“我们可没你家聪明,照猫画虎罢了,是平安打扫屋顶积雪时,看到你家方向挖了条道出来,我猜想肯定是你们弄出来的,这才跟着学起来了。”
不仅是他家,只要爬上屋顶,便能将村里景象尽收眼底,说不定好几家都行动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家家都有偏心的父母
村里一通,各家重新建立联系,村长既高兴,不免又有些忧心,他叹口气:“我估摸着,用不了几天会有不少村民登门借粮食,我当初虽落下狠话,不听我提议提前屯粮的,别求到我家门前,到底是气话,真要有人跪在家门口求帮助,我还能坐视不管吗?”
他是村长,肩负一村之责,保护大梨村的百姓,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程父明白他的意思,村里没粮的村民在挖通雪道第一时间,肯定会先向关系好的邻里借钱借柴火,若是借不到,只能求救村长。
他语气同样不轻松:“谁知道雪会下到什么时候,家里有粮的,不愿意借粮能理解,送出去一份粮和柴,意味着家里人能活下来的几率就少了一分。”
当初屯粮的村民,最多不过囤了一家子三个月的口粮,柴火能抵抗月余已经算富裕。
村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山啊,你家还有多少柴火和米粮?”
这是想探探程家的底。
他先交代自家情况:“我家米粮再撑两三个月不成问题,就是柴火少了些,已经用了过半,这还是一家子挤在一处省下来的。”
程父目光扫过女儿,家里东西都是女儿囤的,情况她最清楚。
程诺:“叔公,柴火我家倒是有,之前运木炭回来时,您也瞧见了,粮食……我家什么情况您也知道,人多嘴多,自家都顾不上。”
比起饿肚子,柴火才是当下重中之重,程诺当初敢光明正大把木炭运回来,便想到有今天。
不吃饭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但不烧炕,只要一晚上人就会冻死。
大雪来临前,山上能捡到的树枝就不多了,全靠着各家的存柴,大雪降临,柴火更不够用。
村长长舒一口气,有程诺这句话他放心多了。
粮食凑一凑,还能再度过一段日子,炭火没了,那才是真正人间地狱的开启。
回家后,程大壮不解地问道:“小妹,你不是一直让我们低调行事吗?为何告诉村长家里有木炭的事。”
届时,肯定会有人多人上门借炭,自家可怎么过。
程诺解释:“我当初从孟家出来,村长叔公帮了大忙,这些年,他也没少帮衬咱家,刚才他虽没明说,其实就是想让我们多帮着村民些。”
程大壮:“帮叔公我肯定是愿意的,但一想到当时劝村民囤粮囤柴,非但没人听还被嘲笑奚落,现在还要白送木炭给他们,这口气我怎么都咽不下去。”
程诺:“谁说是白送?”
程大壮一拍脑门:“对对对,要收钱。”
不仅要收钱,她还有别的想法。
……
第二天一早,雪道连通的村民变得更多。
村长家往北又疏通了几十米,大福家往南也延伸出去五十米远,雪道两旁的人家或许是从自家房顶上看见雪道,纷纷洒扫自家门前积雪。
程大壮转悠一圈,数了一下,如今能联通的人家,已经有九户,大家终于可以串门了。
程家人拿着锄头赶到大福家门前时,贵叔父子和大福家三个儿子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程诺敏锐感知到两家气氛不对劲。
也不知道昨天他们走后,两兄弟发生什么龃龉。
男人们走在前头,两两一对,每过一盏茶功夫,前头人累了,后头人接棒跟上,匀速前进,队伍不慌不乱。
女人们跟在后头,用脚踩踏没被完全铲干净的积雪,确保路上平坦。
大福叔的媳妇,大福婶一脸阴郁走在后头,时不时对上贵婶倨傲的表情,心里憋屈,再也忍不住,顾不上这里还有程家人,阴阳怪气道:“还是弟妹有福气,住着村里最好的瓦房,儿子又少,不像我家三个儿子,忙完这个的婚事,愁那个的婚事,永远没有消停日子。”
话虽这么说,大福婶脸上却是骄傲的。
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是她能吹嘘一辈子的事。
不像贵婶,前三胎全是女儿,老蚌怀珠才生下现在的儿子富贵。
贵婶哪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冲程诺笑道:“可不是,这年头女孩也能当个宝,要是投身在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当儿子,为了三瓜两枣,兄弟吵吵闹闹,那才惹人笑话,四娘,你说是不是?”
程诺但笑不语。
村里人谁不知道,大福婶的三个儿子,长相不佳,身材也不壮硕,家里还穷,婚事一拖再拖,三个兄弟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也不顾上兄长没娶弟弟不能娶妻的旧俗,抢着闹着让父母找媒人寻婆娘,成日里在家吵闹,周围邻居**以为常了。
大福婶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直接撕破脸:“你既然知道我家不富裕,就该把娘接走,为人媳妇,有能力却不赡养婆母,是不孝!四娘,你说婶子的话有没有道理?”
被二人夹在中间的程诺,就是不回话,弄得大福婶斜眼瞪了锯嘴葫芦一下。
赵氏看不下去,让程诺站在她身后,冲两妇人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别难为我小姑,你两家掰扯去。”
程诺冲赵氏一笑,赵氏冲她眨眨眼,示意两个婆娘都不好惹,不张嘴是明智之举。
二人默契不出声,看起两个女人以来我往较量。
贵婶猛一转身,直接跟大福婶面对面,一脸疑惑:“我不孝?我倒是想把老太太接过来,她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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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大福婶:“不肯你就该好好劝劝老太太,劝着劝着不就肯了。”
“你家昨晚没劝?嘴皮子都磨破了吧?老太婆同意吗?”
大福婶噎住。
贵婶嘴角带笑:“嫂子,你说娘为啥宁愿在你家受苦,也不愿来我家啊?”
大福婶快气**,偏偏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还能因为什么,老太婆从前偏心大儿子,苛待小儿子。
又在贵婶连生三胎女儿,她生了三个儿子后,对贵婶非打即骂,连带着几个女儿一起在家受人白眼。
最后贵叔看不下去,顾不上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强硬搬出去。
老太婆落下狠话:“你被狐狸精迷了眼,连亲娘都不要了,好,你想分家,我成全你,家里田地银钱,桌椅板凳一样别想带走,给老娘光着腚滚出去!”
贵叔没想到亲娘如此狠心:“娘,从小到大你都偏心大哥,难道我不是你儿子吗?我也可以给你养老送终。”
老太婆以为小儿子咒她死,立即炸了**:“满嘴喷粪的短命鬼,谁要你送终!我儿子给我生了三个乖孙,你媳妇生了三个赔钱货,我需要你来给我养老?滚滚滚,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不孝的狗东西!”
几十年的受罪,抵不住压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贵叔凭着一股气,真的只收拾了几件破衣衫分了家,带着媳妇孩子住进村里没人要的破屋。
下河道捕鱼卖鱼,一点点积攒铜板,期间老太婆没来看过一次,倒是去世的公爹时常背着家里人接济小叔一家,让一大家子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所以在公爹临死前拉着小叔的手,让他不要跟婆母赌气,好好赡养母亲终老时,贵叔贵婶答应了,将新屋建在老家隔壁不远处。
公爹有先见之明,知道小儿子比大儿子有用,日后一家子还得靠着小儿子。
事实果真如此,小儿子家越过越好,儿子生了,瓦房盖了,三个女儿也嫁了人,反观大儿子一家还挤在当初的土坯房里。
婆母年纪逐渐增长,两兄弟商议轮流赡养,第一年分在小儿子家,结果老太婆没住几天就往家里跑,说别人家住着不舒服。
笑话,青砖瓦房不舒服,泥土搭的土坯舒服?
谁看不出老太婆是心虚,怕小叔一家折磨她。
后来,在大儿子的强硬态度下,老太婆还是住回小儿子家,一年后回家,眼瞅着比送过去瘦了十来斤。
大福还闹过,是不是弟弟弟媳磋磨亲娘,结果老太婆说没有,每天好吃好喝,也没干活,但就是人越来越消瘦。
里头具体的细节,可能只有贵婶一家人知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糟糕,有家人冻**
今年轮到大儿子一家赡养,老太婆当然不肯再回小儿子家。
昨天两家人重聚,贵叔贵婶进屋,开口问老太婆愿不愿意回去,老太婆看到小儿媳妇满眼惊慌,说什么不肯走。
“我不去,我就待在家里,有我儿一口饭吃,他就不会饿着我,我不要去别人家!”
大福叔婶脸沉得跟锅底一样,再三劝说,也不能让亲娘改变决定。
贵婶幸灾乐祸差点笑出声,贵叔佯瞪了她一眼,让媳妇收敛着点,其实内心也不希望将老娘接回家。
他对母亲的最后一丝亲情,早在当初分家时,消失殆尽。
他更愿意跟媳妇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前头铲雪的大福叔和儿子换下来,程家父子替换上场,听到贵婶的奚落,几个男人臊得脸色发红,直接回去休息,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再回来。
其实他们本不想来铲雪的,但贵叔放了话,想要他家接济粮食,就去铲雪道,大福一家如今米缸见底,除了听弟弟的话,没有别的选择。
一家人干活身上累,憋屈的心里堵,没地方发泄,只能撒到老太太身上。
“都怪奶,当初干嘛把二叔一家赶出去,要是没分家,二叔赚的钱都得上交给奶,现在住大瓦房的就是咱家!”大儿子一脸愤愤。
二儿子更是没心没肺:“要不咱把奶直接送去二叔家,她少吃一口,咱就能多吃一口。”
三儿子抱怨道:“她不肯去,烦**,老不死的,怎么能活这么久!”
三儿子时常聚在一起骂奶奶,彼此间听过最恶毒的话,早见怪不怪。
道路两旁更多的人加入,程大壮这边效率越来越高,两头一起开通,有人站在屋顶上方指挥另一端的人,怕道挖歪了。
每路过一户人家,程父会让儿子喊上两声,听到动静的人家开窗爬出来回应,大多数人家愿意加入队伍,少数懒散的在里头浑水摸鱼,大家看在眼里,鄙夷不已。
雪道继续往前进,很快到了何大夫家门前,他家没人,隔壁住着的是何大夫兄弟,也就是何桂香叔叔堂弟一家。
不同于之前路过的每户人家,屋顶上的雪扫得七七八八,何武家的屋顶被积雪覆盖得足足高出一整个胳膊。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
住在何武家隔壁的男人道:“刚下雪那阵,何家隔三岔五跟我家隔着墙垛说话,这些天,许久没不见人影了。”
程大壮心里涌现出不好的想法,问邻居:“你看他家炊烟飘过吗?”
男人不确定地摇摇头:“好像没瞧见。”
他没敢说,他爬上屋顶清雪的时候,何家炊烟已经被大雪盖上好厚一层了。
四下一片死寂,连日来挖雪道带起的活力,在此刻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撞击的粉碎。
程诺替大伙儿说出已经到嘴边的话:“要么何家在屋里好好的,没听到外头的动静,要么,人已经没了。”
“咋办,进去看看吗?”程大壮问。
范木匠不想浪费时间:“大雪天**,尸体一时半会也不会坏,要不要继续往前。”
程诺抬头,视线落在院门上:“进,万一人还有一口气,咱们走了不是放弃一家的命。”
这回换赵氏躲在程诺身后,她从前见过村里老死的人,瘦得皮包骨,也见过病死的人,浑身青紫,光想想后背发凉。
“阿云,躲娘后头,待会儿别看。”
程云比赵氏胆子大:“我不怕,小姑姑说得对,我们应该进去看看。”
他家跟何武没什么交情,但何大夫关系不错,既然是何大夫的弟弟家,不管不顾说不过去。
很快,大伙儿的铁锹撬开了何武家的院门。
邻居男人看了眼牲口棚,棚子里的鸡鸭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倒在围栏边上。
“何武媳妇最宝贝鸡鸭,**怎么没人处理?”
门口距离房门还有两丈远,空气里静谧得只能听到铁铲插入雪堆的“呲呲”声。
刚刚撬锁的声音太大,吸引来其他邻里,有人见到程家人进了何武家院子。
“啥情况,程大壮怎么把人家院门撬了?”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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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交情很好嘛?程家还替何武家挖雪道,怎么不帮帮咱们家。”
说话的是村里的懒汉程三狗,往上不知多少代,跟程大壮也算沾亲带故,此时不满喊道:“大壮,你咋不帮我家铲雪,好歹咱们是本家,身体里躺着一个祖宗的血!”
走在队伍后头的程诺回头看了眼说话的人,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吊梢眼塌鼻梁,一看就不是好人。
程三狗茫茫白雪中见到美人回眸,一下子看呆了。
他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村里何时来了个大美人,他迫不及待小跑上前,跟着程家人一起进了院。
走近时,发现刚才的青衣美人已经走到队伍最前列,他挤进人群,想好好看一看。
程大壮此时朝屋内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做好踹门而入的准备。
“砰”的一声,在四下响起。
程三狗急匆匆往前挤,眼瞧着伸手能够到青衣美人的衣角,脚下不知被谁绊到,又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整个人惊慌失措中乱了手脚,就这么直挺挺朝前扑去。
程诺眼疾手快将大哥拉到一边,就见那贼眉鼠眼的男人踉跄着扑倒进屋。
“哎呦,我的腰。”
程三狗扶着腰坐在地上,回头狠狠瞪向人群:“谁他妈绊的老子?”
身后的人群一脸严肃,眼神中还有恐慌,有人双手环抱在胸前,看他一脸鄙夷,有人伸长脖子往里看,偏偏脚一步不往里伸。
一秒、两秒、三秒过后,除了程三狗的声音,屋子里再也没传来任何动静。
程大壮闭上眼,程父同样一脸哀痛。
其他跟在后头的妇人,心软的已经红着眼眶,哭出了声。
程三狗一脸懵,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拍着屁股爬起来,得意道:“知道怕了?我刚那一跤摔得不轻,身上肯定青紫一片,骨头说不定也碎了。”边说边扶着微微作痛的尾巴骨,摊开手要赔偿,“给我十斤粮,一捆柴,此事作罢,不然,我告到村长那儿去!”
程诺一脸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程三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个活一个
落在程三狗眼里却是美人对他的倾慕,此时他才知道原来面前的美人是程四娘,许久没见,怎么好像换了个人,脸上的伤疤没以前严重了。
程四娘被孟举人抛弃,带了个拖油瓶,日后定然不好再嫁,他如今正好找不到婆娘,若是他把程四娘娶了……
程三狗心里飘飘然,神情越发猥琐起来,想起何武媳妇以前是给人做媒拉纤的,转身走进屋内,笑道:“何婶,上回你说村里没适合我的守寡小媳妇……”
走到一半,程三狗脚步顿住。
屋内温度跟室外没区别,冷得跟冰窖一样。
程三狗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闯进主人家,主人怎么连吭都不吭一声。
想起刚才门口人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何武今年五十出头,媳妇是三十里外杏花村嫁过来的,二人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儿子娶了亲,各自生了一儿一女,暂未分家,全家一起住在上一辈留下的老屋内。
原本何大夫是老大,房子应该留着他,但他只有何桂香一个女儿,故去的老两口想着小儿子家人口更多,加上何大夫媳妇死得早,女儿嫁了人他就是孑然一身,房子再大鳏夫一个,没大用。
两个儿子分家时,就把房子和地给了小儿子,银钱分了一半给何大夫重新盖屋。
但凡不是独生的家庭,父母总会偏心眼,何大夫就是另一个贵叔,所以两家虽为兄弟,实则关系并不紧密。
程三狗一只脚已经踏进主屋,即便心里千万遍告诉他不要看不要看,奈何眼睛不听使唤。
主屋床上,何武跟媳妇抱在一起取暖,双眼紧闭,睫毛上满是冰霜,双唇**白,人已经没有多时了。
程三狗吓得腿软,啊地尖叫一声,冲到门口拨开人群飞也似的逃走了。
“米缸里还有糙米,应该是被冻死的。”程大壮从厨房出来,叹了口气。
此时程云的喊叫声从西侧屋子传来:“快来人!还有活着的!”
程诺飞速奔跑出去,险些被屋外湿雪地滑到。
有人搀了她一把。
“小心。”十七的沉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程诺第一个冲进西侧屋。
屋里温度不比主屋好多少,小榻上窝得满满当当,再也挤不出半点位置。
四个大人围在最外头,形成一堵人墙,里头是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又围成圈,将最小的孩子护在最里头。
那是个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双颊冻得发白,鼻息间有微弱气息传出。
是何武最小的孙女,叫阿宝。
“造孽啊,何家十口人,就活了一个!”
“两媳妇两儿子年纪轻轻,也没熬过去,还有三个孩子,全是冻死的。”
看到何家惨状的村民,心底生出一股凄凉,无人不为何家惋惜,推己及人,谁又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冻死的何家人。
说话的功夫,小姑娘甚至连呼吸也没了。
“小的这个身体也僵了,不中用不中用了。”
程父几人废了好大劲儿才把外面围成人墙的人拉开,看了眼叫阿宝的孩子,脉搏几乎没有,露在外头的四肢僵硬,此刻连呼吸也断了。
最痛心的不是看到死去的人,而是活人在面前,他们束手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死。
程云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发现阿宝活着的喜悦,在村民们一声声“不中用”“活不了”中荡然无存,心冷得胜过冰天雪地里的万丈寒冰。
人群里传来抽泣声,有人不忍再看,别过脸去。
“能救!”
一道坚定的清冷女声,像是将大伙儿绝望的心,从万丈深渊的湖底捞起。
众人巡声望去,是程家四姑娘,她的指尖稳稳按在小女孩脖颈,目光沉寂如水。
“怎么可能,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有人质疑。
程父也道:“来得太晚了,这孩子,哎……”
程诺面色镇定,冲程大壮道:“大哥,把你袄子脱了。”
程大壮二话不说,将外衣脱下,递给小妹。
“要最里头那件厚的。”
程大壮继续脱,直到脱得几乎光膀子,小媳妇们别开眼。
程诺也把小姑娘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
快速将人包裹起来,开始搓对方手心,边搓边冲手心哈气,接着贴着她的胸口,一下一下按压。
没有反应,再按,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长到双手使不上力,“我来!”坚定的男声自耳畔响起,十七推开程诺,“告诉我怎么按压。”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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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着程诺的姿势摆,动作跟程诺学了九成像。
“对,就这样,有规律地按下去。”
有人劝二人放弃,有人笑他们又不是大夫,何必装模作样,不如让小姑娘体面的死。
“阿云,去外头取些雪来。”程诺。
程云根本不知道小姑在干嘛,他就是小姑最忠诚的手下,让干嘛就干嘛。
雪很快取过来。
程诺抓起一把塞进嘴里,融化后对着阿宝的嘴喂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
“咳……!”
一声微弱的呛咳,小姑娘猛地抽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活了!真活了!”村民骤然沸腾,有人惊呼,有人喜极而泣。
程大壮三十大几的人,此刻光着膀子,只穿一件里衣,衣服挂在身上没来得及穿,眼眶里满是泪水,冲人群嚷嚷道:“谁刚刚说我小妹装模作样的?谁!”
队伍后头几个男人闭了嘴,灰溜溜走了。
程诺抬起头,嘴角微不可查扬了扬,窗外的雪光透过窗户透进来,像是在她眼里照耀起来一刻不灭的星。
十七看得愣住,甚至忘记收回双手交握的动作。
程诺冲他抬了抬眉眼:“我说了,能救。”
骄傲的小模样,让人看了心里高兴。
“对,你说能救就能救。”十七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出声。
赵氏擦着眼泪上前:“我来抱,先把她带咱家去,这孩子冻坏了也饿坏了。”
程诺叮嘱道:“嫂子回去烧些水,给她泡个澡,切记温度不要太烫,温温的就行。”
赵氏虽不知道原理,却对小姑的话深信不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程父见到女儿的本事,自豪不已,活生生一条人命,在女儿手底下活了,能跟阎王爷抢人,够他吹嘘一辈子。
闻讯赶来的村长,听到何家的噩耗,悲痛万分,又听到程家姑娘救下唯一幸存的孩子,连声道:“好,四娘不愧是我程家姑娘。”
夸完人,村长忍不住打量起何武的家。
何武在村里不算穷人,甚至还有些小钱,两儿子正是身强体壮能赚钱的时候,家里米粮不缺,何大夫走的时候,还特地将家里的木柴全给了弟弟。
即便人口多,也不至于会这么快冻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都想要死者家的粮食
“难道是因为何武夫妻俩跟孩子分开睡,烧的柴火太多了?”程父问。
十七开了口:“不是,那对夫妻是冻死后才被抬到主屋的。”
主屋没有炭火盆,炕洞里的灰烬黑咕隆咚,显然是很久之前的。
他摸着西屋炕上的被褥,干硬曲折,明显是潮湿后重新冻上。
“屋里进过水。”青年话音刚落,立马有人抬头看屋顶,没有半点雨雪的痕迹。
“不可能,门窗关得紧紧,墙壁没有受潮的痕迹,水从哪来?”
十七攀上高处,那里有个一丈高的衣柜,衣柜上有个巴掌大的水壶,将其从高处拿下,动作间水壶晃荡,里头的水早已结了冰。
“这应该是何家人用来接水的,怕雪水打湿衣柜。”
村长看了眼几乎满满当当的水壶,其他人也发现屋里各个地方都有大小不一的容器,里头的雪水,无一例外结成冰。
“真的进水了,看来是屋顶上的雪水被屋里炭火温度融化流进屋里,可何家的屋顶不是前年夏天刚翻新的吗?”
按理屋顶三到五年才需翻新,在座的村民,有的家里五六年没换新,这次大雪家里也没进水,没道理何家新屋顶会漏水。
“我去屋顶瞧瞧。”程大壮穿好衣服,准备带着几个汉子爬上屋顶清雪。
突然有人拍了他后背一下:“大壮,你后头贴了个啥?”
方才情况紧急,程大壮忘了隐藏后背的暖宝宝。
想起程诺叮嘱他的话,程大壮绞尽脑汁想个法子应付过去,偏他是个不会说谎的老实性子。
那人又摩挲了两下,觉得掌心下像是结了块,摸起来干干硬硬:“这是……”
程大壮后背一紧。
“是治风湿的膏药吧?”男人一脸笃定。
程大壮一愣,接着猛点头:“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男人一脸果然如此,惋惜道:“注意身体啊,你才多大年纪,风湿磨人,缠上就是一辈子。”
程大壮松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没多久,屋顶漱漱往下落的雪堆掉在雪堆中,很快其中一个汉子发现何家人冻死的真相。
“村长,何武叔家屋顶的茅草全被虫啃食烂了!”
果然是房顶出现问题。
此时,何武邻居想起来一件事:“去年春夏的时候,何武说家里突然多了很多白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清理干净,好在天气变凉后白蚁消失了,原来是藏在茅草里。”
此时,家里是茅草顶的村民,脚底冒烟回去查看屋顶,生怕晚了,自家也成水帘洞。
很快,检查过后的村民,站在自家屋顶上喊道:
“我家没被虫啃烂了,但也潮了不少,得有太阳暴晒才行。”
“我家挺好的,屋顶是去年换的,当时掺了不少桐油浸泡,虫蚁最怕这玩意儿了。”
好在,除了何武家的屋顶,大多数人家没大问题。
何武全家倒了大霉了。
“村长,何家人**,我们咋处理,”先前逃跑的程三狗又冒了出来,“他家厨房还有不少米粮,是不是给大伙儿分分?”
还有牲口棚里饿死的鸡鸭,要是能分他一只多好,太久没沾荤腥,程三狗馋坏了。
谁知村长瞪了他一眼,语气严肃:“何家人还没死绝,轮不到我来处理遗产,这话更不该从你嘴里头说出来!”
程三狗悻悻地闭上嘴。
人群里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其中就有范木匠一家。
无人注意处,听说冻**人来看热闹的张氏和范母,偷偷溜进何家厨房,趁着大伙儿注意力在茅屋顶上,往怀里偷塞了几个红薯和玉米。
衣服穿得厚,藏几样东西,并不明显。
范母还想从鸡窝里偷一只死鸡,目标太大,被媳妇拦下。
二人路过贵婶身边时,面上佯装镇定,贵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大冬天,范家人饿得面黄肌瘦,怎么胸部和肚子却更鼓囊囊了?
很快村长发话的声音吸引贵婶的主意,她才将视线从范家婆媳身上收回。
村长提议将何武一家的尸体原封不动放屋里,等大雪融化何大夫收到消息,大伙儿再帮着一起处理后事。
外头大雪比人高,又冻得邦邦硬,没法埋人,大伙儿都同意村长的意见。
至于何家剩下的粮食,村长发了话:“何家就剩下阿宝一个女娃,要不是四娘救她一命,何武地底下难安,何家剩下的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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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理应归阿宝所有,谁能养育阿宝,粮食就归谁。”
此话一出,不少人举手表态。
“我心疼阿宝,给我家吧,正好我家缺个女仔。”
“去去去,我姓何,祖上跟何家有亲,阿宝理应抚养在亲戚家里,什么时候轮到外人。”
“何海平,你拉到吧,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再养个女娃不是祸害人家吗?你是惦记何家几大袋米粮吧?”
何海平脸皮厚,丝毫不臊,怼回去:“麻子,你凭什么说我,你家重男轻女出了名的,老二媳妇第二胎是个女孩,刚出生就没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你卖了还是送了人!”
被叫麻子的中年男人被戳破秘密,脸通红,好在有满脸麻子挡着,村民瞧不见。
吵吵嚷嚷的声音持续不断,村民热情地要收养阿宝,里头多少人真心实意,多少人是奔着粮食,村长心知肚明。
村长的烟袋锅在桌上敲了敲,喝制住众人的吵闹,“行了都闭嘴!”
大伙儿不情愿地禁了声,目光灼热等着村长下决定。
村长吧嗒吧嗒,有一下没一下抽着根本没烟丝的烟嘴,烟丝早用完了,习惯改不了,只能嘬一嘬聊以自慰。
“孩子的事,先放放,阿宝身体还没恢复,暂且住在大树家里,算一个人的口粮,先从何家粮食里拨给大树家。”
程老爹没意见。
范木匠不乐意,程家根本不缺粮,他们这些快饿死的却得不到一粒米,开口道:“村长,我家实在熬不住了,你看,何家粮食这么多,放着也用不到,不如先给我,不、借我几十斤,让我家渡过难关,明年我多还三成利。”
他言辞急切,态度诚恳,一脸菜色很让人信服。
村长愁啊,答应吧,对不起何武,人家刚死,村里就忙着分他的粮食,世态炎凉;不答应吧,人命当前,要真有人饿**,良心不安啊!
他最后也没当场应承下来,只说要回去想想,离开时告诉大伙儿:“通雪道的任务迫在眉睫,但凡家里有壮劳力的,全部出来帮忙,要是被我发现里头有浑水摸鱼的懒骨头,分粮借粮时一粒米也甭想要!”
村长虽上了年纪,威严不减,当初能选为村长,自是有原因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老树皮也得抹雪花膏
大伙儿对他的话,还是听上三分的。
程父带上儿女回了家,厨房里赵氏已经给阿宝洗漱好了,锅里还温着热水,等家里人回来。
几人一到家,立刻围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刚喝了半碗稀粥,此时已经沉沉睡过去,赵氏不敢给她吃荤腥和米饭,怕肠胃饿久了受不住。
小盼儿躺在她身边,看到程诺回来,道:“阿娘,她是谁啊?”
程诺道:“她是何大夫的家人。”
“那她以后住我们家吗?”
程诺点点头:“暂时先在咱家住,妹妹比你小,小盼儿是姐姐要多照顾妹妹,知道吗?”
小盼儿拍拍胸脯保证:“放心吧阿娘,我会像珍珠姐姐照顾我一样,照顾她的。”
女儿比同龄孩子早熟好几岁,不知是不是童年生活不幸,养成了独立的性子,这段时间程家人全在为挖雪道的事操心,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从没出过差错,甚至有时候,大伙儿回到家,她已经烧好热水等着了。
程诺摸摸女儿脑袋,笑着夸赞:“小盼儿真棒!娘晚上给你做糍粑饼吃。”
小盼儿拍手叫好:“盼儿想吃带肉馅的糍粑饼。”
说完怕声音太大,打扰到身边熟睡的女娃,忙捂住嘴,眼睛带笑望着亲娘。
程诺给她比了个“OK”手势,小盼儿一脸懵。
“这个动作,代表好。”
小盼儿伸出小手学起来……
赵氏给公公和丈夫打洗脸水,一边给他们递帕子,一边问:“何家的事怎么处理的。”
程大壮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再从窗户上拿过巴掌大的瓦罐,抠出一小块,在掌心搓揉,均匀涂抹在脸上,才开口道:“尸体先放着,等雪化了通知何大夫,再找地方埋起来。阿宝先住咱家,村长会从何家粮食里拨一部分给咱家,作为小丫头的口粮。”
赵氏点点头,小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她倒是不在乎这点粮,就是觉得这孩子可怜。
没爹没娘,以后日子怎么过。
程父接过儿子递来的瓦罐,也从里头挖出一指甲盖白色乳状东西抹在脸上,看到快见底的罐子,冲女儿道:“四娘,这玩意儿用真快,还有吗?”
他手里拿着的是程诺从商城买的防冻疮膏,每次家里人从外头回来,她都让大家涂上,从脸到耳朵,再到手,所有露在外头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
其他村民在外头挖了几天雪道,长出不少冻疮,唯独程家人半点没影响,皮肤跟原先一样。
“有,我去拿。”
程诺接过瓦罐进屋,从房间出来时,瓦罐再次被填满。
原来的罐子是塑料瓶的,她直接丢给商城。
程父知道这是好东西,每次用起来抠搜得很,一次就小拇指沾一点,程诺看不下去,直接掏出一勺,放在他掌心。
“哎呀,浪费浪费,我一脸老树皮,不用也成的。”
程父心疼不已,转身要抹在十七脸上。
十七顺滑躲过,拿起程父的手贴在他脸上,笑道:“程叔,你还是抹一抹吧,程婶回来见你老了嫌弃你怎么办。”
程父鼻子一哼,望着眼前人俊秀的脸庞,语气里有止不住的得意:“不是叔王婆卖瓜,咱年轻的时候长得也不耐的,村里不少姑娘惦记我,最后便宜你婶子了。”
程大壮举手:“我可以证明,咱爹年轻时确实好看。”
程云也跟着举手:“我也可以证明,大家都说爷跟我长得像,你们看我就知道了,爷爷年轻时差不了。”
赵氏笑着拍打儿子后背:“倒反天罡,是你像爷爷,傻孩子!”
屋里气氛顿时愉悦不少,先前大伙儿被何家惨剧弄得心慌难受,此刻沉寂的心情终于回暖。
第二天,雪依旧没有融化的迹象。
好消息是,已经连续三天没有飘雪了。
程诺给家人贴上暖宝宝,前胸后背,膝盖胳膊,反正这玩意便宜,她不心疼。
嘱咐小盼儿在家照顾好阿宝妹妹,全家人再次走出屋,迎接严寒。
有了昨天村长的话,原先那些偷懒耍滑,不愿意动手挖雪道的村民,纷纷加入行列。
队伍速度以每天百十米的速度往前进。
今天又在村里发现一家没炭冻死的村民,这家人剩下米粮不多,但也能供一家吃上小半个月。
隔壁住着的就是自家兄弟,米粮自然落到对方头上,其他人只有眼热的份。
离村尾,小李家居住的地方只剩下五十米距离时,天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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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雪盘踞大地,即便是晚上,田地之间也透着白光,众人商议是一鼓作气挖到村尾,还是回家休息明早再来,毕竟入夜后气温比白日里冷得多。
少说零下二三十度。
冻病了得不偿失。
大福叔的大儿子搓着冻发麻的手道:“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天太冷又有水汽,我外袄冻湿又结冰了,天不出太阳,袄子晒不干穿身上难受,我先回了。”
二儿子附和道:“我也回了,我打小身体不好,受不了冻。”
三儿子早不耐烦了:“你们谁爱干谁干。”
兄弟三个交换视线,直接扛着锄头往回走,如果此刻有人注意,便会发现三兄弟在还没到自家门口的位置拐道去了另一户人家。
正是何武一家的方向。
其他村民也是一样的想法,一晚上而已,小李媳妇哪会真这么巧,今晚就生。
就算真的今晚发动,哪个婆娘生孩子不得疼一晚,熬一熬吧。
最后只剩下程家,贵叔父子,还有村长儿子平安,加起来六个壮劳力。
贵婶一直担心着小李媳妇,冲大伙儿道,“挖吧,快到头了,万一绿草就是今晚生呢。”
程云手上有赵氏给他缝制的手套,还是感到很冷,身上的暖宝宝也没了温度,问:“爹,咱还挖吗?”
程大壮咬咬牙:“挖。”
时间拖得太久,对小李媳妇不好。
程诺也是一样的想法:“那咱们三家先回去吃晚饭,吃完就过来,轮着来,快的话两个时辰就能疏通。”
众人答应后,各自归家。
程家,赵氏今晚做的排骨炖豆角,豆芽烧牛肉,主食是大米饭。
男人们在外耗力气,回来不吃点东西熬不住,听说吃完饭还得再去挖雪,赵氏道:“行,我给你们准备宵夜。”
吃完饭,程诺喊来众人:“把身上的暖宝宝换了,我和嫂子在家准备热水,回来后每个人洗热水澡驱寒气。”
暴雪后,别说洗澡,就是热水擦身子都是奢侈。
十七觉得他这辈子没这么臭过,从前的规矩、习惯这段日子里磨得一干二净,现在晚上睡觉不闻着点味道,都睡不踏实。
听到可以洗澡,第一个举手:“我同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绝望
程大壮倒不想洗澡,他更想睡觉,每天沾床就睡,累得不行,再看旁边站着的十七,明明他俩每天干的活儿差不多,为什么对方永远生龙活虎?
他两体格一对比,但凡长了眼睛的,谁也不会觉得瘦弱的十七力气更大吧。
程大壮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体格不是越壮越厉害,有时候技巧和适当的力量更重要。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面前站着的男人,是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砍下敌方将军首级,二十岁获封督军指挥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青龙袁大将军。
被程家从鹿山救下那天,袁满被敌人伏击数日,箭雨如蝗,刀光似雪,他身受重伤,躲进鹿山,不知熬过多少天,腹中火烧般的饥饿感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钝刀刮骨般的疼,他最清楚饿死的人身前是什么感受。
在程家生活的这段日子,身体早养好了,常年在地里干农活,码头扛大包的程大壮自是比不过的。
吃完饭,程家人先出发,一盏茶后,换贵叔一家,然后再是平安,轮流着休息,不至于户外体温流失过快,造成失温休克。
夜晚不仅温度低,白日里没出现的风雪,此时也呼啸起来。
没多久最前头的程大壮和十七被风雪糊了满脸。
好在两旁比人高的雪墙起到抵挡作用,否则人在这种环境中,用不了片刻功夫就会被冻成冰块。
程家人顶着风雪,继续往前挖,空气中除了呼啸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于此同时,大梨村村尾李家。
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得茅屋簌簌作响。
桌上的油灯剩下最后一点火星,昏黄的光在土墙上摇晃,映出妇人隆起的小腹。
妇人仰卧在炕上,浑身因为疼痛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死死攥着身下的褥子,指节发白,喉咙里挤出的呻吟支离破碎。
“疼!”
她转头看向屋内,没有丈夫的身影。
“孩儿他爹……”
绿草气若游丝,双手捂在腹部,心底一片凄凉,她跟丈夫期待许久的孩子,难道就要死在今晚了吗?
门被打开,裹胁着吹进来大片风雪。
外头又下雪了……
绿草绝望极了。
一个冻得分不清是人还是冰块的身影走进屋,正是迟迟不见的小李。
他步履蹒跚,一步步走向床边的妻子,又怕身上的寒气冻着她。
终于在距离床边一段距离停下,他想跪在地上,好好看一看媳妇,可他的腿冻僵了,弯不下来。
他想伸后摸一摸肚子里的孩子,可他的手跟铁锹粘在一起,手指僵硬,连伸展手掌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绿草,你、你再熬一熬,快了,我快、快挖通了。”
他声音沙哑,喉管几乎发不出声音。
小李几日前挖雪道得了风寒,因为没得到及时治疗,嗓子哑了。
他痛恨地捶打脖颈,愧疚万分:“怪我,是我不中用。”
连喊人帮忙的能力都没有。
绿草眼泪倏然而下,小腹的胀痛在此刻比不上心底对丈夫的疼惜,她的丈夫已经没有了人样,脸颊皴红透着血丝,露在外头的手青红一片,浑身被暴雪包裹,俨然成了个雪人。
“不挖了,你、你陪陪我,陪陪咱们的孩子。”
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绿草从前有个堂姐,生孩子的时候羊水破了,孩子出不来,没半天,孩子捂死在肚子里,人也跟着没了。
从下午到现在,她羊水流失不止半天,或许孩子已经不在了。
“我可能也不行了……”
小李哭得不能自已,抽泣着不认命:“不会的,我去挖雪道,我去找贵婶,我去找四姐姐,她什么都会,她一定能帮我们的!”
他最后看了眼妻子,一狠心再次冲进雪中,如果媳妇孩子注定活不过今晚,他宁愿跟着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黄泉路上,一家三口有个伴,才不会孤独。
程大壮这边,轮岗一圈又到了他家。
挖雪道是个体力活,真不敢想象,要是一个人挖这五十米,得到猴年马月。
“还有多少啊?”
十七一直在估算距离:“大概还有一半。”
程大壮了然地点点头,再有一个时辰,收工!
心里有了盼头,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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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儿也大了,一铁锹铲下去,突然堵住,像是碰到什么硬物。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感觉出错,想再抡一铲子,被身旁的十七拦住:“等一下,好像是个人!”
人?
冰天雪地怎么会有人?
待他仔细一看,真的是个人,准确说,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雪人。
二人立马将两侧的积雪铲清,十七蹲下身查看“雪人”,只见他浑身冰凉,脸被冰雪遮掩,乍一看没认出是谁。
“小、小李?是小李!”程大壮嘴唇在打颤,“他……他**吗?”
十七伸头探了探小李的脖颈上的脉搏,松了口气:“还有呼吸。”
程家人磕磕绊绊的牙齿,终于平静下来,程父大喊:“快把人扛进屋!”
程大壮立马蹲下身,程父和程云协助,将丧失意志的男人扶到程大壮肩膀上,飞速往村尾方向去。
几人刚进小李家,看到的就是躺在炕上,下身漫出血迹的绿草,女子脸色苍白,跟**无异,不知是生是死。
除了被吓傻的程云,三个大男人齐齐转过身,还是十七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程大壮往外跑:“你去喊贵婶,告诉她小李媳妇要生了,我去找四娘。”
程大壮的脑子不知被风雪冻住,还是刚才的一幕太过震撼,**力拍打他后背,才醒过神。
“好好好,我这就去。”
贵婶家。
贵叔和富贵正用温水擦拭脸颊。
贵婶给丈夫儿子递去毛巾,儿媳孙氏在两人身后,替他们拍打身上的残雪,问:“轮到谁家了?”
贵叔呼出一口浊气:“程老弟家,他家动作最快,干的时间也最长,呵呵,我哥家也是四个壮劳力,速度还不如人家一半。”
“那四个偷奸耍滑的懒汉,能跟程家几个壮年比?我都提你哥臊得慌!”贵婶将二人用完的水洒在门前积雪上,厚厚的雪快立马多了个坑。
“雪飘在脸上,跟刮刀子似的,真**冷。”贵婶抱怨完,准备关门睡觉,突然听见小院门被敲响,一开始以为听错了,直到风雪声中飘来程大壮的声音:
“婶叔,出大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难产,留了好多血
贵叔先冲出去,打开门正是程大壮,问:“咋了?谁受伤了?”
还是谁家又**了。
程大壮喘着粗气,面前被呼出的白色烟雾笼罩到看不清贵叔的模样,他走进院子,直奔贵婶而来。
被拉着胳膊往外走的贵婶还没反应过来:“孩子,你带我去哪啊?”
“小李媳妇要生了,情况不好,婶子快去救人!”程大壮说这话的时候,心脏狂跳不止。
话音刚落,贵婶脸色大变,随即冲在最前头,程大壮都不知道她跑起来动作能这么快。
程家,估算着时间的程诺和赵氏,已经将锅里的水烧热,等着男人们回来洗漱。
“我刚去看了,距离到小李家不远,应该是最后一趟。”赵氏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程诺煮了一锅稠稠的疙瘩汤,没炒菜,又在灶里烤了四个红薯,男人们一人一个,配疙瘩汤吃,从喉咙暖到胃,才能睡个好觉。
她道:“我去把小云换下来,他还小正长身体,不能太劳累。”
赵氏想拦,人已经掀开帘子出去了,两个呼吸的功夫,突然帘子又被掀开,回来的除了怀里抱着铜锅的程诺,还有脸色严肃的十七。
“怎么了?”赵氏心头一跳,“你拿铜锅做什么?”
程诺掀开锅盖,往里头添水,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小李媳妇要生了,难产,需要大量热水,我去送。”
难产两个字似一颗惊雷在赵氏头顶炸响。
赵氏震惊得嘴巴合不上,老天爷,还真是今晚生孩子,倘若今晚他们一家没有坚持挖雪道,明早大伙儿极有可能见到一尸两命。
她慌张地乱了手脚,“我我,我能干点啥。”
程诺稳定住赵氏情绪:“嫂子别慌,你现在立刻去找村里有接生经验的妇人,我怕贵婶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好!”赵氏着急忙慌往外跑,鞋子掉了也顾不上。
铜锅有保温效果,十七和程诺合力搬上推车,准备离开时,程诺突然又跑回厨房。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瓦罐,一个里面装着疙瘩汤,一个里面是烤好的红薯。
“还是你想的周到。”十七望着她道。
“生孩子费力气,不吃点东西熬不住,走吧。”
另一边,李家。
贵婶掀开绿草下半身的被褥,见到的就是湿哒哒血水混合羊水的惨状,看得她心惊。
跟在身后的媳妇孙氏,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鬼叫什么!”贵婶稳定慌乱的心神,吩咐孙氏烧柴火。
炭盆里的火苗熄了有段时间了,必须先将屋里的温度提上来,产妇失血过多,身体都有些凉了,再不加温,药石无灵。
贵婶拍打着绿草的脸颊:“草、草、我是你贵婶,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屋里温度升起,炕上的人微微转醒,看到眼前人,眼眶顿时湿了:“婶,我是不是不行了。”
“胡说!”贵婶言辞厉呵,“我刚看了,孩子还活着,别放弃,你是他娘,你不能放弃他。”
听到孩子还活着,绿草死寂般灰沉的瞳孔迸发出亮光。
她的孩子,还活着。
像是为了印证贵婶话的真实性,绿草腹部滚动一下,接着身下又湿了。
孙氏害怕的手直抖:“娘,你看啊。”
绿草身下又有大片血流出,贵婶跑到隔壁屋,那里有等着随时待命的程家男人和他丈夫儿子。
“要热水,快去灶上准备热水,越多越好。”
“还有干净的布条和剪刀,动作要快!”
程大壮那边很快找到一篮子准备好的布条,应该是小李和绿草提前预备好的。
程父贵叔跑到院里接雪,倒进锅里烧开,奈何天太冷,平时一盏茶功夫能烧好的热水,冬日里需得用上三倍时间不止。
绿草的情况哪里等得了。
风雪之中,忽地有风铃声响起,在寂静到只有呼啸声的四下,铃声嘹亮摄人心魄。
“热水来了!”
高昂的喊叫声,像是给大伙儿带来定心丸。
干净帕子丢在热水中,贵婶忙不迭给绿草擦拭身下,赵氏找来的两个有经验的村里妇人,也在这时候赶到。
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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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担忧。
“用力啊!绿草,再用点力。”
“看到孩子头了,草,你再坚持坚持。”
婶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带动隔壁屋里众人的情绪。
程诺将带来的吃食拿进屋,坐在床头的婶子看见她来,主动让了个位置。
“绿草,我喂你吃点东西。”
听到程诺的声音,绿草被汗水和泪水蒙住的双眼有了一丝光亮,紧拽床褥的手缓缓抬起,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似是有话要说。
程诺握住她的手:“小李已经醒了,就在隔壁,只是冻着了腿还下不了床,你放心,三个婶子都是村里替产妇接生过的老人,有她们在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绿草忍着疼吃下半碗疙瘩汤,是有了些力气,但聊胜于无。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内心越发荒凉。
除了贵婶在给绿草顺胎位,其他两个满头大汗的妇人,脸色并不好。
她们低声在程诺耳边道:“血流得太多了,怕是保不住。”
“产妇使不出力气,我们吆喝得再厉害,没用啊!孩子长时间在母亲体内,对产妇伤害太大,要是强行将孩子拉出来,母体受损严重,四娘,你去问问小李,大人孩子保哪个?”
以小李的性子,不用问也知道,真到万不得已,他肯定是保大人的,但绿草未必乐意。
纠结来纠结去,浪费时间罢了。
“是不是有力气,绿草就能生?”她问。
两婶子心里没底,以前接生的都是顺产的小媳妇,绿草情况特殊,她们也不敢保证,万一……万一有个好歹,李家人会不会怪她们。
程诺看出两人的顾虑,赵氏找来的接生婶子,她有印象,家里条件不算好,粮食和炭火应该都不足。
她缓缓道:“婶子们尽力,小李叫我一声四姐姐,他媳妇就是我弟妹,只要今晚绿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我愿意分给你们每人二十斤米面,二十斤木炭。”
“二、二十斤?是借的吗?”两婶子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
程诺眼神熠熠闪光:“不是借,是送,不用还。”
第一百三十七章 被偷家了
刚才还打退堂鼓的两个婶子,一听这话,立马重燃斗志,白送二十斤米面,二十斤木炭,家里人就能再熬上半个月。
稍胖些的婶子,满脸坚定:“你放心,我有在,今晚一定母子平安。”
瘦高些的婶子,打湿布条给绿草擦头上的汗:“孩子,你听婶子的,均匀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绿草手紧紧抓住程诺的胳膊,她害怕。
就在刚刚,程诺从商城买了人参含片,此时正窝在掌心,趁着绿草张嘴功夫塞进她嘴里,低声叮嘱她含在嘴里,能救命。
绿草不知嘴里被塞了什么,但她相信程诺,千言万语汇集在心中,不知拿什么感谢四姐姐的帮助,感谢老天爷让丈夫结交了程家人,若能顺利度过今晚,让她有命活下来,她愿意给程四姐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这一夜,大伙儿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当晚,依旧一阵后怕。
终于,在屋外风雪停歇,地平线上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时,一声不算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在村尾上空响起。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程云的报喜声从村尾传到村头,连月来被暴雪困住的村民,终于听到一则好消息。
小李冻僵的双腿恢复,此刻抱着来之不易的儿子,哭得像是个孩子。
绿草累极,沉沉睡去,程诺和贵婶给她换了新的被褥,又给新出生的孩子擦拭完身上的血迹,浩浩荡荡一群人终于回了家。
一夜未睡,大伙儿心力交瘁,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时分。
程诺是被厨房飘来的糊味熏醒的,小盼儿坐在炕上跟新来的小姑娘扯头花,见到她醒了,跟只小狗似的扑进她怀里。
“阿娘,二哥说小李叔家生了个娃娃,阿娘带我去看看。”
程诺视线落在床尾瞪着大眼睛看她的阿宝,冲她招招手,小姑娘眨眨眼,四脚着地爬过来,乖巧得很。
“阿宝想去看看弟弟吗?”
小姑娘点点头,露出两颊的酒窝,十分可爱,开口道:“想。”
程诺摸摸她的脑袋:“那穿好衣服,吃完饭,我们去看娃娃。”
两小姑娘兴冲冲开始穿衣,小盼儿独立惯了,穿的又快又好,穿完还不忘帮阿宝整理衣服,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模样。
晚饭是程父和程大壮做的,他两见赵氏和程诺迟迟没醒,又不想打扰她们休息,干脆自己忙碌起来。
两个几乎没下过厨的男人,做出的饭味道可想而知。
十七皱着眉喝完散发糊味的薄粥,程云一脸嫌弃啃着比砖头还硌牙的烙饼。
程父和程大壮也是一吃一个不吱声。
“厨房里的活儿,还得是女人来。”
赵氏瞪了眼丈夫:“知道我们女人平时多不容易了吧,别一口一个‘做饭能有多难’、你行你上啊!”
程大壮讪笑,经过昨晚切身体会到女人的不易,心里暗自发誓以后要对媳妇更好。
出门看小李媳妇时,赵氏去地窖捡了七八个鸡蛋,程诺准备将家里藏在雪地里的鸡挖出一只,送给绿草补身体。
每个藏了口粮的地方,她都做了特殊标记,程诺挖开一块雪地,却发现藏在这儿的鸡不见了。
前天家里炖了鸡汤,她以为是赵氏挖了。
再挖第二个隐藏地方,还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嫂子。”程诺喊来赵氏,“上次得吃的鸡,你挖地哪里的?”
赵氏正用雪将鸡蛋上的鸡屎擦干净,闻言道:“我用的地窖里的,没动雪的,咋了,鸡没了?”
程诺面色一沉。
赵氏大惊:“真没了?”
“家里进贼了。”
赵氏大骂:“好啊,咱家费劲巴拉组织村里人挖雪道,到头来把贼招进家门了,脏心烂肺,被我知道是谁,挠花她的脸!”
昨晚下了场雪,掩盖作案者的脚印,本该是世间最洁白的存在,此刻却成了偷盗者的帮凶。
赵氏叉腰就要到院门前骂人,被程诺拦下:“先清点下损失。”
二人将几处藏了肉的地点重新挖出来,丢了两只鸡,一块五六斤的猪肉,其他的都在原地,不知是小偷找不到隐藏地方,还是怕偷太多惹来怀疑。
这回损失不小,回屋告诉家里人进贼的消息。
程大壮第一时间跑进厨房,发现木炭也少了。
程父一脸愤恨:“灾年偷粮偷炭,放在从前是要被剁手的,四娘,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昨晚家里人都在忙绿草生孩子的事,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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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两个不晓事的女娃,能摸进他家,又能顺利找到藏在雪地里的粮食,必定对他家很了解。
最好是发现有人回来能立刻翻墙逃跑,不会打扰到邻居,还能隐藏身影。
程诺心中第一时间有了推断,目光幽幽望向不远处的屋舍,喊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或许是山上野兽下来叼走的,别家怎么会知道咱家肉藏哪?”
此时,范家厨房。
刚扒完墙根的范木匠,欢欢喜喜走进屋,用手捏了鸡肉送进嘴里,白水煮的鸡肉没什么味道,对久不沾荤腥的范木匠来说比龙肉还美味。
“肉,石头要吃鸡肉。”石头在灶台前又蹦又跳,馋得留哈喇子,赵氏没办法,塞了一口进嘴里,“讨债鬼,吃不死你。”
说完,不忘提点儿子:“记住,外头要是有人问,千万别说家里吃过肉,不然,这会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顿肉。”
石头一听不能再吃肉,用力点点头,捂住嘴:“不说,石头谁也不说。”
一只鸡全部水煮,没敢用香油爆炒,怕味道吸引别家注意。
范家五口人,吃得大快朵颐,连骨头一起嚼碎咽进肚子里,汤也喝了个精光。
范母终于吃上一顿饱饭,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想到程家天天过这样的好日子,我恨不得把他们家肉全偷来。”
范父撸了撸下巴上的小胡子,叮嘱道:“小心点别被发现了,程家人不好糊弄。”
张氏满脸不在乎:“放心吧爹,程家人笨得很,以为是山上野兽偷的。”
范母一喜:“果真?”
范木匠斜靠在破被子上打盹,用小拇指剔着牙,笑道:“我亲耳听见程四娘说的。”
程家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自以为隐蔽的藏肉动作,早在他每日盯梢中,偷窥得一清二楚。
范母喜笑颜开:“好啊!等这趟的肉吃完,再去偷,最好全搬进咱家地窖里。”
“好哎好哎。”石头高兴得手舞足蹈,“天天有肉吃,石头天天要吃肉。”
张氏却有些忧心:“下回未必容易,程家人怕山上下来野兽,肯定会换地方藏的,”胳膊戳了戳悠哉哼曲的丈夫,“你好好盯着她家,一旦发现肉藏哪了,找一个下雪的晚上,我们立马去挖出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黄泉路上当饱死鬼
接下来几天,范木匠时刻盯着程家人的动静。
趴在墙头,用杉叔家作遮掩,确实很难被人发现。
但对战场上伏击设埋家常便饭的十七来说,他的躲藏跟小儿玩闹无异。
十七在院里洒扫积雪,余光瞥见不远处探头探脑的范木匠,低声冲一旁的程诺道:“范家又出来了。”
程诺身形未动,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找死。”
十七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肃杀的神情,他是久经沙场的人,程诺周遭的气压太熟悉,她口中的“死”,不是说说而已。
“你想怎么做?”男人扯出笑,仿佛二人要伏杀的对象,是猪是羊。
程诺:“他不是喜欢偷东西吗?贪狼叼羊骨,卡喉见阎罗。”
当晚,天空只剩下一点亮光,蹲守的脚麻的范木匠准备打退堂鼓,突然发现程家后院出现一抹偷偷摸摸的身影。
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正四下打量一脸防备,不是程四娘是谁。
她走到一隐蔽处,用铁铲挖了又挖,最后放进去一个包裹,重新将坑填上,临走前特地跺了两脚,踩平雪面,才放心离开。
这么警惕,包裹里一定是好东西。
范木匠从墙垣上翻身落地,吃了两天肉,动作轻盈不少,再养一养,就能跟暴雪前一样了。
张氏听说程家又藏肉,麻溜穿衣服下炕,等着入夜,天上飘起雪花,隐藏脚印再出门。
很快,风雪降临。
两道鬼祟的身影直奔白日程诺藏东西地方而来。
“是这儿吗?挖半天没有啊!”张氏冷得直打哆嗦,雪铲了快一个人的高度,肉在哪儿?
范木匠笃定道:“就在这儿,我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藏得深,防着野兽呢!”
二人加快速度,终于在范木匠一铲子下去碰到个硬物,“有了!”
夫妻俩眼睛一亮,铁锹一丢,四只手疯狂扒拉起来。
那是一个不知什么颜色的包裹,里头鼓鼓囊囊,冻得很硬,有两三斤重。
“走!回家再看!”范木匠抱着包裹就走,不忘让张氏把坑填上。
范家。
范母见到儿子回来,忙点燃油灯,包裹一打开。
范木匠凑近一瞧:“是只鸡!”
范母摸着没什么肉的死鸡,有些失望:“又是鸡,咋没偷点猪肉。”
“有鸡吃不错了。”范木匠猜想程家肉也不多了,不然一只鸡至于趁夜深人静偷摸着藏吗?
张氏爱吃鸡胜过吃猪肉,道:“鸡汤有营养,明天烧水剃**,直接煮了。”
范母想留着当屯粮,这两天顿顿有肉,她嘴里没那么搀。
范木匠拒绝:“不行,昨儿个何家被偷了,听说鸡鸭丢了好几只,这鸡藏在家里不安全,不如送进肚子里一了百了。”
偷来的东西,赶紧销赃得好,万一被人发现就糟了。
范母没办法只能同意:“那好吧,还跟之前一样,早上天不亮的时候煮,那时候没几户人家醒,发现不了。”
带着明天又能喝鸡汤的喜悦,范家人美美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八百年不下厨房的范母起了个大早。
与此同时,站在院后的程诺,望着飘炊烟的范家,幽幽道:“我还是太好心了,让你们黄泉路上当饱死鬼。”
“我以为你会放那家小孩一命。”十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诺没回头:“那就要看范家人怎么做了,老鼠偷盐——齁死不算冤,贪嘴的代价是自取灭亡。”
当天下午,程诺提议全家人一起去小李家热闹热闹。
绿草还不能下床,精神却好了很多,她这回生产伤了根本,她自己也知道,日后想再要孩子怕是难了,因此对儿子看得很紧。
可惜过去三天,半点奶没有,孩子只能喝米汤,嗷嗷哭得厉害。
程诺送来的鸡,小李炖了,绿草喝下效果不明显,俨然是之前暴雪缺衣少食营养不良,现在想补救没法一蹴而就。
襁褓里的婴儿本就比一般出生的孩子瘦弱,现在又没有奶水供给营养,蔫吧得跟小猫似的,一副养不大的样子。
绿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四姐姐,我怕养不活他。”
程诺逗弄着怀里软软的小身子,小孩刚睁眼,还不能分辨方向,捕捉动作的速度有些迟钝,不知道是不是在母体中闷太久的原因。
她道:“我听说羊奶可以代替母乳,村里有养羊的人家吗?”
绿草怀孕后很少外出,她不清楚,小李递过来一碗红糖水,听到两人对话,道:“咱们村没有养羊的,我老家有。”
小李的老家,就是程母几人所在的云溪村。
绿草眼神灰暗下来,云溪村太远了。
程诺不免想到娘和二哥三哥,不知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几人正说着话,听到外间传来村长老夫妻的声音。
村长见到程家人,笑道:“刚路过你们家,想进去说说话,见门锁着,就知道你们一定也来这儿了。”
程父:“在家待着无趣,不如出来逛逛,大伙儿一起待着,日子不算太难熬。”
男人们在外间,村长婶掀帘子进了里屋,她给绿草带了些姜,姜茶性温,有利于刚生产的妇人排恶露。
小李将位置让出来,给几个妇人说话,他出去招呼男人们。
村长婶给绿草掖了掖被角,见她气色比前两日好得多,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生孩子遭大罪了,这几日也别总在床上躺,下地多走走,体内污秽排干净,以后身子才能好。”
绿草点头:“我晓得了,婶子。”
村长婶上了年纪,对小辈不禁叮嘱的多了些,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绿草一一答应。
“还有件重要的事,千万不能忘了,”她说着,视线落在床尾玩闹的两个小丫头身上,很快移开视线,压低声音道,“月子里,不能让男人近身,你的情况还要更注意,至少三个月……”
绿草脸蹭一下红了,更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龙虾一样,嗔怒道:“婶子,还有人呢……”
村长婶扫了眼,屋里还有程诺和赵氏。
程诺恍若没听见,赵氏手忙脚乱不知该不该装没听见。
“怕啥,大家都是女人,谁没生过孩子,”村长婶拉着程诺胳膊问,“四娘,婶婆说的有没有道理?”
看似结婚离婚还孕育一个女儿,实则是个母单的程诺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呃”了半晌,挤出一句:“您说得对。”
“男人贱皮子,他要是凑上来要办事,你一定要严词拒绝,切记不能欲拒还迎,更不能半推半就让他得逞,他们是痛快了,最后受伤的都是我们女人,要是不小心再揣一个,哦呦,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哦!”
村长婶远嫁的女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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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月子里又怀上了,整个孕期受了大罪,人像是被吸干一样,现在见到生孩子的小媳妇,总会忍不住叮嘱两句。
绿草知道她是为自己好,红着脸一一应下。
村长婶心满意足将话题换到婴儿身上,不禁又为小猫儿似的幼崽焦心不已。
女人们在里屋聊着,男人们在外头也没闲下来,又来了几户串门的邻居。
男人们的话题主要围绕前两天村里发生的偷盗案件。
不是程家屯粮被偷一事,而是被冻死的何家地窖里的存粮被偷了,包括几只鸡鸭,几乎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死掉的鸡鸭还能自己飞走吗?肯定是村里哪家不要脸的偷走了!”村长吧嗒着烟袋锅,一脸恨铁不成钢。
平时看不出人品,一到关键时候,丑陋的人性暴露无遗。
程大壮想说自家肉也被偷了,被一旁的程父拦住。
他家树大招风,被偷了肉非但不会引来村里人同情,没准被有心人知道,还会受到奚落,更有甚者效仿小偷,也来踩点偷盗。
**留下的东西他们尚且不怕忌讳,更何况他们一家。
果然,村长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微变,又愤怒的,又懊悔的,还有跃跃欲试的……
也有个别村民尚留一份理智正义,道:“村长,你得赶紧拿个法子,何家没人,粮食放在那儿,就跟露天掉金子一样,谁都想,谁都能摸上一把。”
“是啊,要不把粮食给大伙儿分了,我们就当借的,来年还上,放在哪儿也是浪费。”
粮食被偷一事,让村长觉得痛心,他低估了人性的恶劣,当场决定将粮食留下一部分给活着的何家孙女,剩下的优先分给村里的孤儿寡母。
并定下规矩,日后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死者存粮存炭分一半给三代内的族亲,剩下的一半借给村里孤寡。
这也是为了防止兄弟阋墙,他不敢拿人性做赌,万一有人起了为粮食**的心思,也会因为舍不得另一半的粮食打消作案。
大伙儿对村长的决定没有异议,这或许是当下最好的方法,村里的孤寡有了救济粮,也能在大雪天多熬一段日子。
可终究治标不治本,还得从源头解决粮食和柴火的问题。
粮食还行,三分饱五分饱,总还能挨一挨,可没柴火才是真的要命。
有人提出建议:“要不我们再挖一条道去鹿山吧,只要上了山,就有柴火了。”
很快被人否定:“从咱们村到鹿山有五里路,村头到村尾两里挖了十来天,真要挖一条道过去,人早死透了。”
程大壮也道:“说得不错,不仅工程量大,山下积雪容易坍塌,一不小心人会埋在里头。”
他还记得上次吼叫声引来雪崩的事,惊险万分,对此格外注意。
程父和村长双双点头:“再想想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不好了!不好了!”
屋里人正讨论商议上山的可行性方案,突然外头响起一声嘹亮的喊叫声,紧接着一道人影连滚带爬冲进屋。
来人是村里的懒汉程三狗,此刻浑身是雪,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
村长蹭得从凳子上站起身,又**了?
他最近最害怕听到“不好了”三个字,每回都有数不清的麻烦事等着他。
程三狗喘着粗气:“范、范家**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报应不爽
程诺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神色未动,倒是赵氏吃了一惊,跟着村长婶一起出去打探情况。
众人赶往范木匠路上,程三狗磕磕绊绊将看到的事说出来。
其中真假占几分,暂且不议。
“我今天本打算去范家串门子,谁知道他家院门关得紧紧的,但厨房烟囱一直往外冒烟,我喊了半晌没人理会,怕出事,就、就趴门缝想往里瞅瞅,谁知道……谁知道看见范母倒在门口雪地上不省人事,屋里其他人也没动静!”
真实情况是程三狗盯范家很久了。
程三狗人如其名,鼻子跟狗般异常灵敏,谁家煮了肉,他比谁都清楚。
这两日他总闻到肉味,一开始以为是程家飘出来,观察几次发现时间不对,更像是范家烟囱里飘出来的味道。
今天他特地起早盯着,果真瞧见天没亮范家飘出水煮肉的味道,而程家飘的是面饼子糊味,断定范家人在偷吃肉。
村里谁不知道范家穷得叮当响,范木匠四处借粮,哪儿来的肉,一下子想到前两日何家丢鸡鸭一事,笃定范家是作案凶手。
他第一想法不是戳破范家人的恶行,而是以此要挟,打个秋风,分一杯羹。
刚巧隔壁程家一大家子出了门,他放心大胆敲起范家院门。
他刚敲两下,范母惊慌失措跑出来,后头还跟着探头探脑的张氏,便知他猜得没错,范家真的在干见不得人的事。
“吃肉呢,婶子。”
范母狡辩说没有。
“我都闻到肉味了。”程三狗不怀好意笑起来,“放心,我不告诉别人,但我这嘴需要点油滋润滋润,不然我也管不住它。”
范母神情慌张,主要是肉已经吃完了,想给也没有。
张氏冲出来,叉腰道:“你去说,我看谁会信你个街溜子的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吃肉了,我家喝的是红薯汤。”
程三狗讨好威胁的话说了一箩筐,门里人不为所动,双双转身回了厨房。
他想去告密,但风评在村里不好,未必有人肯信,一来一回的功夫,没准范家已经把骨头和鸡毛处理干净了,到时候抓不到把柄被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他暗骂了声,正想打退堂鼓,突然隔着门缝见到范母踉踉跄跄走出来,“扑通”一下子摔倒在地,接着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村长等人到范家门前,果真跟程三狗说的一样,院门紧闭,透过缝隙厨房门前倒了个人。
很快有汉子冲着大门连踹几脚,大门应声倒地,人群一拥而入。
村长快速查看范母的情况,将人翻过来,轻轻喊叫两声,没有回应。
食指放在她鼻子下方,也没有丝毫气息。
再看嘴角的白沫,像是**了。
确定人是真的**。
此时率先进厨房的程三狗,果真在厨房灶台上找到范家关门偷煮肉的证明,桌上也有残留的鸡骨头。
至于范家其他人,范木匠三口倒在餐桌上不省人事,范父躺在主屋炕上同样口吐白沫,旁边的矮桌上摆着只剩残渣的瓷碗,里头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依稀可以看出来之前喝的是鸡汤。
范父已经没了气,范木匠和他媳妇儿子,还有微弱气息,儿子石头情况最轻,依稀能睁开眼说话。
村长拍打着孩子的脸颊:“孩子,石头,你爹娘他们怎么回事?”
石头神情恍惚,下意识舔着唇角,嘴里呓语:“鸡、石头爱吃鸡。”
人群中有人出声:“瞧着像是**了,是不是?两眼泛白口吐白沫,不是**是什么?”
不知谁喊了一声:“范家的鸡哪里来的?”
此话一出,刚才还沉浸在有人被毒死的恐慌中的村民,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范家饿得到处借粮,家里怎么会有鸡?
贵婶挤到人群最前头,首先想到借出去的五斤红薯,懊恼地直拍大腿,早知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就不借了。
她阴阳怪气道:“还能哪儿来的,何家前脚丢了鸡,后脚范家吃上鸡肉。”
偷的呗!
这几日见多了冻死村民的邻里,此刻早没了见到**的惧怕,更多的是对贼人恶有恶报的畅快。
“真是吃鸡吃死的啊?”
“何家的鸡怎么会有毒呢?是不是瘟鸡啊?瘟鸡会传染的。”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是他们一家偷的吧?”
“能有什么误会?人赃俱获,门口雪地里的芦花鸡鸡毛就是最好的证据,咱们村养芦花鸡的人家没几户吧?”
确实,芦花鸡生下的单产量营养都高,因此比一般鸡精贵,村里大多数人家养的是土生土长的三黄鸡。
养芦花鸡的人家一只手数得过来,何家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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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贵婶家算一个,再有就是程家。
贵婶想起来一件事,发现何家人冻死那天,她好像瞧见张氏和范母在厨房鬼鬼祟祟,衣服里鼓鼓囊囊,原来是偷东西藏在衣服里了。
“呸!”贵婶啐了一口:“一定是何家人在地底下看不下去了,他们尸体还没下葬,就有人惦记留给孙女的粮,报应,全是报应!”
话刚说完,贵婶察觉跟她站在一起的大福婶身体好像在抖。
“大嫂,你抖什么?”
大福婶声音磕磕绊绊:“啊,我、我……”
大福叔怕媳妇露馅,解释道:“你嫂子胆小,见不得这种场面,我先带她回去了哈,你们聊你们聊。”
几个儿子扶着母亲脚步踉跄回了家。
刚进屋,院门锁紧,大福婶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散尽,腿一软摔在地上,随即绝望地哭出声:“哇……完啦,全完啦。”
大福叔听到院外时隐时现的脚步声,吓得赶紧捂住媳妇的嘴:“别嚎了,被人发现,那才是真的完了!”
相较于被毒死,他更怕名声扫地,祖宗跟着蒙羞。
**到地底下他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大福婶不在乎名声脸面,她一把推开丈夫,心里的恐惧无处发泄,视线落在几个儿子身上,窜起来扑上前一人给了一巴掌。
大声呵斥:“你们三个干的好事,连带着全家倒霉。”
大儿子捂住脸不满道:“娘,吃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还嫌我们三偷回来太少呢!”
二儿子应和道:“吃都吃了,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三儿子跟他娘一样胆小:“娘,咱们会不会跟范家人一样?”
一想到家里的媳妇孩子,众人一阵绝望。
大福叔摆手:“不会,范家刚吃完就暴毙,说不定偷走的就是一只病鸡,咱家那两只前天就吃完了,大伙儿不都好好的吗?”
大福婶闻言,觉得是这个理,眼泪一抹,“对对,你们爹说得对,没准就是范家人倒霉,摊上有问题的鸡。”
大儿子问:“那剩下的鸭还吃吗?”
后院雪地里还藏了只鸭,家里人忍了又忍,没舍得吃。
此时像是揣了颗**,丢了舍不得,留下不敢吃,还有可能成为偷盗的罪证。
大福叔脸比锅底难看,狠狠心:“丢了,命更要紧。”
第一百四十章 制作滑雪板
程家。
程家人陆续回家后,程父也把院门关上。
程大壮满脸疑惑:“范家吃的鸡,是咱家丢的那只吗?”
程父摇摇头:“我去看了院里没清理的鸡毛,咱家鸡身上做了标记,尾巴染了茜草根汁,是红毛,那堆鸡毛里没红色,不是咱家的。”
赵氏松了口气,扶着跳跃不止的心脏:“还好还好,我以为是咱家出现病鸡了,不是咱家出去的就成,不然这几条命不知算在谁头上。”
她发现程诺还没回来:“小姑还在绿草家呢,没回来也好,省得看了睡不着觉。”
这一夜过后,村长跟众人宣布了范家人的死讯,跟着死讯一起公布的,还有范家偷鸡一事。
大伙儿一致认为,范家人是吃了生病的鸡,被毒死的。
两个老的当场丧命,范木匠和张氏年轻,但架不住吃得多,熬了一会儿,没有大夫医治,当天晚上也归了西,只剩下个儿子石头,因为吃得少,活了下来。
却被毒素侵入脑子,变得有些痴痴傻傻,不知以后能不能恢复。
村长将他安排给村里一对没有儿子的中年夫妻,夫妻不能生育,天上白掉下个儿子,自然不会拒绝,但见对方留着哈喇子,眼神涣散,又担心长大了会是个傻子。
在村长承诺,收养石头就把范家的遗产一起送给两夫妻后,对方才欢喜地应承下来。
范家的事,很快翻篇,村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偷盗者身上,眼下最重要的事各家柴火告罄,需要找门路上山伐树,不然下一个被冻死的指不定是谁。
大伙儿集思广益,想了很多算不上办法的办法,无一例外被村长否了。
这日,村长又在挨家挨户问,有没有什么新法子,走到程家门前时,看到程诺正在打磨一块木板,打趣道:“四娘改行当木匠啦,是你二哥传授的手艺吗?”
程二顺喜欢倒腾木艺活儿,手艺精巧,时常琢磨些小玩意儿拿到市集上售卖,村长曾提议让他学着打些桌椅板凳,衣柜箱橱之类卖得上价的玩意儿,结果因为跟隔壁范木匠职业相冲,对方阴阳怪气找茬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作罢,好在程二顺对此兴趣不大,更爱倒腾**之类的小东西。
程诺笑道:“是啊,等做好了,请村长叔公帮我参谋参谋。”
村长随意应了声,问:“你爹他们呢?”
程诺忙得头没抬:“去贵叔家串门了。”
村长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了。
十七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块跟程诺手里差不多的木板,是刚从屋里衣柜上卸下来的,见程诺忙得热火朝天,一缕秀发顺着面颊滑落,忙碌的女子随手将它捋在耳后,不到片刻又不听话地垂下来。
“你在做什么?”他问。
程诺神秘莫测地冲他眨眨眼:“滑雪板——”
“哦——,”十七拖长尾音,“是那种脚踩木板,两根带子固定住脚面,双手各拿一根拐杖的滑板?”
程诺动作一停,满脸诧异:“你知道滑雪板?”
十七回忆起从前在边境抗敌,有一年大雪封道,粮草辎重补给不足,就在他以为军队要饿死在冰天雪地中时,队伍里有人献计,想出的办法就是用滑雪板开路。
那名士兵的老家是北方游牧民族,北方常年积雪,冬季漫长,他知道这法子不足为奇,可程四娘生长在以平原矮山为主的中原地区,这辈子见过的大雪加起来也没此次暴雪多。
“我本就是北方逃难来的,北方雪多,知道滑雪板不足为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十七双目灼灼盯着她,仿佛能窥探人心。
程诺还是老借口:“卖卤肉的时候,听来往商旅说的。”
男人轻笑:“还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借口,所以你用来毒死范家人的药,也是过路商贩给的?”
程诺淡淡一笑,灿若莲花:“哎~说话要讲证据,范家人是偷吃何家病鸡死的,跟我可没关系。”
十七呵了一声:“你觉得我信吗?”
“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村里人信了。”程诺手里的抛刀猛地向前划,木屑最风一飘,消失不见踪影。
没穿越成程四娘之前,程诺也是位滑雪运动爱好者,在摸爬滚打中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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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滑雪技巧,要不是后来末世来临,这项运动她每年都得去上几趟。
程诺原本想直接在商城买一套滑雪工具,一看价格两眼一黑,最基础的套装都得万元左右,真不是普通人能玩的项目。
商城余额倒是能支撑她买一两套,但家里人多,村里人更多,她心里有个想法,若是能顺利实施,村民炭火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她看着蹲在面前的男人,将另一个抛刀丢给他:“既然你也会,不如我们各自做一副,看看谁的成品效果更好。”
十七觉得挺有意思,欣然答应,他大概猜出程诺做滑雪板的目的。
接下来的半天功夫,程诺很快按照商城滑板样式倒腾起木板,需要切割的时候,就抱着板子去范木匠家,他家有专门切割的机器。
范家院门被踹坏了,门户大敞谁都能随意进出,范家四口的尸体没有掩埋,就在正屋里躺着,冰天雪地不用担心散味。
十七就这么看着她在范家进进出出,旁若无“人”,要不是知道范家人的死跟她有关,连他也得相信范家四口是死于病鸡。
她都不害怕轮回报应,十七就更不怕。
两人堂而皇之在范家忙活起来,有路过村民瞧见范家有动静,吓了一跳,趴在院门前,发现是程家人在用范木匠留下的削木头的机器,以为是切木材烧火的,看了两眼离开了。
十七将切好的板子递过去:“你看,如何?”
程诺拿到手里左看右看,竟然还不错。
她有商城实物作参考,前世的滑雪工具也是经过几百年改良的成果,十七做的这个,虽不精细,但大小手感,以及上头的洞眼的位置可以说无一不精确。
“不错啊!”程诺真心实意夸了一句,“要是有桦树皮或者兽皮包裹,再在底部刻一凹槽,用动物油脂填充降低摩擦会更好。”
十七仔细一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二人又交换研究一番,当天晚上,串门结束依旧没有找到上山办法的程父心事重重归来。
一回来看到房里的衣柜被拆了,第一反应家里又遭贼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敢的要敬茶给对方当徒弟
小跑到堂屋准备喊人,就见全家聚在桌前,赵氏正从针线筐里扒拉碎布条,问程诺:“这行不行。”
程诺摇头:“不够结实。”
赵氏又跑进屋,拿出一个狐裘护腕,“这是三弟前几年上山打猎得的,给我们三妯娌一人做了一个护腕,我一直没舍得戴,你瞧结不结实。”
狐狸皮肯定结实,但太贵重了。
程诺推辞不肯接收,结果赵氏直接用剪刀划拉开,这下不用也不行了。
除了两只木板,还需要两个保持平衡的拐杖。
巧了,程三虎先前摔伤腿的拐杖,改良一下刚好能用。
第二天一早,滑雪试验开始。
积雪依旧没有融化的迹象,比一个成年汉子还要高出一头。
“走,出去试试。”程诺抱着木板,指挥程大壮搬来梯子,放在墙根下,然后踩着梯子爬到房梁上。
脚下是跟屋檐几乎齐平的大雪,除了那条黑乎乎的雪道,其他地方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程诺弯腰将狐皮做成的绑带在脚背上系紧,先踏出去一只脚试试会不会塌陷。
雪是蓬松的,若是重力过载人会立刻陷入雪地里,光靠单个力量是爬不出来的。
有了木板,情况好很多,因为受力面积增大,一只脚站上去滑板只是稍稍下降,两只脚一起放在雪面上时,程诺明显感觉到双脚在下陷,但并不严重。
却看得一旁跟着一起爬上来的程大壮一脸焦心。
十七有经验,知道滑雪板制作成功了,下面就看能不能在雪地里行走了。
程诺又将绑带重新解开,扎得更紧,回过头朝身后挥挥手,两根拐杖递到手边。
一切准备就绪,她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自从末世来临,她有许久没滑雪了,第一步怎么动来着?
程大壮在身后喊道:“小妹,咋了?”
话音刚落,程诺手里的木棍往后一推,人立刻滑了出去,身体摇摇晃晃,但很快被她稳定住,就在程大壮瞪大眼睛想拍手叫好时,一旁的十七突然喊道:“小心!”
刚滑出去没两米的程诺,身体一歪,四脚朝地摔了个狗吃屎,整个人扑进雪地里,下陷二十厘米。
“小妹!”程大壮吓得惊呼。
留在地面上的程父等人,只听到程诺一阵闷哼,接着没了声音。
程父急得喊出声:“大壮,十七,咋回事?是四娘摔了吗?”
程诺从雪地里抬起头,刚想站起来,感到身下雪以极快的速度下陷,她赶忙停止动作,保持原样。
“我没事!摔倒很正常,你们以后学也得在摸爬滚打中度过。”
赵氏一愣:“我们也得学吗?学这能干嘛?”
程诺吐出嘴里的雪,回复道:“学会了能山上砍柴,还能去云溪村看娘,再远些去杏花村看大侄女也不是没可能。”
一听能滑到杏花村,赵氏眼神精光四射:“我要学,四娘你教我,我不怕摔。”
程诺叹口气:“先来个人把我扶起来啊!”
与此同时,十七的滑板也滑下屋顶,跟程诺一样,前两米身体摇摇晃晃,但他很快掌握住技巧,滑板在他脚下成了被驯服的坐骑,任凭他想拐到什么地方就拐到什么地方。
“唰”的一声。
程诺眼睁睁看着十七脚踩滑板,在面前一闪而过,动作顺滑飘逸,被人吹动的衣角像是在嘲笑程诺的菜鸡,这家伙甚至知道靠下蹲侧身改变轨迹,稳住平衡。
“哇!”
“十七叔好帅!”
程大壮和刚爬上屋顶的程云惊讶地拍手叫好。
程诺气**,装逼失败,还成了对照组。
顺滑开场迎来一片叫好的十七,在不远处来了个漂亮拐弯,终于回头来救人。
程诺抬眼瞪他,幽怨的小眼神让他压下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咳,我扶你。”
话音刚落,程诺整个被从雪地上提起来,结果因为还没适应新脚掌,像是刚脱离母体尚在熟悉身体的幼兽,蹒跚踉跄两步,两只手挥舞得快出残影,惹来房顶上的程云笑话。
“哈哈哈,小姑姑,你扑腾得跟水里的野鸭子似的。”
程诺恼羞不已:“等你学的时候,我一定狠狠嘲笑你,等着吧小兔崽子。”
“我跟十七叔学,十七叔滑的好。”程云已然被十七迷得不行,恨不得现在立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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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滑板穿在脚上,跟一只雪地里奔跑的猎豹般飞速前进。
程诺掸了掸身上的积雪,再次滑动拐杖,这回有进步,连续划出去**米,在接近老榆树的方向,因为拐不了弯,栽了。
动静太大,惹得老榆树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全砸在她身上,将身体埋了一半。
“继续?”十七再次把人从雪堆里捞出来。
程诺瑟缩着脖子,忍着冰雪掉进后颈的冰冰凉凉,坚定道:“当然!会滑平道算不了什么,瞧见了吗?老榆树底下的坡有五六丈,从这儿滑下去安全落地的才能算会滑雪。”
十七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望,那是一片比程家所在屋舍矮不少的平原。
准确说,程家这一排的土坯房,是建在有弧度的半腰上,视野好,遭风雪侵蚀也更严重。
此时因为暴雪,山坡形成一条天然的雪场,程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十七估量着危险性,笑道:“平地都能摔,你确定要从这儿滑下去?”
程诺左右晃晃胳膊,动动脑袋做舒展运动,将身体激活,扫了他一眼:“你不敢可以在这儿待着,看我怎么征服这座山。”
连土坡都算勉强的小山坳,到了程诺嘴里成了巍峨壮观的山。
十七看着她大开大合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文雅,却莫名透着股争强好胜,执拗般的可爱。
“舍命陪君子了。”他道。
程诺牙酸,这人比她还夸张。
“现在就比?”十七斜眼瞧她。
程诺:“我又不傻,现在平地还在摔跤,下去不是送死吗?”
她得再练练。
接下来从上午到下午,程诺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一直在摔倒站起来,滑出去再摔倒中,越挫越勇。
身体逐渐找回当初驰骋的感觉,所有的技巧在练习中想起来。
下午,听说二人要比赛的程家人,兴冲冲地爬上屋顶,因为怕把房梁坐塌了,其中两个坐在杉叔屋顶上。
程诺看向身旁离她有一丈距离的男人,问:“准备好了?我数一二三,一起冲下去,不敢的要敬茶给对方当徒弟。”
十七失笑:“玩这么大?”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为什么能在雪地上行走?
“一……”
十七捏紧拐杖,竟然又有了战场上才有的热血沸腾。
“二……”
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十七目光紧盯着坡底,只一瞬间天地在他眼中只剩下方寸之地。
“三!”
两道身影,跟离弦的箭冲出去。
肾上腺素在血管中奔涌的快感,伴随雪面刻出的完美弧线,每一个拐弯好似经过测算,溅起一片雪雾。
程云一早跑到山坡下,趴在村长叔家的屋顶上等着看热闹。
他随身携带了麻绳,万一谁出现意外,他能及时救援。
村长儿子平安一起爬了上来,听说程诺要跟十七从老榆树的斜坡上滑下来,压根不相信。
开什么玩笑,人从上头滚下来,多大力道,没碰底就得被雪覆盖,滚成一团载进雪里。
程云站起身,双手在眼睛上搭成房子状,远远看到自家榆树旁两个黑不溜秋的身影:“快看!他们在那儿。”
平安望过去,真有两人站在山坡上:“真从上头滑下来,不会出人命吧?我得去喊我爹……”
他话刚说到一半,远处的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下,溅起的雪花瞬间将二人身形遮蔽。
村里有人站在屋顶铲积雪,正跟隔壁邻居抱怨家里炭火不多,突然看到两抹影子从面前一闪而过,定睛一看是两个人,脚底下绑着两个板子,所过之处如履平地。
那人指着匆匆而过的人影,对邻居道:“快看,刚过去的是谁啊?”
“不知道啊!他、他们为什么能在雪地上行走?”邻居望着远去的二人,震惊了。
大雪松垮,别说是成年人,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走在上头也得陷下去,更何况用这么快的速度。
“走走走,去问问,两人谁啊?”村民雪也不高兴铲了,麻溜地顺梯而下,迫切想知道两人谁家的。
他也想学学,有了这本事,上山砍柴还是问题吗?走出大梨村还是奢望吗?
二人走走问问,除了他们,不少人也看到刚才从山坡上滑下来的身影。
大伙儿正争论着他们是不是村里人,突然听到一道少年骄傲的声音:“那是我小姑和十七叔。”
“程四娘?哦~昨天在范木匠家,他俩忙活的就是这个啊。”有村民瞬间明白过来,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跟身旁人解释,“四娘脚上踩着木板是处理过的,木板越宽越不容易在雪地里塌陷,这我也知道……”
“四娘真聪明,想到把板子绑腿上行走,我回去也试试。”
“我也回去试试,我家还有两个废弃的门板,刚好废物利用。”
说干就干,不少村民立刻回家,将家里的木板抱出来,板上通两孔,然后用布条绑在脚底。
结果不是走出两步布条断了,就是板子在脚底下不听使唤,整个栽进雪里。
程云没想到带出来的麻绳没用到自家人身上,反倒从雪堆里救出一堆跟风的邻居。
此时的程诺和十七双双安全着陆,程诺的速度比十七更快更稳,提前抵达事先约定的地点。
程诺睁开被飘起的雪沫子糊住一半的眼睛,失误,应该搞个护目镜,还好路程不算远,不然眼睛被遮上,撞上障碍物就不好了。
下山路顺畅,回去路是上坡,就没那么轻松了。
为了熟悉滑板,程诺没有卸下滑板走挖好雪道,坚持拄着拐杖走完全程。
从山下到鹿山顶,很长一段路都是上山,提前熟悉对之后爬山有好处。
回到院门前时,程诺累得满头大汗直喘气。
十七身体素质更好,除了有些气息不匀,瞧不出别的异常。
程云激动地询问比赛结果:“谁赢了?是不是我十七叔赢了?”
程诺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胳膊肘往外拐,我才是你亲亲小姑,你怎么尽向着外人?”
程云摸摸被揍疼的脑袋:“所以谁赢了?”
“我!”程诺叉腰一脸得意。
程云目光转向男人求证。
十七点点头:“她滑得更快,比我早到目标点。”
“哇!”程云尖叫着一把抱住程诺的腰,整个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小姑姑,教我教我,我要学!”
赵氏出门看到儿子的熊样,一把将他扯下来,“我先跟你小姑说好的,先教我,等学会了,我要去杏花村看你大姐姐。”
“我也可以去看大姐,我还想去云溪村看看阿奶她们呢,”程云昂起头,“娘,我肯定比你学得快。”
赵氏撸起袖子,佯怒道:“你跟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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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都是老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你能厉害得过我?”
母子俩吵吵闹闹进了屋,最后也没人问程诺和十七的意见,直接做好决定,赵氏跟着程诺学滑雪,程云跟在十七后头学。
比谁学得快,比谁学得好。
当天晚上,程家人一起动手,将家里另外两个衣橱柜子拆卸,重新打造出两副滑雪板。
除此之外,还有新手必不可少的护具,主要是用来保护膝盖,胳膊肘和头部,以及尾椎骨。
肘部护具和屁垫好做,往布里塞点棉花,做得鼓囊囊些就成,再用绳子系着绑在身上,唯独保护头部的头盔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
滑雪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遥记当初程诺加入的第一个跟滑雪有关的群,群名就叫“雪野Club骨科赞助滑雪群”。
新晋滑雪爱好者程云,觉得程诺多此一举,道:“非得戴这些东西吗?好累赘,你跟十七叔不是都没戴吗?”
“戴上,等你在雪地里狗吃屎的时候,你会感谢我的,”程诺将做好的护具在他身上比画,不合适的地方交给赵氏再修改。
一晚上过去,两套护具做得差不多,还差头盔。
程诺将家里夏天垫的竹席拆了,找了些丝麻编织物,将想要的效果和形状跟程父解释清楚,没多久便做出来两个成品。
已经跟前世的头盔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因为材质原因,效果大打折扣,但对于当下已是最好的头部防护工具。
程诺又在里头加入薄木片,用蜡烛固定,再塞入棉花减轻震荡过程中的伤害。
一切准备就绪,程云和赵氏一起爬上屋顶。
这还是赵氏第一次上屋顶,双腿止不住打颤,相较于程云的**以为常,前者显得局促得多。
二人身上戴满了护具,远远望过去,颇为滑稽。
听说程家今天又有两个人学滑雪,昨天自制滑板最后以失败告终的村民,纷纷赶来瞧热闹,学习学习经验。
见程家母子包裹得跟熊似的,有的笑道:“雪是软的,就算摔倒了,也没多疼。”
“对啊,昨天我试过了,别说在衣服上绑东西,就是正常穿棉袄,舒展起来也费劲。”
大伙儿显然还没意识到,滑雪是一件多危险的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没关系,初生牛犊不怕虎,多摔几次就知道疼了,不用劝也会乖乖把护具戴好的。
程诺没有管村民们的谈话,率先走到雪地上,伸出手接赵氏。
赵氏呼出一口气,将手递过去,探出一只脚,接着是第二只……
双脚稳当落在雪上,心里的最后一丝恐惧跟着烟消云散,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大嫂,你先试着在雪里走两步。”程诺。
赵氏点头,她每一步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迈出去的步十分稳当,脚下熟悉后,渐渐加快些许动作。
再看程云那边,没学会走,先想滑,自认为经过昨天的观察,走路是最简单的,不需要练习也能如履平地。
他开口道:“十七叔,你直接教我滑吧,走路太简单了,我会了。”
十七不为所动,眉尾一扬:“好啊,既然你会走,那走两步我瞧瞧,不用走多远,从这儿到隔壁院墙就成。”
不到两丈的距离,程云胸有成竹:“师傅,你瞧好了。”
豪言壮志刚放出去没两秒钟,程云踏出去两步,摔了个狗吃屎。
他抬起头,吐掉嘴里的雪:“不对啊,脚怎么这么重。”
他不信邪,又试了几次,同样以失败告终,双腿像是按的义肢,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程云扶着墙根,第不知道多少次站起身,这回他不敢掉以轻心,试探地伸出脚,稳稳当当确定身形不摇,再踏出另外一只脚,效果果然好很多。
在二人终于学会平地上走路后,终于迎来滑雪教程。
程诺对赵氏颇有耐心,按部就班将当初从教练手上学到的技巧倾囊相授。
“首先,站姿要稳,双腿微微弯曲。”
“手臂放松,身体前倾,刹车的时候重心稍微向后,能控制速度。”
“板头靠近,板尾分开,呈“A”字形,不是,呈内八字形。”
程诺手把手带着赵氏,先练习简单的直滑不转弯,感受速度和平衡。
赵氏很有滑雪的天赋,在经过几个跟头后,很快掌握要领,再次爬起来摆好姿势,已经不需要程诺跟着,拐杖一用力,人就滑了出去,等快到目标点位时,并住板尾,重心后移,稳稳停下来。
她激动地捂住嘴:“成功了,我成功了!”
程诺为她高兴,站在下面看热闹的村民,忍不住鼓起掌来:“赵氏,真厉害啊!”
“程老大媳妇,学会了别忘了把村里的女人都教会了!”
赵氏挥挥手,跟大伙儿打招呼:“放心,一定。”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接下来赵氏越战越勇,脚下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成就感满满。
再看程云这边,有亲娘珠玉在前,他动作显得急躁起来。
看着一旁环胸在前,一副悠哉模样的男人,程云问:“十七叔,你没有什么经验之谈可以传授给我的吗?”
十七歪头沉思,“还真有。”
程云眼光大亮:“什么?”
“滑雪,主要靠天赋。”
天赋……
这么深奥吗?
好像教了,又好像没教。
程云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后悔了,他应该跟小姑姑学的,小姑姑都是亲手教学,哪像十七叔,全靠他自己悟。
又摔了几个跟头后,程云脑袋晕乎乎的,破罐子破摔起来:“我不学了!我要小姑姑教。”
十七摇头拒绝:“不行。”
程云不解:“为什么不行?”
“你是我的学生,代表我的水平,”十七睨了他一眼,“你要是滑得太烂,丢的是我的面子。”
你还知道徒弟滑得差,做师傅得会丢人啊!
“那你还不好好教我!”程云气冲冲伸手指着程诺和赵氏方向,程诺正亲自给赵氏示范坡道拐弯应该怎么控制速度,“那才是当师傅应有的样子!”
十七见他一脸委屈,微微蹙眉,“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程云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十七,“自古拜师学艺,哪有让徒弟自己领悟的,当师傅的不应该答疑解惑吗?”
十七点点头,觉得他的话有道理,虽然他当初学滑雪几乎是自学成才,但庸人未必有他的天赋。
“好吧,你有什么想问的,我知无不言。”
程云终于露出一抹笑:“我滑出去的时候,总是没法停在规定位置,速度一快,人就扑出了,应该在哪一步开始刹车?”
十七一本正经道:“感觉,感觉到了就能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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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云恨不得以头抢地,好半晌找回声音,幽幽得好似地狱里的怨鬼:“换人,我要换人。”
太阳逐渐西斜时,赵氏练得累了,回去给大伙儿做晚饭。
程大壮等候许久,终于有机会代替媳妇上场。
兴冲冲穿上护具,没多久阳光没了,他还没尽兴。
程诺笑道:“哥,明天再练吧,我明天教你。”
“行!”程大壮爽快答应,“我跟爹的滑雪板也做好了,就等着你跟十七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们。”
“爹!”程云跑过来,控诉十七的不作为,“我要跟小姑姑学。”
程大壮不解:“你之前不还说十七叔滑雪帅吗?”
程云愤愤道:“他是个合格的滑雪者,但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傅。”
程诺和十七踩着梯子下地,听到程云的控诉,程诺用滑雪板碰了碰男人的胳膊。
“你好好教,不然我会很累的。”
十七真心实意道:“我教了。”
“你怎么教的?”
“我跟他说,滑雪主要靠感觉和天赋。”男人一脸理所应当,好似完全不觉得教学有问题。
程诺气笑了:“你当时滑雪技能,没人教,自学成才的?”
十七点头:“差不多吧。”
成千上万的将士,靠一个北方将士一个个教,早被冻死在雪山里。
“想要会,给人当徒弟;想要精,给人当先生。”程诺还是得男人输了比赛的事,“让村里男人学会滑雪,就是你比赛失利的惩罚。”
十七摩挲着后槽牙,他承认比赛时轻敌,没想到真能让程诺赶在他前头。
谁能想到上午还在跌跌撞撞走不了直线的女子,半天功夫技艺突飞猛进,十七甚至怀疑,程诺刚开始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赵氏今天心情好,晚饭给家人蒸了馒头,考虑到今天费了力,还去雪地里割了两斤肉,油盐也十分舍得下料,一道小炒黄牛肉,一道粉蒸肉,再来点白菜豆腐汤,一小把咸菜拌凉粉。
程家人吃得差不多,坐在椅子上消食。
程诺说着明日的计划,除了多做些护具,还得再做几把拐杖,高度按照程大壮和程父的身高来定。
还有件事,程诺差点忘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能把滑雪的本事教给村里人
“上次给绿草接生,我答应接生嫂子,给她们每家各二十斤粮,二十斤炭,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跟你们商议。”
程父颔首:“应该的,以后这些小事你自己决定就行。”
程大壮更没有意见,摆摊卖卤肉的时候,小李没少帮着吆喝招呼客人,困难时候帮上一把是理应的。
他将碗底最后一点豆腐汤收尾,抹了一把嘴:“待会儿我去送。”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程父看着桌上沾了油的碗底,以及剩下没吃完的馒头,跟大儿媳妇使了个眼神,赵氏心领神会,立马收拾碗筷进厨房。
村人还在饥饿里挣扎,要是被人瞧见她家吃得丰盛,还有白面馒头,心里指不定妒忌,多事之秋,还是警惕点好。
“谁啊?”程父走到门边,朝院外问。
“大山,是我。”
“是村长叔啊!”程父松口气,立马将人打开,伸手邀请,“这么晚了,外头多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平安跑一趟,或者我去找你就好了。”
村长腰间别着烟袋锅,手上抱着两块磨过的木板,脸上难得带上笑:“找你们家有事,里头说。”
一进屋,程云给他搬来凳子,村长拍着他的肩膀道:“小云,滑雪学的怎么样?”
程云不好意思说没学会:“还在努力中。”
“好好好,加油啊,我今天就是奔着这事来的。”村长又吧嗒起烟袋锅,这回上头飘出丝丝缕缕的细烟,看来对方心情颇好。
“村长叔爷爷,你也要学滑雪啊?”程云震惊地看着村长拿出滑雪板,打量他佝偻的背脊,花白的胡须,得有六七十岁了吧,摔一跤能不能爬起来都不知道。
村长摆摆手,乐了:“我一把老骨头,学不了了。”
“那是?”程父插嘴道。
村长目光落在屋里程诺和十七身上:“昨天你两从斜坡上滑下来,村里不少人看见了,下午的时候,大福家也学着在脚上绑了两木板。他家门前有个一丈高的小坡,你们见过的,大福大儿子不听劝,非要从小坡上滑下来,结果整个人滚下来栽雪里,等人挖出来时,脖子扭了。”
屋里人“啊”的惊呼一声,都说大福大儿子倒霉。
程诺却觉得他是幸运,一个初学者,在练习和装备都不齐全的状况下,敢直接挑战高难度动作,脖子歪了算轻了,真要半道上碰到什么,他那条小命就得当场交代了。
想到这儿,程诺眉心一皱。
村长继续道:“四娘,我今天来,想请你教教村里想学习滑雪的村民,他们这么没头没脑地练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受伤。”
来程家之前,他先去了趟大福家。
大福大儿子靠在被褥上,脑袋歪向一旁,伤了脖子,连吃饭都要人喂。
大福婶看到他来,开始抱怨:“村长,你得好好管管程家人,要不是他们没事搞出什么滑雪,我儿子怎么会有样学样弄成这样!”
村长听得直皱眉:“说的什么话?你儿子滑雪一不是程家人教导的,二不是程家人教唆的,他自己逞能,技术不到家,没学会走先想跑,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
大福婶满脸愤愤:“就算他家不用付全部责任,一半总有,没他们在这儿捣鼓这些,我儿压根不会受无妄之灾!”
跟不讲理的人讲不了道理。
村长本是好心去探望,没成想落下一堆埋怨,甩袖子就走了。
拐道又去了另外两家,也依葫芦画瓢做出滑雪板的人家。
其中一家是贵婶的儿子,还有一家小李。
前者纯粹是被憋坏了,想活动活动筋骨,后者则是想学会了去镇上给媳妇抓些补气血的药,若是能上山砍柴就更好了。
村长将两人制作的滑雪板借过来,拿到程家找程诺和十七瞧瞧。
看看几个小子自己摸索出来效果如何。
“看看,这两个滑雪用的板子怎么样?”他将滑雪板递给程诺。
程诺只看了一眼,摇头:“不行,打磨得太粗糙,大小也不对,正常能在雪地中滑行的板子,得接近滑雪者的身高。”
十七补充道:“硬度也不行,这两块板子偏硬,不适合新手,平地上走路看不出来,等下坡时候很容易控制不住力道摔倒。”
赵氏从厨房出来,走上前,看到滑雪板,摩挲着上头的绑带,也摇摇头:“绑带不够牢固,容易在滑雪过程中崩了。”
村长好奇道:“你也会滑雪?”
程诺骄傲地介绍:“这是我大徒弟,用不了几天便能出师了。”
村长眼睛一亮,赵氏是个女子,学起来这么快,那村里还有不少好男儿,应该学得更快更好。
“四娘、十七,你们能将做滑雪板的技巧,还有滑雪的本事教给村里人吗?”
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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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就有这想法,一直等着村长上门,但她没有立刻应和下来,无利起早的事情她不干。
村里不是所有人值得她深交,滑雪又是一项危险性很高的运动,没有健全防护情况下,更需要学员戒骄戒躁,言听计从。
程云是自家人,对她和十七可以说全身心的信任,学习之初尚且不听话,****躁躁,好高骛远。
村里其他人,尤其是长辈和男人们,不见得全部听她的教导,到时候谁不服从训练,出了差错,伤者碰着更或者是**,责任太大程诺不愿意担待。
村长看出程诺的顾虑,大福那样蛮不讲理的人家,虽不多,但肯定不止一家,他既求人办事,就得帮人家解决后顾之忧。
“四娘,你放心,我来的路上想好了,叔公给你做担保,你只要用心教学,他们出了任何意外跟你没关系,这话,我对你这么说,明天在全村人面前也是这么说!”
村长的为人,程诺是很放心的,但她又提了个要求:“学习滑雪的村民,必须由我亲自挑选,各家不得有异议。”
“这……”村长有些为难,他想让大伙儿学滑雪,一方面是给憋得慌的村民找事做,活动活动筋骨,身上有热气,冬天才不难熬,二是想着靠这个本事走上鹿山,走出大梨村,跟周边村镇置换物资。
这种情况,当然是每家每户都有人学会滑雪才行。
村长问:“能每家至少选一个人汉子出来吗?”
程诺摇头:“保证不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滑雪,有人怕摔,有人恐高,有人嫌麻烦,男人不一定比女人学得好,女人也不见得比男人学得慢,你看我大嫂就知道了,她跟小云一起学的,效率比小云高多了。”
程云心里为娘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掩饰尴尬。
村长这回听懂了,滑雪是一项需要技巧胜过力量的运动。
“不仅如此,因为老人和小孩的骨头很脆,摔倒后容易碎裂,所以滑雪有年纪限制,十五以下,四十五以上的都不能参加。”
村长心里飞速盘算,将合适的人选摘选出来,“好,听你的,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我明天召集大伙儿一起通知,我瞧你家小云今天练习的时候,头上屁股上戴的什么东西?”
“是护具,里头塞了棉花。”程云抢答。
棉花。
程家人舍得,其他人家未必舍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没规矩不成方圆
程诺:“不一定非得是棉花,老旧衣服、布料、芦苇都行,只要是软的,可以在摔倒时起到缓冲保护作用就成!”
村长点头表示了解,带着两块滑雪板匆匆离开,打算回去列个章程出来,没规矩不成方圆,任何事都是这样。
外人一走,赵氏开始烧热水给大伙儿泡脚,这是程家每个人睡觉前的必备项目。
人多,一般要烧两锅,女人孩子先洗漱,程诺负责小盼儿,赵氏负责阿宝。
阿宝小姑娘今日过分安静,赵氏给她擦脚的时候见她垂着小脸,挠她小脚逗她:“谁惹我们阿宝生气了?”
小姑娘缩回脚,低垂着脑袋不说话,眼眶里有泪珠子打转,赵氏一愣,白天家里人都在屋顶上练滑雪,院门前围了不少人,是不是有人对小姑娘说什么了?
“小盼儿,阿宝妹妹怎么了?”程诺问。
小盼儿憋了一晚上:“今天冬子来咱家,说阿宝妹妹的家人全**。”
“冬子?”程诺跟赵氏对视一眼,对方解释道,“冬子是大福叔的孙子,今年九岁。”
九岁也该有个人样了,父母怎么管教的,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阿宝刚来程家那几日,程诺跟全村打过招呼,孩子太小,不知道父母家人离世是什么意思,等日后长大些,自然就懂了,大伙儿统一口径,就说阿宝的爹娘去了远方避难,因为她太小不能带过去,等暴雪停了,他们就回来了。
村民当时一口应下,显然有人没记到心里去。
阿宝抽泣着抹眼泪,边哭边哽咽着要说话:“冬子哥哥说,我爹娘没离村,他们还在家里,他们**。”
不到五岁的小姑娘,并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但知道这是个很不好的词。
“我想回家,四娘姨,你能送我回家吗?”阿宝张着湿漉漉的眼睛瞧她,程诺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
回家看几具冻僵的尸体吗?
先不说会不会在孩子幼小心灵留下阴影,就算看了然后呢,知道亲人全部离她而去,小姑娘未来还能好好生活吗?
程诺伸出手招呼她上前。
阿宝四脚并用爬过去,程家所有人中,最让她觉得安心、喜欢的人就是程诺。
可能是有人在她耳边提到过,程诺救过她的命,可能是小盼儿一天到晚在她耳边说她娘多好多厉害,阿宝对程诺带着天然的亲昵信任感。
“阿宝相信小姨吗?”
小姑娘用力点头。
程诺:“阿宝还记得最后一次见爹娘吗?”
“记得,天好冷,娘把我抱在怀里,爹抱着娘,他们说这样能暖和点。”小姑娘声音带着失落,“但阿宝醒来,就见不到她们了。”
“那你爷爷奶奶呢?”
“爷爷奶奶出门了,天太冷,找柴火去了。”阿宝眼睛亮闪闪,显然信了爹娘编织的谎言。
程诺松了口气,“对啊,爷爷奶奶出门找柴火去了,找到一处有很多柴火的暖和地方,雪太大运不进来,只能带着家人离开,但是阿宝太小了,当时又在生病,爹娘不能带你走,就把你送到小姨这儿来了,小姨有何大夫送来的药,何大夫你知道吧,是你二爷爷……”
阿宝眨眨眼思考一瞬,想起来程诺口中的二爷爷是谁:“知道,二爷爷会给人看病。”
难怪她从梦中醒来后,连续喝了好几天的苦药,原来是二爷爷留下来的。
肯定是爹娘知道她病了,找二爷爷求药去了。
阿宝小脑袋瓜瞬间明了,相信程诺编织出来真假参半的故事。
“所以冬子哥哥骗了阿宝吗?阿宝以后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程诺点头,高大福一家人都不怎样,大的不好教坏小的。
别人都以为何家丢失的鸡鸭是被范家人偷了,只有程诺知道,除了吃死他们的那只毒鸡,何家其余丢失的鸡鸭,偷盗者另有其人,少不得跟大福几个儿子扯上关系。
一夜过去,程家人睡得安稳。
一大早村长拿着锣鼓挨家挨户门前敲起来,这是村里有事商议,让各家派个代表去村长家开会的意思。
程家早饭吃的昨晚剩下的白面馒头,搭配酱黄瓜和腌咸菜,家里的鸡蛋不多了,赵氏给三个孩子一人煮了一个,想到程诺和十七要教授村民滑雪,属实辛苦,狠狠心又往锅里加了两个鸡蛋,这样一来,筐里剩下的蛋不足十个。
吃完早食,除了赵氏留下照看两个孩子,其他人都去了村长家。
一到集合地点,发现各家不仅派来当家人,还有不少小媳妇抱着孩子也来了。
人多,站不下,汉子们合力用铁铲挖出一块更大些的落脚地。
村长颤颤巍巍爬到房顶上,往下看的时候双腿不停摇晃,看得一旁的平安跟着心颤。
平安:“爹,有什么话我帮你传达吧。”
村长摇头:“不行,你还太嫩,镇不住他们。”
站得高看得远,声音也传播得跟远些,他一眼看到被人群挤到后头的程诺和十七,冲二人方向招手:“来,你们两往前来一点。”
众人齐齐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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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二人,不明所以,但还是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
队伍里有急躁的村民,率先开口:“村长,是不是找到方法山上了?我家的柴火马上就用光了。”
村长清了清嗓子,吐了口喉咙眼里的干痰,开口道:“今天把大伙儿**起来,为的就是这事。”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真的想到法子了?
村长摆摆双手:“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等着村长发话。
“先前我一直觉得,鹿山路途远,光靠人走过去是不可能的,但昨天我改了主意,”村长声音里带着兴奋,“前两天想必大伙儿看到过程家四娘和她家族亲,这个叫十七的小伙子,在雪地里滑行,若我们能学会滑雪,去鹿山上砍柴将不再是奢望!”
“滑雪?不成不成,听说昨天大福的儿子摔了一跤,把脖子给扭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谁知道大伙儿下次摔哪儿?”
“是啊,看着就危险,程四娘跟十七上回顺利从山坡下来,撞大运了吧,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人群里有反对的声音,也有赞成的声音。
“我觉得可以试试,家里的柴火告罄,要么冻死要么学会滑雪上山搏一把。”
“我也愿意学,我看程家四娘滑得挺好的,一看就不是靠运气,人家是真有本事!”
村长再次出声制止大伙儿的议论:“安静。”
大伙儿的议论声渐渐变小。
“昨晚上我已经找程家人说过了,四娘和十七愿意教大伙儿滑雪的方法,但是!”村长的声音陡然提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聚在一处,仔细听他接下来的话,“滑雪是很容易受伤的,要不要学全凭大伙儿自愿,即便有人愿意学,也不代表程四娘一定会教,不代表一定能教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跟木匠瓦匠读书人一样,需要天赋,更需要努力练习。”
“另外,滑雪需要的板子和护具,各家按照要求,自己准备,过程中如果受伤,医药费自理,一旦开始学,程四娘和十七就是你们的老师,要尊重人家。我知道大伙儿中很多人觉得程四娘是小辈,今天我把话放这儿,谁敢托大拿乔,四娘他们有立刻放弃教授你们的权利,到时候别家学会了,从山上抗柴火回来,你们别眼红。”
有妇人举起手问:“村长,我们女人能学吗?”
村长还没说话,先有男人怼了她一句:“女人学什么学,力气小又不顶事,在家带孩子做饭得了,凑什么热闹!”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是骡子是马,雪上见真章
程诺白眼翻上天,出言制止男人:“女人可以学,滑雪不限性别,只筛年纪。”
此话一出,队伍里不少女人喜上眉梢,灾年多学一项技能,与她们来说是生存的保证。
而且村里不少妇人,是外村嫁进来的,人人担心娘家安危,之前听赵氏说,学会滑雪可以走出大梨村,她们羡慕坏了,谁不想回娘家看看。
现在程四娘愿意给她们机会,不管是达到年纪,还是超了年纪的,看她的眼神都透着股善意。
有男人瞪了眼自家兴奋的婆娘:“滑雪动作多不雅观,一会儿蹲着,一会儿仰着,还要张开腿,女人做这种动作,成何体统。”
其他汉子跟着附和:“家里又不是没男人,村里那么多人,程家就两个人,教得过来吗?还是先紧着男人们学吧!”
这回没要程诺张口,上次给绿草接生,得了程家不少粮食和煤炭的接生妇人,替她骂了回去。
“张腿怎么了?你娘不是张腿把你生出来的?你他爹的都能张着腿尿尿,我们女人学个东西还要受你指指点点。”
“这么不愿意你媳妇学滑雪,是怕她学得比你快比你好,你脸上无光吧?”
汉子急了,辩驳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学得不如她?”
妇人上下用蔑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是骡子是马,咱们雪上见真章。”
贵婶也站出来,道:“我们家不管男人女人,肯定都是要学的,四娘,婶子不让你白教,每个人按五斤米粮给你学费,只要你能看得上他们,婶子立马回去把粮食送来。”
此话一出,小李也举手:“还有我,四姐姐别把我忘了,我还等着学会了,去镇上给我媳妇抓药呢。”
村长这才意识到,不能让程家人白忙活,立马示意儿子。
平安:“四娘,你瞧我行不行,我多给你送两斤红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能不能走个后门。”
程诺笑道:“平安小叔,行不行得试了才知道,要是你自己害怕,我就是拉着你学,你也学不会啊!”
众人哄笑声一片。
程诺知道平安是在帮她,等会儿筛选,肯定有不少人拉关系想走后门,她连村长儿子都一视同仁,其他年纪不合适,或者没天赋想让程诺私下放松条件的,立马消了心思。
村长:“好了,想学习的,先回去准备滑板和护具,明天准备好的人,先开始学,有天赋不怕摔跤的,留下;害怕胆小的,淘汰。”
话音刚落,程诺被妇人们围起来,十七那边也被汉子们拉到一旁说话。
“妹子,滑板需要啥样的?你跟我们仔细说说。”
“还有护具啥的,一人准备几个啊?我瞧你家大嫂戴头上的帽子,做起来挺繁琐的,你给咱们示范一个,成吗?”
接下来的时间,程诺负责给妇人们传授护具的作用和制作方法,十七负责教汉子们选择什么样的木板适合做成滑板,再按照个人条件适当修改。
当天晚上,大梨村各家灯火通明。
范家的那台打磨木头的机器,热闹了一晚上。
大伙儿一开始还有些忌惮屋里的**,见进出的人多,后来忙起来,浑然忘了这回事。
程诺在教会几个小媳妇做头盔后,终于有时间进厨房帮赵氏的忙。
赵氏:“忙完了?不会有人再来了吧?”
程诺看了眼天色,已经很晚了:“不会了,我去把院门关上。”
回来时,发现猪圈里的猪不见了。
“爹,咱家猪呢?”
程父:“杀了,这两天猪精神不好,身上在掉膘,还是因为天太冷,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趁着身上还有肉,杀了算了。”
程诺:“它没叫唤吗?”
杀猪的尖叫声不小,之前程父不愿意杀猪,不就是担心别家听到猪叫声,会来分一杯羹吗。
程父摇头:“我动作快,猪没力气反抗,跟大壮一个多时辰就处理完了,我们在后院杀的,血已经用积雪覆盖了,别家不会知道的。”
猪连求生的欲望都没了,看来也是不想活了。
“猪肉在地窖吗?”
程父点头。
自从家里丢了肉,他再也不敢把粮食藏在雪里保存,鬼知道下次会是谁爬进他家偷东西,上回范家偷窃自家吃了哑巴亏,丢失的肉总不好追到阎王殿讨要,只能打破牙齿活血吞咯。
程诺进厨房前,先去了趟地窖,将里头的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搬出来,拿到厨房洗干净后,切成大小相等的肉块,每一块足有手掌大小。
赵氏不解:“晚饭我做好了,炖了你爱吃的水煮肉片,你还想做道什么菜?”
“不是今天吃的,”程诺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将肉搓洗干净,倒进大陶盆中,倒上足量的盐和花椒腌制。
赵氏看得一阵心疼,那可是精贵的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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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诺看到脸皱成一团的赵氏,笑道:“放心吧嫂子,咱家不缺盐。”
两块钱一袋,要不多她都能弄来。
使劲放,不心疼。
赵氏知道小姑子有本事,每回家里缺了什么东西,她总能从她那小屋子里变出来,也不知道存了多少货在里头。
程诺不说,她也不会问,程家其他人更不会过问了。
吃完晚饭,肉腌制得差不多。
程诺又舀来缸里经过净化的雪水,将肉放进去搓洗,捞出来放进筛子里沥干水分。
“嫂子,家里的猪油板还有吗?”
赵氏:“有,我去拿。”
一块肥腻腻的猪油板很快拿进屋,这都得感谢当初程诺坚持卖卤肉。
家里杀的猪,留下的边角料和不适合做成卤肉的部分,全成了家人如今主要肉食来源。
程诺将猪油板切成块,锅里倒水,再放入猪油板,赵氏负责烧火。
很快大火点燃,猪油的香味飘出来。
程诺忙道:“快快快,把门窗全关上,别让香味飘出去。”
听到动静的程云和程大壮利落关窗阖门,自从大雪来后,家里每次烧肉都将门窗关紧,大伙儿早**以为常。
肉味能在屋里维持好几天,时时刻刻闻着,心情不知道多好。
锅里的肥肉很快炸成金黄酥脆的油渣,程诺用笊篱将油渣捞出,单独装盘。
三个孩子跟小猫似的,闻着味儿跑过来,刚吃完晚饭的肚子好像又在打雷。
程诺看着一大两小三个馋猫,挑了三块油渣塞进三人嘴里:“吃完记得漱口,小心牙齿里长虫子。”
得到满足的两个小丫头,欢欢喜喜拉着手漱口去了。
程云探头探脑,一副鬼精灵的样子:“小姑姑,你准备做啥好吃的?”
程诺道:“接下来几天家里会很忙,我怕你娘没时间做饭,想到一道方便好吃的肉菜,因为要放在缸里储存,所以叫缸子肉。”
说话间,灶膛里的火没熄,锅里的猪油煮成浓浓的褐色,翻滚着气泡,在大块肉倒进锅里的瞬间,比先前还要香上十倍的炸肉香飘进程家每人人的鼻腔。
太香了,实在太香了。
好在家里门窗重新修缮过,封闭效果好,程家周围也没其他邻居居住,不然就这味道,今晚指不定会不会有人求到门上,想打秋风。
遭人嫉妒遭人羡慕恨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没多久,翻滚的粉白与嫣红交织的五花肉,在猪油的浇淋下,摇身一变瘦肉条纹从玫红褪为浅褐,再收缩成深檀木色,纹理间渗出焦糖般的油珠。
肉块在油中“滋啦”一颤,表面冒出细小的金黄花边,像被火舌舔过的纸缘。
颜色每深一分,空气里的焦香就浓一寸。
到最后从锅里捞出来时,外层像是披上焦糖色的鳞甲,看得人直咽口水。
锅里的油一滴也没浪费,全部随着五花肉一起进了缸子保存,赵氏和程诺一起搬着,藏到家里地窖中。
“天冷,放一晚上明天就能吃了,这几天我不能帮你做饭,嫂子你要是忙不过来,直接从缸里挑一块,切成片,浇上大酱,隔水蒸热就能吃了。”
赵氏第一次听到这种做法,就算听过,也不敢尝试啊。
为了吃这一口缸子肉,得费多少盐,多少油,别说乡下人,就是镇上的百姓又有几家舍得的。
——
第二天下午,手速快的十来个村民先开始第一轮筛选。
地点选在贵婶家门前的空地上。
贵婶家的屋顶是村里修缮最好的青砖瓦房,可以同时容纳四到五个人站立。
一个时辰内,顺利从屋顶滑到院门前的空地上,程诺就可以收下对方,继续教授更有难度的动作。
先爬上屋顶的是正是昨日叫嚣应该先紧着汉子教的男人,以及他的婆娘,一个叫溪妹的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最后一个是平安。
程诺让三人并排站好,教他们佩戴滑雪板和护具的正确方法。
十七双手环胸,他的任务最简单,把摔进雪里爬不起来的学员,从雪堆里揪出来,其他不用他管。
贵婶门前的雪道挤满了人,有的纯粹来看热闹,比如昨天那几个替程诺说话的婶子,还有的是怕自己上场过不了关,干脆提前熟悉一下,心里有底,学起来了或许更快。
人一多,胳膊都伸展不开,没办法大伙儿只能爬到周边几户邻居的房顶上,除了隔壁的大福一家不肯开门,其他几户都开门放人爬到屋顶,或者墙头观看。
大福大儿子脖子还扭着,伤了筋骨,没有几个月修养不好。
大福婶心里对程诺存着不满,听说她要教全村人滑雪,还有不少人家送去粮食当学费,“呸”的一声骂道:“害人玩意儿,装腔作势,等着瞧吧,滑雪滑出人命,看程家怎么收场。”
二儿子三儿子趴在墙根上看,跃跃欲试,不约而同帮程家说起话来。
“娘,大哥是自己摔的,跟人家有什么关系,村长都发话了,真有人受伤怪不到程四娘头上,医药费自理。”
“我想去试试,学会了滑雪可以去鹿山砍柴。瞧着也不难,没准我天赋异禀,一下子就学会了。”
大儿媳妇没好气道:“二叔,丑话说在前头,你大哥什么样你瞧见了,他可是咱家力气最大,个子最高,脑子最好使的,好在伤的是脖子,不是脑子,不然我肯定要找程家人算账的。”
言外有意,连她丈夫都没学会,你们两个更是别想了。
二儿媳妇、三儿媳妇听到,瞬间拉了脸。
嘲讽道:“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哥争强好胜,没金刚钻非揽瓷器活,二郎是最踏实能干的,我瞧他就能学会。”
“程四娘不是说了,滑雪最重要的不是身高、不是力气,是不怕摔,胆子大,连女的都能学,大嫂嘴里大哥的这些优点,刚好是学滑雪最不需要的。”
大儿媳妇瞥了眼捂嘴偷笑的老三家的:“呦,听三弟妹的意思,你也想去试试?”
三儿媳妇是想学,学会了可以回娘家看看爹娘,但一想到要在村民面前摔无数次,狼狈**,立刻打消心里的念头,想让自家男人去试试。
她刚要出声,转头一看到婆母拉得比驴还长的脸,所有话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了。
再看看,看看别家学的效果。
另一边,在经过小十次摔跤后,终于有人受不来了。
再次被十七狼狈的从雪堆里揪出来的男人,沉着脸望着不远处已经可以自如在雪地上行走的媳妇,怒道:“为什么她摔了两三次后,再也没摔过?”
而他已经摔第十次了!
身上疼是一方面,关键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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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从一开始的单纯瞧热闹,演变成现在他每摔一次,就有人吹口哨,喝倒彩。
他男人的面子往哪里放?
程诺掀掀眼皮,还能为什么,因为你笨呗。
同样的话,平安和溪妹教一遍就会了,男人说三四遍才能听懂。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进度不一致很正常,还有时间,再练练。”程诺是个负责人的老师,不会轻易打击学生的自信。
男人不信,就算进度不一样,他也不应该是落后的那个,输给女人,不得被人笑话死,“你是不是偷偷教授她什么诀窍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男人像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到借口,望向自家女人和程诺的眼神越发不屑。
“你们三个我是同时开始教的。”程诺气笑了。
男人:“谁知道你有没有私下跟平安交代过什么,还有我媳妇,你们都是女的,肯定更向着她,刚才她摔倒,你还去扶她。”
凭什么只有他摔了,是旁边的冷脸煞神揪衣领把他拽出来,每回力气大得要死,把他喉咙都弄疼了。
程诺原本就因为学生里有个笨的,心里烦躁得很,笨人还不自知,不从自身找原因,转头污蔑她开小灶,她的爆脾气一下子忍不住,开口骂道:
“给你楼梯你不下,顺杆往上爬,我给你脸了是不是?非要我说实话,那我就告诉你实话,你笨得很,别人说一遍记住的诀窍,跟你说三遍你也听不懂,给你再多时间也没用,回家躺尸去吧。”
男人脸一下子涨红了:“你……”
“你什么你,尊师重道几个字听没听过,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惯着你。”
男人差点忘了泼辣蛮横才是程四娘的本性,磕巴道:“我……”
“我什么我,我宣布,你被淘汰了。”
他媳妇一脸崇拜望着程诺,从前在家只有丈夫数落她的份儿,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
围观的村民,哄堂大笑,嘴里发出“吁吁”的声音。
听得男人恼羞成怒,顾不上还有人在场,上前要跟程诺动手,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给程云找媳妇
整个人四仰八叉倒在雪地里,等他抬起头,吐出嘴里的雪,伸手等着人将他拉出来,才想起来,刚才在身后踹他的人,好像就是他伸手求救的人。
他一抬头,果真瞧见身姿挺拔的男人,正百无聊奈地掏着耳朵,蔑视的眼神盯着他:“聒噪,昨晚吃大粪了?”
谁吃大粪了,程四娘骂得比他难听多了,吃大粪的是她吧?
男人气急了:“你敢踹我?”
他作势要爬起来跟十七干仗,结果动一下雪往下面陷一寸,再动一下大半个身子埋进雪里,吓得他不敢再动丁点。
“拉我上来,快拉我上来。”
十七恍若未闻,语调清冷:“道歉。”
男人脸比锅底还黑,衬托的雪越发洁白,终于服了软:“对不住程四姑娘,我、我嘴贱,好面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程诺冲十七扬扬下巴,十七才愿意将人捞出来,顺手丢在地上。
临走前,男人路过自家媳妇,咬牙切齿的模样没有躲过程诺的视线。
程诺察觉到身旁女人明显颓丧的神情,不用细想也知道,女人在婆家地位一定不高,今天丈夫在大伙儿面前丢了脸,虽然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保不齐回家后会遭受丈夫的言语攻击,甚至是肢体推搡。
“等一下。”程诺出声。
男人脚步一顿,不知她还想做什么。
程诺走到他面前,道:“你媳妇滑得不错,我打算让她跟我继续学,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已经没有适合学滑雪的人了,日后能不能给家里带回来柴火,全得仰仗她。”
这话带了点威胁的意味,言外之意,你媳妇现在是全家的未来,家里人会不会被冻死,就看她能不能上山找到柴火,所以你不但不能欺负她,还得好好供着她。
男人气得要死,又能怎么办,程诺说的是实话,只能赔笑道:“当然,那是当然的。”
接下来的七八人,分成两拨。
有人恐高,别看平常上个屋顶没问题,真到稍微高点的地方,双腿开始打颤;
有人怕摔,越摔越怕,越怕越摔,几次之后,主动放弃了;
还有人天上四肢不灵活,小脑不发达,属于运动**,这种想学也学不了……
最后十个人里头,只选了一半的人。
除了一开始的平安和溪妹,其余选中的分别是小李、贵叔的儿子小富贵,最后一个人出乎大家意外,是程三狗。
虽然程诺很不想将这个贼眉鼠眼,看着不像好人的程三狗收下,但平心而论,他在滑雪上真的学得又快又好。
可以说是这群人里头学得最好的。
程三狗得知自己被留下来时,得意急了:“老子就是厉害。”
他从小鹿山上下跑,脚底下工夫比别人强多了。
被选中的人欢欢喜喜回家了,没选中的垂头丧气,看到的村民跑去问能不能把滑雪板给他们家,这样自家就不用再费事了。
落选的人里头,有家里还有兄弟媳妇没来的,自然不肯,像是那种家里没合适人选的,只能答应,他们还等着对方学成后,看在滑雪板的份儿上,上鹿山砍到柴,能照应他们一二。
程诺管不了村民们的交易,她累了一天浑身酸疼,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好些天,“啊”的一声长叹,整个人趴在餐桌上起不来了。
赵氏抱着个坛子进屋,掀开盖子,里头是满满一坛泛着乳白猪油的大块五花肉,笑眯着眼:“四娘,缸子里的肉真漂亮,像是……像是雪地里的萝卜?”
程云跑过来,嘲笑起母亲蹩脚的形容:“什么萝卜,肉那么贵怎么会像萝卜,要我说,像大片的梅花,深冬山上的野梅,就是这个颜色的。”
怕他娘不信,程云拉过十七:“十七叔,你瞧缸子里的肉像什么?”
十七目光一直落在趴在桌上快睡着的人身上,突然被人拉住胳膊,回过神,眉心一跳,很快恢复神色,看向程云所指方向。
“恩,更像玉琢珊瑚。”
“珊瑚?珊瑚长什么样?”程云和赵氏不约而同望向男人。
十七解释:“红色的,一种海里的植物,被打捞上来,当成观赏品。”
程云点点头:“哦~光听名字就知道很漂亮,以后有机会,我也要搞一个。”
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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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朦胧中,下意识回复:“不仅好看,还很贵呢,相传红色珊瑚是鲛人血泪所化,又叫相思血泪,一般是男子送给女子表达感情坚贞不渝的见证。”
越说程云越感兴趣,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知想到什么,微红着脸:“这样啊……”
灶台间,只剩程诺和赵氏。
赵氏将两大块冻肉挖出来,不用放油,贴着热锅底煎到半软,捞出来切成大小均匀的肉片,淋上酱油,撒上葱花,放到蒸笼上加热。
间隙,赵氏突然问道:“四娘,阿云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程诺一愣:“没有吧,他还是个孩子呢。”
“过了年,阿云有十五了,是大小伙了,”赵氏在脑海中将村里适龄的姑娘一一筛选,直到锅里的缸子肉煮熟,也没想出是谁,“到底是谁啊?要是咱村里的,我这个当娘的,得给他打算起来了,娶妻生子有得我忙活。”
程诺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世,十五岁的男孩,刚上高中的年纪,情窦初开说得过去,结婚生子有些夸张了。
“嫂子,再等两年吧,等阿云学会门像样的手艺,有能力养活自己,上门求亲时女方家挑不出理。”
赵氏已经沉浸在儿子娶妻,她当奶奶的美梦中,对程诺的话置若罔闻:“老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自然是先去个媳妇,再考虑其他事,你不知道,好女孩抢手得很,不提前定下儿女亲家,一转眼就被人抢了,哭都没得哭。”
程诺想到大哥程大壮也是十六岁成婚,二哥程二顺十七,程四娘当时十八岁出嫁,已经是村里远近闻名的老姑娘了。
罢了罢了,遇上合适的,双方你情我愿,能定就定下来吧。
被暴雪困了这么久,也该有件让全家高兴的喜事了。
第二日又是个晴好天气,只是风依旧夹带着冷意,又熬过一晚的大梨村百姓,更加坚定要跟程四娘学会滑雪,上山砍树的决心。
今日又来了十几个准备好滑板、护具和雪杖的村民,兴许是昨天溪妹的成功激发了村里妇人的热情,今日队伍里不少小媳妇,还有位梳着少女发髻的小姑娘。
第一百四十九章程 少年的心上人
“你多大了?”程诺走到少女面前,见她长相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在大梨村这种遍地大老粗和蜡黄干脸妇人的小破地方,像是杂草堆里长出的小雏菊,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但也仅限是路边野花,跟大宅院里精心培育的牡丹月季没法比。
少女眉眼弯弯,有双好看的丹凤眼,回话:“我十六,过了村长最低年龄限制。”
程诺觉得她眉眼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一旁的贵婶提醒程诺:“婵儿不常出门,你不认识正常,她是我家老贵的大侄女。”说着,贴近程诺耳边道,“他爹就是前些日子滑雪摔了脖子的高家大儿子。”
高家大儿子?
大福叔的儿子啊。
大伙儿老是大福,大贵的叫,程诺都忘了两兄弟原来的姓是高。
这两天,大福婶明里暗里对程家的不满,通过不少人的嘴传到程诺耳中,大福一家人能允许孙女跟她学滑雪?
“学滑雪的事,你家人同意了吗?”程诺。
高婵儿噙着嘴角,瞧着似是个害羞的,总是垂着眉眼:“自然是同意的。”
程诺却好几次发现她在用余光偷偷打量十七。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诺没有再管,接下来的训练流程,整体跟昨日大差不差。
今天的学员还算听话,淘汰掉两三个明显不符的村民后,剩下的整体素质比前一天强很多。
一上午时间,选出六个符合条件的。
其中就有那个叫高婵儿的小姑娘。
她天赋不算好,雪地里摔的次数比谁都多,好在坚持到最后。
一般情况下,为了男女大防,妇人摔了都是程诺去扶,汉子交给十七,今天出现意外。
就是这么巧,每回有妇人摔在地上,高婵儿的摔跤必定紧随其后,还刚好倒在离程诺有段距离,却恰好在十七伸手就能够到的范围内。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傻子也品出味了。
在高婵儿又一次“巧妙”摔在十七脚边时,她娇羞中带着无奈地伸出手:“劳烦十七哥了。”
高婵儿如愿被男人从雪堆里扶起来,弯腰朝对方做揖,只是脚上套着滑雪板,身上又戴满了防护工具,使得她这个揖不伦不类,看得人直蹙眉。
“十七哥,你看我这样滑对不对?”
“十七哥,雪掉进人家脖子里了,啊,好凉……”
“十七哥……十七哥……”
少女嗓音婉转清透,听得程诺一阵牙酸,身体跟着打了个冷颤。
不能再看了,再看午饭都吃不下去。
程诺一转头,看见房梁下不远处站着个少年,不知来了多久,冻得两腮鼻尖一片通红,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死死定在原地,视线却一直追随一个方向,眼神里有幽怨,还有一丝嫉妒。
程诺脑海中响起最晚赵氏的话。
“阿云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不好,程云的心上人,不会是高婵儿吧?
一想到大福叔一家人的嘴脸,她不免在心里为赵氏担忧,大嫂找儿媳妇的美梦,怕是没那么容易实现了。
——
高大福家。
刚结束滑雪练习的高婵儿,走进院门。
她娘,高家大儿媳妇裘氏立马迎上来,替女儿拍打肩膀上落下的积雪:“婵儿辛苦了,午饭做好了,等着你回来吃呢。”
高婵儿走进厨房,果真瞧见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各个盯着桌上稀得比清水强不了多少的清粥,眼神放光。
见到她回来,大福婶紧张地问:“学得怎么样了?”
高婵儿倨傲的抬抬下巴:“选上了。”
一家子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裘氏颇为骄傲:“我早说了,婵儿一定行的,我女儿最聪明了。”
二房三房这回没说话,她们也很希望高婵儿能选上,这是关乎到全家兴旺的大事。
大福婶痛快地给大孙女盛一碗最稠的粥,亲自端到高婵儿面前:“婵儿辛苦了,多吃点补补身子。”
“谢谢阿奶。”
高婵儿见到面前半水半粥的碗,再看几个毛头小子明显比她浅了一层的碗底,还有几个妹妹肉眼能数清米粒的薄粥,高婵儿扯出一抹讽刺的笑,能从这老虔婆手里讨吃的,真不容易。
饭桌上,只剩下吸溜吸溜的吃饭声。
除了食量不大的高婵儿,每个人连个半饱都没混上。
大福婶看着孙子面黄肌瘦的脸颊,一阵心疼,冲高婵儿道:“婵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滑雪去镇上,你几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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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小,总跟着我们吃不饱,会影响以后长个子的!”
高家男人个头普遍不行,几乎成了每一代的执念。
高婵儿心里冷笑,装模作样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坚持下来,重男轻女的本性又暴露了,若不是看她有价值,能带领全家人脱离苦海,奶奶怕是连口薄粥都舍不得给她吃,就跟二房三房几个堂妹一样,饿死也不会让奶奶眨眨眼。
再看貌似关心她的亲娘,不过也是为了弟弟考虑,平时何曾见她今日这般和颜悦色过。
裘氏见女儿神情有异,心不禁跟着提起来,向婆母使了个眼神。
大福婶心领神会,道:“好了,这里没男人们什么事,让我们几个说说话。”
男人们知道她们要聊的话题是什么,虽好奇,却不好多听。
等人走后,屋里只剩下三房媳妇,大福婶和高婵儿。
裘氏又将昨晚抓着问了无数遍的问题,问出口:“婵儿,你跟娘说实话,镇上洪员外看上你的事,是不是真的?”
这不但是裘氏关心的事,简直是全家抓住的救命稻草。
不仅镇上,连周边几个村子的百姓都知道,洪员外家财万贯,只有一个独子,百年之后硕大家业都得交给儿子打理。
高婵儿如果能嫁进去,高家还愁吃不饱穿不暖吗?
高婵儿害羞地点点头:“洪家的小厮亲自向我打听,问我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说他是洪员外府里的,他们家主子有意……”
接下来的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意思说出口,在座的妇人们却是过来人。
一个男人让小厮打听姑娘家事,除了看中她还能因为什么。
大福婶一颗心落到肚子里,笑得脸都烂了,忍不住埋怨孙女没早点说,她好多痛快两天:“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高婵儿:“我也不确定人家会不会来,说早了,怕爷奶爹娘失望。”
她没撒谎,是真摸不准。
在大梨村,高婵儿对自己的长相有信心,说是村花不为过,可出了大梨村,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洪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见过的漂亮姑娘不胜枚举,听说有钱人家连贴身丫鬟长得都标志,为何会对我一个乡野丫头一见钟情?”高婵儿搅了搅衣角。
第一百五十章 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裘氏年轻时候长得不错,曾一度也有机会当富户家的小妾,只是当时心气高,不肯给人做小,宁可嫁给匹夫泥腿子,现在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才知当初的心气狗屁都不是。
她对女儿的容貌有自信,劝慰道:“怎么不可能,说不定洪少爷看惯了蔷薇牡丹,就好咱这路边野花,乡下丫头有乡下丫头独有的魅力。”
高婵儿眉头紧皱,她娘说话真不中听,她怎么就路边野花了。
大福婶心里一直有个疑虑,趁着氛围轻松,问出口:“这……婵儿啊,洪家小厮有没有说,是三媒六聘,还是……”
言下之意,是娶她当妻子,还是只纳个妾。
这两者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了。
对全家人来说,不管是妻是妾,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万一天上掉的不是肉馅饼,而是金馅儿饼呢……
高婵儿手指搅着半新不旧的衣角,羞红了脸:“不怕长辈们笑话,我当时也好奇,就去洪家附近打探了下,洪家门前摆摊的几个婶子都说,洪家少爷还没娶妻。”
大户人家,没娶妻之前是不会纳妾的,最多有几个通房丫头。
那高婵儿过去就是洪家正经大少奶奶了。
此话一出,有人乐疯了,有人心里嫉妒疯了,还有人抻着下巴看戏。
三房女儿才五岁,还小,嫁人早得很。
可二房的娟儿,也十五了,正是议亲的好年纪。
每回高婵儿去镇上,娟儿都是跟着一起去的,怎么洪少爷看上大房女儿,却没看上她女儿。
二房心里嫉妒地在滴血,面上维持一派和颜悦色,说着道喜的吉利话:“婵儿好福气,不愧是我们村长得最好看的姑娘,真给家里长脸,以后当了洪家少夫人,被忘了提携提携你几个兄弟,还有娟儿,你俩一起长大,姐妹情深,多帮她留意青年才俊,最好也嫁到镇上,还亲亲热热做姐妹。”
裘氏腰杆子挺起来,笑道:“当然,当然。”
三房扯出一抹笑:“婵儿,你好好学滑雪,缺什么你就说,家里人会支持你的。”
等学会了滑雪,就能去镇上,见到洪家少爷,就算不能马上成婚,靠着洪少爷对婵儿的情谊,送他们家些吃的穿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回了屋,二房陈氏指着女儿的额头,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要是洪少爷看中的人是你,这天大的好事不就落在咱家头上了。”
娟儿捂住还在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懒洋洋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娘,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什么锅配什么盖,你有责怪我的功夫,还不如去打探打探,这个洪少爷是个什么人品。”
半靠在榻上的女孩,小小一只没长开,加上长期吃不好,瞧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五官勉强算端正,比起高婵儿差了不少,二人站在一处众人视线自然落在后者身上。
从小到大都是姐姐的陪衬,高娟儿早习惯了,只是她没想到姐姐竟能得到镇上员外少爷的喜欢。
是哪一回去镇上,高婵儿吸引了洪少爷的注意?
是上回买绣线,还是上上回逛市集,还是再上一回……
都是一个山嘎达出来的,命怎么差这么多?
妒忌吗?
倒也没有,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她也希望高婵儿能过得好。
羡慕吗?
有一点。
人人都喜欢姐姐,说不羡慕是假的。
爷奶除了几个孙子,几个女孩中,唯一给点好脸色的只有高婵儿了,村里人对高婵儿的评价也很好,光大梨村,就有好几个喜欢高婵儿的少年。
想到这儿,高娟儿突然从榻上跳起来,起得太猛,一阵头晕目眩,缓了好一会儿。
陈氏沉浸在女儿先前让她去打探洪家少爷情况的话中,觉得有道理,连高娟儿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
程家中午吃的肉馅儿饼,里头加了香菇末调香,用猪油炸的,比从前用豆油做的更好吃。
想着晚上不用和面,赵氏做得多,足足三十张。
中午男人们一人三张,女人和程云各两张,小盼儿和阿宝人小,也吃了整整一张。
午饭结束时,赵氏特地将剩下的馅儿饼数了一遍,还剩十三张,晚上再熬点小米粥,配点咸菜就够一顿了。
下午训练开始前,程诺有一个时辰左右的休息时间,她靠在房里软垫上,听小盼儿教阿宝认字。
这些日子,在十七的教授下,小盼儿已经能认识小半百个字了,进步可谓神速,现在甚至当上老师,开始收徒了。
“这个字,就是你的名字,读‘宝’,宝物的意思。”小盼儿指着书上的一个字给阿宝看。
阿宝兴奋地睁大眼,一脸崇拜地望着小盼儿:“盼儿姐姐你好厉害。”
小盼儿嘴上谦虚,脸上的笑却藏不住内心的得意:“还好啦,我刚学,等再过段时间,十七叔说要教我写字,到时候我再来教你。”
阿宝点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好,我要学,我要学。”
程诺眯着眼睛小憩,听到两个小崽子的对话,嘴角忍不住带上笑,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突然,门外不远处好似响起一阵鸟叫声,像布谷鸟,又不像。
这个季节还能有鸟鸣吗?
她缓缓睁开眼,就见窗门前走过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不是程云是谁。
紧接着,院中响起开门声。
没过多久,程云蹑手蹑脚走回来,却没进自己屋,反而走进厨房,不知在怀里揣了什么,左右四下打量,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接着又出了门。
程诺转身对身旁两小姑娘道:“娘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另一边,站在杉叔家门外的程云,不舍地将怀里的肉馅饼掏出来,几番纠结之下,撕下一半,另一半塞回进胸口,再次踏步进小院。
等得胃疼的高娟儿,捂住小腹,她已经两个月没来葵水了,娘说是食物不足,得吃点带荤腥的。
她长得不算好看,家里也给不了助力,以后肯定是没有多少嫁妆的,要是再没有一副好身子,想找个好婆家都不成。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高娟儿欣喜转头,见果然是去而复返的程云,手里还拿着半块饼,顿时喜上眉梢,狠狠咽了口口水。
她都不记得多久没吃过肉了,上回家里不知从哪得了两只鸡,她跟三房的婉儿,除了喝了点沾鸡汤味的刷锅水,一口鸡肉没吃到。
“给我,快给我。”高娟儿知道此刻乞丐版急切的模样不好看,但她顾不了这么多,她太饿了。
程云本想让她先将高婵儿的消息告诉他,见对方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还是把饼递了过去。
高娟儿一阵狼吞虎咽,面饼配上猪肉的香味,加上外层用猪肉炸过的焦香,即便此刻肉饼已经完全凉了,也丝毫不影响口感。
半块饼吃完,胃中不适得到缓解,看着油汪汪的手指,高娟儿一点不浪费,一根根放嘴里嘬起来。
刚刚不应该吃这么快的,还没尝出味儿,浪费,太浪费了。
程云看她邋遢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肉饼吃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婵儿到底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初恋没开始已经结束了
高娟儿砸吧两下薄薄的唇瓣,歪头看着他,叹了口气:“我姐要嫁人了。”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打雷,将程云劈了个外焦里嫩:“不可能!这么大的雪,她、她嫁给谁去?我、我怎么没听说婵儿有议亲对象?高娟儿,你再胡说,别想再从我这儿拿走一块吃的!”
高娟儿慌了,立马将中午趴在门缝中听到的消息透露给少年。
少年脸色黑成锅底,一个劲地摇头,似是受到重大打击:“我不信!什么洪家少爷,听都没听过!”
一定是骗人的。
高娟儿伸出手指头起誓:“我要有一句假话,罚我……罚我这辈子没肉吃!”
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似作假。
程云脸色如丧考妣,不死心道:“那她呢,她什么意愿?”好似只要高娟儿说一句高婵儿不乐意,他就能冲进高家英雄救美。
结果让他失望了。
“我姐高兴着呢,不仅我姐,我们全家都跟中大奖似的,她来学滑雪,就是为了去镇上见洪少爷,让他借我家点米粮和柴火。”
程云像是厚重迷雾中找到一丝光亮:“所以婵儿是为了粮食和柴火,才愿意嫁给什么劳什子洪少爷的吗?”
如果只为了这个……
“我家,我家也可以……”最后关头,程云好在还保存一丝理智,没有将家底悉数倒出来。
高娟儿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就算不为了米粮,我姐肯定也巴不得嫁到洪家,洪家家财万贯,又只有一个儿子,她去了就是当家主母,锦衣玉食吃香喝辣,她没有理由不乐意。”
“婵儿不是这种人,她、她不会为了金钱嫁给不喜欢的人的……她都没见过洪少爷,连对方是扁是圆都不知道。”
高娟儿笑他傻:“洪少爷就是个方的,我姐也会嫁的,我劝你早点死了心,她看不上你……”
话说到一半,高娟儿嗓子堵了,因为她看到面前的少年眼眶红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喂喂喂……不至于吧,大男人娘们唧唧的,十里八村女孩多呢,又不是只有我姐一个。”
程云咬紧唇瓣,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高娟儿急得抓耳搔腮,在程云身旁走来走去,家里小弟哭了她抱着哄哄就不哭了,可程云是个男的,她知道自己女性特征不明显,但好歹也是个女的。
“哎呦,”高娟儿一巴掌呼在程云后背上,“别哭了,我姐你娶不到,大不了你娶我嘛,她是我堂姐,我俩长得也蛮像的……”
刚说完,高娟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在胡说什么?
没想到,这话还真有效,程云不哭了,转而一脸惊恐地望着她,眼睛仿佛在说:你说的什么屁话。
这下换高娟儿不乐意了。
“什么意思,我还配不上你了?”
“噗嗤”一道笑声从二人头顶后方响起。
程云和高娟儿齐齐转身,就看到墙头上多了个笑得如花般灿烂的面容,不知趴在那儿听了多久的小话。
“小姑姑……”程云背过身,迅速擦干眼泪。
高娟儿心虚地抹了把油汪汪的嘴角,双手背在身后,脆生生喊了声:“四娘姨。”
程诺是在女孩说出那句“洪少爷就是个方的,我姐也会嫁的”时爬上墙头的。
刚开始,她还以为程云约见的是高婵儿,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原来是高婵儿的堂妹,高娟儿。
相较于心思灵活,满腹小心思的高婵儿,程诺更喜欢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
“你也是高家的?”程诺朝她扬了扬下巴。
小姑娘不忸怩,扯出一抹大大的笑:“是的,我爹是高家老二。”
程诺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想嫁给我家阿云?”
高娟儿一噎,再豪爽直率,终究是个小姑娘,脸红了起来,只是她肤色较黑,看起来不太明显。
程云先羞恼起来:“小姑姑!”
程诺举起双手,表示不说了:“好好好,你们聊,我先走了。”
墙头上的脑袋缩回去,程云不敢再待下去,怕被人发现,即使乡下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孤男寡女待在一处总归对女方名声不好,而且,他也不想让婵儿误会他跟高娟儿的关系。
“你走吧。”程云神情萎靡。
高娟儿小声试探:“那还需要我打听我姐的消息吗?”她还想再吃程家的粮食,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了。
程云眼神窜起一簇火苗,没多久又熄灭了,颓丧道:“打听又能怎么样,你也说了,你姐是不会看上我的。”
不打听,那她岂不是开不了小灶了。
高娟儿看着少年提不起劲儿的样子,心里纠结得很,既希望程云继续打听,她能隔三岔五吃饱肚子,又不希望他泥足深陷,徒增伤悲。
“你喜欢我姐,就因为她长得好看,长得白净吗?”
程云当然不会承认他是这么肤浅的人:“当然不是,婵儿是个很善良,很有爱心的姑娘,她会救助受伤的小野狗,说话带着笑,对每个人和和气气的,话不多,安静又乖巧……”
她姐救助小野狗?
高娟儿记得高婵儿一碰到猫狗这些长毛的动物,身上就会起红疹,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猫狗了。
从前有一次,高娟儿捡了一只受伤的小狗回家,第二天就被高婵儿丢了,她说野狗脏,不让她养在家里。
至于程云口中高婵儿话不多,对人和气,那是因为她瞧不上村里大多数男人,觉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会脏了她的舌头。
高娟儿想解释,又觉得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家亲戚坏话不好。
程云也在刚才回忆高婵儿的美好品质中,重燃对她的希望。
只要她一天没嫁人,他就有机会。
“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程云将怀里另外半张肉饼塞到高娟儿手上。
高娟儿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大口一咬,又要囫囵吞了,想起刚才浪费的半张肉饼,放缓了咀嚼的动作,闭上眼,一脸幸福仰起头。
“我真羡慕你,你家天天都能吃好吃的。”
程云现在是失魂落魄为情所伤的少年,懒得跟高娟儿废话,丧头耷脑回去了。
高娟儿享受的吃完半块饼,唆干净手指,又塞了把雪进嘴里,没舍得吐掉,一起咽了下去,确定说话闻不出肉味,才往家方向走去。
推门进院,敏锐的高娟儿瞬间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奶粉救婴孩
离开前大伯母裘氏还在欢欢喜喜给高婵儿梳辫子,这会儿却满脸泪痕,反观她娘陈氏,一改先前的妒忌不满,此刻嘴角压着笑,眉眼却是上扬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娘,出什么事了?”高娟儿低声询问母亲,没敢走太近,怕身上肉饼味没散干净。
陈氏努力压制嘴角的笑,语气惋惜:“多亏了你让我去探探洪少爷的人品,这不一问,就问出问题来了。”
她声音不小,屋里人全听见了。
一时间所有人视线落在她身上,其中两道目光含着怨恨和不满。
分别来自高婵儿和她母亲。
高娟儿忙道:“我是担心姐姐,女子出嫁前不都是要问询男方品性样貌的吗?”
言外之意,她可没存什么坏心思,她是为了高婵儿好。
裘氏显然不领情,阴阳怪气道:“就算洪家少爷不良于行,也比乡下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强一百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匹配得上的。”
不良于行?
洪家少爷是个瘸子?
难怪洪家会看上一个乡野丫头。
可即便洪少爷有疾,就能让高婵儿进洪家当正室吗?
高娟儿没读过书,却听过不少民间话本子,总觉得里头不对劲。
“那婵儿姐姐还要嫁过去吗?”高娟儿问。
裘氏嗓音有些尖厉:“当然要嫁。”说完似是察觉语气过了,安慰女儿道,“婵儿,你听娘说,男人的外貌是最不要紧的,你看程家那个远房亲戚,长得俊美吧,敢说十里八村找不到比他气质相貌更好的青年,那又怎么样呢,长得好能当饭吃吗?手里有银子,家里有存粮才是最要紧的。”
女儿练滑雪那天,她趴墙头看了,高婵儿的小心思,骗不过亲娘的眼睛。
年少慕少艾,裘氏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女儿向来拎得清,今日特地将程家十七提溜出来说一遍,是怕女儿知道洪少爷是个瘸的,转而把心思放在那个穷鬼身上。
高婵儿心本就涩涩的,原以为要嫁的是个家财万贯的青年才俊,没想到是个瘸了腿的废物,二房带回来的消息还说,洪少爷长得脑满肠肥,跟俊美扯不上半点关系。
少女怀春,谁不想嫁一个品貌端庄的好男儿,洪家除了有钱,跟她的梦中人相距胜远。
倒是程家那个亲戚,那个叫十七的男人,姿容俊秀,身姿挺拔,上午短短身体接触,更让她见识到对方的强壮,除了寄人篱下一无所有这个缺点,他完美符合她对情郎的期盼。
一边是有财无貌的洪少爷,一边是有貌无财的青年。
高婵儿陷入沉思,左右为难。
好似二人都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等着她施舍一个眼神。
最终,还是金钱的魅力战胜了外貌,她坚定道:“娘,放心吧,跟匹夫草草一生,还是选洪少爷荣华富贵一辈子,我心里有数。”
有了这话,裘氏安心了:“好孩子,你最懂事了,洪家有钱,以后有的是机会遍请名医,焉知治不好跛疾?”
高婵儿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程诺这边,经过一下午的筛选,又挑出三四个合适的村民。
如今已经组成快二十人的队伍。
第一批,二十个人足够了,等学习高难度动作后,势必还会再筛掉一部分人。
剩下的才有机会爬上鹿山,走出大梨村。
结束练习后,程诺去了趟小李家看绿草。
“四姐姐来了,快进来坐。”小李从房顶上下来,他刚在练习滑雪,见到程诺,飞快攀梯下来。
见程诺怀里抱着东西,不好意思挠头:“你、你咋又给我们带东西了?”
绿草还是没奶水,孩子每天喝米汤,胳膊瘦得让人心惊。
程诺来时,绿草刚哭过,眼圈红红的。
“产妇坐月子不能哭,以后老了眼睛会不行的。”程诺劝道。
道理绿草都懂,可看着怀里的孩子一天不如一天有劲儿,连哭泣声也比的孩子弱不少,当娘的怎能不心焦。
程诺叹了口气,起身将门窗关上,这才把怀里用布包裹的罐子装的东西放在桌上,圆柱体外形,通体裹着明净的乳白漆皮,顶盖严丝合缝地扣着。
中央凹陷处有个拇指大的钮子,按下时“咔嗒”一声脆响,便泄出丝缕奶香。
绿草的小李闻到味道,眼睛瞬间亮了。
是奶味。
小李隐约猜到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给绿草下奶的吗?”
程诺摇头:“这东西叫奶粉,是羊乳和牛乳做的,专门给孩子吃的。”
她让小李去烧水,亲自泡了一碗给他们看,端起碗走到襁褓中的婴孩旁。
“好香的味道。”绿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仅是她,怀里没什么精神的孩子,突然左右晃动着脑袋,寻找气味来源,一下子哇地哭起来,伸出比枯树枝强不了多少的小臂,朝程诺方向来回挥舞。
绿草一下子看出儿子的意愿:“他想吃。”
程诺用勺子一点点喂,小家伙喝得又快又急,呛着了也顾不上,隆起的腹部快速起伏,一碗下肚,才心满意足咂咂嘴,睡过去了。
从前喝米汤,儿子不管喂多少,每次都吃不饱,哭闹着看得人心疼,像今天这样吃完就睡的情况,第一次发生。
“四姐姐,这、这叫奶粉的东西,哪儿来的,我再去弄点,”小李看出来了,再继续喝米汤,儿子不见得能养大,但有了这东西,儿子就能活了。
程诺摇摇头:“你买不到。”
“是很贵吗?”小李说完拍了下嘴巴,“我傻了,问的什么呆话,牛乳和羊乳都是金贵东西,当然不便宜。”
他说完进屋,将存银全部拿出来,一共七八两银子,是他的所以家当。
程诺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是摇摇头:“有钱也买不到。”
小李一愣。
那你是哪来的?
心里的疑问没问出口,胳膊被绿草拽住。
下一秒,绿草膝盖一弯跪在地上,扯着丈夫的衣摆,示意他一起。
小李不明所以,还是听媳妇的话照做,丝毫没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不满,对面站着的是他们全家的救命恩人,跪一跪恩人而已,他心甘情愿。
绿草红了眼,朝着程诺叩了个头,程诺赶忙制止她的动作,没想到绿草坚持要行大礼。
程诺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是什么感觉,满屋子不知该往哪儿藏。
“起来起来,你们赶紧起来。”
绿草抹了把眼泪,“接下来的话,四姐姐可能会觉得我不知好歹,但请四姐姐听我说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媳妇头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程诺说话,小李愣怔片刻,“哐哐哐”朝地上磕了三个实诚的响头。
程诺知道今天不让他们说完,是不行了。
绿草看了眼桌上的奶粉罐子,她不是她家相公,她不傻。
若程诺手上一早有这个东西,怎么会到今天才拿出来,在她不下奶的第一天,按照程诺对她们家无私的性子,早交到她手上。
奶粉是给婴儿喝的,程家没有刚出生的孩子,这罐东西明显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外头大雪封路,车马不行,大伙儿连村子都出不去,更不会有人进村售卖东西,那桌上的奶粉哪里来的?
绿草不敢细想,她也不愿细想。
不管面前站着的是人、是鬼、是仙,都是她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绿草将银子推到程诺面前:“我知道这些银子肯定不够,但我还是希望四姐姐以后常来,您侄子的命全仰仗您了,日后,不管是当牛做马,还是为您生为您死,我们一家绝无二话。还有……我嘴严,今天的事,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她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像是在寺庙道观祈福的虔诚信徒,等待着神明的施舍和怜悯。
小李脑子还晕乎乎的,学着媳妇的动作,扬声道:“绿草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程诺知道小李的媳妇很聪明,来之前她已经做好奶粉会暴露秘密的准备。
若不是相信这对夫妻的人品,她今天不会来这趟。
好在,二人没让她失望,结草衔环报大恩的戏码不是她的目的,只要二人保守秘密,她会在能力范围内,不让他们的孩子饿肚子。
毕竟奶粉这东西,真的太贵了。
吞金兽不是白叫的。
——
回到程家时,大伙儿等着她吃晚饭。
“奇怪,我记得中午明明还剩十三张饼的,”赵氏又数了一遍,还是少一张,“你们谁下午偷吃了?”
众人齐摇头,最后是程云抬起手:“我吃的,下午太饿了。”
赵氏狐疑道:“真是你吃的?”
程云没敢抬眼,微微点头。
赵氏不疑有他,自从家里丢东西后,她把吃的藏得深,除了家人,外人不可能知道,。见程云没什么异样,叮嘱道:
“下次不能吃凉的,里面拌了荤油,吃了会拉肚子的。”
程云抿着嘴,直点头,思绪却飘远了。
与此同时,大福家的茅房。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腹叫传出。
二房陈氏捂住鼻子,往里头塞竹木片:“死丫头,吃什么了这么臭,家里竹木片不多了,用完记得洗干净。”
高娟儿捂着打鼓般的小腹,心里把程云骂了千万遍。
更让她绝望的,是在肚子里只待了几个时辰的肉饼,她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还没消化全献给厕神了。
从茅厕出来时,陈氏已经忙着照顾小儿子去了。
高娟儿双腿在打颤,扶着墙根好半晌才缓过来。
她正准备离开,突然看见厕门前菜地旁站着个少女。
“你去找程云要吃的了?”
少女嘲讽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开,高娟儿觉得自己在对方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她快步要走,却被高婵儿的身形挡住去路。
“你告诉他我跟洪少爷的事了?”
高婵儿语气笃定,颇瞧不起堂妹打小报告换吃食的行为,心里却隐隐有些得意。
饥荒年代,有人愿意用粮食打听她的动向,证明她在对方眼中,地位举足轻重。
“他听了什么反应?”
高娟儿看出高婵儿眼底得意的笑,没好气道:“他很伤心,都哭了,他不想你嫁给劳什子洪少爷。”
高婵儿捂嘴笑起来,笑颜如花,确实很好看,是高娟儿躲在屋里对镜子练习八百遍,也学不来的美丽。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家什么条件!”高婵儿眼神鄙夷。
高娟儿不满道:“程家怎么了?程家在咱们村里不差的,程云的姑姑暴雪之前卤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你当时不还说,若能嫁进程家,天天都能吃上肉吗?”
那时候,洪家小厮没出现,高婵儿不知道这辈子有嫁入高门大户的机会,目光自然只会在周围几个村子的少年身上转悠,选来选去,觉得程云还行。
加上她知道程云对她有情,只要她点头,嫁入程家不是难事。
后来,她又见到程家那位远亲,长得风神俊逸,一下子勾走她的心思,程云被抛之脑后。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要当少奶奶的人,这些泥腿子在她眼里,给她提鞋都不配。
高婵儿上下扫了眼从小一起长的妹妹,怜悯地扯了扯高娟儿身上捉襟见肘的破袄子:“只有你这样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的乡下丫头,才会为一口吃的惦记给人家上门当媳妇,就是不知道程云瞧不瞧得上你。”
“你……”高娟儿气的红温,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高婵儿耸起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再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和根本看不出线条的屁股和腰,辩驳的话显得无力极了。
“你少得意,还没嫁进洪家呢,小心煮熟的鸭子飞了!”
高婵儿只当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理着鬓角的碎发,一扭腰走了。
连走路的姿势也比她好看,高娟儿气死了,想回屋躺着又怕被爷奶抓着问偷吃了什么东西,干脆走出屋子,漫无目的在雪道里游荡。
高娟儿低着头,脑海中反复涌现高婵儿的话,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自卑,忍不住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喂,你没事吧?”
身后响起一道少年声音。
高娟儿转头看到来人,立马擦抹眼泪站起身:“你来干什么?”
程云睡不着,出来逛逛,不自觉走到高家门前,想着能不能偶遇高婵儿,又想到晚上他娘说荤油吃了会上吐下泻,顺便看看高娟儿是不是真的拉肚子了。
“我……”看到少女没擦干净的泪痕,程云询问心上人的话堵在嗓子眼,换了个话题,“我娘说肉饼冷吃对肠胃不好,你没拉肚子吧?”
一提这高娟儿就来气,刚准备骂人,怕以后程云不给他荤肉吃了咋办,撒了个小谎:“没有啊,我好得很。”
“那你哭什么?”
“谁哭了?雪迷了眼,我在擦眼睛。”高娟儿要强,不承认。
程云懒得戳破她,还是没忍住:“婵儿呢?”
“婵儿婵儿,你有没有礼貌,她比你大,你应该叫她婵儿姐姐。”高娟儿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火大。
程云:“就大一岁,我不叫。”
高娟儿懒得理他,准备离开,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叫起来,这回不是肚痛,是饿了。
晚饭档口,她在茅厕拉肚子,家里正好吃晚饭,等她回去时,锅底别说米,连口米汤都没剩下。
没东西吃,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喂,”高娟儿忸怩道,“有没有吃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嫁过去穿金戴银
赵氏发现,最近儿子的胃口变大了,总在饭后给自己加餐。
有时是一块红薯,有时是半截玉米,还有的时候锅里剩下的粥莫名其妙不见了……
想着儿子长身体,她就没多问。
程云的个头比去年抽条不少,站在程大壮身边,快跟他老子差不多高。
只是身板有些瘦弱,还未长成男子汉魁梧挺拔的模样。
程大壮抱着滑雪板进屋,上头的绑带有些松懈,拿回来让赵氏帮忙改改。
赵氏嫌他费扎绳,抱怨道:“才几天啊,又坏了,要是出门断在半道上,你找谁给你修去?”
程大壮窝在灶膛旁烤火,闻言笑道:“不怕,把你带着,坏了媳妇给我补。”
家里没别人,难得有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光,赵氏露出罕见女儿形态,将线团砸向丈夫:“想得美。”
程大壮抬手接过杂乱的线团,帮着整理起来:“谁让我娶了个好媳妇,进得了厨房,上得了雪场,小妹说了,我跟阿云加起来都没你天赋高。”
提起儿子,赵氏不免想到他的婚事。
“阿云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这几日我冷眼瞧着,他心里可能装了人。”
整理好的毛线重新放在针线筐里,程大壮憋在心里好几日的事,终于找到合适机会宣之于口。
“咱儿子,像是看上大福家的孙女了。”
“他真有喜欢的姑娘啦?”赵氏先是一喜,待听清对方是谁,脸上的笑意明显淡了几分,“高大福的孙女?怎么偏偏是高家的人。”
高家是村里少见的儿子多却过得不像样的人家,大福婶出了名的刁蛮泼辣,将三个儿媳训得服服帖帖,大福叔惫懒不问事,生的三个儿子跟老子一样,一窝的懒货。
先前合伙挖雪道,大福家几个男人偷懒耍滑的事,大伙儿心知肚明。
这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赵氏一阵叹息。
罢了,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万一歹竹出好笋呢。
赵氏忙问:“高家好几个孙女呢,哪一个啊?”
程大壮欲言又止:“要不你去训练场瞧瞧?”
新的训练场地,从贵叔家门前,换到村里一处有斜坡和宽道的露天场地。
近二十个人,三个成一组,分开协助练习。
程云走后门,跟程诺求了很久,终于让对方松口,将他跟高婵儿分到一组,同组的还有溪妹。
高婵儿的滑坡技术在一众村民中不算好,但她在平地上的稳当性,却数一数二。
程云雪杖往身后一滑,整个人移到高婵儿面前,稳稳落定,殷勤道:“婵儿,我教你滑斜坡吧。”
高婵儿眼尾扫了他一下:“不用,我用不着学这个。”
程云不解:“鹿山上斜坡林立,学不会你怎么下来?”
“谁说我要去鹿山?”高婵儿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施舍。
程云一噎,立马道:“是是是,你一个女孩子去鹿山也砍不了树,没关系,我帮你砍,你在山下等着就行。”
高婵儿嗤笑一声:“就你?”
洪少爷和十七没出现前,程云在她眼里也算一位不错的候选对象,人长得周正,个子遗传他老子,以后肯定矮不了,这对一家矮窝窝的高家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优势。
她有意无意间对他释放过魅力,话里话外给过程云希望。
十七一出现,程云在他面前跟小孩似的,一切在顷刻间被秒成渣。
如今她又被洪少爷看上,程云早入不了她的眼,连多说一句话都费劲。
程云看出心上人对他的不屑,想起高娟儿说她要嫁给有钱人家当少奶奶的话,心里一痛:“婵儿,你非得嫁给那个洪少爷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提到洪少爷,高婵儿难得露出一抹笑:“我不需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家鱼满筐肉满仓,炭火堆得比山高,我嫁过去穿金戴银,仆妇成群。老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子嫁人不就是博一个好前程吗?难道我要嫁个泥腿子,一辈子过着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日子吗?”
程云想说,背朝黄土面朝天有什么不好,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踏踏实实靠双手吃饭,不偷不抢有什么见不得人。
但他没开口,面前姑娘显然听不进去他的话。
这几日,程云一直在找机会跟高婵儿说话,对方却有意躲着他。
明明从前的高婵儿不是这样的,她会对着他笑,对他轻声细语地说话,她还送过他香囊,女子将亲手绣的香囊赠人是什么意思,他再傻也知道。
难道就因为突然冒出来的洪少爷,二人过往种种全都不算数了?
高婵儿没有给他继续纠缠的机会,走到溪妹面前:“溪嫂子……”
程云不死心,也跟过去。
陷入单相思的少年,不知道此刻的举动落在对方眼中有多像狗皮膏药。
高婵儿不堪其扰,直接去程诺面前说要换队。
程诺看了眼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大侄子,知道冰天雪地中有一颗少男心破碎了。
见到这一幕的不仅有程诺,还有赶来看儿子心上人的赵氏。
赵氏一见二人之间的气氛,立马察觉出不对劲。
儿子丧眉丧眼,魂不守舍,显然人家没瞧上他。
“阿云,回家了。”
程云听到母亲喊声,走上前:“娘,今天的训练还没结束。”
赵氏白眼看他:“你还有心思训练吗?”
程云脸一白,咬紧牙关,倔起来:“我可以!”说着雪仗往后一推,人瞬间滑远了。
程诺走过来,赵氏用眼睛睨她:“这么大的事,我不信你不知情,亏我把你当好妹妹,你跟你哥全瞒着我。”
程大壮举手表示冤枉:“我可没瞒着你,我是忙忘了。”
程诺笑着上前挽住赵氏的胳膊,撒娇道:“大嫂别怪我,要是阿云跟那女孩子你情我愿,我肯定欢欢喜喜跑去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可情况你也看见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赵氏看自己儿子自然哪儿都好,鼻子一哼:“她看不上我云儿,我还瞧不上高家姑娘呢,穷得叮当响,懒得躺家里生蛆,两家成不了最好,省得我还要费力让人分开。”
程大壮见二人聊开,怕惹火上身,踏着板子滑远了。
赵氏话虽这么说,见儿子落魄样,心里堵得慌。
再看不远处穿青袄,身量纤纤的姑娘,侧过来的半边脸小巧精致,肤白秀丽,一瞬间秒懂为什么儿子喜欢人家。
“那女娃为何不喜欢你大侄子?”赵氏用胳膊耸程诺,她笃定程诺知道些什么。
程诺瞒不过赵氏,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赵氏听完,心里震惊大过儿子被甩的羞恼。
“镇上富户洪家要娶高婵儿?”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准备进山
是撞大运,还是其中有鬼,赵氏琢磨不清,又问:“这么大的事,村里人怎么一点动静没有?你从哪知道的?”
村里妇人的嘴多漏啊。
消息若是真的,不需要她去打听,最多一夜功夫,便会传得全村都知道。
程诺:“是高老二女儿说的,假不了,高家没往外宣扬,可能是怕雪灾上门打秋风的人多。”
输给大户人家不丢人,赵氏一瞬间舒心了。
或许是她儿子感情上有此一劫难,好姑娘多得很,再找就是了,只要儿子不钻牛角尖,高家的事情她懒得关心。
赵氏目光紧盯雪地里傻站着的程云,见他视线时刻紧跟高婵儿的背影,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此刻再次被提起,事情恐怕还没完。
入夜,灶膛里的柴火即将熄灭之际,程诺又往里添了块木炭,暗红的炭块在灰烬里明明灭灭,映得土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家里囤积的柴火全部烧完了,同村其他人家中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今晚的晚饭是面片汤,一人一碗,大人再配上一块红薯,配菜还是程诺先前腌制的缸子肉,今天换了新做法,里头切了土豆一起炖,配上程家常吃的小咸菜。
桌上全是吸溜汤面的声音,人人吃得香。
除了走神的程云,手里的筷子几乎要伸进鼻孔里。
赵氏看他一脸不值钱的样子,阻止程大壮给儿子夹菜的动作:“别管他。”
程父大条,没看出饭桌上众人的心思。
他问:“村民滑雪学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说哪天可以去鹿山砍柴?”
程大壮将肉塞嘴里,回答道:“快了,小妹眼神毒辣,选出来的人学得又快又好,再练两天,跟村长商议后,就能出发了。”
距离程诺开始教授村民滑雪,过去近十日功夫。
这些日子,滑雪小队的成员增增减减,最终固定在十八个人。
程家除了年迈的程父,以及两个小女娃,剩下的全在滑雪小队中,其余十五人分别来自村里十五户人家,男女数量相当,年纪跨度较大。
年纪最小的是高家大孙女高婵儿,年纪最大的是刚满四十五岁的何海平,也是先前那位抢着抚养阿宝的何家远亲。
程父:“听说高家有个小孙女也入选了,叫……高、高什么来着?”
“高婵儿!”
程云的神不知从哪个地方飘回来:“爷爷,她叫高婵儿。”
程父点点头,随即咂舌道:“高家真是奇怪,不让儿子来,不让孙子来,选了个女娃娃来滑雪,细胳膊细腿的,能去山上砍柴吗?”
赵氏嗤笑一声:“爹,人家根本不是为了去鹿山学滑雪的,高家傍上大户了,以后飞黄腾达,再也不是咱们能攀扯上的。”
程大壮咳嗽一声:“别家的事,别在外瞎说。”
赵氏瞪他:“我在自家饭桌上说都不行了?咱家辛苦教村民滑雪,连程三狗都知道送五个红薯做做样子,高家有送来半个铜板当拜师礼吗?有什么样的长辈,就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程大壮闭了嘴。
这事确实是高家不地道。
程云“啪嗒”一声将碗筷放下,脸色一沉,就往外走。
赵氏呵斥:“大晚上,要去哪?”
程云:“出走走走。”
赵氏跟着站起身:“不许去找她。”
程云脚步一顿,转过头的目光带着自暴自弃:“娘放心,人家压根不愿搭理我。”
又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赵氏看得恨不得一脚踹他进雪地里清醒清醒。
程诺见母子两要吵起来,立马推了推一旁的女儿。
小盼儿喊起来:“二哥,你去哪儿?带盼儿一起……”
阿宝跟着喊:“阿宝也要一起。”
程诺笑道:“你们两还不快跟上哥哥。”
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程云即便真的想去找高婵儿,此刻也去不了了。
程父看了全程,抓着有些稀疏的脑袋,问十七:“老大家的跟小云怎么了?”
十七给他夹了一筷子肥瘦相间的大肉:“多吃点,估计明后天就得爬鹿山,到时候家里还需您照应。”
砍柴是大事,程父瞬间将赵氏母子两的不愉抛诸脑后。
十七猜测的不假,第二天村长集合滑雪小队,安排隔天上山砍柴事宜。
隔天一早,要出门的几户人家,起了大早,给要上山的家人准备粮食。
说是粮食,其实就是家里剩下什么做什么,条件好的带上红薯窝头,条件差的就问邻居借些。
大伙儿能帮忙就搭把手,毕竟邻居家没选上进山,还要靠别家施舍点柴火。
程家灶台。
程云和赵氏忙活许久,做出三十几张肉饼,肉掺得不多,加上扛饿的白面,用油煎得两面金黄。
留下十张给程父和两个女娃当粮食,其余分成五份,各自塞在小挎包内,程诺十七、赵氏程大壮和程云,一人背一个。
水壶里也被程诺装满干净的清水。
这些日子以来,在程诺日复一日耳濡目染中,大伙儿习惯将雪水烧热后再喝,程家人如今从骨子里有了雪水不能直接饮用的认知。
这是暴雪以来,村民第一次进山。
大伙儿不敢掉以轻心,准备得很充足。
集合地点选在离村口最近的一户人家,刚好是雪道尽头。
程家人赶到时,大伙儿正在交谈,脸上一扫先前的郁色,看起来精神奕奕,有看到希望的红光满面。
“你家柴火还有吗?我家昨天连桌子都点燃烧了。”
“没了,好在今天就能砍柴带回来了,老天爷保佑,出行顺利。”
“一定没问题,我老娘今早烧了香,香燃得可漂亮了。”
“怕什么,大伙儿这么多人,相互照应着,程师傅和十七师傅不也跟着一起去,真有什么事,他们会照应咱的。”
十来日功夫,程诺和十七在众人口中的称呼,从一开始的程家那两小辈,变成四娘和十七,现在人人见了都得恭敬喊上一句“程师傅”“十七师傅”。
在场的每个人,谁没在雪地上摔倒过无数次,没有程诺,他们学不会滑雪,没有十七,他们扭伤的胳膊腿,还脱着臼呢。
见到程诺过来,人群依次打起招呼。
年纪大些的,笑着喊:“小程师傅早。”
年轻一辈,恭敬地叫:“程师傅早。”
跟程诺关系好的小李,憨憨一笑:“四姐姐,你来啦。”
程诺停下脚步,问他:“家里安顿好了?”
小李点头:“安顿好了,我托了贵婶帮我照应,”说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雪娃喝了奶粉,闹腾得少,现在绿草一个人就能照应。”
雪娃是小李儿子的乳名。
程诺点点头,开始清点人群。
十五户人家,来了十四人,少了一户。
程诺扫了一眼,便知是谁没来,明知故问:“还有谁没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满载而归
人群中有人回答:“好像是大福的孙女没来,要不要派个人去问问?”
“不用去了,今天一早,大福婶说高婵儿发了高烧,起不来床,让大伙儿不用等她。”说话的是高家邻居。
众人一听,神态各异。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上了?昨晚好像既没刮大风,也没下雪吧?”
“一说去鹿山砍柴就病了,先前天天在外头练滑雪,也没见高婵儿病啊痛的。”
“不会是故意的吧?”
也有心善的婶子,担忧道:“真感染风寒可了不得,没大夫没草药,会要人命的。”
赵氏扫了眼儿子的神色,见他一脸担忧,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下一秒听到程云道:“山上有治风寒的草药,我、我们砍树的时候注意些,没准碰上了,能带些回来送给婵……高家。”
众人敷衍道:“是,会的。”
大冬天,草药能不能活还两说,即便活着,被暴雪压在底下,能找到的几率趋近于零。
伐树囤柴都来不及,谁有闲工夫操心别家的事。
赵氏趁人不注意,一脚踹儿子屁股上,低骂道:“要你逞英雄,你是不是傻,生病是高婵儿不想干活编出来唬人的谎话,就你个呆子会相信。”
程云委屈地捂住屁股:“万一是真的呢?”
赵氏恨铁不成钢,咬着后槽牙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程诺看破不戳破:“既如此,我们出发吧,跟之前说好的一样,五个人一组,每一对之间的间隔不要超过五丈距离,遇到滑坡,再把距离拉开,时刻注意队友的安危,发现不对劲及时向前后求援。”
“我会在最后给各位托底,遇事不要惊慌,切记,进了山,注意说话音量,以防造成雪崩。”
“遇到危险保命第一,财物永远没有人命重要!”
“诸位听清楚了吗?”
程诺站在屋顶,俯视屋檐下的村民,声音清澈,力道却似沉雷碾过冻土,每一个字裹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眸光如炬,好似看着脚下的千军列阵,让人不自觉绷直脊背。
字字凿进村民的心,不是商量的口气,即便轻声慢语,却带着沙场秋点兵的肃杀,让人不敢插嘴,只能屏气凝神,直到她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才敢吐出一口浊气。
十七双手环胸,仰头望着上方的女子,不必拍案,众人已信服,无须怒目,异议自消弭。
他笑了,他仿佛看到一位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开口是军令状,是虎符裂帛,听者唯有领命而行。
滑雪小队依次上房。
一个接着一个从上头滑下去,朝着鹿山方向前进。
外头是一片白雪皑皑,这里没有众人熟悉的雪道,也没有辨别门户的烟囱,有的是被大雪裹挟的参天大树,有的是远处或高或低,却无一不被积雪覆盖的山坡。
走在最前列的,对鹿山地形最熟悉、滑雪技能学得最好的成员。
其中包括十七、小李、溪妹,以及程大壮夫妻两。
鹿山距离大梨村有十几里地,单靠挖雪道,集全村之力,至少也得一个月才能疏通,有了滑雪板,一个时辰功夫,大伙儿已经到达山脚下。
山脚也是一片白茫茫,上下山的道路被积雪遮蔽。
抬头是整个被大雪覆盖的山峰,似乎与天界相连。
“注意别长时间盯着雪看。”十七叮嘱。
溪妹和小李忙收回视线,发现眼前已有晕眩症状,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山下就有错落不一的树,因为积雪堆积得高,往常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的树顶,现在踮踮脚好似就能触碰到枝丫。
“山上的运起来麻烦,先砍山下的树。”
鹿山附近不止一个村落,所以要赶在他们来之前先把容易砍伐的带回去。
好在目前周围没有人迹,他们应该是第一批赶过来的。
露出来的枝丫并不粗壮,程大壮抬起斧头,三两下拦腰砍断。
其他村民有样学样,没多久,鹿山下一侧的三四棵冒头的树被悉数砍断。
暴雪来之前,大梨村不少百姓听了程父的话,来鹿山伐木囤过柴火。
山下能烧柴的树所剩不多,能找到三四株已是万幸。
“这么大一截,怎么带回去?”小李疑惑道。
程大壮拿起斧头,作势要砍:“当然是跟从前一样,劈成一小截,扛在身后。”
程诺刚想阻止,已经有人快她一步,拦住他:“不成,太重了,这四棵树我们所有人一起背,也运不回去。”
十七继续道:“砍成截费时费力,运回去也不方便。”
程大壮觉得有道理,但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那咋办?总不能丢在这儿,大伙儿好不容易砍地。”
“不用砍,用绳子拖。”程诺绕到一株看起来最小的树干旁,从程大壮身后背篓里拿出麻绳,仔细绕在树干上,接着喊来溪妹。
“溪妹,你来拖动试试。”
溪妹是所有人里力气最小的,胜在动作灵活,技巧性强。
她能拖动,在场所有人都能拖动。
溪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动作却听从程诺的指令,拉着麻绳一头,开始往后拉。
树干动了,但幅度不大。
溪妹摇头:“不行,拖不动。”
鹿山的地势比大梨村高,刚才大伙来时,是在往上走,此刻溪妹拖着木头却是往下走。
程诺抬起树干里最大最粗的一根,同样用麻绳捆上,麻绳另一边直接系在腰上,“我来试试。”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雪杖往后一滑,整个人飘出去,带出的速度连带着身后的树干一起滑出十几丈远。
她的声音传过来:“溪妹,按我的方法,你再试试。”
溪妹立马将麻绳扣在腰上,利用雪杖,没多久人稳稳落在程诺身旁,身后跟着的树干毫发无损,在雪地里拖出一长串树条压出的形状。
见此情形,十七立刻从队伍里又选出两名妇人,将剩下的两棵树一起带走。
——
大梨村。
留守的村民对上山家人的安危担忧不已,担心他们带不回柴火,更担心路上碰到什么意外。
待在家也是瞎想,干脆聚到村长家等消息,人一多暖和,还能少浪费点柴火。
“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有小孩子激动地跑进屋。
屋内的众人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道:“是去鹿山的人回来了吗?”
小孩子猛点头:“回来了四个。”
四个?其他人呢?
胆小的妇人已经开始自己吓自己:“是不是路上出什么岔子了,是不是遇到雪崩了?”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能说,”村长连呸三下,怒视刚才慌得六神无主的妇人,“出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程诺等人,将树干就近放在村口第一户人家院中。
“真的运回来啦!”村长惊喜地望着院里的四株粗壮的树干,在此之前,滑雪去鹿山上砍树只是大伙儿绝境中自救的大胆尝试,没人确定冒险一定有用。
此刻亲眼看到树干,众人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接着看到头顶上方站着的程诺几人,发现都是妇人,忐忑地问,“其他人呢?还好吧?”
程诺道:“都好,这四棵是山脚下发现的,我们先运回来,其他人这会儿估计已经上山了。”
听到所有人都平安,大伙儿脸上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接着气氛被欢喜彻底掩盖。
“好粗的树干,溪妹,你们怎么运回来的?”
“啥,捆身上滑回来的?太厉害了,谁说我们女人没用的,都给老娘站出来好好瞧瞧,女人也能顶半边天的!”
“大伙儿别光站着说话呀,拿家伙劈开树干,这么粗一根,能砍不少柴火呢,晚上终于不用挨冻了!”
欢笑声吸引不少同村百姓,见到程诺等人真的运回来树干,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太有本事了,早知道我也去学滑雪,四娘,婶子没到四十五呢,下一次授课记得带上我。”
“有没有多的啊,也分我家一点柴,家里孩子冻得浑身是冻疮。”
“我家也要,不用多,够一晚上用的就成。”
要不是程诺站在雪上,此刻肯定得被下面涌过来的人群围起来。
好在村长出头,给她解了围。
“柴火怎么分,四娘不知道,有问题得来问我,让她们休息休息。”
程诺等人回程快,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功夫,此刻正好是正午,距离她们早上出发,刚过去不到三个时辰,修整一下,还能再去一趟。
“你们要不要回家一趟,还是咱们原地休息,吃了干粮,直接出发。”
溪妹三人今生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夸赞,顿时觉得干了件意义重大的事。
她们中有人不受公婆待见,有人不被丈夫尊重,有人觉得女人一辈子都得依靠夫家存活,从不知有一天她们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
“我们不累,从没觉得这么有劲儿过。”仿佛身上的疲乏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得很。
“对,吃完就走,鹿山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早点去,还能搭把手。”
四人修整片刻,在村民们的欢送声中,再次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背影潇洒得惹人移不开眼。
“爹娘,咱们也去学滑雪吧?”高娟儿羡慕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再次跟高老二夫妇提道。
高老二想都没想拒绝:“要去你自己去。”
高娟儿:“那你们给我点粮食,随便什么都成,总不能空着手去。”
一直没发表意见的陈氏,听到要送粮,一口否决:“家里哪有多余的粮,你弟眼瞅着瘦了一圈,当姐姐的不想办法给他弄点吃的,还要从家里人嘴里抠食,没良心的死丫头。”
高老二:“婵儿学的时候,就没送东西,程四娘不也教了。”
家里没给程家送拜师礼的事,村里不少人背地里蛐蛐,高娟儿听到过不止一次。
她若是送拜师礼,就是在打高婵儿的脸,她要是也不送……不成,她不想被人议论。
高老二说:“婵儿不是学会了吗?你让她教你。”
高娟儿一脸不情愿,前两天两人刚撕破脸,现在低头去求人,她不得被高婵儿嘲笑死。
谁知,没等高娟儿去向高婵儿讨教,高婵儿主动上门要教她滑雪,连滑板和护具都替她准备好了。
高婵儿一改先前高高在上的口吻,牵着高娟儿的手,一口一个好妹妹,恨不得将学到的技巧倾囊相授。
高娟儿见她教得认真,想着两人毕竟血浓于水,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没有隔夜仇,先前的不愉快瞬间抛诸脑后。
结束短暂的练习后,高婵儿亲热地挽着高娟儿的胳膊,笑道:“娟儿,你学得真好。”
高娟儿真心道:“是姐姐教得好。”
高婵儿眉眼一扬:“等你学会了,我们一起出村,去清河镇逛逛,憋了一个多月,我快无聊死了。”
清河镇有谁,高娟儿哪会不明白。
原来高婵儿打的这个主意。
家里爷奶年纪大,兄弟又小,都不适合滑雪,高婵儿的爹伤了脖子,娘是个胆小怕高的,二房三房的长辈全是惫懒的性子,她这是找了一圈,实在寻不到能跟她一起去镇上找洪少爷的人选,这才主动跟她重修旧好。
高娟儿将手抽出来,皮笑肉不笑:“不好吧,没有长辈,我们两个姑娘家主动上门,会遭人非议的。”
高婵儿脸上依旧带着笑:“冰天雪地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谁会知道,昨晚我爹娘已经和爷奶商议过了,她们同意你跟我一起去。”
这是把长辈拿出来压她,高娟儿不想去也不成了。
二房屋里。
高娟儿拉着高老二道:“爹,你不去劝劝大伯吗?八字没一撇,哪有姑娘家主动送上门的?”
高老二不耐烦挣脱开:“大房的决定,跟咱们没关系。”
“爷奶让我跟高婵儿一起去,怎么就跟咱没关系了。”高娟儿蹲在父亲身旁,哀求道,“爹,你去学滑雪吧,你跟堂姐一起去,到了洪家门前,有个长辈在旁,也显得正式些,别人就算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来。”
高老二仔细一想,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可滑雪多累啊,还得摔跤,万一遇到不测,轻则跟老大一样歪了脖子,重则断胳膊断腿。
他受不了苦,他不愿意学。
“让你去你就去,爹年纪大了,骨头脆,经不起折腾,”高老二今年三十出头,说出这话一点不害臊。
“我不去!”高娟儿态度坚定。
陈氏抱着儿子进屋,刚好听到父女俩的对话,直接在女儿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不去也得去,高婵儿这次上门,没准就直接留在洪家吃香喝辣了。洪少爷若好说话,肯定会看在未来是一家人的份儿上,拉高家一把。”
“你若是陪着去,万一洪少爷也能瞧上你,纳你当个妾,我跟你弟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擅自脱离队伍
高娟儿蹭得从地上站起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亲娘,不相信刚才的话是她说的,质问道:“你让我给别人当妾?还是给高婵儿的男人当妾?”
陈氏被盯得心里发毛:“你什么眼神?进洪家当妾,委屈你了不成?”
高娟儿心比冰湖底的万丈寒冰还要凉,她知道父母偏心弟弟,知道自己不如高婵儿惹人喜欢,可听到陈氏的话,心还是跟刀绞一般。
高老二不顾女儿阴沉的脸色,甚至觉得妻子的话十分有道理:“你娘说得不错,洪少爷若能瞧上你,是你的造化,就怕你主动送上门,人家未必肯要。同样是高家的种,你怎么比婵儿差这么多?”
虽然高娟儿才是亲生的,此刻高老二心中,却宁愿高婵儿才是他的种,大房养出来的女儿相貌好命也好,他养大的却是个不中用的赔钱货。
儿子也是,大房的石头机灵聪慧,他的儿子,五岁了,连句话说不利落,吃饭要人喂,走哪都要人抱着。
他跟大哥是一个爹娘生的,怪只能怪他娶了个不中用的女人,没给他生对好儿女。
陈氏察觉丈夫落在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友善,夫妻多年,太知道眼神什么意思,这是怪她没用呢。
——
程诺离开鹿山后,在程大壮的带领下,村民一个个爬上了山,很快寻到一片密集的树林。
众人摩拳擦掌,丛林中很快只剩下“砰砰砰”砍伐木头的声音。
程云惦记心上人的病情,他记得鹿山上有一块专门生长紫苏的地儿,从前经常采摘给家里人熬药,可以缓解风寒带来的症状。
那地方比较偏僻,应该还没被人采摘了去。
程云想去摘草药,又怕爹娘不答应,咬着嘴唇思索半晌,决定独自前往,争取速战速决,早点采了药草回来,没准爹娘发现不了,即便发现了,紫苏也到手了,哪怕是被骂一顿,值了。
趁着众人齐心协力砍树之际,程云缓缓退到队伍最后头,用树木做遮挡,很快没了踪影。
等赵氏砍柴累了,想喝口水缓一缓,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儿子身影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大壮!”赵氏声音带上抖意,“儿子呢?”
程大壮擦了下鬓边的细汗,四下张望,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谁看到我儿子程云了?”
四周占了近十人,几乎都是汉子,有人摇头,有人跟着张望搜寻。
突然有人说道:“刚才还在我旁边砍树的,是不是去尿尿了?”
程大壮往稍高的地方走了几步,还是没看到儿子踪迹,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小兔崽子会不会去给高家孙女采草药去了?”
刚才说话的男人眼睛一亮:“真有可能,我刚听他嘴里,一直念叨着紫苏、紫苏……”
赵氏气得一个倒仰:“小王八蛋,看我不抓他回来扒了他的皮。”
十七:“赵嫂子,别生气,先把人找回来要紧。”
赵氏将手里的斧子往地上一丢,直接在雪地里砸出个坑,撸起袖子就要去抓人,“我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去找!”
鹿山什么地方长了紫苏,还是当初她告诉程云的。
程大壮和十七同时道:“我跟你一起去。”
村民们纷纷道:“我们也去,万一没找到,还能抓紧时间分散开,再找找。”
“没错,反正树砍得差不多了,一起去吧,待会儿你们要揍孩子,我们还能看个热闹。”
“哈哈哈……正好看看山上还有哪些地方的树能砍,要是遇上点野鸡野兔什么的更好。”
这段时间,大伙儿养成了集体行动的习惯,加上今天砍了树,家里不用再担心柴火烧,心情颇好。
要是能抓到点野味,给家人改善下伙食,更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程大壮笑道:“行,那谢谢大伙儿了。”
众人三两成群,开始往山里走去。
另一边,程云真在原先采摘草药的地方,挖到被积雪覆盖的紫苏,好在紫苏耐寒性好,没被冻死。
他宝贝似的踹进怀里,没有立即离开,想着来都来了,万一家里有人也病了,熬煮了能治病。
程云继续往下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揣了满怀,准备起身离开之际,突然觉得后背像是被人盯住一般,身体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紧接着耳边出来一阵细微的积雪被踩实的“咯咯”声,声音很小,明显不是人脚步能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程云缓缓转过头,整个人愣在原地,如坠冰窖,他目光直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那是一双犹如冷火的眸,像是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入骨髓。
狼。
一头骨瘦嶙峋的狼。
一头眼睛泛着惊喜绿光的孤狼。
程云呼吸停滞,脑海中只剩两个字。
“完了。”
一瞬间,少年连哭都忘了,瞪大眼睛,望着瞳孔扩张成幽深黑洞的狼一步步朝他靠近,吞噬掉他所有想逃窜的念头。
狼龇着发黄的獠牙,喉间发出“呜呜”的恐吓声。
程云浑身能防御的武器,只有手中伐木的柴刀,他死死护在胸前,不敢发声,不敢求救,怕招惹来更多的狼,更怕爹娘听到声音为他涉险。
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人和事,最后摸着胸口的紫苏,喃喃道:“还没有把草药给婵儿……”
后悔吗?
程云问自己。
肯定是有一丝后悔的,要是没来摘草药,他遇不上狼,但心里又有点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的英雄主义感。
可惜孤狼才不管他英雄救美的自我感动,已经朝程云扑了过来。
第一次,程云挥舞柴刀躲过孤狼的致命攻击,第二次,没那么好运,狼锋利的爪子在他胳膊上撕开一道口子,温热的雪落在雪地上,像是绽放的红梅。
鲜血给了狼刺激,它的瞳孔骤缩,隐隐带了丝兴奋,程云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
孤狼一跃而起,獠牙大张,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他下意识环抱住身体防御。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来袭,只听一道厚重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下一秒,“砰”的一声,身旁有重物倒地。
程云睁开眼,看到的是倒在身旁不远处的孤狼,一把眼熟的斧头死死定在狼腹部,陷得又深又紧,几乎要将狼砍个对穿。
他脑袋僵硬地朝斧子劈来的方向望去,那里占了一群人,为首的是十七叔,方才锋利的斧头就是他挥出来的。
再后是他的爹娘,满脸惊恐,尤其是他娘,脸色可以用煞白来形容。
“娘,爹。”程云缓缓张口,才发觉声音沙哑到不成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想跟我一起死?
没等他站起身,赵氏先一步从高处下来,程云好不容易扯出一抹劫后新生的微笑,下一秒,“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音在林中响起。
“娘……”程云委屈地捂住脸颊。
赵氏眼眶里满是后怕的泪水:“小王八蛋,你……”骂着骂着眼泪决堤,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二人抱头痛哭。
程大壮又惊又怕,上前踹了儿子一脚,犹嫌不足,还想再打两下让臭小子长长记性。
身后的村民劝道:“孩子吓坏了,打两下得了。”
程三狗盯着不远处的狼皮,嬉皮笑脸道:“还没尝过狼肉是什么滋味,到时候煮肉,别忘了分兄弟一块,狼皮若有剩下的,也分我点,我还想缝双狼皮靴子呢。”
人群里有人嘲笑他:“就一头狼,顶多做两双,程家人还不够分,能轮到你?三狗,大白天怎么做起美梦来了?想要狼皮,自己猎啊!”
程三狗嘴硬起来:“我倒想猎一只,谁让只有一匹狼,要是再来几只,我定让它死在我柴刀之下!”
大伙儿清楚程三狗为人,没人将他吹牛的话放心里。
十七催促斜坡下的三人:“快上来,赶紧走,血腥味散开,容易招惹林中野兽。”
说话间,十七动作飞快走到躺倒在地没了气息的孤狼身边,将斧头拔出来之际,突然动作一顿。
十七感觉背脊僵直,这是危险来临的预兆,是属于沙场将士对敌人埋伏前的警示。
“有狼!”
人群中突然有人尖叫一声。
四只野狼从一处被大雪挡住的巨石后头冒出来,每一个眼冒绿光,体型比先前那只要更大,气势更足。
为首的那只,威风凛凛,显然是头狼。
看来刚才杀死的狼,只是探路的先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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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诺四人回到鹿山脚下时,只有小李等两三个村民在整理掉落的树枝,其他人已经上了山。
树枝不比树干,烧起来快,别看装了满满一箩筐,实际不够烧半个晚上。
“他们上去多久了?”
小李估摸着时间:“从你走后就上去了,应该有一个多时辰了。”
来之前,大伙儿达成一致,双手能掐住的小数不砍,留着长到明年,超过成年汉子双臂环绕的大树也不砍,一来费力,二来不好运回去,剩下满足条件的树干,砍倒一棵的速度用不了太久。
算起来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程诺怕出事,将几个妇人留在山下继续捡周边散落的树枝。
她带上程三狗等人上山:“走,去瞧瞧。”
小李在前头带路:“大壮哥他们就是从这条道上去的。”
山坡陡峭,半面背阴,脚下的滑雪板失去作用,反倒成了阻力。
连日来的寒冷天气,已将满山大雪冻结,程大壮一行人上山途中清理过两旁的碎石,以防中途有人坠下山坡划伤。
“将滑雪板收起来,穿上冰爪。”程诺声音刚落,随行的几人立刻将滑雪板收到背后的背篓中,再拿出“冰爪”。
所谓的冰刀,是程诺用硬木头和动物骨头消尖成短钉状,再用绳索固定在鞋底,制作出来的登山工具。
由于材料有限,没法跟前世专业登山设备相比,程诺叮嘱过大伙儿,使用的时候不能爬过于陡峭的山坡,以防材料断裂。
好在鹿山上的积雪并不坚硬,程诺等人爬起来不算吃力。
小李边走,边不忘捡拾路上的惨枝,此刻这些在他眼中全是宝,哪怕只能做一顿饭,也不能浪费啊。
“四姐姐,这些树枝太潮湿了,肯定点不着,又没有太阳晒,会不会蛀虫啊?”
“不会。”程诺脚下稳稳跨步,走在最后头,说话间还拉了脚滑的村民一把,“我刚才离村时,村长已经组织人将带回去的树干砍成一小截一小截,这两天先烧容易点燃的树干部分,将树枝放在炕或者灶台周围烤,用不了多久潮气散了,就能点着了。”
没多久几人视线中出现成群树干,被积雪压弯的枝条,以及一半树身隐在大雪之间,像是在冬日里集体穿上簇新的白衣。
此处尚不到半山腰,脚下还算平缓,生长茂盛的树林,足够全村百姓用上一段日子。
程诺看到地上躺着十来根砍断的树干,却不见一个村民的踪影,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人呢?”小李发现地上散落的几个背篓,“这是大壮哥他们的篓子,怎么光见篓子,不见人呢?”
程诺压下心头的慌乱:“先四处找找,两两一对,别分开行动,遇事能有个照应。”
“好。”
程诺和小李往树林南面方向走去,刚走没多久,撞上慌不择路跌跌撞撞朝他们方向跑来的程三狗。
程三狗像是吓坏了,不停往后张望,仿佛沉浸在恐惧中,一时竟没发现二人。
小里李跑上前,将人拦下:“三狗,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程三狗神情恍惚了一下,见到小李,惊慌的瞳孔终于缓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颤巍巍伸向背后远处的树林。
“狼,有狼。”
程诺和小李脸色顿时大变。
程诺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嗓音冰凉:“我哥他们呢?”
程三狗见到满脸凝重的女子,喉管后怕地猛咽了口唾沫:“还、还在里面。”
“哪个方向,带我去!”
程三狗听完,一个劲儿地摇头,仿佛程诺的话是让他去送死,他好不容易才逃出狼窝,怎么能再自投罗网呢?
他一下子挣脱开程诺的束缚:“我不去,要送死你们自己去!”
闻声赶来的几个村民,听到程三狗的话早吓得双腿打颤,此刻听到程诺要去寻人,纷纷吓得往后退,转身就往来的方向跑。
小李见状,怒斥道:“你们去哪?里头都是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来之前说好的,互帮互助,现在他们有危险需要我们,怎么能往后缩呢?”
村民中一人边跑边喊:“里头是狼,光靠我们几个有什么用,我下山去喊人,人多力量大。”
山下只留几个妇人,村民的话显然是逃跑的推诿之词。
其他几个甚至连头都没回,跟着程三狗一起连滚带爬,跑没了影。
林中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在程大壮和十七合力对抗下,四只狼死了三只,两只是十七用斧头砍死的,一只是跟程大壮搏斗过程中硬生生摔死的。
其他能逃跑的村民,已经跑得差不多,因为慌不择路,有的往林间深处逃跑,有的往反方向跑,每个人拼尽全力求生。
程大壮喘着粗气,胳膊大腿都被野狼尖厉的爪子划伤,浑身是血,别说再战斗,就连正常站立都成问题。
十七情况比他好很多,身上滴血未沾,目光跟眼前仅剩的野狼死死对视,剩下的这只狼是狼群之首。
它很聪明,躲过好几次致命攻击。
知道眼前男人尚有余力,但是不远处的另一个人类,已经穷途末路。
野狼视线森森,在二人身上逡巡,十七一下子看出它的想法,笑喊道:“程大哥,这畜生聪明呢,你小心着点。”
程大壮闻言嗤笑一声:“让它来吧,看看是他死还是我活。”
话音刚落,野狼如一道疾驰的利剑,“蹭”的一下朝程大壮扑去,同类死得太多,它需要扯下敌人的脑袋,宣誓自身力量,达到震慑十七这只人类之首的作用。
程大壮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无力自保了,好在儿子和媳妇被他推了出去。
只要他们安全,死亡于他好像也没那么恐怖。
程大壮缓缓闭上眼,以为要死在狼爪之下,十七蓄势待发,准备殊死搏斗之际,突然眼前快速闪过一道火光。
那是一根燃烧着的粗壮松枝,火焰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空中转了几圈后,精准丢在野狼身上,皮毛瞬间被烧着,方才还一脸凶神恶煞的野狼,一下子“嗷”的一声受到惊吓,扑在雪地里打滚。
“小妹!”程大壮惊喜地看向来人。
程诺扫了眼程大壮的伤势,确定没有性命之危,快速捡起地上被雪湮灭的松枝,幸好她之前嫌弃家里照明的火把容易灭,特地在商城买过松脂油,还有部分储存在系统没用完,今天派上用场。
“小李,带我哥先走。”
小李动作快速扶起地上的程大壮,搀着胳肢窝往林外走。
程大壮失血过多,脑袋已经昏昏沉沉,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想张口说话。
还没出声,先被小李拦下:“别说话了哥,你留着帮不了忙,四姐姐还得顾你安危。”
程大壮悻悻闭嘴,转身离开。
程诺望着不远处倒地的几匹野狼,其中三只腹部中刀,能有这个准头,除了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找不到第二个了。
现场没有一具村民尸体,想来应该没人丢了命,她松了口气。
程诺将筐里的斧头丢给男人:“只有一个,但愿你一击即中,不然我俩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十七抬手一接:“要不你现在往回跑,没准还来得及。”
程诺失笑:“所有人都活着,只死你一个,这样英勇就义的好事,我能让给你?”
十七摩挲手里的斧头,眉眼一抬,笑声凉凉:“想跟我一起死?”
人命关天,生死当前,男人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程诺原本紧张的心,突然跳得没那么厉害了。
周遭压抑低沉的气氛被冲淡几分。
野狼“嗷”了一嗓子,似是不满二人将它忽视。
程诺正色道:“别废话,等它招来更多同类,我们插翅难逃。”
十七手里的斧头挥得虎虎生风,野狼察觉得危险,四肢脚在周围不断变换动作,冲二人凶狠龇牙。
空气出现一瞬的凝滞,野狼率先发起进攻,长着锋利的尖爪朝手拿斧头的男人而去。
十七手中的武器,与此同时劈了出去。
就在程诺以为它的目标是男人时,野狼在斧子砍出去的瞬间,变换了动作,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的速度,斧头擦着狼后腿而过,只堪堪劈下一层皮,而狼身距离程诺只剩一丈之遥。
那一瞬间,程诺脑海中陡然闪现过一些不属于她的片段。
树林、刀影、锋爪……
几乎是狼爪挥舞到眼前的同一时间,程诺手中的松枝再次被点燃,早已含在口中的石蜡油,全部吐在火焰之上。
喷出的雾化燃料遇到火源顷刻燃烧,形成火焰效果,这次的火焰更猛烈,像是条吐着大火的火龙,将野狼整个吞噬。
“嗷嗷嗷……”
野狼狼狈地在雪地上蹭着,这回毛发被烧了个彻底,它满脸惊恐地望着眼前人,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别说是再发出攻击,连靠近程诺都不敢。
程诺朝它走近,野狼像是看到天敌般,一下子往后退了数步,顾不上死去的同伴,转身往林里跑。
“别让它跑掉,狼记仇,会回来报复。”
程诺声音刚落,一道身影飞速捡起地上的斧头,利刃划破空气,接着是刀片没入皮肉的声音。
狼倒地,失去了生息。
“可惜了,上好的狼皮,被你烧成这副鬼样子。”十七惋惜地将死绝的野狼尾巴提起来,皮肤上还有火焰灼烧留下的温度,可想而知方才那匹狼遭受多大的酷刑。
程诺刚用积雪清理完口腔,依旧觉得嘴里一股蜡油味道,闻言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动作快,脸上还得再来一道疤,指望你是没用了,还得靠我自己。”
十七将狼丢进程诺背后的箩筐,手掌拍在她后脑勺:“今天没有我,你侄子,你哥,你们村十几口人,都得丧命在狼口之下。”
程诺想回击,奈何男人长得高,她垫脚才到他下巴位置。
“不服气?”十七勾唇浅笑,模样带了股痞气,在风雪中却犹如青松翠柏,散发着凛然而又强大的气场。
他说得有理,程诺无力反驳。
一边捡拾另外几只死去的野狼,边用残雪覆盖血腥味,这才想起来问:“不是砍树吗?说好的只在外头一层,不进深山,为什么全跑山里来了?”
十七鼻子轻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都说侄子像家姑,外甥随舅舅,你侄子在男女之事上,跟你一样没脑子?”
骂得真厉害,一句话骂两个人。
“你才没脑子!”程诺龇牙咧嘴,浑身毛竖起来抵御外敌的小兽。
十七若有所思点点头:“啊~我说错了。”
程诺以为他要道歉,谁知下一秒,男人撑着下巴盯着她瞧:“我差点忘了,你是不是程四娘还两说,确实不能把她干过的蠢事,按在你头上。”
“你……”程诺话噎在嘴边,最后只挤出几个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背起篓子,往来时方向走去。
十七跟在身后,捡起地上掉落的松树枝,鼻尖轻嗅,闻到味道的瞬间,眉尾一抬。
“你出门还随身带着松脂油?”
“怕走夜路,以防万一,不行吗?”
十七望着眼前,脸气成包子样的程诺,心情莫名愉悦,加上劫后余生的轻松,竟有心思开起玩笑。
“行,程姑娘的本事若是去镇上摆摊卖艺,没准赚得比卤肉还多。”
“过奖过奖,彼此彼此吧,我也没见过哪个逃荒之人,能用斧头砍杀三只野狼,这么有本事,怎么不从军为国效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有没有良心?
此时,鹿山脚下。
砍伐的树枝已经被程三狗为首的村民,提前带了回去。
程大壮伤势较重,小李和几个相处关系较好的汉子,合力将人抬走。
只剩程云和赵氏,以及溪妹,富贵和平安,还蹲守山脚下。
“他是为了给高婵儿采药进深山的!”赵氏哭成泪人,气得身体发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程云的脸上多了好几道明晃晃的巴掌印,全是方才赵氏扇的。
赵氏一脚踹在儿子膝盖上,要不是溪妹拦着,还得再来两脚。
程云扑通跪在地上。
“你小姑和十七叔,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也别活了,我没脸见你爷奶,今天我们娘儿俩就在山脚下跪死。”
程云满脸泪痕:“我错了,娘,我知道错了。”
他爬起来要往山上冲,被平安一把抱住:“你还嫌不够乱!十五岁,该长点脑子了,你去了能帮什么忙?”
程云神情恍惚,想到往日小姑对他的疼爱,想到十七叔在野狼攻击他时,挡在面前让他快跑,一幕幕汇聚在眼前。
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真的要有人丧命,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程云抬手就是三巴掌。
“啪啪啪”
打得又急又狠,脸肿胀成馒头也毫无反应。
程诺下山看到的就是程云哭得涕泪横流的场面。
“没被野狼咬死,要把自己扇死是吗?”
程云泪眼模糊中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程诺和十七,巨大的惊喜将愧疚淹没。
“小姑,十七叔……你们还活着,太好了,呜呜呜……”
赵氏又惊又喜,恨不得给程诺和十七跪下,“四娘,十七,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抬起程诺的胳膊,仔仔细细前后端详好几遍,确定二人没受伤,才彻底放下心。
“狼都死了?”
程诺掂了掂背篓里的狼:“死了,这回收获颇丰,可以给全家做一双狼皮靴子,还能额外再每人一副狼皮手套。”
赵氏见她语气轻松,半点不提过程多艰险,是在给她留脸,给程云留脸,怕他愧疚。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程云脱离队伍采草药,导致滑雪小队遭遇狼群围剿的事,先一步在村里传开。
听到消息的程父,看到儿子受伤,女儿生死未卜,一个倒仰直接昏了过去。
好在醒过来时,程诺他们也回来了。
程父醒过来第一件事,问清来龙去脉,直接去厨房抽出最粗壮的木棍,照着往日疼爱的孙子后背狠狠来了三下。
老人家年纪虽大,力气却还是有的,打得程云嗷嗷直叫。
不少来探望程大壮伤势的村民,看到眼前一幕,心里再怨怼程云不懂事,嘴上却说不出埋怨的话,毕竟自家人全须全尾回来了,还带回来不少柴火,受伤的只有程家人。
“算了算了,别打了,一把年纪,身体要紧。”
“赵氏,赶紧劝劝,好歹是亲孙子,打出毛病来怎么得了,瞧瞧,孩子嘴都白了。”
起止是白,程云脸又红又肿,狼狈不堪,任谁都能看出,回来之前已经被家里人狠狠收拾过了。
赵氏虽心疼,却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打!必须打!不打不长记性。”
程父的木棍再次落下,这回打的是屁股,才两下,程云感觉被打的地方已经麻了。
大伙儿见程父脸色不对,真的有把孙子往死里揍的架势,原先众人还觉得程家有些做戏给外人看的意思,此刻见程云的惨状,纷纷阻拦。
程云被众人抬到炕上,跟他爹并排躺着。
程大壮的伤口程诺用生理盐水清洗过,也上了药,只是狼爪锋利,撕扯的伤口面积很大,需要及时缝合。
好在如今天气严寒,伤口不会化脓,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我想去云溪村把何大夫请过来。”程诺道。
赵氏点头:“是该去一趟,娘她们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
另一边的高家。
高娟儿刚从程家回来。
手里握着混乱中,程云交给她的紫苏草。
“啪”的一声,高娟儿推开房门,动静不小,吓了梳妆镜前涂脂抹粉的少女一跳。
女子见到来人,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你也不小了,没有半点姑娘家的端庄。”
正是对外宣称染病,实则好好在屋里躲懒的高婵儿。
高娟儿气得鼻孔冒烟,一把将紫苏草砸在女子面前:“你就造孽吧。”
高婵儿将身上的药草扫落在地,一瞬间明白过来她刚才去哪了,笑得花枝乱颤:“那傻子真去山上找草药啦?”
“你有没有良心?程云为了你的风寒,冒险采药遭遇狼群围捕,大壮叔现在还躺在床上,腿上的伤痕深可见骨,你不去看望两眼,还在这儿说风凉话?”高娟儿气得脑袋冒烟。
高婵儿倩悠悠站起身,走到妹妹跟前,似是听到笑话般,讥讽出声:“首先,我没有让程云替我采摘草药,他一意孤行想在我面前逞英雄、博好感,是他自己的决定,遇到狼群只能说他倒霉;其次,他老子是为了救儿子受的伤,怎么都算不到我头上,我又不是大夫,去看两眼是能减轻病人痛苦,还是能让他伤口愈合?”
高娟儿自小不比高婵儿牙尖嘴利,此时被怼得说不出话,一个人生闷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生气。
“好了,何必为了外人伤了我们姐妹俩的和气,”高婵儿有事求高娟儿,不自觉软了语调,“明日瞧着是个好天气,我们去镇上?”
高娟儿一愣,这么快就要去洪家了?
高婵儿怕她不去,又道,“爷奶同意了,二叔二婶那儿我也打了招呼。”
“就我们两?”高娟儿不想去。
高婵儿咬咬唇瓣,两个女子外出确实不太安全,高娟儿长得不好看,她却是个美人,万一路上遇到歹人,冰天雪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村里会滑雪的村民倒不少,愿意帮忙且嘴严实的人选却没几个,高婵儿挑来选去,最后还是觉得那人最合适。
高婵儿望了眼高娟儿,眼中有狡黠的光,幽幽道:“妹妹说的不错,程云为我涉险,我确实应该好好道声谢。”
高娟儿只觉面前少女幽冷的眸静静凝视着她,顿感头皮发麻。
她又想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心上人的请求
是夜,月色寂静。
程云静悄悄下了床,走出院门,来到约定好的地点。
果真瞧见那儿站了个熟悉的俏丽身影,少女长发及腰,乌亮如缎,用一支绒花簪子挽了个发髻在头顶,是个清丽又清冷的少女。
“婵儿?”
少女转过身,白雪皑皑天地间,头顶是清冷的月光,越发衬托得她眉眼精致如月华,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高婵儿从月光下走近,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喃喃道:“阿云,你的脸……”
程云这才想起来脸上的巴掌印,忙用衣袖遮挡,生怕滑稽的样子被眼前人不喜。
“我没事,小伤而已,一晚上就好了。”
高婵儿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让少年白日死寂的心缓缓复苏,他问:“药吃了吗?风寒可好些了?”
少女点点轻笑,嗓音带上病后未愈的沙哑:“喝了,多亏你的药,不然我现在还在床上病得发高热。”
一听心上人真的病了,程云心疼不已,他就知道婵儿不会骗人的,谁会拿自己的身体作假。
“外头冷,你病还没好全,出来做什么?”
高婵儿摇摇头:“我担心你,听娟儿说,你们遭遇了狼群,回来后又被程爷爷打了,是我给你惹麻烦了,你不该管我的……”
少女越说越激动,最后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双颊泛红,一副病西施的可怜模样,身体摇摇欲坠,往一边歪去。
“不麻烦,不麻烦……”程云眼疾手快扶住佳人,一瞬间,什么狼群,什么棍棒巴掌,全忘了,满心满眼只有怀里病弱的美人。
“为你做什么我都是自愿的。”少年急不可耐表忠心。
却没瞧见少女眼底计谋得逞的笑意,高婵儿抓住他的手,问:“真的?真的什么都愿意?”
程云用力点头,再次道:“什么都愿意。”
高婵儿咬着唇角,容貌如三春露水桃花般清丽可人:“阿云,我明日想去镇上药铺抓药,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程云忙道:“是不是我采摘的紫苏草药效不行?”
高婵儿眼珠子快速转动,扯谎道:“是我娘,她也病了,你知道的,冬天太冷了,她干活操劳,关节一冷就疼得睡不着,我想去镇上给她抓膏药敷着。”
程云一展笑颜:“那没事,我小姑明天打算去云溪村将何大夫请过来,到时候让他给你娘也看看。”
高婵儿一愣,没料到程家会去请何大夫,早知道她换个借口了。
“不行,我娘的风湿病何大夫之前治过,没治好,毕竟是乡野大夫,医术比不过镇上的老大夫,我还是得去一趟医馆抓药。”
程云见高婵儿坚持,顾不上后背没好的伤,一口应下。
“你家里人不会不同意吧?”高婵儿轻声询问,语气无辜,“赵婶子好像不太喜欢我。”
何止是不喜欢,赵氏如今一听到“高婵儿”三个字就炸毛。
若是直白告诉家里人,他要陪高婵儿去镇上,怕是还没走出家门,腿先被打断了。
“没事,我会让她们答应的,明日辰时,你去村口等我。”
得到满意答复,高婵儿美滋滋走了。
第二日清晨,程诺收拾好包裹,赵氏给她准备了馒头和清水。
程诺这回没带背篓,以防万一,还是携带柴刀傍身。
“明天能回来吗?”赵氏有些不放心,云溪村比去鹿山距离更远。
程诺摇头:“估计不行,得先教会何大夫滑雪,不然没法在雪上行走。”
说话间,十七拎着个包裹丢在桌上。
程父紧跟着走进厨房:“十七陪你一起去,你一个女子单独上路,万一遇到歹人,我不放心。”
程诺笑道:“爹,冰天雪地只会遇到死人,活人太少了。”
程父睨了她一眼:“说话没忌讳。”
“行行行,”程诺冲十七扬扬下巴,“正好我想教二哥三哥他们滑雪,有人帮忙省些力气。”
程云在一旁听了许久,终于有机会插话:“小姑,我也可以教他们,带上我一起吧?”
程诺愕然:“你屁股上的伤好了?”
昨天不还疼得龇牙咧嘴下不来床。
“好了。”为了印证话里的真实性,程云原地又蹦又跳,忍着背脊的疼痛,扯出抹笑,“我年轻,底子好,恢复得快,再说了,爷爷手里有数,没真下狠手,看着严重罢了。”
程父鼻子一哼:“真用力,三棍子下去你小命没一半!”
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打得越狠,村民心里的怨怼才越少。
与其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不如他亲自动手惩处孙子,让他涨涨教训。
程云心虚地挠后脑勺:“让我跟小姑一起去吧,好久没见奶奶和与君他们,我快想死了。”
家里的孙辈中,程母最疼的就是长房长孙,不同于二房与君小小年纪一派迂腐作风,程云活泼好动,灵敏嘴甜,最会讨老人家欢心。
程父昨晚还梦到老婆子,说她想孩子们了。
“爷爷,让我去吧,你就让我去吧。”程云撒起娇来。
“行,跟着一起去吧,路上记得听你小姑和十七叔的话,要是再敢出现昨日的事,一定打断你的腿!”程父耳提面命,终究心软,答应孙儿的请求。
“好哎!”
程云欢欢喜喜跑进屋,随便收拾点行囊。
程诺看他包袱憋憋,叮嘱道:“我们应该会在云溪村住上几日,多带些生活用品。”
程云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我用不到。”
说完,意识到差点说漏嘴,慌忙找补,“我的意思是,与君跟我身形差不多,我直接穿他的就成,省下力气,可以帮小姑姑拎包裹。”
程诺将包裹丢进他怀里:“行,小姑姑先谢谢你了。”
三人准备好,立即出门。
今日是个不错的天气,万里无云。
出了村口,程诺和十七走在前列,程云跟在后头。
刚走出没一里地,程云忽然捂着肚子喊出声:“哎呦,我肚子疼,肚子好疼……”
程诺和十七停下,朝他走来。
“是不是喝凉的了?”
“去旁边找块地方解决吧,记得带厕片,拉完了用雪清理下。”
程云“哎”了一声,捧着肚子小跑到一边,很快再次回来。
程诺关心道:“没事了?”
程云点点头:“应该没事了。”
三人继续往前行,结果刚走半里路,程云又喊着肚子不舒服。
如此再三,程云终于说出压在心里许久的话:“今天是去不了云溪村了,要不小姑姑,你们先去吧,我回家休息,下次有机会再去看奶奶和叔叔们。”
程诺见他面色痛苦,忙道:“我先送你回去。”
不成,回去不就露馅了。
程云忙拦道:“不用了!”语气急切到有些慌乱,惹得一旁抱胸而立的男人多看了两眼。
“我的意思是,回去的路我认得,小姑你跟十七叔继续往前走吧,别为我耽误时间,尽早请来何大夫,我爹的伤能早点好。”
程诺:“你一个人真的行?”
程云迫不及待举手:“行,我行的。”
程诺看了眼十七。
十七点点头:“他不是孩子了,要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负责。”
程云压根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还以为对方是答应他独自回头,忙应和道:“没错,我长大了,一个人可以的。”
最终,二人在程云目送中,逐渐走远不见踪影。
他精神抖擞像是换了个人,立马回头去找高婵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是天鹅,你是什么东西?
走到村口时,果真看见等候许久的高婵儿,出乎意外的,身旁还站着高娟儿。
高婵儿见到他,神色不喜:“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冻死了。”
村口风大,她冻得身子都僵了,为了展露窈窕的身材,今天特地脱了里头臃肿的袄子,还要防止被村民发现,一直提心吊胆。
程云忙将手上狼皮做成的手套脱下来,递上前:“这是我娘给我准备的,给你戴,可暖和了。”
高婵儿摸着狼皮手套柔软的内里,心中的不满减少几分,随即生出一丝高傲,等过了今天,别说是狼皮,就是虎皮豹皮,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少女不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觉得她愿意给少年献殷勤的机会,是他的福分,以后就是想讨她的好,也未必有机会了。
高娟儿缩了缩同样冻得发麻的手掌,羡慕的眼神没有在狼皮手套上停留多久,踩着滑雪板道:“走吧,再晚赶不上太阳落山前回来。”
回来?
她可不想回来。
高婵儿设想过,没准今日进了洪府,她就可以直接在府里住下了。
程云被蒙在鼓里,一心以为二人真是去镇上买药。
一路上,三人走走停停,速度不快。
因为高娟儿没有接受过正规滑雪训练,不管是动作还是速度,都比不上程云和高婵儿。
程云见她落在后头,走路跟旱鸭子似的,一撇一撇,再看身旁的少女,每一步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优雅,笑道:“婵儿,你是我见过滑雪最好看的姑娘。”
高婵儿心里十分受用,嘴上却不饶人:“跟你小姑姑比呢,是我滑得好,还是她滑得好?”
高娟儿白眼翻上天。
倒反天罡,徒弟想超越师傅。
程云:“都好看。”
高婵儿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噘嘴道:“看来是我技术不到家。”
程云怕她难过,慌忙解释:“不是的,婵儿,你已经滑得很好了,你瞧高娟儿,比起你差远了,她走路像鸭子……”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觉昨天被揍过的后背挥过来一击痛拳,疼得他张牙舞爪,五官乱飞。
高娟儿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拳打过去犹嫌不足,挥舞雪杖就要往程云屁股上再来一棍。
“鸭子会打人吗?我像鸭子,她是天鹅,你是什么东西?”
程云堪堪躲过她的攻击:“开玩笑罢了,生什么气啊?”
高娟儿皮笑肉不笑:“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希望过了今天,你还能笑出来……”
程云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娟儿!”高婵儿深怕高娟儿口不择言,搅乱她的计划,忙岔开话题,“娟儿刚学没几天,能滑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高娟儿昂起头:“满打满算,一天时间,我才学了一天,我记得你当时三天才会走路的吧?”
程云拍拍身上溅起的残雪,对高娟儿的话一字不信。
一天?
开什么玩笑?
高家最聪明的人就是婵儿,谁不知道高娟儿比起姐姐差远了,怎么可能用一天学会滑雪。
“是是是,你最厉害,一天算什么啊,只要你愿意,半天功夫,不,一个时辰就能学会了,对不对?”程云语调嘲讽。
高娟儿懒得跟他废话,慢慢在雪地里调整脚步,高婵儿教她的时候没什么耐心,很多地方全靠自己悟,到了后来,许是见她学得比她还快,竟再不指点半分,也不等她多训练几天就要去镇上。
心急是一方面,另一面恐怕是怕她学得比她好。
这不,有了她的对比,高婵儿滑雪姿势优美多了。
程诺这边,终于赶在晌午前到达云溪村村口。
行囊里的水壶喝了个干净,冷掉的包子一口未动,她还是喜欢吃热乎的。
走进云溪村地界,入眼是跟大梨村差不多的景象。
程诺惊喜地发现,云溪村的百姓也挖出了阡陌交通般的雪道,直通各家门前。
“看来不止咱们知道挖雪道的法子。”程诺从积雪上往下跳,差点脚滑,好在身后男人稳稳扶住她。
她忘了,这里不是大梨村,地上没有她隔三岔五撒上的融雪剂,脚下的雪压实形成了冰块,走路要当心,随时可能摔倒。
“好安静。”十七声音沉沉。
程诺也感受到,按理说云溪村的人口密集度比大梨村高多了,此时又是正午,不应该如此安静。
村口的第一户人家,是孙婶子家。
孙婶子是快人快语的性子,当初号召村民接种痘疹,她是第一个响应的。
程诺走到院门前,敲敲门,许久里头传出声音:“谁啊?”
“婶子,是我,四娘。”程诺道。
屋里人有一瞬的愣怔,“四娘?哪个四娘?”
孙婶子摸索着下床,不忘给儿子狗蛋掖一掖被角,搓着长满冻疮的手,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男一女,脸上都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漆黑眼珠子,不像是村里人,她起了戒备心,只留出一道缝隙。
就见其中的女子扯下挡住脸的布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看到眼前人的刹那,孙婶子恍惚半晌,接着眼睛像是黑夜里蹿起一串火苗,一下子有了精神:“四娘!程四娘!你……外头的雪化了?”
“没有没有,我是来看我娘她们的。”程诺见孙婶子比月余前瘦了不少,想来家里粮食捉襟见肘,过得不容易。
孙婶子燃起的火焰熄灭大半,积雪没化啊,她震惊地望向面前女子:“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程诺指了指怀里的滑雪板,笑道:“靠它。”
“这是个啥?”孙婶子盯着瞧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有了这玩意儿,就能在雪上行走了?”
程诺点点头。
孙婶子半信半疑,这才想起来外头冷,没把人请进去做客:“瞧我这脑子,被风雪冻住了,快进来坐。”
“我就不进去了,还得去看我娘她们,她们还好吧?”
孙婶子忙点头:“你家挺好的,我隔三差五会去跟你娘说说话,你娘是个实诚人,帮了我家不少。”
程诺闻言,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递到孙婶子手上,“这个给狗蛋。”
布袋子掀开半个角,露出里头比雪还白的馒头。
孙婶子嘴唇颤抖。
馒头,白馒头。
她家有多久没吃米面了,她都快忘了馒头是什么味道了。
孙婶子眼泪攒满眼眶,布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四娘,婶子谢谢你,就当我借的。”
此刻说不要显得矫情,但米面太精贵,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白拿别人东西的事干不出来。
程诺笑道:“行。”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孙婶子拉住,“四娘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程诺一愣,想着对方应该有话要交代,便在外头等了片刻,期间,屋内传出孙婶子丈夫惊讶的声音,还有儿子狗蛋的欢呼声。
想来是馒头造成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云溪村惨状
孙婶子很快出来,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道:“让你看笑话了。”
程诺摇摇头,穿衣吃饭人之常情,她要是一段时间吃不到米面做成的主食,吃饭的样子比她还狰狞呢。
孙婶子先看了眼程诺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高个子男人,好奇道:“这是你大哥吗?听你娘说,你还有个大哥哥没来。”
“不是,他是我家远亲,婶子喊他十七就成。”
十七脱下维帽,露出完整脸庞,冲妇人点点头:“婶子好。”
孙婶子一下子看呆了,这这这……这是什么美男子,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薄唇抿成一线,冷白的面庞透着棱角分明的清俊。
一时间竟忘了要交代程诺的话。
“婶子~婶子~”
程诺连续喊好几声,才将人不知飘到哪里的魂叫了回来。
意识到失态,孙婶子捂嘴笑起来:“哎呦,丢人丢人,一把年纪……”看到个俊俏后生呆住了,说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程诺打趣道:“婶子尽管看,我不会告诉大树叔的。”
孙婶子难得红了脸,好不容易正了神色,说起正经事。
“这一个月,村里发生不少事,准确说,是死了不少人,大伙儿被一场暴雪逼得心绪不稳,四娘,像今天送馒头的事,以后千万别再做了,村里人心变了,为了一口吃的,能要人命的。”
看来云溪村的情况,比大梨村还要严重。
程诺:“我们村也有三户人家没挨过去,哎……造孽。”
“才三户?”孙婶子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下,“咱们村已经死了这个数了。”
“七户?”
孙婶子摇摇头,眼里满是悲伤:“十七户,足足六十八口人。”
“六十八人?”
此言一出,程诺和十七眼里皆是震惊。
要知道云溪村,一共不过一百来户人家,四五百人,一场暴雪足足死了七分之一的人口。
程诺听得心惊,也意识到孙婶子口中的“人心变了”是什么意思。
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人性恶的一面就会暴露无遗。
孙婶子叹口气:“天冷,大多数人家都是冻死的。”
说着,二人走到一户低矮草屋前,草屋早已被大雪压塌。
程诺记得这儿,穿过来的第一天,她来过,是村里懒汉张三的住处。
孙婶子寻着视线望过去:“死了,村里死的第一个人就是张三,大多数人家是被冻死的,只有他,是懒得出来清理屋顶积雪,某一天晚上屋顶塌了,压死了。”
程诺:“他姐姐一家也死了,只留下一个男孩,现在被村里没孩子的一对夫妻收养。”
“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儿,”孙婶子想起张三一家曾对程诺做过的腌臜事,道,“何尝不是一种报应,谁让她们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做人。”
再往前走,又是两户门前积雪没人打理的人家。
想来主人也不在了。
不远处有村民站在屋檐上,屋里憋得难受,站在屋顶眺望远方,哪怕只能看见几只飞鸟,也会觉得日子没那么憋屈。
站得高望得远,他一下子瞧见走到雪道里的一男两女,其中一个女的是村口的孙婶子,另外两个似乎不是村里人。
“咱们村好像来外人了?”
男人媳妇在院里扫雪,闻言以为丈夫失心疯:“你见鬼了吧,这么高的雪墙,外人怎么进村?飞来的不成?”
直到看清程诺的脸庞,男人瞳孔陡然收缩:“是程四娘来了!”
程四娘的名号太响了,孟举人的前妻嘛,当时两人分开,闹得轰轰烈烈,到现在还是村里人的谈资呢。
“不会吧!程四娘娘家离咱这儿远着呢,她怎么来的?”妇人跟着爬上屋顶,果真瞧见程诺等人,忙拍着丈夫的胳膊,激动道,“快去通知村长。”
程诺远远看到屋顶上的夫妻两,大概能猜到二人的交谈内容,装作没瞧见,敲响了家门。
“娘,二哥,三哥,我来了。”
程母正在灶台骂三儿媳武春来将面饼摊糊了,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时间以为自己思女心切,出现幻觉,没搭理。
“摊个饼都能糊掉,你还能干什么?这块黑掉的你吃!”
程母心疼面粉,更糟心儿媳没用。
从前有大儿媳妇在,厨房里的活儿交给两个儿媳妇轮流干,程母没觉得武氏不中用,如今跟大房分开不到两个月,她才知从前赵氏不知私下里帮武氏干了多少活儿。
武氏天天挨婆母训斥,都快养成习惯了,奈何躲懒这些年,灶台上的手艺忘得差不多,她又是那种越挨骂越倒退的性子,现在每次进厨房,她从心底里生出恐惧。
“娘,哥哥,你们在家吗?”
门外的呼喊声,再次响起,这回不等程母反应过来,程二顺先走出屋。
“娘,我怎么好像听到小妹的声音了?”
程母三两步走出厨房:“我还以为出现幻觉了,你也听见了?”
二人脸上先是震惊,接着被巨大的惊喜覆盖,程二顺激动地打开门,果然瞧见站在门口的程诺和十七。
程母高兴地原地又蹦又跳,抱住女儿左看右看,“娘的宝贝,真的是你,娘还以为做梦呢!”
程二顺拍着十七的肩膀,笑道:“有日子没见,壮了,家里还好吗?”
孙婶子将人送到门口,寒暄两句便要离开。
“改天来玩啊!”程母将人送出门,这才欢喜地捂住程诺冰冷的手,给她搓了又搓,“手好冷,一路上冻着了吧?快进屋烤火。”
程三虎闻声走出来,见到突然出现在院中的小妹和十七,激动地直拍大腿,抓着二人问家里和大梨村的情况。
“爹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过来的?”
“村里人如何了?柴火和粮食够吃吗?”
程诺边往屋里走,边捂着耳朵道:“三哥,你一个一个问,还有先给我弄点吃的,好饿……”
程母转头吩咐武氏:“还不快把摊地饼拿过来,再烧点姜茶,给四娘驱驱寒,一点眼力见没有。”
武氏一撇嘴,不情愿地进了厨房。
程诺感觉到武氏不满的情绪,看来这段时间,她没少被娘调教。
一人吃了三块饼,腹中饥饿感消散,程诺这才有了精神。
环顾屋内,发现不见何大夫的踪迹。
“娘,何大夫人呢?”
程母正抱着程诺带过来的两块板子研究,闻言道:“村里有人病了,请何大夫去瞧瞧。”
程诺点点头,不在也好,她还不知道怎么跟何大夫交代他兄弟何武一家的惨状。
程母一瞧女儿不安的神色,便知二人此次不仅为了探望他们而来。
“家里出什么事了?别瞒着娘,是不是你爹身体不好了?”
程诺见母亲一脸担忧,摇摇头,缓缓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
从暴雪来临,到挖雪道做滑板,再到村民一起上山砍柴,结果遭遇狼群,程大壮受伤一系列事,用最简洁的口吻说了一遍,省略了程云春心萌动,擅自脱离队伍,招惹狼群那段。
程母听到儿子受伤,神色大变,捂着胸口惊慌不已,直到听程诺说程大壮没有性命危险,但需要何大夫跟着一起回去一趟,才在儿女的安慰中稍稍安心。
说话间隙,何大夫从屋外进来,身上背着的药箱发出“哐哐”的碰撞声,好奇道:“今天院门怎么开着?来客人啦?”
何大夫刚走进屋内,见到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程诺,还有站在她身侧的男人,先是惊讶,接着是惊喜:“四娘!十七!”
程诺和十七依次打招呼:
“何大夫。”
“何大夫,好久不见。”
“你们怎么过来的?”几乎每一个见到他们的人,问出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程诺耐心又解释一遍。
何大夫三两句寒暄后,话题自然而然落到弟弟何武一家:“我弟弟他们还好吗?他家人多孩子小,估计饿得够呛,我走时留下的柴火和粮食,不知他们能撑多久……”
他絮絮叨叨说着,突然发现面前二人垂眸,脸色凝重。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何大夫觉得自己脚底生出凉意,不安地开了口:“是不是家里有人过世了?”他脸上苍老的皮肤不自觉抖动两下,接着干笑道,“没事四娘,你说,叔有心理准备,天太冷,云溪村死了那么多人,大梨村定然躲不了,是我弟弟弟妹没熬过去吗?”
老人身体差,灾难来临,先遭难的总是他们。
迟早是要知道的,程诺深吸一口气,将何武一家九死一生的惨剧说出口,她没有说何家人尸体被发现时,现场是何等惨烈,只交代何家被冻死的原因是屋顶虫蛀漏水。
何大夫听到弟弟全家只活下来一个最小的侄孙女,顿时面若金纸,嘴唇颤抖得厉害,喉间有隐隐哀嚎传出。
一时间,跟弟弟自小一起长的画面浮现眼前,何大夫绝望闭了眼,气血上涌脑后阵阵发懵,要不是程二顺扶着,险些栽倒在地。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何大夫。”程母红了眼。
何大夫仰天长叹一口气,两颗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声音悲切:“都是命,造化弄人。”
“何武叔一家的尸身还未下葬,村长的意思是等您回去再做决定,至于阿宝您不用担心,她如今住在我家,跟小盼儿作伴,”说起可怜的孩子,程诺忍不住哽咽,“她还不知道父母亲人去世的消息,以后还望何大夫慢慢说给她听,阿宝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会了解大人的一片苦心的。”
何大夫给程诺郑重做了个揖,程诺不敢受,往旁边侧身,躲了半礼,接着将此行的目的告知众人。
“这回,除了想请何大夫回去给我大哥治伤,我还想教会两位哥哥滑雪,掌握这项技能,便能走出村落,不管是上山伐树,还是进镇采买,都不成问题。”
程二顺早在听到程诺二人踏雪归来时,心痒难耐想要尝试,一听程诺说到心坎里,立马举手表示立刻就想学。
此时,程家院门口,站着几个村民。
为首的是云溪村的孙村长。
先前站在屋顶发现程诺回来的汉子,听到屋内人的交流,立刻冲身边青年人道:“村长,你听,程四娘是想把何大夫带走吗?何大夫走了,咱么村人有个头疼脑热找谁去?”
孙村长更关心程诺和十七是怎么从大梨村走到云溪村的,道:“程四娘刚说要教程家两儿子干什么?滑雪?雪如何滑?”
汉子摇头:“不知道,但您听她话里的意思,学会滑雪能上山砍柴,到时候咱们村的人就不用担心柴火不够的问题,没准还能去镇上采买粮食,有火有粮,村里就不会再死人了。”
听到不会再死人,孙村长紧皱的眉心,终于有了一丝松懈,连脸色跟着舒展起来。
村里已经死了六十多口人,天灾面前,人类无力阻挡,死多少都算不到他头上。
若周边每个村镇都死伤无数,他可以底气十足地将烂摊子交给上头处置,可听程四娘方才的意思,大梨村才死了三户人家,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同样是村落,为什么大梨村只亡了三户,云溪村却死了十七户。
上头若真要追究,治他个组织不善的罪名,别说是日后晋升,怕是连现在的村长之位也保不住。
大梨村并不比云溪村富裕,那里的村民为什么能活下来这么多,难道他们提前知道会有暴雪,屯粮屯柴了?
是谁告诉他们会有暴雪的?
孙村长突然脑海中闪过零星片段,暴雪来临前两日,在大梨村生活得好好的程家人,突然来了云溪村,带来不少粮食和柴火。
程家人说青砖瓦房挡风挡雨,要来村里过冬,没准他们就是提前得到会有天灾的消息,特地跑过来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孙村长咬紧牙,为什么程家人不告诉云溪村的百姓,让她们提前做好防范工作,那些死去的村民,本可以活下来的!
难道是之前孟举人的事,程家记恨村民没有站在程四娘那边,起了报复的心思,程家是故意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没爹娘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
“何大夫不能走!”
“砰”的一声,院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倒院墙上,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孙村长带着身后跟着的四五个村民走进院中,神色不善望着程家众人。
程二顺和程三虎将家人拦在身后,问道:“孙村长带人闯进我家,是什么意思?”
孙村长走上前,目光落在地上的箩筐上,里头有两块木板做成的东西,从前没见过,他猜这就是程四娘能走来云溪村的关键。
“外头风雪大,何大夫老了,我怕他身子骨撑不住,”孙村长一派义正言辞,替他人着想,实则是为了让程诺说出在雪上行走的方法。
何大夫道:“村长不用担心,老朽命不值钱,我弟弟一家因雪灾离世,只剩下个不足五岁的侄孙女,我得回去瞧瞧。”
人群里有汉子说:“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瞧的,这些日子,何大夫死人还没见够吗?”
何大夫冷眼瞥过去,眼神里像是淬着冰:“死去的是我亲弟一家,我回我自己家,需要跟你解释吗?”
汉子被噎住,身体不由自主往村长后头藏了藏,依旧感觉何大夫的视线跟刀子似的要将他凌迟,他声音嗫嚅:“我就随口一说……”
说话的汉子叫孙威,跟村长家沾亲带故。
孙村长笑着打圆场:“他嘴笨心不坏,何大夫别跟他一般见识,原来是您家里出了丧事,节哀顺变节哀顺变,这样,我在村里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跟何大夫一起回去帮您料理家中后事,就当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村民的照顾。”
身强力壮?
村里还有走路不打摆子的村民吗?人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闲工夫操心别家的事,就连程母都看出孙村长一行人意在别处。
程诺但笑不语,何大夫看了眼她的神色,继续道:“不用麻烦,大梨村百姓不少,不至于没人给我弟弟一家抬棺入葬。”
见对方油盐不进,始终不肯松口,孙村长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其实他若大方坦荡些,用恭敬求人办事的态度请程诺教授村民雪上行走的法子,程诺未必不会答应。
人命当前,即便从前跟孙村长有些许龃龉,她也不会放任云溪村的百姓不管,只是对方态度倨傲,一进门先是质问,身后跟着的几个村民更是口不择言,怎能不让人心凉。
果然,在何大夫说出婉转拒绝的话后,村民的目光出现一丝慌张。
众人觉得程诺此行就是为了将程家人带走,他们走了,云溪村的人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
既然大梨村的村民可以上山砍柴,凭什么他们不行,滑雪之法,程家人今天不教也得教。
孙村长冲身后的孙威一颔首,孙威立刻跑上前将程家放在地上的箩筐拿到跟前,里头的滑雪板、护具以及冰刀,统统被粗暴地丢在地上。
程三虎撸起袖子,伸手直指孙威,胳膊上青筋直爆:“孙子,你干什么?”
“云溪村收留你们这么长时间,到了你们回报的时候了。”孙威有村长和不少同村人撑腰,本以为无惧程三虎的威胁,却还是在看到对方一身腱子肉时,瑟缩了一下。
程家人不怎么出门,也不爱跟村民们走动,今日见了才知道大伙儿传言程家粮食多柴火多的事,不是谣言,瞧瞧程家个个面色红润,两个月的雪灾气色竟没有消减半分,还有屋里正“熊熊”燃烧着的炭火,将屋子烘得暖和和的。
再看看别家,谁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抱团取暖,生怕半夜一觉睡过去,人就被冻死了。
倘若程家愿意将家中存粮炭火分一部分给村里饿死、冻死边缘的百姓,何至于没了那么多人。
此时的程家在他们眼中,成了自私自利的鱼肉乡里的刽子手。
村民的嫉妒之火被点燃,仿佛给各自强盗般的行为找到借口。
几个村民眼疾手快,直接冲进程家厨房和后院。
程二顺和程三虎想拦着,没想到对方动作太快,加上今天程诺回来的突然,刚做完午饭的武氏没来得及将家里藏炭火的屋子关好,就这么暴露在村民眼皮子底下。
很快有村民如获至宝喊起来:“炭火,程家藏了好多炭火。”
惊喜的声音逐渐染上妒意:“后院还有猪肉和羊肉,足足好几扇!”
最后成了愤恨:“厨房里还有七八袋米面,中午烙的饼里还掺着肉馅……”
孙威想起每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夜晚,想到每顿食不果腹的餐食,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云溪村收留你们,你们程家人能安稳地住在青砖瓦房里?家里这么多炭火和粮食,不分出一些救济村民,你们的心太黑了,简直不配为人!”
孙村长点头,十分赞同对方的话,像是抓到程家人的把柄,语气变得高高在上:“孙威说得不错。”
程二顺和程三虎将几个冲进屋子的男人赶出来,厨房那个还在往嘴里塞饼子,吃得一脸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滚滚滚,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家里的米粮是我家花钱买的,不偷不抢,怎么处置是我们自己的事,轮得到你们放屁?”程二顺一把抢过汉子嘴里的饼,又从另一个男子怀里翻出两块压扁的木炭,“你们跟强盗一样闯进我家,偷吃偷拿,还给我们扣帽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孙村长面上毫无羞愧:“别转移话茬,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人,朝廷把百姓逼急了都要造反起义呢,我们现在是在给村民谋福利,给云溪村的百姓争出路。”
此时,程家院外聚集不少听到动静赶来看情况的村民。
大伙儿一开始只是瞧热闹,直到有人从程家翻出众多米粮和炭火,又在孙村长一番话的鼓动下,大伙儿的心逐渐偏了,都觉得村长是在给他们谋活路。
“说得不错,程家心黑啊,见死不救,猪狗不如。”
“当初程四娘被抛弃,亏我还同情她,觉得孟举人一家过河拆迁,现在才知道程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家本就是外村来的,根本不是咱们村里的人,到了云溪村地界上的东西就应该归咱们处置,大伙儿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哈哈哈……”
一道女子的讥诮声,打断众人的议论。
仿佛听到笑话,院中长相清丽的女子笑弯了腰。
孙威怒视:“笑什么笑?”
程诺冷眼瞥过去:“笑你们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干着强盗的事,却想要给自己搏个好名声。”
孙村长:“胡说八道,我们是为了村民们能活下去,程四娘,大伙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好歹也在村里住过五六年时间,算半个云溪村人,但凡是个人有点良心,自己把粮食交出来,村里孤寡老弱先分,剩下的再分到各家各户,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家可以分到别家双倍的量。”
男人一脸义正词严,仿佛他的建议,已经给了程家莫大的好处。
程家应当感恩戴德,然后将粮食炭火亲自拱手送上才对。
程二顺朝地上啐了一口:“呸,笑话,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说得好像要对你感恩戴德似的,姓孙的,你只是个村长,没权利分我家的粮!”
孙村长一脸淡定,冲身后众人道:“你们说,我这个当村长的,有没有权利?”
“有!”
“当然有!”
“村长的话就是云溪村的律法,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分了程家的粮,家里人就是多吃一口,多暖和一晚。
村民们心中哪还有道义,饥荒不仅掏空他们的五脏,更啃食他们的灵魂,叫嚣着冲进院中,恨不得村长即刻主持正义,将程家的粮食分了。
程诺此刻终于意识到,之前孙婶子叮嘱的“人心变了”是什么意思。
人心何止变了,人心还脏了。
程诺在人群中看见不少眼熟的村民,同村的那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和和气气说过话的,真到了关键时刻,竟没一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她缓缓走上前,在众人身上来回逡巡,锐利的视线直盯的众人后背发凉,最后目光落在孙村长身上。
男人一脸得逞的笑意。
不得不说,姓孙的鼓动村民的手段让人佩服,难怪年纪轻轻能当上云溪村的村长,确实有两把刷子。
讨要程家粮食是假,阻止何大夫回村也不真,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把程家逼入绝境,用教授滑雪的方法自救,以平息村中百姓的怒火。
这不,已经有人上钩了。
村民一拥而上,拦住程家众人去路,孙威带着汉子们再次冲进屋里,将里头的炭火搬到院中,很快垒到小人高度。
武氏看得心焦不已,口不择言:“别动我家木炭,你们想要柴火自己去山上砍柴啊!”
孙村长眼尾一抬,目光紧盯地上的滑雪板和冰刀:“你说得容易,大雪封山,大伙儿连走出村口都做不到,怎么上山砍柴?”
武氏脑子简单,村里人来抢粮抢炭,不就是因为出不去吗?程诺先前说了,只要学会滑雪,不仅能走出村子,还能上山砍柴,还能去镇上买粮。
“我有办法,不对,是我小姑有方法,她会滑雪,她教会大伙儿滑雪,村里人就能出去了!”怕大伙儿不信,武氏指着程诺冲大伙儿道,“程四娘,你们认识的,她今天从大梨村走过来的,靠的就是地上那两块板子。”
一听能走出村子,大伙儿连粮和炭都顾不上,情绪激动抱起地上的滑雪板和护具,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
孙威大喊出声:“难怪我刚在门口听到程诺说要教会何大夫和她两个哥哥滑雪,然后带他们回大梨村,该不会回去就不再回来了吧?”
一听此话,村民脸色顿时变了,不回来了,那怎么行。
众人死死抱住滑雪板,生怕活命的机会转瞬即逝。
“不行,我们也要学,我家里人快冻死饿死了,现在马上就要学滑雪!”
“程四娘,你先教我学,村里人命关天,你两个哥哥什么时候不能学,他们一时半会又饿不死!”
“没错,是这个道理,村长赶紧组织起来,大伙儿早学早好。”
孙村长计谋得逞,咳嗽一声,示意众人安静,道:“既然大伙儿都这么说,那我就做个主,明天开始程四娘教大家准备滑雪工具,备齐后各家出一个男丁,跟着学滑雪。”
“好!听村长的。”众人一呼而应。
没人征求程诺的意见,没人关心程家人铁青的脸色,更没人试图帮程家说一句话。
最后,大伙儿情绪上头,志气满满时,孙村长像是终于想起程诺,笑道:“四娘,你没有意见吧?让大伙儿走出村落,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这样的好事,别人巴不得落在自己身上,没人会拒绝的,是吧?”
程诺嘲讽勾起唇角,赶鸭子上架?好啊,村民想上课,那她就好好给他们上上课,没爹娘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那她来代劳。
“当然不会拒绝,”程诺往日里总带三分笑的眼眸,此刻染上寒意,她缓缓道,“不过我有言在先,滑雪是很困难的,轻则摔伤,重则断胳膊断腿,有性命之忧。”
村民一听会伤到性命,一些人生出退意,他们是求活路,不是提前进阎王殿的。
孙村长只当程诺的话危言耸听,半点没放在心上,笑道:“连你都能学会,我们云溪村的儿郎,自然也能学会,除非……你没用心教。”
言外之意,男人难道还比不过女人。
怕程诺心里有气,教课途中耍诈,村长有意提点警告她别耍花样。
打一巴掌最后又赏了颗甜枣。
“四娘,别怨大伙儿,但凡有别的活路,大伙儿也不会麻烦你,这样,只要村民能走出云溪村,之前你家自私自利藏粮食的事,我做主,不会追究了,该你家的还是你家的,怎么样,我还是向着你们的吧?”
程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程二顺:真想把臭鞋子摔在他马脸上,臭不要脸的东西。
程三虎:拳头好痒,想打人,一、二……十三、十四,人太多,数量不占优势。
十七:这人只当村长可惜了,嘴脸像极了昏庸皇帝身边的奸臣……
等人群散了,程家终于清净下来。
程二顺去关院门,却发现雪堆后头有人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