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门口已经被一群手执火把照明的巫神卫团团包围。
风声呼啸而过,火把的油脂偶尔爆出细碎的噼啪声,还不及传远便被寒风扯碎。
姜萝和祭巫殿殿主在禁宫的正门口垂首肃立着,那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身上也恍若未觉,直到她们的肩头和发顶都堆了层薄雪,才听得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当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角黑袍时,姜萝的心底蓦然升起丝丝寒意。那袍角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章纹,这绣了九章图样的祭袍天底下只有一人能穿。
她们在风雪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是等到了这位大巫。
不止姜萝,就连祭巫殿殿主也不敢贸然抬头,只等那袭黑袍停在她面前时,深深地鞠了一躬:“拜见大巫。”
大巫的声音苍老遒劲,咋听之下不辩喜怒:“南野芷,国宴祀舞筹备得如何了?”
祭巫殿殿主听见大巫点名自己,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回道:“回大巫,已经安排下去了。两百余祭巫殿门人已经将祀舞排演数遍,再无不妥。”
大巫这才淡淡吩咐:“免礼答话,孤听说前些时日地龙翻身,你那大弟子受伤了?”
南野芷得了赦才站直了身子,却依旧避免直视对面的人:“妫蝉的确受了些伤,巫医殿已经派人看过了,说她需静养月余。祭巫殿其余三羽祭巫皆以分去各国巫殿主持祀务,余便从这批新人之中择了一人提为一羽祭巫,暂替妫蝉。”
“哦?新人便能作《云门》祀舞?”大巫似乎是有些兴趣,便多问了一句,“是个什么样的新人?”
然而南野芷却知道,虽然大巫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了主持大局更多的时候还是镇守王畿,但对巫神宫之内发生的事情绝对是了如指掌。
大巫想必也是早就了解了妘昭的情况,此刻却明知故问,必有其深意。
略微在心底斟酌了片刻后,南野芷沉声道:“那新人名妘昭,乃是简国宗室女,今年十五岁,三月前随新人一并入宫,在分殿时被分来了祭巫殿。此人在修习祭舞时颇有灵性,余观其天赋恐不在妫蝉之下。”
姜萝在后面听见自家姨母当着大巫的面往死里夸妘昭,心里都快难受死了。但她好歹还残存几分理智,知道自己在姨母面前放肆,姨母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或许会对她容忍几分。
但是若作到大巫面前,恐怕就算是姨母自己出面,也未必能保住她。因此心中再怎么不忿,也只能咬牙强忍了。
大巫转身,旁边便有巫神卫抬了座椅撑开华盖。
他缓缓落座后才淡淡开口:“看来你对她的评价颇高,既如此,你且带她来给孤瞧瞧,是否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好。”
听到这话,姜萝眼前一亮。
方才姜蔟分明看见妘昭和姬螓两人进了禁宫,她正愁找不到借口揭穿这一点,如今既然大巫问了,少不得要把藏在禁宫内的妘昭搜罗出来。
这样一来,不但她的目的达成了,妘昭的下场可能还会比她设想的更加凄惨。
想到这里,姜萝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甚至差点笑出了声。
有了大巫的吩咐,很快便有人领命去祭巫殿寻人。
姜萝心中得意,只等着看好戏。那妘昭和姬螓两人此刻正藏身在那禁宫里头呢,这些人在外面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报:“禀大巫,妘昭已经带到。”
这句话一出口,姜萝甚至顾不得规矩猛然转身回头,望向那汇报的巫神卫,才要反驳,却被站在她身边的南野芷面具之下狠戾的眼神吓住,再不敢动弹分毫。
大巫状似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风云暗涌,只平静吩咐:“传。”
片刻后,穿着白狐大氅的云胜男便挎着个笨重的食盒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走了上来。
她的视线与前头面色惨白的姜萝接触的瞬间,脸上微微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这笑容转瞬即逝,也只有对面的姜萝看得懂其中的挑衅之意。
看着云胜男的出现,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掉入了对方设计好的圈套。
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云胜男针对她设下的陷阱。
难怪对方身边的女奴会突然找上门,向她透露姬螓母亲乃是奴隶的辛秘来取信于她,才好让她在后面吃了这样大的暗亏。
而她上了当却也不敢说出去,毕竟身为祭巫殿的备选新人却与祭巫身边的奴隶勾结陷害,这本就是大不韪的冒犯。若云胜男细究下去,她和那女奴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看。
所幸......所幸她方才没有犯蠢,如今只要有姨母替她掩饰,或许还有机会将此事糊弄过去。
姜萝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能在这时候自乱阵脚。
看到云胜男出现的一瞬,姜喜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些,只是看向云胜男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到底,她还是低估了眼前这名少女的手腕与心计。
“属下妘昭,拜见大巫。”云胜男循着记忆中参拜上位者的礼仪行了大礼,始终保持着目光朝下落在地上。
“怎么来得这样快?”大巫苍老但洪亮的声音传来,让云胜男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外公,“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她外公常年习武,年岁大了却依旧精神矍铄,说话时中气十足丝毫不见老态,与眼前这位大巫倒有七八成相似。
云胜男小心翼翼地抬头,也趁着抬头的间隙飞快地打量着对面众星拱月般稳居c位的大巫,虞朝的国师,天子的王伯,以及能将王朝版图扩大三分之一的虞朝第一狠人。
大巫身披十二章纹祭袍,脸上的纯金面具华美瑰丽,虽有些威仪不凡,却也并没有云胜男想象中那般气势迫人。
“回大巫,余方才正要去巫医殿,刚经过前面不远处的摘星阁便听说大巫传召,不敢耽搁便赶紧来了。”云胜男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这也是她提前想好的借口,正好借着这个理由从祭巫殿去巫医殿,途中假装偶然经过禁宫,顺便去看看姜萝大张旗鼓捉人的闹剧。
不过就连她也没想到姜萝的运气那么寸,正好赶上大巫也在禁宫,这下她的乐子怕是有些大了。
“方才有人夸你灵性很高,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大巫将云胜男上下打量了一番,忽而轻笑了一声,“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云胜男心中疑惑,脸上倒是一直保持着谦逊的神态:“殿主谬赞了。”
大巫又笑了一声:“孤说的可不是她......妘昭,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云胜男见大巫忽然换了话题,便老老实实回答道:“是余在宫内采了些野菜做的小食,余才做完准备送些去巫医殿给妫蝉前辈,好谢她前些时日替余治疗腿伤的大恩。”
“这里头你亲手做的小食?”大巫的语气一顿,搁在扶手上的食指不经意点了点。
站在他身侧的巫神卫顿时心领神会,上前将云胜男身边的食盒取来,微微掀开那盖子递到大巫面前。
那里头是云胜男和姬螓两人花了一下午时间做出来的牛奶发糕、芋泥野菜饼和南瓜糯米糕,因为食盒底下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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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此刻盒盖一揭开,香甜的热气便瞬间扑鼻而来。
大巫干咳一声后道:“南野芷,妘昭这丫头有点儿意思,你须得好好教引,只是也不要太拘束了她。”
祭巫殿主听着大巫的吩咐,眼神微微暗沉了一瞬,随后便轻声应诺。
大巫身边的巫神卫又将食盒合拢,只是却捧在手心里并没有再还给妘昭。
“天色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大巫又看了妘昭一眼,这才起身往禁宫内走去。
随着禁宫的大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合拢,在场各怀心思的众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不管见到大巫多少次,他们始终都难以克服心底对这位大人的畏惧,以及对方那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云胜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一下午做的点心就随着大巫一起消失在禁宫的大门之后,表情也有些无奈。
她还想着到时候给姬徵送些去呢,今天的牛奶发糕做得不错,姬徵喜欢甜食,她还特意多放了两勺蜂蜜。
结果被大巫路过截胡了。
她还不敢争辩,只能默默认怂。
祭巫殿主等到禁宫大门彻底合拢后才缓缓地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转身吩咐:“姜喜,把祭巫殿所有人都给我召集到正殿听训。”
跟在她身后的姜萝在心底松了口气,方才大巫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她一句,或许她这茬也已经混过去了。
谁知下一秒,南野芷便补充道:“姜萝言行无状,冒犯了大巫,先杖责二十,再抬去正殿。”
此言一出,姜萝整个人都傻了。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求饶,姜喜已经给左右巫卫递了眼神。立刻便有两名巫卫上前,眼疾手快地将姜萝的嘴堵上,随后便毫不留情地将人拖走。
云胜男微微挑眉,按照姜萝的身体素质来看,三十棍下去怕是会要了她半条命。
看来祭巫殿主这次是当真怒了。
她又回头看了眼禁宫的方向,这才与姬螓一起跟在队伍后面,步伐匆匆地往祭巫殿回。
“这下你可满意了?”禁宫之内的正殿中,方才还威仪迫人的大巫已经摘下了自己的黄金面具,神采奕奕地品尝着那甜软的牛奶发糕,“经过这遭,日后在巫神宫内便无人敢再欺负她了。”
姬徵倒是依旧带着那张青玉面具,听了大巫的话后淡淡笑道:“大巫您觉得,妘昭可是那谶语所指的神女?”
大巫头也不抬地又捏了块芋泥糕咬了一口,红枣的内陷瞬时涌出,倒叫他惊奇地看了又看,随后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姬徵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两分。
“谁是神女,只有天知道。”大巫尝了尝那红枣的内陷,满意地眯起眼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姬徵一眼,“别着急,上天会给出答案的。”
见姬徵也要去取盘中糕点,大巫忙将那几盘点心往自己面前拢了拢,“你年轻人牙口好,我年纪大了只能吃些软烂的点心。难得这丫头做的东西合我口味,你就不能让让我这个老头子么?唔,这个比昨天的点心还好吃。你说我若封那丫头做个祭司,她愿不愿意来我老头子身边做点心?”
姬徵看了一眼面前自称年纪大了却在月前将戎狄大军击退千里的大巫,一时无语。
大祭司是巫神宫内地位仅次于大巫的职位,相当于虞朝的副国师。虽然姬徵自出生便被囚禁在此处,却是巫神宫如假包换的大祭司。
大祭司之下便是六位祭司,也就是巫神宫如今的六大殿主。若是大巫直接将云胜男封为祭司,只怕这虞朝的天下也要跟着抖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