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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少女

作者:一米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卢评芳梗着脖子刚要反驳,灵台如遭雷击,她猛然意识到宝音如此说,是为了保全垂红儿清誉。电光火石间,宝音、卢评芳四目相望,心意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等卢评芳垂了眸,再开口时声音已无方才押解缘条时那般理直气壮:“也许是罢。”


    史掌柜捻须沉吟:“这般说,确也有理。这垂红儿姑娘与卢小姐一般的伶牙俐齿,极会说话的人物。有道是祸从口出——”未待他讲完,卢评芳横目一记眼风扫去,秋水美目此时布满血丝,早无往日的袅娜风情。史掌柜心头肉小小一颤,也便识趣儿地住了嘴。


    如此一来,垂红儿之死也渐渐明晰了。据缘条所述,他傍晚离开,原意是想早些回家看护老父,途中偶遇河边哭泣的垂红儿。垂红儿瞧见他,想到自己那一巴掌是因他捱的,嘴里不干不净地詈骂缘条,连带着绣条也便骂在里头。缘条急火攻心,偏偏他口齿木讷,说不过垂红儿。缘条憋了股大气,直直同垂红儿动起手来。他本是码头扛货的长工,三两下就轻松掣住垂红儿,掐住她脖子逼她道歉。垂红儿哪是好惹的性子,咬牙死命不说,尖指甲乱舞乱抓,生生被缘条掐晕过去——缘何笃定当时垂红儿是被掐晕,而非直接被缘条掐死的?只因崔宝音验尸之际,验出垂红儿鼻窦含藻、指尖藏泥、胸腹按压出溺液,此种种迹象无不证明,垂红儿是溺毙的。垂红儿晕去之后,缘条大惊,以为自己杀害垂红儿,慌不择路逃回驿馆。这才有了后续童沙夜尿误见女尸这出戏。


    至于真正杀害垂红儿的凶手,如今线索只集中在那团宝蓝丝线与河岸泥地的钉靴足印上。榕平后又领人前往岸边,将足印画在纸上,于驿馆里一一核对审查,连崔承戟的钉靴也拿出来比对了,到底还是找不出凶手。崔承戟坐在梨木圈椅内,一脚蹬进靴筒:“我们这般大动静,那凶手但凡不蠢不聋不笨的,早将这些证物销毁了。”他略一扬眸,想起什么似的:“榕平,你再带两个人搜搜驿馆附近的芦苇地。”


    说罢,崔承戟起身同史掌柜道:“劳驾掌柜的,再借几个小幺儿。”


    史掌柜忙道“不敢”,立时点来三个十来岁的小幺儿,与榕平等人两个为一组,正好彼此监督。榕平带人刚要走,宝音忽的追上去,附在榕平耳畔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宝音说完,榕平含笑点头,这才带着人呼啦啦遁入夜色之中了。


    崔承戟望着宝音扶门框的背影,问道:“说什么?”


    宝音笑着转身:“我同榕平大哥说,这是我第一次验尸,第一次当仵作,求他一定要好好找,把真凶揪出来。”


    崔承戟敛眸,朝宝音伸出手,沉声:“过来。”宝音小步跑至崔承戟面前,将手搁在二叔的大掌里。崔承戟握拳裹住宝音的白腻小手,稍加用力,人便被他拉到自己跟前。崔承戟同众人道一句:“时辰不早,诸位早些歇息,静待榕平佳音便可。”


    大堂下众人渐渐散去,唯卢评芳呆站在原地,目光盯住虚空某处,不知她在思量什么。宝音转头望她,卢评芳猛然抬头,两人隔空相望,卢评芳遥遥做了个“谢谢”的口型,继而错开眼,兀自神游太虚去了。宝音刚想喊她,手上却多了一道力。崔承戟拉她回房,而后将格扇门重重掩上。


    “二叔。”身后小女娘娇怯声音响起。


    崔承戟闷闷“嗯”了一声,他正想着如何劝宝音歇了做仵作的心思,转身之际瞥见桌案上摊开的医书,隐约有批红在上头。崔承戟信步走去,却不想宝音率先一步,两只小手慌忙掩住书页上的字,连带着自己的批红也遮住了。崔承戟不由起疑:“宝音不是说有许多问题想问二叔,怎生这会儿却不给我看了?”


    宝音脸已臊红,吞吞吐吐半天,才说了囫囵一句话:“我都弄明白了。”


    这厢崔承戟不由更疑,这些医书玄奥精深,以宝音的学识阅历,怎可能“都弄明白了”?分明是有事瞒着他,不想教他知道。崔承戟冷了脸,沉声命令道:“拿开。”


    “不要……”宝音用手遮得更严实,嘟嘟囔囔恳切道,“我真的都弄明白了。”


    见她如此模样,崔承戟轻笑一声,也不着急,反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内,歪了头只盯着宝音。宝音素来不曾违逆过崔承戟,这会子二叔皮笑肉不笑地盯她,她早已心里发怵,急得额角沁汗。她见崔承戟脸色不悦,怯怯开口:“二叔别气了,我真的弄明白了。您……您忙碌一晚上,也早些歇息。”


    崔承戟盯她半瞬,忽如释重负般笑开,他抽过桌角一方帕子,细细替宝音擦汗,温声一如往常:“嗯,小姑娘长大,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不能告诉二叔听了。”他只仔细替宝音擦拭额角薄汗,目光是丝毫未瞥桌案医书。崔承戟仿佛已然忘却适才的对峙,一心一意关心宝音:“过会子先沐浴,再上床休息。晚间才验了尸,身上不干净。”


    他这温润体贴端方的模样,反教宝音惴惴不安起来。二叔这样关心我,我却瞒他,宝音暗暗揣度着。她任二叔隔着罗帕的指腹一点一点替自己拭汗,不由慢慢低头,心里百转千回想起二叔数次救自己于水火,又同意自己学验尸,亲自教自己,实实是天底下第一待她好的人了。那些对二叔的愧疚让她缓缓松开遮蔽书页的手,宝音垂头嗫嚅:“二叔,其实我……”


    宝音到底是年岁小,那些婉转心思在脸上写了七七八八,像崔承戟这般宦海浮沉、黑白周旋的人精,稍一看,便懂了。往昔他很是克制自己,从不肯在宝音身上搬弄手腕、耍弄机锋。可今夜宝音主动要求验尸,他心底本就不大痛快,此番又瞒他,简直是往崔承戟那将燃未燃的刨花儿上狠狠吹了把风。他还是十几天前的心思,琴棋书画诸样雅艺,宝音任选一样,或者都学了,或者都不学,怎样都好。他崔承戟养得起一个小女娘,好前程、好姻缘,他都有百般手腕替宝音周全了。可是仵作验尸之道,卑微低贱,又素来是男子操持的行当,十分配不上他捧在掌心的这株玫瑰。


    当下,崔承戟仍旧噙着方才体贴温柔的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了一缕碎发替宝音掖在耳后。


    宝音却就着这道力,将脸枕进崔承戟的掌心。她想到今夜的事,想到书上的字,酸酸涩涩的苦水漫上来,鼻尖一酸,一行泪顺着脸颊滑落。宝音泣声道:“对不住,二叔,对不住……”


    崔承戟是万万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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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宝音会哭。只要宝音一哭,他便什么招都没有了。适才在心底想好的如何让宝音乖乖把书给他看、又如何规劝宝音丢开当仵作这门心思的谋算,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慌慌张张搂过宝音,捏了帕子给宝音拭泪。可没想到,他这一抱,宝音反而哭得更凶,靠在他怀里,像要把泪全抹他雀蓝补子上似的。崔承戟抖着手给怀里小人儿擦泪,声音也抖得紧:“诶,别哭别哭。怎么哭了呢?二叔不看了,再也不看了,好不好?别哭……宝音乖,快莫哭了,明儿一早赶路,哭肿了眼睛被榕参他们笑话,嗯?”


    却说今番无人欺负宝音,崔承戟虽想看她遮住的医书内容,但也好言好语同她说话,她这会子何必哭呢?其实,宝音这哭的源头还是得从今夜验尸说起。


    晚间宝音验垂红儿尸,教卢评芳点出她学艺不精,这本没什么。偏偏卢评芳指着垂红儿腿间粘的□□液体,直截了当说出垂红儿真实死因。宝音年纪小,幼年失恃,来宋家之后,身边也无教引嬷嬷看顾,故而宝音莫论是男女之事,对女子生长规律也是全然不知的。今夜卢评芳指着那滩□□说是男子精.血,宝音心里臊极了,同时也怕。到底怕的是什么,她却说不清,好像自己被无形的手推入一个全新的陌生世界,可她什么都不懂。这些话,她不知如何说,更不知同何人说,崔承戟是万不可能的,他是男子;贞杏、绣条似乎可以,而宝音又不知如何开口。譬如近来她有时会觉得胸脯坠得痛,是正常的还是生病了,她也不知问谁。虽说前时苏郎中常来替屠苏看诊,她也不敢问苏老先生,难不成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娘还要指着自己瘪瘪的胸脯,问一个年交六十的老郎中:“老先生,我近来总是胸痛,是什么病吗?”于是,宝音只好将这些心事埋进心底。好在有这些医书,在卷帙浩繁的犄角旮旯里,宝音读到,这是女子生长的正常过程、必经之路,也就是说,她已开始慢慢从女孩儿向少女蜕变。


    这就是宝音的委屈。没有人跟她说,女孩会如何成长为少女、再如何成长为女人,所以那些身体上的变化与隐痛,让宝音害怕,也让她无措,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它们藏进烛泪中、将它们和进夜风里。


    崔承戟一壁安抚宝音,一壁匆匆扫视书中的只言片语,那些被宝音圈红的文字,刺目地扎进他的眼里,什么“玉门有损”“幽户浮胀”“□□附牝”,激得他太阳穴咚咚如鼓擂。他一只手轻拍宝音脊背,一只手腾出来颤抖着翻阅书籍,纸张哗哗翻动。翻到某页时,崔承戟手形一顿,他分明瞧见宝音在“年少妇人,天癸冲,任脉通,而乳络阻滞,常有胀痛”一语上批红曰:“宜食养血疏肝行气之物。”


    因为没有母亲,没有教引嬷嬷,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救。


    崔承戟忽然觉得自己像淹在一潭深坑里,死水困住他的手脚,拖他下水、教他窒息。他想抱抱宝音,可却松开手,把帕子塞进宝音手中。


    她是真的在长大,在努力地、竭尽所能地养自己,慢慢地、也茫然无措地成为一个知人事的少女。他不能再抱她了。


    崔承戟哑了嗓子:“……阿满。”


    “是二叔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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