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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妥协

作者:一米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色四合,周遭雾气弥漫,只远处零星几个灯光。农人童沙家在前头的山延村,出门拾柴,这会子才归家。他一路沿大道走来,盯着前头灯光方向,掐指算是官驿的夜灯,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距官驿还有千百步脚程的时候,童沙忽感内急,抖抖背上柴火小跑至河边就要放水。裤带才解了一半,童沙展眼看到泊在岸边的废旧渡船旁似飘着什么,他一壁放水,一壁眯了眼去瞧,只见渡船旁飘飘悠悠泡着一人。那人面朝下,浮在水面,随夜风轻轻摇晃。


    童沙吓得腿一抖,小溲横截掐断,他边哆嗦着系上裤带,边朝灯光跑去。不多时请来官驿店家,史掌柜率三五个小幺儿举了火把过去,那尸体横陈于芦苇荡中,青缎衫子吸饱了水,夜色中绿得发黑、发紫,又将身段裹得玲珑窈窕,显然是个女人。史掌柜眉峰一挑,想到自家官驿中并无女伙计,而常走此条大路的农人也鲜少有女人的,如此一来很大可能是今夜歇在官驿中的女子。他右眼皮跳个不歇,但到底还是指挥着小幺儿们把尸体拖上来,众人翻身一瞧,死者赫然是那跟在卢评芳身边的垂红儿,面皮都泡得虚浮皱缩了。


    因已入夜,一时之间无法报官,偏巧崔承戟这京都大理寺判官歇在驿馆,史掌柜便有意请崔承戟破案,早些了结此事。


    崔承戟、崔宝音叔侄下楼时,垂红儿已陈尸在大堂窄长木桌上,由一方白布盖住。卢评芳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哭倒在垂红儿尸身旁。绣条及其阿兄缘条垂首立在旁边,卢评芳掩面哭了一阵,忽浑身一抖嗦,像大梦初醒般盯住缘条、绣条兄妹,指着缘条鼻子骂:“是你!你怀恨在心,故意杀害绣条!”


    缘条听了,瞪着眼,嘴张了半日,到头来只说出:“不是我……怎会是我……我跟她无冤无仇的,我杀她做甚!”缘条是那类老实不爱说话的人,哪怕到了该给自己分辨的时候,也只知反复强调“不是自己”,有时候他当真是清白被冤枉,如此说反而越描越黑。碰上卢评芳这样嘴上功夫厉害的女子,他更如锯了嘴的葫芦,是有理也不知如何说。


    卢评芳立时啐他一口:“怎么无冤无仇?你心里记恨我们说你是河边驮粪驮泥的,是也不是?所以你趁垂红儿出门,把她诱到河边,亲手杀害了她,是也不是?要不你说,我们都是从不去河边的人,怎生垂红儿偏偏去河边、又死在河里?满屋里,除了你,谁最通水性?”


    这番话分析得鞭辟入里,缘条痴痴瞪圆双目,不知如何开口。崔承戟单手负在身后下楼,随口问:“既然这垂红儿之死教你如此伤心,怎么起初她不见时,不见你寻她,反是卢掌柜把人带回来的?”崔承戟踱至尸身前,虚虚掀起遮尸布,但看垂红儿肿胀程度,沉声:“肌肤皱缩,已有浮肿症状,可见垂红儿在水里泡了有小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你难道不曾发现贴身侍女失踪?”


    卢评芳遭他一噎,这才端正眸子看眼前人通身气派端方矜贵,又见宝音立在他身后,心中猜想此人便是那大理寺少卿崔承戟了。方才跋扈模样暂且收敛三分,卢评芳抚心皱眉叹息:“因我午后打了她一巴掌的缘故,她臊了,跑出去就不见了。从前也有这样的,第二日早上就又好了,没想到……没想到……”言及此处,卢评芳扯了帕子拭泪。


    史掌柜捻须道:“说不定正是你下午那一耳光,臊得她无地自容,自己投河了。”


    “不可能!”卢评芳吼道,“从前又不是没打过她,岂可能这次受不了投河自溺了?怎么从前她不寻死,偏偏今遭寻死?”


    此言一出,宝音、贞杏及其他女客无不拧眉,卢评芳瞧见宝音这番模样,不由冷笑道:“这妮子嘴巴厉害得很,不打几下子她记不住的。”她一把抹去眼泪:“垂红儿打小跟着我,算我半个姐妹,今日她先我而去,我总得替她尽份心。”卢评芳边说边将鬓上簪钗拔下,搁在白布上:“史掌柜,借你宝地停一晚上灵。明日一早,还请你寻些和尚杠夫来。”


    崔承戟出言阻她:“人平白无故死了,难道你不想替她寻到凶手、为她报仇?”


    卢评芳冷哼一声,目向缘条,一字一顿地道:“他是崔大人、崔小姐的人,我能怎么报仇?”


    绣条再也按捺不住:“阿兄不可能杀人!方才阿兄一直与我待在一处,根本没时间杀人。”


    “谁瞧见了?”卢评芳环视四周,“谁瞧见了?你是他妹妹,自然向着他说话,你的话谁信得?”


    果真无人见到缘条踪迹,众人见卢评芳如此气盛,也不敢冒头刺她,只低眸看地上。宝音将此情此景看了个饱,她想着缘条嫌疑虽大,可看他为人做派不像是沉不住气、动辄杀人的,其中必有其他缘故。因此,宝音近前一步,道:“大理寺少卿在此,何必劳动你嘴上断案?是不是缘条杀的,验尸便知。”


    乍闻“验尸”二字,在场人泰半变了神色。按此地风俗,验尸不吉,除非死相极惨,才有可能验尸。崔承戟听见“验尸”二字,心下一惊,唇线绷直去看宝音,他隐隐猜到宝音的心思,虽有不悦,但还是按捺住。卢评芳也是将两条细眉凝住,瞪眼看看宝音,又看崔承戟:“不行,不行……”


    宝音更不解了:“不验尸,如何寻到真凶?”


    “垂红儿同我一般年纪,如花似玉姑娘,怎……怎能让外男开膛破肚?”卢评芳有些惊恐地看向崔承戟。


    崔承戟适时开口:“寻常验尸,不至于到开膛破肚的地步。若是缘条推她落水,她身上想必有遗留线索,指向缘条。除非——”他眼风凌厉目向卢评芳:“垂红儿死因有疑。”


    卢评芳咬唇:“那你如何验尸?”


    “观她死状,看她身上有无溺毙以外的死亡痕迹。”


    卢评芳绞着衣袖:“看她身子?要脱衣服么?”


    崔承戟不置可否。


    那一旁的史掌柜也附和卢评芳:“这卢小姐不愿,也是情有可原。垂红儿十几岁的小女娘,死后还要被人玷污清白,实在、实在不合礼数。”


    崔承戟立时蹙紧眉头,侍立一侧的榕平此刻抬头,斥道:“我家大人官拜大理寺少卿,专掌刑狱讼案。莫说是这溺毙的妇人,便是皇亲国戚暴毙,也少不得也要请仵作勘验,此乃查案铁打的章程,你说什么玷污清白!”


    人群中有人悄悄冒出一句:“可男女大防岂容……”


    “既然如此,明日就将垂红儿入土为安。”崔承戟居高临下看卢评芳,截断话头,“至于缘条,单凭你一面之词,断然是判不了他的罪。或许,垂红儿是在河边失足落水,也为可知。”


    话落,卢评芳低了头。崔承戟说得有理,如果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缘条是杀人凶手,她根本没有办法替垂红儿报仇。可倘若要查,如今只有验尸。卢评芳深吸一口气,垂红儿泡胀的尸首就在眼前晃着,卢评芳为人虽跋扈,但与垂红儿情谊倒是真的,到了此间境况,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这半个朋友谋算清白名声。


    “如果我来呢?”宝音上前一步,一时间众人目光全落在宝音身上,“我是崔少卿的侄女,从前受崔少卿指点过验尸之法,如果我来验呢?”


    方才心内猜想成真,崔承戟缓缓移了目光看向宝音:“唯有仵作才可验尸,你,还不够格。”


    宝音浑身血液一僵,这是崔承戟头一遭与她说这样严重的话。


    崔承戟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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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音情绪扫进眼底,到底强硬着说道:“仵作身份皆钤官印,你一闺阁女儿……”


    卢评芳忽的截断话头:“就让崔小姐来!”她猛然抬头:“我要查出真凶,为她报仇。”


    见卢评芳如此说,宝音忙跪地乞求:“二叔,我可以的。验尸时设一道屏障,二叔教我步骤,我来验,可以吗?”


    卢评芳旋即附和。


    史掌柜眼睛转了一轮:“这是个法子。”


    崔承戟喉结滚动,他终究还是不愿宝音染指仵作验尸这等事,可到了如今此番地步,他似乎已无拒绝的理由了。他抿唇,终是妥协:“……好。”


    史掌柜忙使唤小幺儿们动作起来,他亲自开了一楼的一间空房,教人抬垂红儿尸体进去。门上用毡帘隔断,卢评芳站在毡帘下,抬头望了望,毅然走进去。


    宝音跟在后头,崔承戟唤住她:“宝音。”


    宝音应声驻足,转身望他:“二叔。”


    崔承戟半矮身子,视线与宝音平齐,他眉心蹙得很紧,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显得疏离凌厉:“你没见过死人,更没见过溺亡之人。宝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传信给周遭府衙,教他们寻一位会验尸的女仵作来。”


    “大燕有女仵作吗?”宝音轻轻问出声。


    崔承戟哽住,他错开眸子:“也可找个医女来。”


    “二叔,这些日子我看完了整整两本医书,我也懂些医术了。”


    “可是,”他咬唇道,“宝音,你当真准备好了吗?溺毙之人,比寻常人的死状更可怖。”


    宝音忽扬起笑靥,伸手握住崔承戟垂在身侧的硬拳:“二叔,我现在是有些怕,但也很开心,我有自己的价值了,哪怕是一点点。如果我早点有自己的价值,也许贞杏、屠苏不会受伤,榕度他们不会死。”


    拳头渐渐松开,崔承戟叹出一口浊气:“……好。”他唤了一声榕平,旋即榕平双手托漆盘而来,盘上置一红漆木匣,一团几近透明的丝线,两方姜汁浸过的桑皮纸,可覆在脸上,仅露双目。


    崔承戟一壁将桑皮纸细心绑在宝音脸上,一壁絮絮嘱咐:“红旗木匣里是验尸器具,你皆可使用。除非表皮毫无伤痕,不必破开肌肤。这姜汁浸过的桑皮纸可护你免遭尸气入体,还有一张,你给卢小姐带上。”他抬眸再看一眼宝音,怅声:“二叔就在毡帘外,有什么你只管告诉我。”


    宝音郑重点头:“嗯,我省得了。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二叔。”


    他又将丝线系在宝音手腕,另一头则系在自己手掌:“那卢小姐跋扈性子,垂红儿之死不一定与她全无干系。若她在里头有阻挠,或者要伤你的,你立时喊出来。若喊不出来,你只需急速抽动一下丝线,二叔立刻去救你。”


    宝音低头看腕间丝线,忽觉和煦春风拂过心田,她笑了笑:“谢谢二叔。”


    待再无可交待嘱咐的了,崔承戟这才放宝音进去。他几乎贴着毡帘,凝眸看手中丝线一点一点游进屋中,心底七上八下,比以往任何一次办差皆要心惊肉跳。


    等里头传出宝音声音:“二叔,我们好了,可以开始了。”


    崔承戟慢慢抬眸:“掀开遮尸布。”


    随他音落,屋内立时传出两位女娘的惊呼。


    崔承戟紧张地忙问:“怎么了?”


    “没,”宝音抚心口,迫使自己冷静,“没什么,就是有些吓人,她的脸……”


    “肌肤都皱缩了,是吗?”


    “是。”宝音皱眉看躺在木桌上的垂红儿,死死咬住下唇。


    身侧,卢评芳已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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