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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看望

作者:一米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宝音将午后光阴花在阅读医书上,其间绣条安静规矩地坐一旁,擎了绣绷子细心刺绣。宝音自书中抻了个圆圆的懒腰,瞟见绣条行止沉稳,乃至于呆板寂寞,不由问她:“绣条,你这些针线是做给自己的?”


    绣条忙搁下绣绷子,矮身就要行礼告罪。宝音不解,拉绣条起身,蹙眉道:“好好的,你有什么罪?”那厢绣条就着宝音的力起身,眼眶已浅浅红了一圈,说话声也滞涩得紧:“我如今是小姐身边的婢女,合该事事以小姐为先。可这些针线,并不是做给小姐的。”


    宝音更是不懂了,但见她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反握其手,拉着她一起坐到罗汉床边,展颜笑道:“那有什么?你给你自己做,也是人之常情。”


    绣条绞着衣角摇头:“这不是为奴婢做的。”她顿了顿,终是咬牙道:“是给我阿兄的。”


    宝音“啊”了一声,尾调微微上扬。


    “我本不是阿耶阿娘的女儿,更不是阿兄的妹妹。那年冬雪甚巨,村中冻死了好多人,我家穷,爹娘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还在襁褓里。是阿耶阿娘心善收留了我。他们待我如亲生女儿,凡阿兄有的,皆有我一份。药铺里抓方称药的活计,也不避讳我,手把手地教我。那光景铺面生意红火,阿耶阿娘甚至预备在城东盘下新铺面,再开一间药铺,日后一间留给阿兄,一间留给我。直到五年前,阿耶害了痨症,银钱跟泼水似的往外面洒,这才渐渐穷下来。三年前,阿娘操持家中里外大小事物累伤了身子,咳了三个月血就匆匆下世了。这两年实在没法子,家中又要吃饭,阿耶又要吃药,全仗着阿兄去码头上背漕粮抗麻包,才换些铜子儿维持生计。”


    她掏出怀中绢帕按了按眼角,那帕子上立时洇出一个深深的圆:“奴婢听说小姐是京都人,不日便要随少卿大人回京。奴婢如今是伺候小姐的,少不得也要跟了小姐去。这一去山高水远,家里只剩下阿耶拖着病身子,阿兄还在码头上卖死力,也不知他们来日怎样。只好做些针线留下,权当是我还伴在他们身边,还在灶下熬药,还在屋头缝补,还是阿耶的女儿、阿兄的妹妹。”


    言及此处,莫论是绣条伤心动情,连宝音也不觉酸了鼻尖,她正要出言安慰,外头先自响起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二人抻头掠过格子窗一瞧,原是崔承戟自前头审案回来了,榕参等私卫、还有几个衙役跟着他,无不张了嘴角,似乎在争吵辩驳着什么。绣条忙拭干净眼泪,起身理理衣裳褶皱,却见宝音眼圈也红着,绣条叹道:“小姐身体本就不好,何必为我伤心劳神。”


    正说话间,猩红毡帘由人挑起。崔承戟穿着蓝雀补子踏进来,官袍下摆散着丝丝铁锈味,他只行了半步就停住,堪堪驻足在门前三寸地界,似乎是刻意与宝音留了好几步脚程的距离。


    见宝音坐在罗汉床上,眼前几案上摊着早间榕平寻来的医术,崔承戟眉头略蹙了蹙,但到底没说什么。


    宝音吩咐着:“绣条,给二叔看茶。”


    “不必了。”崔承戟阖目长吁一口气,“二叔就过来瞧瞧你。今天身体怎么样?”


    “好得很,没什么不爽利的。就是药苦得紧。”


    崔承戟轻笑:“宝音是想桂花糖了,回头教榕参往品芳斋称二两送来。”说话间血腥气如游丝慢慢攀上来,他不愿在小女娘屋内多留,让她闻见这股血气,故而把话头朝短里掐:“晚间你自己用膳,不必再过去了。明后日二叔要去青邙山办差,早晚不必过去请安。有什么,教小厮径自去寻我就是。”


    他环视四周,细细打量了宝音屋内陈设,以及站在一旁伺候的绣条,见诸事无异、处处妥帖,这才提步要走。只是转身的一刹那,官袍袍角打了个旋儿,将里衣沾染的丝丝点点血痕暴露出来。宝音瞧得分明。


    “二叔这就走了?”


    “嗯,乏得很。”崔承戟半只脚已跨出门槛。


    此话一出,宝音便知不能强留二叔了。她那些不认得、不明白的字,也只好日后再来请教二叔;她对于雀音阁失火、榕度等人身死的疑影,也只好日后等二叔闲暇时再请他解惑。宝音下床,隔着好几步的距离,朝二叔规规矩矩行礼。


    崔承戟点点头:“好。”说罢,再不回头,径直离去。


    待要收回视线,宝音瞥见她放在几案上、密密麻麻全是她注红的医书,有风吹来,撩起最上头那页的页角,将翻未翻的。宝音垂眸走近,一掌按在书页上,那挣扎着要飞的纸片子登时服帖不动了。


    晚间的饭照旧摆在屠苏屋里。贞杏也醒转了,只是此刻还有些痴,神魂似乎尚未归窍,问三句倒有两句不答腔,她只能点头摇头地回应,间或答些简短的字眼儿,却说不出完整的长句。苏郎中说贞杏此刻神智尚未清明,还是再静养些时日才好。宝音便不敢再扰她了。


    苏郎中正给屠苏换药,小厮登旺站在一旁抻着头学。苏郎中取出两只瓷瓶,举在登旺眼前:“这瓶黄的,专治烧伤,是敷在后背的。这瓶靛蓝的,专治刀伤,敷在前胸和腰腹的刀伤处。记住了吗?”


    登旺眨了眨眼,用力点头。


    明障子“哧啦”推开,宝音和绣条各拎一只描金食盒入内。屠苏趴在枕上,骤见宝音进来,脊背一僵,忙将脸埋进青布枕里。


    宝音见他这样心里便有些不大自在,但想到他如今重伤未愈,前时又哑了口,其中多多少少是有她的缘故,那些不自在很快也便消散了,只剩下层不薄不厚的愧疚鎏在心尖。她装作没瞧见,偏头去看药案,问苏郎中:“屠苏今天可好些了?”


    苏郎中年高德劭,故此只略略朝宝音颔首,便答道:“刀伤倒还好,已经长痂了。就是背上火燎的烧伤,新长的痂旁有些泛脓水,每日须得用苦参熬汤淋洗干净了才好。”说罢,苏郎中转头同屠苏及登旺嘱咐:“记住,万莫捂着伤处。实在是冷了,就把伤口缠好,才能盖被子毯子。可记得了?”


    登旺点头如捣蒜。


    那厢宝音听了苏郎中的话,忽忆起日间看书时恰好读的就是“金疮化腐”。彼时她虽逐字细嚼了,但就像阵风拂过粼粼湖面,只留了片刻涟漪。待这会子听得苏郎中提及“苦参熬汤淋洗伤口”,方如醍醐灌顶。宝音指着药案上的“苦参三钱”,笑道:“书上还说纱布黏连,棉絮沾染疮口更易发脓。因此缠裹纱布前,须先用桑皮纸隔在疮口。”


    登旺一听,拊掌“呀”了一声:“怪道发脓了!今儿午后扶屠苏哥放水,图省事拿棉布直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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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言辞粗鄙,宝音和绣条相视一眼,皆垂了眸;屠苏虽趴在枕上,耳根子也烧得通红。唯有苏郎中长叹口气,敲了登旺一记脑门:“猢狲!这桑皮纸我不过没在药案上录下来,你就忘了?早间临走时特特嘱咐过的,你呀,险些儿害了屠苏。”他自药箱中取出仅剩的几张桑皮纸:“今晚上用罢。明儿可别忘了。”


    “忘了也无妨。”宝音含笑,“有我记着呢。”


    再寻常不过的话,旁人都没觉得怎样,但屠苏猛然转过脸,皱紧长眉,直愣愣地“啊”了一声。他如今不能说话,但会模仿字的读音,譬如他此刻的这个“啊”,初听简简单单,稍一思索,他说的岂是“啊”?分明是个“走”字。


    他不要宝音在这。


    登旺听明白他这层意思,忙咧嘴打了个哈哈,躬身送苏郎中走。那厢绣条也慢慢咂摸出异样来,她知屠苏比她来得早,也知屠苏曾舍命救过宝音,故而笑道:“登旺,我同你一起送送苏老先生。”


    屋内登时冷清下来。屠苏头一偏,重新埋进青布枕里。宝音自坐在榉木罗汉床床沿,看他缠在前胸与肩头的一圈圈棉纱布,和后背的新肉旧伤。


    “我知道你讨厌我。”宝音低头垂眸,“要不是我,阿大说不定就不会死;要不是我,你就还能开口说话;要不是我,你此刻不必趴在这里,身上没几块好肉。”


    屠苏仍伏在枕上,不动。


    “可是,我也没法子啊。我不想阿大死,不想你变成哑巴,不想你受伤,我也没法子啊。”她咬唇说着,不自觉指尖掐住手背的肉,留下一道道圆圆的月牙儿。


    那厢屠苏把脸埋得更深,等他意识到枕巾湿透的时候,他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不过比宝音虚长了三岁,因他不知自己生辰,故而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十五岁,抑或是十四岁。但这些到底不重要,他满心满腔里都是委屈,阿大回来寻他却被人砍头,他委屈;他被人灌了哑药,也许从此再也无法说话,他委屈;还有,他舍出自己的命去救宝音,到头来崔承戟却同他说:“京都贵女的清誉,千金难赎。”


    他知道自己出身卑微,是尘埃里最低贱的一粒。可他待宝音的心,是纯粹的呀,他感谢宝音把他从英道馆里拉出来,感谢宝音予他“屠苏”、赐他新生。他辩驳不了自己,因他哑了,所以这些委屈、愤恨、羞辱只能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镇日趴在这木板床上,他快被这些念头绞死了。


    到现在,屠苏觉得崔承戟说得有理,宝音是受难的凤凰,而他天生就是一只草鸡。他再怎么救宝音,再怎么舍出自己一条命,他天生是一只鸡的命!鸡就得为凤凰献出自己的命!


    忽而,一只手攀上他搁在枕边的臂膀。屠苏抬头,却见宝音也是两行清泪顺颊滑下,一颗泪珠坠在她下颌处堪堪挂着。她猛吸了下鼻子,那泪珠直直坠落,滴在屠苏臂弯。


    “对不住,都怪我,是我害死了阿大,是我害你成了哑巴、受这么重的伤。”宝音抽泣道,“你不能骂我,我替你骂。”


    “我就是个丧门星!非但是你,连贞杏、榕度、鱼应都被我害了!”


    话未说完,屠苏温热的手掌已覆在宝音唇前。他抿着唇线,定定望着宝音,不肯教她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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