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传来被压抑着的咳嗽声,屋外的队将低头等候片刻,待屋内的咳完,令人进来,方才推门入内。
房内有浓浓的药味,厚厚的帷幕拉上了,透过缝隙,能看到床上的人披着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邵岁颐将碗放在托盘中,方才开口:“我们此行出京搜查原本顺利,谁知我偶感风寒,这一两日是不能走动了。可证人我们已经带过来了,若是扣留她们久了,难免让平民惊惶。”
声音沙哑,说着,她又咳几声,方才继续:“我的人得留下,你是本队队将,便先带人回大理寺去,问清楚了,便将人放回,赏赐便由我府里出。”
队将领命离开,房门又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部众拔营回京,别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在大部队走在官道上的同时,自别庄又出来了两骑,丝毫不惹人注意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主子,这边!”疾驰中,随从一扬手,马鞭指向一个方向。
京郊十数里外,枯黄的原野上,一人正独自牵马立在三岔路口,听得马蹄声,连忙望去,便见布衣二人策马疾驰而来。
她眼神一亮,上前两步,顷刻间,二人已经到了眼前,翻身下马,扯下蒙面,露出笑意来。
“久等了。”
那人正是原本在谷前替邵岁颐收尾的孚奎,也揭开了斗笠,单膝行礼,爽朗一笑。
“那人已经找到了,殿下……”
三人终于会合,邵岁颐一把拉起对方,拍拍肩:“先走,过去再说。”
“去哪?”
邵岁颐挑眉:“到了你便知道了。”
于是三骑继续朝西行去,初始还需要二人指引,后来无需多说,孚奎也能反应过来这是通往哪里的路了。
“这是……”在邵岁颐的示意下,三人把马在林子里拴好,孚奎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你所见,”邵岁颐在前面走着,示意二人小心,“我们来抄你老巢。”
……
孚奎听得无话可接,只得跟上。莎草观在不远处,看上去并无异常。三人以树丛遮挡,远望了一阵,观里的小道时而出来洒扫,其它并无人走动。
“听我说,”邵岁颐回头朝孚奎说道,“你回来之后,没有回观里去过吧?”
“……没有。”孚奎回答道。
看出她的迟疑,邵岁颐挑挑眉:“我想也是。”
“为何?”
“若是你回去过,我想要糊弄过那边的眼线恐怕没这么容易。”
“谁的眼线?”
“明知故问,你说是谁,”邵岁颐撇撇嘴,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道观,“你的老板呗。”
孚奎下意识瞬间转头看向小怀,却见她也像是没听到似的,又看向邵岁颐,等她解释。
邵岁颐却向小怀说道:“都准备好了?”
“是。”对方低低答道。
“那你去,我们在外面盯人。”
待小怀三下两下攀上房顶消失在二人视野,邵岁颐才开口:“那么紧张做什么,要是还疑心你,我就不会带你来这里了。”
孚奎被说中心结,心下一松,却依旧摸不准:“那你们是要……”
“我有些猜测,你说说我猜得对不对,”邵岁颐随意说道,“观主想必很少出门吧?”
“是。”
“莎草观这么偏僻,又无灵验的传言,香火十分不旺盛,道士们又极少出门做法事,又没有田地,观中的支出都从哪里来?”
“……”孚奎迟疑着回答,“信众虽然少,却偶尔也是有一些的……”
邵岁颐白她一眼,便不说了。
孚奎便知道对方不满于她的遮掩了,连忙赔笑:“你要我怎么说,难不成被你虚诈一下,就把老底都给交完了?”
“那你别说。”邵岁颐回了一句,任对方再怎么小声碎碎讨好,再也不说一句。
观中似乎传来一句呼喊,孚奎连忙将视线投过去,却见一个身影依旧从方才消失的位置溜了出来。
她听不清观中人在喊什么,只是仿佛恍惚了一下:“……是不是我眼花了,房顶……好像在摇晃?”
就在此时,小怀不着急回来躲着,却回身看了道观的房屋一眼,随后俯身捡起了什么,朝那边用力一掷。
数枚瓦片簌簌滑落,随后就像山崩,整个房屋朝一边倾倒下来,轰然倒地。
女子的眼睛瞬间睁大:“怎么回事?”
可地面都跟着振动,根本没人能听到她说的话,小怀倒是已经溜了回来,终于不是铁板一块的面孔,幸灾乐祸地挑眉看了她一眼。
于是孚奎又提高了声音,可倒塌已经停止了,一开口,却分外响亮,吓了自己一跳:“怎!……咳,怎么回事?”
用鼻子哼了一声,瞧见自己在等的人终于仓惶逃了出来,邵岁颐方才瞥了孚奎一眼:“慌什么,抄了你老巢,真不乐意了?”
孚奎定了定神,无奈木已成舟,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知道道观不对劲的?”
“头一次来就发现了,就那个观主,两眼冒精光,”邵岁颐随口说道,“还不如你呢。”
“我怎么了?”
“花道士。”
又是一阵无言,孚奎决定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邵岁颐回答着,见道观那边人焦急如热锅上蚂蚁,却迟迟不肯离开去叫人,嗤笑:“看来是观里有金子呢,不肯走。”
“殿下知道道观里有什么吗?”
“知道啊,那时候你不是还沾上官司了么?”
早在刚接触孚奎的时候,小怀便已经探查出来对方曾因一场鱼盐官司被牵连过。
鱼盐是最粗的盐,比食盐便宜不少,专供渔民腌鱼用。为防止私卖,用红曲米染成了红色,且登记严格,渔民捕到多少鱼,由官府的人验看过后,才准许买对应重量的鱼盐。若是被发现私下贩卖,更是死路一条。
饶是如此,私盐的巨大利益还是促成不少人铤而走险。买到盐之后不腌鱼,反而转手去卖的大胆人也层出不穷。
因此,若是孚奎真被发现为私盐贩卖牵过线,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们就用这个拿捏着你呢,是也不是?”
孚奎皱着眉,默默点点头。
要制服一个人,就得让她沾上脏,从此就再也无法摆脱这个团体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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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投名状。但孚奎的官司竟然有迹可循,说明当时这个投名状她纳得不情不愿,甚至可能是完全被污。
邵岁颐想通了这点后,就令小怀去调查了道观,果然发现道观底下有着密室,从里面发现了存储的红色结晶,就是鱼盐。
“京中大观不少,你怎么会恰巧投在一家□□观?”
“哪里是恰巧。”对方叹了口气。
邵岁颐却举起手,示意二人注意,孚奎抬起头,见一人说着什么,似乎是示意其她人守住废墟,便匆匆离去。
她熟悉那身影:“那是观主。”
“好,”邵岁颐勾起嘴角,示意小怀,“你跟在后面,看她去哪里。”
小怀领命去了,二人又观察了一阵,小道士听从命令不敢离开,只是试探着进废墟里去查看端倪。二人后撤,孚奎一拉,猫着腰走的两人便滚倒在地。
“干什么?”邵岁颐带着笑意说。
孚奎明知今日她是要捉弄自己,只得求饶:“我必定全盘托出了,只是殿下总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吧?如今打草惊蛇,又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有。你先说说,为什么偏偏投在这家道观下?”
“还不是因为道师。”孚奎面色暗淡了下来。
原来孚奎的来历,正是一处水泊,水来财,当地倒也还算富饶。道师收养了被遗弃的她抚养成人,她自然也就跟随着在观中修道。可许是因为从小在观中长大的原因,她总对外面的纷乱世界很感兴趣,学了些做法看相的手段,便常常混迹各种场合,少清修。
道师也不阻拦,随她去。可随着道师老去,孚奎才发现寺里被监院掌控。她本无心争夺区区一观之地,只想替道师颐养天年,却不想听到了监院与道师的争执。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道观竟然在插手私盐。
之后,道师便给了她一封信函,交待孚奎在自己身后,去往京城投靠一位同门旧交。
“可是你没想到,这位同门竟然也是私盐贩卖中的一环,甚至,可能早就和监院串通一气了。”
“是我大意,没想到她们的手已经伸到京城。”
“恐怕不止吧,鱼盐毕竟粗糙,京中多是达官显贵,何必冒着天大的干系到这边来卖?这个窝点的作用,恐怕是……为了联络背后的人物。毕竟没有靠山,风险会大许多。”
孚奎点点头:“确如殿下所说。”
“你问我为什么要打草惊蛇,”邵岁颐回答,“殊不知,蛇若不惊,我又如何能发现它的行踪?”
“可若是对方对道观的倒塌起了疑心?”
“道观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腐朽了。小怀捉了些蛀虫,伪造了痕迹,看不出来。”
“那殿下找到这些人又想要怎么应对?”
邵岁颐看她:“这就是我今日特意找你来的原因。为了一己私欲,坏了你道师几十年的心血,又陷害了你,难不成,你不想报仇?”
“殿下是说……”
“天子脚下岂能任由她们胡作非为,”邵岁颐眼睛一眯,“难不成就没有王法了吗?”
“这件事你去做,给你这个机会,亲自了解了这桩仇怨。那边你找到的人,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