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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如鸿家书

作者:花将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车颠簸前行,梦雨在外驾车缓行,车厢内一片沉寂。


    她不时回头张望,眉宇间带着忧虑。


    夜来与中年男子默然相对,只闻车轮碾过地面的单调声响。


    入夜后的西市死寂而安全,此刻的对话,绝无第四人听闻——这正是他们选择此路的缘由之一。


    最终,还是夜来再次打破沉默。


    “还是不肯说?一旦出城,你就再没开口的机会了。”


    这中年男子虽受制于人,却异常镇定,仿佛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毫无惊惶。


    “小姑娘,你信因果报应吗?”钱友杰反问。


    “我在等你的交代。”夜来语气冰冷。


    钱友杰却像打开了话匣,自顾自说道:“……我二十二岁入朝为官,蒙祖上荫庇,得了个七品知县。收的第一笔钱,是个老农的一吊铜板。他求我开恩,为他犯事的独子脱罪,若不答应,他便随儿子同去。我收下钱,自以为多救了一条人命,还沾沾自喜。未曾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每收一笔钱,我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能做更多善事。当然,我也确实做了些。佛家讲,行善积德,天必佑之;作恶损德,福必惩之。我不求福报,那么,若功过相抵,是否就能平安无事?”


    “不必这样看我。等你坐上这般位置,便会明白,想要明哲保身何其艰难。若只为做个清官,我反而注定成不了好官。许多事,并非我一人之力能左右。”


    “就如你追索的这笔粮饷,我若不截留,也会被那些地方官员层层瓜分。留在我手中,一样能救济百姓。我怀着善念做了恶事,却也因恶行成就了善举……你看,世间的正邪善恶,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钱友杰的话在夜来心中投下一丝涟漪,但她立刻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动摇,声音愈发凛冽:


    “狡辩!你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致使国库亏空。你扣押粮饷,致前线战事动摇,口口声声救人,行的却尽是害人之举。单凭此点,你已不配为官!”


    “你说得对。”


    钱友杰苦笑一声,目光仿佛穿透车壁,遥遥望向东宫方向。


    “我本想为殿下分忧,挫一挫叶家锐气。呵……岂料,殿下所求是海晏河清,而非一时胜负……是我愚钝,画蛇添足,成了弃子……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吧?”


    夜来眼神骤冷:“你什么意思?”


    钱友杰却闭口不言。


    车厢重归死寂。


    夜来微微蹙眉,连她也感到一丝焦躁。


    “不说也罢。我们接到密报,你今夜欲借妙音阁之便,将记录你结党营私的铁证转移。东西就藏在那驾马车里,对吗?你费尽心机将它们带出来,不就是想与幕后之人谈条件?”


    她紧盯着钱友杰,捕捉他每一丝反应:“可惜,妙音阁里根本没有你要等的人。你只是一枚弃子。待到明晨,便会有人持着你车中搜出的罪证,当朝弹劾。你钱府满门,连同你背后之人,一个都逃不掉!”


    钱友杰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


    “如此说来,一枚弃子,总该有权选择自己的死法吧?”


    夜来目光骤凝,似有所觉,猛地伸手扣向对方颈侧——那里的脉搏竟如惊兔般狂跳,几欲爆裂。


    “你服了剧毒?你早知道十恶司今夜要取你性命?那封信…你是故意来赴约的?”夜来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计划之外的惊愕,“为什么?是谁告诉你的?”


    “呵呵……小姑娘,入朝为官,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多少也会对自己的死期有所预感了……”钱友杰喘息着说。


    夜来眯起眼睛,显然不信。


    十恶司行动向来隐秘,定是有人提前泄露了风声。


    “你不说?十恶司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咳咳…十恶司办事…果然一如既往地利索……”突然,他强提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向夜来,“但…如果你们搜出来的…本就是一车白纸呢?”


    “什么?!”夜来瞳孔骤缩。


    这消息完全出乎意料。她瞬间意识到——灵风可能扑空,甚至更糟,这根本就是个陷阱。那么灵风他们……


    钱友杰看着她的反应,满意地笑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咳咳咳…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了吗?”


    随着他开口,一道黑血顺着他嘴角滑落。方才探脉时夜来就已明白——此人中毒已深,回天乏术。


    夜来紧盯着他:“断尾求生?让钱家做这条尾巴,你就没有不甘心?你让钱老将军颜面何存?”


    钱友杰咳道:“咳…我踏上这车,就已做出选择…何必问甘心与否?我坐在这里,只为与你做笔交易。你是主事之人,对么?”


    夜来不语。


    “为确保万无一失,我猜,你一定带了罪状书吧?我可以认罪。我知晓这些足够抄家流放……前提是,你们放过我的义子如鸿。那孩子是我在白州收养的孤儿,与此事无关。若你们做不到,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你死了,我照样可以让你画押。”夜来冷冷地说道。


    钱友杰艰难地摇了摇头:“一份被死后强按手印的认罪书破绽太多,经不起三司会审。你们需要我亲口所述的证据,不是么……”


    他喘着粗气,提出了交易:“保我义子如鸿…平安。我可以供述任何你们想要的罪状……并告诉你,是谁向我泄密……”


    夜来咬紧牙关,心中惊涛骇浪。


    这已严重偏离了今夜最初的计划。


    钱友杰倒不慌张,低声道:“咳…时间差不多了。如何?小姑娘,可能决断?”


    “姑娘…”在外驾车的梦雨也禁不住出声提醒道,“不远便是西城门了!”


    “……”


    “……”


    “好。”夜来沉默良久,蓦然点头,“我答应你。倘若他经历这场截杀还能活命。我以十恶司嗔刃之名起誓,有生之年,十恶司必不会主动寻他麻烦!”


    但若对方不知死活,执意寻仇……那便怪不得她了。


    “聪明的小姑娘。”钱友杰哈哈一笑,并不在意这誓言隐含之意。


    在夜来的注视下,他仓促写完认罪书,示意夜来靠近,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


    夜来心头一震,立时顿喝道:“不可能!”


    “咳咳咳……赌上如鸿的命,我为何要欺你?信与不信,你心中会有答案。”钱友杰微笑道。


    夜来抿唇不语。


    “这辈子我做尽了善事,也做尽了恶事。若是黄泉有路,应该会让我下那阿鼻地狱吧?”


    “会的。”夜来抬眼,看着这个气喘如牛的中年人,看着他在按下手印后,终于倒在地上,如同一头伏地待宰的老牛。


    黑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生命最后时刻,这衰弱的男人念念有词,细听之下,竟是佛经。


    永昭人多信佛,半生沉浮宦海的钱侍郎亦不能免俗。


    “咳…我信世间诸事,皆有报应。那我便在…阿鼻地狱…等着你们……”


    男人阖眼断气。


    夜来忽然无声地笑了。


    同一时刻,马车停驻。


    “梦雨,传信吧。”夜来挑帘,声音却带上一丝疲惫。


    “不必等灵风大哥了么?”梦雨不解。那边尚无消息,应未得手。


    “不必了。让他们都回小筑,我另有安排。”


    “是。”梦雨依言点头,向夜空射出一道带着火光的鸣镝——那是十恶司特有的撤退信号。


    夜来望着那骤明骤逝的火光,思绪飘远。


    曾几何时,那位稳坐东宫的太子殿下问她,她的归宿应在何处。


    景之,是你忘了。


    我们的归宿,都应是地狱啊。


    ……


    “这里应当安全了。”


    赵青木搀扶着钱如鸿,踉跄地回到石家私宅,立刻为他敷上止血伤药。钱如鸿失血过多,已然昏迷。然而即便在昏厥中,他仍死死抱着那几幅字画,唯恐被人夺走。


    赵青木连施数针,才让他手臂脱力松开。夜深人静,她环视四周,又点亮几盏烛台。看着被烛光照亮的房间,她总算松了口气。


    “还…给我……”挨了针的钱如鸿似乎清醒了些,挣扎着要去抢回字画。


    “别乱动!再动,我就烧了它们。”赵青木有意逗他,把字画挪远。


    “不,你敢…”钱如鸿目眦欲裂,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我怎么不敢?话说回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看着对方拼命挣扎却因银针动弹不得,赵青木得意之余,也生出好奇。


    “我不知道…”钱如鸿艰难开口。


    “不知道?那你还这么拼命护着?小小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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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学会骗人了!”赵青木不满,摆出说教姿态。


    “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对义父来说,这东西比命还重!没了它,钱府会大祸临头!”钱如鸿急得额头冒汗,“快拿开些,别烧着了……”


    “好好好,伤员就老实躺着养伤吧,我不动它们。放心!”赵青木抱起那几卷字画,心中暗想——这小子不像苏决明那般经逗,太板正,没意思。


    屋檐上,灵风悄然落下,揭开一片屋瓦,见一人卧一人立。他略一思索,一脚踢飞了瓦片——


    赵青木正出神,院中忽传轻响。


    她惊了一跳,抬头望去,原是屋瓦滑落,碎了一地。


    “呼…吓我一跳。”


    她刚松口气,转身欲收拾,手肘却骤然一麻,卷轴脱手,哗啦啦全摊在地上。


    暗处的灵风收回手,静待时机。


    钱如鸿已无战力,但那素衣女子似通武艺——身份不明,要动手,得设法将她引开。


    若赵青木武功再高些,便能察觉击中她手肘的是一枚桃核。可惜她疏于练功,对这江湖小伎俩毫无所知。


    阴差阳错,倒让灵风的盘算落了空。


    “哎呀!对不住!”赵青木连忙蹲下收拾。忽然,她动作一顿,面露惊异。


    “这是……”


    钱如鸿更是惊愕,只见字画散落一地,竟夹着数张白纸。画卷摊开,层层白纸显露无遗。更奇的是,无论字画还是草纸,上面皆空空如也。


    “怎么是空的?!”


    赵青木一一取出纸张,五卷字画,每卷都藏着不少。借着烛光细看,无一例外,全是空白。


    钱如鸿的震惊远甚赵青木——视如珍宝之物竟是白纸,对这刚刚还以死相护的少年造成了巨大冲击。


    “空的…为什么是空的…怎么可能?义父怎会用白纸骗我?”


    “莫非用了特殊涂料?”赵青木凑近闻了闻,“也没有啊。”


    钱如鸿眼中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


    “怪事。既是空的,何必派那么多人看守……等等,还有东西。”


    赵青木在最后一卷的夹层里又摸到一叠纸,触感明显不同。她取出一看,竟是一封信,上书“如鸿亲启”。


    “是什么?有字吗?”


    钱如鸿挣扎着想坐起,赵青木看了看他,把信递过去。


    “给你的。”


    钱如鸿接过,双手颤抖拆不开信封,只得再次求助。赵青木替他拆开,念给他听。


    “——吾儿如鸿,见此信时,为父恐已不在人世。”


    赵青木顿住,见少年眼中蓄满泪水,却咬牙道:


    “无妨,请姐姐念吧!”


    赵青木轻叹,继续念道:


    “为父为官二十六载,不敢称清,亦非巨贪。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为父之宗旨。惜乎官场险恶,为父终未能全身而退。今日之果,皆系报应。吾儿切记,勿步为父后尘,更莫涉仕途。


    忆昔初见,尔尚三岁稚童,口不能言,却知以馒济弱。为父感尔心善,遂收为义子。匆匆十载,尔已长成可担风雨之男儿。今日观之,竟有吾昔日之影。光阴似箭,诚然如是。


    尔自幼勤习武艺,为父甚慰。然深知人心叵测,欲立世间,仅凭拳勇热血,实难成事。此些白纸,即为父教尔之第一课,亦是最后一课。勿追其踪,莫为父仇。朝堂权谋,盘根错节,非尔能解。为父唯愿尔平安喜乐,远离纷争。


    尔性刚直笃厚,此乃长处,亦是短缺。世间万物,无绝对之善恶,所谓善恶之辨,不过人心私欲耳。尔若能悟此理,为父九泉之下,死而无憾。”


    念至此,赵青木稍停。见钱如鸿仍强忍泪水,她便深吸一口气,念完最后几行字。


    “为父前日曾致书沧州九华派掌门北枝老人,托其照拂于尔。尔携此信前往,彼必护尔周全。自今日始,尔已非我钱氏子孙。依家规,尔不得再冠钱姓,不得祭钱氏宗祠,百年之后,亦不得入我钱氏祖坟。今此一别,父子之情,已如陌路,死生不复相见,尔当好自为之。如鸿谨记。”


    ……


    “倏——”不远处夜空中,一道尖锐却非刺耳的鸣声响起,随即光芒骤亮,转瞬又暗。


    灵风回首一望,悄然将瓦片复原。他足尖轻点,如风般掠向听风小筑。


    这声响,自然未曾惊动屋中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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