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
叶染衣闻声卸尽力道,颓然瘫倒。
“你说得对。我确是不敢,更不配。原来我才是懦夫……”
话音落下,他竟疯魔般地仰天长笑。
“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慕小楼,你打得好,打得好极!”
三人正僵持之际,天公偏降骤雨——确切地说,那是如蚕豆大的雹子,直砸得皮肉生疼。狼狈不堪间,哪儿还有心争吵,只得躲进破败农舍避灾。烛火摇曳下面面相觑,人人顶着一头青肿,满身狼藉。
“噗——”
半晌,泪眼朦胧的少女被兄长揉着额头,憋了许久,终于破涕为笑。
“你们两个大男人,别闷着不吭声呀?”
屋外冰雹噼啪作响,慕小楼与叶染衣却各自扭过头,一言不发。
少女噘起嘴:“你们……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让人操心?”
话音未落,她一手拽起一人,硬把两只大手按在一起。
“喏,打也打了,气也该消了。拉钩上吊,不许再恼!”
三只小指交叠,那两人依旧面色阴沉。
“哥——”慕灵犀见状,先冲着兄长使起性子,“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
慕小楼撇过脸去:“没恼。不过是试试拳脚,切磋武艺罢了。”
少女叉腰:“那你下手也没个轻重!瞧瞧,你都快把叶哥哥揍成猪头了——”
慕小楼一怔。
“噗——”一旁沉默的叶染衣竟忍不住笑出声,奈何嘴角伤口牵动,疼得他龇牙咧嘴。即便如此,他仍忍痛笑骂:“臭丫头!既替我说话就好好说,哪有把人当猪头的?再说了……”
他摸了摸脸,低声问道:
“真…真有那么像猪头么?”
此言一出,三人再也绷不住,齐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前嫌尽释。
又或许,两人之间本也无甚嫌隙。不过是叶染衣借酒劲逼这青年打一场,好宣泄心中郁结,而这不善言辞的青年,恰好会了意。
千言万语,尽在一笑中。
只不过…
叶染衣暗暗抚过红肿的嘴角,忍不住腹诽——这小子,拳头可真够硬的!
……
这一闹腾,天色渐明。奈何一时片刻冰雹未歇,三人只得枯坐屋内。
少女有意想移开话题,于是眼珠轻转,笑靥如花:“告诉你们,我昨日在茶楼听戏,学了几句前朝旧曲,左右无事,唱给你们听听可好?”
叶染衣眉梢微挑:“你这丫头竟还会唱曲?”
“可别小瞧人!”少女轻盈跃上矮桌,足尖轻点,莲步微移,纤指捻作兰花,倒真有几分名角风采。
她定了定神,红唇轻启,咿咿呀呀试了试腔调,终是婉转唱道: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哀婉的歌声伴着屋外的落雹与寒风,听得两个男人倍感萧瑟。
“停!”叶染衣哭笑不得,“这唱的是哪一出?你可知此乃霸王兵败之时,他夫人虞姬所唱的诀别之曲……咱们还不至于这般凄惨吧?”
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自然知晓。可那台上伶人分明是这般唱的,满座宾客喝彩连连呢!叶哥哥若不喜,我另换一曲便是……”
“罢了罢了。”叶染衣连连摆手,唯恐这张小嘴一张,又唱出什么惊人之曲,更觉兴味索然。
少女噘着嘴坐了回去。
“虞兮虞兮奈若何……其实我不爱这故事。虞姬为何定要自刎呢?”
“傻丫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虞姬不死,霸王何以成就千古悲名?”
少女眨巴着大眼睛,满脸困惑:“可……可霸王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么?为何非得让虞姬用性命来成全他的名声?这多不公平啊!”
“在英雄的传奇里,美人不过是一个点缀,就像你这白靴尖上的绒球。”叶染衣摇头失笑,“再者市井传奇,总要编排得椎心泣血才够动人。其间辛酸血泪,唯有局中人知晓——你又怎知虞姬之死,不是霸王先弃了她?”
“不论是哪种结局,我不喜这么悲伤的故事,也不想只作雪绒球……”慕灵犀踢了踢靴子,撇嘴道,“其实我平日更喜听‘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的段子,红装巾帼,保家卫国,总胜过美人垂泪吧?我若是虞姬,定要劝霸王收整残部再图后举,既能保全性命,又可白首不离。两全其美,岂不更妙?”
叶染衣敲了敲她的额顶:“小妮子,又说傻话。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哪容得下那么多假设?局中之人,多得是你想不到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还是不懂,难道就像叶哥哥与殿下这样么?”慕灵犀眨着眼,犹然不死心地问道,“难道所谓的‘身不由己’,就连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说出口么?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多说无益。小犀,其实世间情爱,非心意相通即可圆满。你只见叔父叔母情深便心生羡慕,却不知叔父当年如何顶住族老责难,如何守护家业不被蚕食,如何承受世人流言蜚语……”叶染衣轻叹一声,“况且…你放心好了,殿下是不会和我们走的。今日我也已向叔父立誓,此生绝不向殿下表露情意,亦不会娶她为妻。”
慕灵犀急道:“可情之所至,岂是誓言能禁?”
“或许正如你所言,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叶染衣轻轻摇头,心平气和,“若是一辈子做个暗卫,终有一日,或是我为她赴死,或是眼看她殒命……无论何种结局,皆非我能承受。这世间之事若无权势地位,单凭一人一剑,终究力有未逮。如今唯有倚仗叶家——若叶家能如镇国公府般显赫,无论将来何人继位,皆可护她余生安稳,也算践了父亲当年承诺。她有她的大业,我也有我的责任,如此看着她,便足矣。”
他语气沉凝,仿佛在说服自己。
“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往后莫要再提此事了。”
慕灵犀长叹一声,闷闷道:“罢了。叶哥哥,无论你作何抉择,我与兄长都会陪着你。”
慕小楼欲言又止,瞥见叶染衣脸上伤痕,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少女忽而问道:“对了叶哥哥。白州…是怎样的地方?”
叶染衣微怔:“白州?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是中州的东北之境,有无垠原野,父亲曾策马带我驰骋,归家时母亲便为我们拂去风尘。待到冬日,白州才真正成为白州。世人说白州之名,源于那铺天盖地的大雪。冬雪覆地,天地皆白,故称白州。”
“……不过叶家地处雪河之南,景致寻常。真正的绝色,当属雪河北岸的百花谷——冬日百花凋零,唯有寒梅傲雪凌霜。红梅映雪,美人舞剑,方为世间至景。”
“还有美人?是谁呀?”慕灵犀顿时兴致盎然。
“所谓美人,便是那位与父亲齐名的百花谷梅家堡主,寒英仙子。可惜我出生时梅家早已没落,无缘得见。据说她曾与父亲有过婚约,但最终两人各自心有所属,未能结为连理……”叶染衣解释罢,望向若有所思的少女,“小犀,为何突然问起白州?”
慕灵犀赧然:“不瞒叶哥哥,除了上次随你去永南,我还未曾远行过呢!咱们不是就要去白州了么,我这心中好奇嘛……”
静立一旁的慕小楼接话:“今日听闻叶家子弟提及,白州尚武之风盛行,每三年举办试剑大会广邀豪杰,遴选英才。城外草原更有年届金鞍节,盛会非凡——赛马夺旗、宝马集市、百戏杂耍、骑射演武,花样倒是很多。”
“哇!叶哥哥,这是真的吗?”少女闻言双眼放光。
叶染衣本想坦言自己也印象模糊,但看着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只得点头:“自然,白州趣事甚多,尤以小楼所言金鞍节为最。届时只怕你们玩得忘乎所以!”
慕小楼挠头低语:“其他倒不稀奇。只是帝都素来严禁纵马,我还从未与人比试过骑术……”
“嘻,哥哥定是得了神驹,便想与叶哥哥一较高下吧?”少女嬉笑着打趣。
“绝无此意。”慕小楼急忙否认,复又赧然,“其实……灵犀说得对。我确想与叶哥较量一番。自然,非今日这般‘较量’……叶哥,方才下手重了,可还疼?”
叶染衣含笑摇头:“既已动手,再提反倒矫情。小楼,你我许久未如此痛快切磋了!”
“若非叶哥言语相激……”
叶染衣一把揽过青年肩膀笑道:“不激你,你怎肯全力施为?”
“这……”
“好哇!原来你俩合谋哄我!亏我还替你们着急!”少女恍然顿足,“再也不理你们了!”
叶染衣忙哄道:“诶,争执是假,可疼是真啊。叶哥哥这还疼着,再给吹吹可好?”
“疼死活该!”慕灵犀将帕子掷他脸上,气鼓鼓背身而坐。
“这小妮子……”叶染衣浑不在意,转而对慕小楼眨眼,“小楼放心,不止骑术,还有蹴鞠,更有帝都未见的佳肴——什么香飘十里的雪河三沸茶、冰爽沁心的碎玉冰碗、油香四溢的火石炙羊肋,个个皆是白州绝味!待到了白州,定叫你们乐不思蜀,胖上十斤!”
旁侧少女不觉咽了咽口水:“哼……那白州定没有桂花糕!”
“白州糕点花样可多着呢,保你换着吃也吃不腻!”
“那白州定没有‘一枝春’吧!”少女犹然不服。
“若论‘一枝春’,天上地下当属帝都万福楼独一份。但白州有帝都所无的冬日特酿‘雪刀子’,堪称一绝。雪中策马,饮一壶这市井粗酿,保你一冬不惧风雪,寒邪难侵。”
“那……白州肯定没有秋盈盈这样的美人!”
青年笑道:“秋盈盈是没有。不过你去了,定是白州第一美人。”
“叶哥哥又唬我!”少女撇嘴。
叶染衣当即道:“怎么会?我们小犀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性子又好,若到了白州,提亲之人怕是要绕城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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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哪个姑娘不爱听这等甜言蜜语,慕灵犀当即雀跃:“那我现在就要去白州!”
“灵犀。”慕小楼轻叩小妹额头,无奈失笑。
见少女欢欣模样,二人心中前路阴霾竟散了大半。
叶染衣莞尔:“到了白州,江湖庙堂,来去随心。喜怒哀乐,皆由己定——这不正是你心之所向?”
“原来……桃花寨那番话,叶哥哥都听见了。”慕灵犀面染绯色。
“非也非也,你夜夜梦呓念叨那浑人,浑不自知罢了。”
“好哇!你还取笑我!”
话音未落,但见白影倏闪,少女轻功展动。鹤唳声中,纤足已点落叶染衣肩头。
“难得你今天不是我的对手,这‘大马’我骑定了!”
胆大包天的少女不仅跨坐叶染衣颈项,更仗着轻功精妙,一双纤手不住呵痒。叶染衣笑喘讨饶:“哈哈哈!小犀,好了好了,饶了叶哥哥吧!我认错!认错还不行么?”
见少女不依不饶,他扬声呼救:“虎落平阳被犬欺!小楼还不来助我?”
“哥!叶哥哥骂我是狗呢!你要帮他,还是帮自家妹子?”慕灵犀扬声娇叱。
慕小楼望着眼前笑闹,一时恍惚如梦。
然而终是不忍妹妹再“欺负”那鼻青脸肿的青年,慕小楼也加入了“战局”。他本意是分开两人,可少女怎敌过他这蛮力?她一时身形不稳,灵机一动,仓促间挥出一道白绫欲悬于梁上。
这破败茅屋怎经得起几人如此折腾?只听“咔嚓”一声裂响,白绫未断,那摇摇欲坠的屋顶却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倾塌。
“咳咳咳——”叶染衣拂去满头尘土,定睛一看,只见烟尘弥漫中,人高马大的慕小楼正以脊背死死顶住沉重的断梁,破败的茅草与灰土簌簌落下。而他双臂张开,将两个尚在懵懂中的人牢牢护在身下。
“哥,你怎么样?!”慕灵犀急忙问道。
“哥没事。”慕小楼低吼一声,奋力将那梁木推开,这才长舒一口气,“还好接住了……看来这一身蛮力,倒也有些用处。”
“多亏了你!要不怎么叫‘天生神力慕小楼’呢!”叶染衣打趣。
……
幸得天晴风止。三人立于断壁残垣间,相顾片刻,忽又笑作一团。
“叶哥哥,你看那日轮,像不像你刚才画的饼?”慕灵犀精疲力竭倒进草堆,望着昏沉的东天轻嚷道。
“馋嘴丫头!”叶染衣枕臂望云,笑骂,“又是糕又是饼,你是饿极了吧!”
“白州……就在那个方向?”慕小楼喃喃。
叶染衣颔首:“再行三百里便是。”
风中飘来隐约的金戈声,慕灵犀支起身子侧耳:“那是点兵的鼓角声么…怪哉,还有人放烟花?”
三人极目远眺,只见天边升起流窜的彩光,簇簇烟火映着初升红日,竟与朝霞争辉。
“好美…”少女看痴了眼,“可谁家白日放烟花呢?”
叶染衣摇头:“许是什么出征的习俗吧…叔父此刻该率军出城了。”
“叶哥不去送了么?”
“不必。昨日已别,今日不必露面。”
少女狡黠眨眼:“即便去见了,叶将军见你这般形容,怕也走得不安心——毕竟叶哥哥都快成——”
“打住!不许再说那两个字!”叶染衣急忙喝止。
“好嘛!不说便是。”少女噘嘴,“昨夜你俩真吓坏我了。往后若再这般胡闹,我定不与你们讲话了!”
两人相视苦笑,齐齐点头。少女望着朝霞轻叹:“不过倒许久未曾这般畅快。那坛酒原是贺叶哥哥升任统领的。”
“…这会儿道贺也不迟。”叶染衣懒懒道。
少女顺势拱手:“那便恭喜叶哥哥高升!记得把多出的俸银分我些呀!”
叶染衣点了点她的鼻尖:“小守财奴!”
璀璨的火光一簇一簇,倒是颇为应景。
“叶哥哥当上统领,很快就能做大将军了吧?会不会像叶大将军那样?”
“那当然。”迎着少女崇拜的目光,叶染衣豪气顿生,“我白州叶家三代为将,我也定会成为白州最威风的大将军!”
“那哥哥呢?”
“我?那我就当将军帐下最勇猛的战士!”
少女两眼放光:“哇!那我就做白州最美的美人好了!”
“傻丫头。”两人齐齐失笑。
“唉。”许是晨光太过耀目,许是焰火太过短暂,少女叹息一声,忽又患得患失起来,“算了,我不想做最美的美人了。我但愿我们三个,从今往后永远都不要再吵架,永远没有隔阂,永远都像现在这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青年轻笑:“这算什么愿望?现在不就是么?”
“对呀!我们三个原就是天下第一好!”
少女的小指勾起两人的小指,笑靥映着霞光。
“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