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正宜闯寨。
“什么人!”守门者厉声喝问。
夜来指尖精准点向守卫胁下,对方顿时僵直倒地。不料那人垂落的手扯动麻绳,一支响箭霎时穿林而出,“咚”地扎进远处高耸的旗杆。
夜来暗叫不妙,到底还是触发示警。转念她却又释然——反正要硬闯,不如光明正大。
待穿过幽深隧洞,眼前景象令她愕然。哪里是匪寨,分明是座桃花源。
桃树成荫,阡陌交错,水车轻转。夜色之间,老叟垂钓溪畔,稚童追蝶嬉闹,全然是幅太平年景,倒教她疑心误入了神仙洞府。
“铛——铛——铛——铛——”
夜来耳力灵敏,听见四周此起彼伏的打铁声。她正要环顾周遭,忽觉衣角被轻轻拽动。
“大哥哥,要吃糖吗?”
夜来倏然一震,反手一剑刺去,却在触及孩童额间时戛然而止。那孩子怔了半息,突然爆发出惊天的哭喊。
粗布衣裳的妇人疾步冲来,将孩子揽在身后。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妇人叉着腰勃然大怒,颇有拼命的架势。
夜来冷着脸收剑入鞘,低声道句“冒犯”便转身疾走。
凌犀见状,噗嗤一笑:“景大侠这般着急,莫不是要去抢那孩子的饴糖?”
此刻夜来无心与她解释,正色提醒道:“此处非比寻常,夫人还是小心为妙。”
她稳住心神——
难道是霜华寒毒所致?
方才竟将那孩童错认为幻象,一瞬恍惚,险些酿成大错。
凌犀眨了眨眼,却是不以为意。
“凉糕——卖凉糕啰——”
正说话间,推着木轮车的农妇晃悠悠经过两人身侧。
夜来忽然拦下车架,指箩筐道:“这糕怎个卖法?”
农妇眯眼打量他们,笑吟吟道:“生客不卖,寨子里的规矩。”
凌犀在旁奇道:“倒是个新鲜章程,大婶莫不是怕外乡人吃白食?”
“夫人或许不知,我这糕饼向来只售熟客。桃花寨的规矩便是这般,若破了例,只怕要惹出乱子...”
夜来恍然,不与生客交易原是防着市集生乱,粮货折损。这般盘算倒显出这位桃花寨主深谋远虑...
“原来如此。”夜来心念电转,索性直言相询,“实不相瞒,正想向大婶探问附近可有什么赌坊?”
那农妇笑了笑,随口说道:“这山窝窝里,连个像样茶铺都没有,少侠莫不是被人诓了?”
夜来挑眉,摸出怀中那染血的红人玉牌。
“有人与我说,要我来这里碰碰运气...”
农妇瞧见此物神色骤变,慌忙推着摊车匆匆离去。两人招摇过市,周遭却无人在意,唯有嬉闹的孩童追逐奔逃,自他们身边掠过。
“秋娘子,义气深。
把米偷,把盐抢。
贪官丧,奸商藏。
桃...桃花寨里...呼...天朗朗。”
孩童口中念念有词,这诌的打油诗虽有趣,但作诗者却输了气势。
秋娘子?
夜来挑眉望向孩童群,落在最后的男孩正叉腰喘息,额角沁满汗珠。
同伴驻足回望,一人打趣道:
“翎儿输喽!‘桃花寨’这词元大刚用过,接得差劲,该罚你去买包子!”
落在最后的男孩抹汗:“我认输...实在跑不动...你们先去...包子钱我出。”
“好耶——”
孩童们欢呼着奔向包子摊。
“呼...呼...”翎儿跌坐在地喘息,苍白面颊泛着病态潮红。
见男孩几次撑地难起,夜来上前将他一把拉起。
“谢、谢谢大哥哥。”孩童虽年幼,举止持重,端正地行了个揖礼。
“你叫翎儿?”夜来蹲下身端详着眼前孩子——她虽不通医术,但常年目睹殿下求医问药,倒也略通医理。这幼童先天不足,气血淤滞,比常人羸弱许多。
“孔雀翎羽的翎。”翎儿脆生生地答道。
夜来眉梢微动:“倒似姑娘家的闺名。”
翎儿却没有恼,只是答道:“阿爹说过,阿姐名讳带羽,翎儿要带着阿姐的那份一并活着。”
夜来指尖轻颤。原是这家父母将早夭长女的思念,化作幼子名中一笔。可这孩子承托两人的期许,却困于沉疴,这般际遇令她心口发涩。
“翎儿,方才那首童谣唱得很好...你知不知道秋娘子是何人?”
“秋娘子就是秋娘子啊。”孩童歪着头,发间红绳轻晃,“她是位大英雄,桃花寨人人都敬她爱她。”
“那你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么?”
翎儿摇头:“阿爹说,秋娘子已经仙去了。”
夜来默然,知晓这是问不出什么,只得轻抚他的发顶。
“你的朋友还在等你,快去吧。”
翎儿却示意她凑近些,似是有话要说。
夜来依言照做。
翎儿伏在她肩头,指着某个方向悄声说道:
“姐姐。若想见阿爹,要先进赌坊哦...”
夜来一惊,登时转头看他。只是那翎儿却嬉笑着跑远,只冲她遥遥挥了挥手。
夜来循着指引望去,那方位恰是村落中央所在,料想此处便是传闻中真正的桃花寨——先前那支响箭正中竹篱顶端,负责传讯之人此刻定然已将警讯送达。
“景大侠,他说何事?”凌犀见夜来神色不对,于是凑上前来问道。
“没什么。”夜来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背后包着剑鞘的口袋,那“叮叮叮”的打铁声着实令人心烦气躁。
凌犀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锋:“这桃花寨倒有几分意思。妾身原以为...匪寨里尽是些粗蛮汉子。”
夜来摇头:“若非民生困苦,谁愿舍弃耕织劳作的正经营生,跑到山间落草为寇?”
凌犀环顾四周说道:“匪也好民也罢,稀奇的是,号称永南最大匪帮的地界,竟藏着这般世外桃源...”
“呵。”夜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水面越是平静,水下愈是可怖。”
“此话怎讲?”
夜来指向远处:“你看那些百姓,连农妇都通晓格斗之术。满寨铁匠铺遍布,田地却不多,这些人锻造的岂止是农具?加之此处山势险要,我若是寨主,便在这儿藏上百八十座军械库,若是官兵来袭,便举兵以应,岂非绝佳据点?”
“——这般龙潭虎穴,偏偏装出太平模样,才最令人胆寒。”
“原是这样。景大侠不说,妾身还真没注意。”凌犀眸光一闪,忽然侧首道,“景大侠好像很了解他们?”
“不了解。杀过。”夜来垂眸,显然不欲再谈,抬脚便行。
“诶...再说说嘛...”凌犀连忙提起裙摆追上,“景大侠,等等妾身呀!”
殊不知见两人行远,暗处窥视的人们也交换了个眼神,纷纷将兵器收起。
......
室内人声鼎沸,忽闻骰盅脆响,霎时满座噤声,数十道目光藏在形制各异的面具之后,直勾勾地盯着那桌面上的木筒。
执骰者扭动腰肢,曼妙曲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筒中骰子已然落定,胜负只在方寸之间。
“大!大!大!”
“小!小!小!”
女儿家的幽香与醉汉的浊气痴缠交织,却不及那支木筒摄人心魄。赌客们眼珠发直地盯着时隐时现的筒口,喉结不住滚动。
人头攒动之间,唯有两道身影格格不入,逆着人潮而行。但见来者是个身形清瘦、眸光冷冽的文弱青年。那人戴着雕工精致的蝴蝶木面饰,倒与他目中煞气形成微妙反差。随行女子身着血衫,却是面覆珠翳——此乃永州贵女间风行的小玩意,既能遮掩明眸,偏又半露丹唇,平添几分欲语还休的韵致。
管事在旁观察许久,自然有这等眼力劲,低声嘱咐身旁杂役几句。那杂役赶忙应声迎上前去。
“哟,二位想玩什么花样?”
“逛逛。”青年剑客漠然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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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役谄笑着退后:“得嘞!您且瞧着,若有中意的玩法尽管吩咐...”
青年略一颔首。
话虽如此,那杂役却退到暗处,隐隐审视二人言行。
两人正是一路寻得此处的夜来与凌犀。
凌犀在旁怯生生道:“景大侠,咱们不是来寻人的么?怎的进了这等污浊之地...”
“原来你不知道么...”夜来挑了挑眉,倒也不背着她,“...传闻永南地界有座销金窟,专收走投无路之人的赌注。赌徒们押的不仅是钱财,更是身家性命。输则堕入无间,赢则平步青云。但这赌坊真正令黑白两道忌惮的,是桩特殊的买卖。”
“买卖?”
“正是消息买卖。譬如张家媳妇偷汉子的丑闻,譬如王孙贵胄收受贿赂的密谈...但凡独家的秘闻皆可作注——赢家或得真金白银,或获平步青云。”夜来凑近低语,“——亦可能是一道阎王帖。”
“这般凶险...”凌犀惊得掩口,转念间冷汗沁背,若当真握着贵人把柄,怕也是落得灭口的下场。
“早年间只闻其名,却始终寻不见这销金窟的踪迹。谁料今日机缘巧合,托夫人之福竟撞破这处秘境——难怪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竟隐匿在桃花寨深处...”夜来望着众人如痴如醉的痴态,笑意更盛,“如何?既入宝地,何不试试手气?”
“妾身素来运势欠佳...”凌犀连连摆手,“大侠,此地不宜久留...”
“你怕了?”
“非也...”凌犀强笑道,“只是咱们身无分文,莫非要以秘闻换筹码?”
“何须这般麻烦。”夜来话音未落,已翩然移步。
赌徒们正屏息凝望半启的骰盅,却忽有一只素若白玉的纤手凌空伸来,将那骰盒牢牢按下。
庄家猛然抬头,正对上夜来似笑非笑的面容。
众人见状,登时喝骂。
“哪来的臭小子?”
“财神爷都教你吓跑了!”
“懂不懂规矩啊!”
庄家指尖微颤,却觉对方手掌寒若玄冰,一时竟使不上力气。见来人并无轻薄之意,她惊疑之间却换了副笑脸:“这位客官,桃花寨自有桃花寨的规矩。若要下场,也得等到下局吧?”
夜来眸光转向那浓妆艳抹的庄家,含笑应道:“甚好,在下便押上此物,赌这一局。”
她话音方落,另一只手中却亮出一柄暗红剑鞘。此物通体玄铁锻造,鞘身浮凸着诡谲篆文,血光之间,透出森森煞气,寻常人瞥见便觉脊背发凉。
——这柄剑鞘正是半桥驿啼血客曾为她引路的信物。
桌上众人一见便面色倏变,胆怯者已收起筹码转往他桌。也难怪情状如此,须知道上亦有道上的规矩,押金银者为明注,赌身家者为暗注。此刻这柄透着凶煞之气的剑鞘横陈案上,分明昭示着赌局终了,多半是要见血了。
庄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破例点头应允。
“按规矩本不能收这物件,但贵客既出此物,咱们便破例收下...敢问客官要押什么注?”
“我押大。”
“好咧。”庄家将剑鞘扫入彩池,脆声吆喝,“买定离手——”
场中无人响应,赌客们早已无心下注,全在围观这场好戏。
——但见纤纤玉指轻启木筒,三枚玉骰赫然皆是殷红六点朝上。
“恭喜这位爷,是满堂红!”
庄家满面红光,兀自回头高声招呼,但四周鸦雀无声,无人应答。夜来没有半点意外,将金银锭扫入布囊抛给凌犀,取过剑鞘,便要离席而去。
凌犀踉跄接住追上前:“景大侠果真鸿运当头,您怎知必开大?”
“非我料事如神,实乃庄家盼我胜出。不论押注何处,她自会让我赢。纵使我押小,这三枚骰亦会现出幺点梅花阵。你信是不信?”
凌犀闻言愕然,目光掠过案后的那位摇盅人。
“她为何...”
夜来含笑道:“夫人不妨再猜猜,你我今日能否跨出这道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