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十一年,初秋
并州城外,陇西决战!
乌云像打翻的墨汁在空中翻涌碰撞,将清晨的阳光吞噬得所剩无几,天地间都蒙着一层阴霾,秋风卷过平原,满目青草在风中伏低身躯。
隐隐有雷鸣在云层中酝酿,大雨将至!
三座军阵矗立风中,漫天旌旗飞舞,无数将士列阵,任你风起云涌,也吹不散充斥天地的肃杀之气。
东墙之外,王家军阵。
整整五万余兵马倾巢而出,一万五千精骑摆在正当中,两侧步阵层层递进,长枪林立、盾牌高举,王家积攒多年的家底全拿了出来。
西侧土坡,洛家军阵。
三千虎豹骑居中,血归军、阙州卫一万精骑列阵两侧,后方便是数以万计的步卒,强弓硬弩蓄势待发,两千亲兵营拱卫中军,一面“洛”字军旗迎风而立,猎猎作响。
黑甲茫茫,铁骨铮铮!
两军之间隔着广阔的平原,侧面乃六千顾家精骑,与并州军呈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顾剑用剑,但六千将士可不用剑,人人手握长矛,依旧是一袭黑色劲衣,不同的是所有人的矛尖之上都绑着一根青色丝带。
相传顾家先祖率军征战沙场时就喜欢青丝,久而久之变成了习惯。
放眼望去,近十万兵马汇聚此地,堪称陇西数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事,杀意弥漫天际。
一骑飞奔而出,高举白旗,至洛家军阵前怒喝:
“你们兵少势危,败局已显!何必苦苦挣扎,负隅顽抗?劝你早降,可留尔等一条活路。
否则战端一开,全军尽屠!”
“嗖!”
“嗤!”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陡然从天而降,稳稳没入此人头颅,脑浆迸射,当场坠马身死。
“杀!”
洛家军齐齐一声怒吼,他们用行动宣示,投降绝无可能!
“好一个洛羽,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王彦之冷笑一声,亲帅卫队策马前行,王风赞随行护卫,至战场中央等候,洛羽心领神会,同样带队前出。
四目相对,恨意滔天。
这是自血色婚礼之后二人第一次相见!
“好久不见了洛兄。”
王彦之轻笑一声:“真没想到啊,你不仅能逃出并州,还能将我王家逼到这一步,倒是我小觑你了。”
洛羽面无表情: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是吗?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洛兄射杀我方军卒,无礼了些吧。”
王彦之一身长袍飘飘,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翩翩佳公子,浑然看不出他是一个被野心冲昏头脑的无耻之徒。
“无礼?呵呵。”
洛羽讥讽一笑:
“对你这样背弃祖宗、叛国通敌的人来说还要讲究礼数?笑话。”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
王彦之并不恼怒,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明说了吧,君墨竹带兵离去可不是为了清除定州余孽,而是与我王家议和,罢兵休战。他父亲在我手上,难道还敢与我为敌不成?
洛兄,你拼死拼活救他逃出并州,如今落得此等结局,后悔吗?”
“卑鄙小人!”
洛羽面色铁青,拳头微微攥紧,恨不得一刀活劈了王彦之:
“以婚礼为饵,诱杀盟友,更引羌贼入境,致使生灵涂炭,你就不怕背上千古骂名吗!”
“哈哈哈,哪来的骂名?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只要打赢了这场仗,史书自然会说是我英明神武、一统三州。
至于你,呵呵,协助君家刺杀朝廷命官的反贼罢了!”
“你就这么有自信能赢?”
洛羽的目光缓缓扫过对面军阵:
“说句实话,你王家五六万兵马我还真看看不眼!至于两万羌骑,呵呵,败在我手上的羌兵可不止两万人。”
“洛将军真是嘴硬啊,那咱们就看看,今日到底是谁死!”
王彦之轻笑一声,刚想策马离去却突然被洛羽叫住:
“等等!”
“洛兄还有何话说?”
洛羽突然诡异一笑,转向顾家军阵朗声高喝:
“顾将军,请阵前一见!”
吼声滚滚如雷,顾剑与王彦之齐齐皱起了眉头,洛羽见他干嘛?顾剑并没有行出军阵的打算,在他看来要战便战,没什么好说的。
洛羽又高呼一声:
“事关你娘的病!”
话音一落,王彦之的表情就僵住了,心中隐隐泛起一股不安。
顾剑果然是孝子,听到这话立马疾驰而出,飞奔洛羽面前,眉头紧皱:
“为何无缘无故提到我娘的病?”
“给你讲个故事吧。”
洛羽先是看了一眼王彦之,然后眉头微挑:
“多年前龙泉山有两个丫鬟,一个叫彩云、一个叫红芳,二人做事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很快便赢得了你母亲的喜爱,招在身边当作贴身丫鬟,伺候日常起居。
从那之后,你娘亲便开始感染怪病,身子骨越发的差,到最后几乎无法下床,眼看性命垂危之际王家突然出现,送来良药,很快便治好顾母的怪病。
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
顾剑愣住了,这两个丫鬟可是顾家府内人,别说洛羽了,就连顾家本族人都不一定认识这两人。
洛羽接着说道:
“顾母的病治好之后,彩云和红芳先后离开顾家,说是要回老家伺候双亲,你娘准了。可惜二人在回乡的途中遭遇马匪截杀,彩云当场惨死,红芳却不见踪影。
是吗?”
“没错,当初我娘还派人去找红芳,可惜始终寻不见其踪迹,后来便觉得她也死在马匪手中了,尸骨无存。”
顾剑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说,彩云和红芳乃是王家派过来的人,故意给你娘下毒,你信吗?”
“怎么可能!”
顾剑的瞳孔骤然一缩:
“绝不可能!我娘亲待她们如同亲生母亲,照顾有加,她们怎么可能给我娘亲下毒!”
“卑鄙!”
王彦之罕见暴怒,破口大骂:
“洛羽,你竟敢构陷王家!”
场面陡然混乱起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带上来!”
洛羽冷喝一声,岳伍将早就藏在人群中的红芳提了出来,当初聪明淋漓、娇艳欲滴的小丫鬟如今已成了满脸风霜的黄脸婆,再无往日嫩气,眼神中还带着一股恐惧。
“红芳,你竟然还活着!”
顾剑惊到了,这不是当初服侍娘亲的丫鬟吗!怎么从洛羽手里冒出来了。
“公,公子。”
红芳红着眼:
“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顾夫人,我和彩云是受王家胁迫,才不得不做此事。
奴婢罪该万死!”
“轰!”
顾剑浑身一颤,只觉得脑袋天旋地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娘亲中毒是王家所为!
“不可能,绝不可能。”
顾剑的脸色刹那间白了许多,他不敢相信自己将仇人视作恩人这么久,还倾尽顾家之力为他效命!
洛羽冷冷地盯着王彦之:
“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王彦之!”
顾剑怒吼出声:
“红芳所言是真是假!”
王彦之心头一颤,脸上出现了一抹气急败坏,怒斥道:
“你休要听他胡言!谎言,这都是他编造的谎言!王家与顾家相交多年,我何尝欺瞒过你半分,区区一个丫鬟的话,不足为信!”
“谎言?直到五天前你王家的杀手还在苦苦搜寻红芳的下落,将她家所在的小山村杀了个干干净净,生怕她突然出现坏了你王家的好事。”
洛羽冷喝一声:
“那队杀手已经被我抓了,你还想抵赖!”
“放屁!他们早已服毒自尽,你怎么……”
王彦之下意识地怒骂出声,话才说到一半就僵住了。
完了。说漏嘴了!
“果然是你!”
“蹭!”
顾剑积攒多时的愤怒在顷刻间爆发,青锋剑铮然出鞘:
“死吧,杂碎!”
剑锋直指王彦之的咽喉,吓得他魂不附体。
“铛!”
危急时刻,王风赞一刀挡开了长剑,怒喝一声:
“大人,走!”
“给我拦住他!”
王彦之虽然没练过武,可死亡的恐惧吓得他掉头就跑,王风赞紧随其后,数十号亲兵一拥而上,挡在两人身前。
“给我站住!”
暴怒中的顾剑长剑一横,三名亲兵的咽喉齐齐被割开一条血痕,当场毙命,紧跟着便是一阵刀光剑影,场面无比混乱。
可他区区一人,如何能在重重护卫之下杀了王彦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路逃回军阵。
“混账,无耻至极的小人!”
顾剑仰天怒吼:
“我誓杀汝!”
吼声滚滚,如雷鸣般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三名主帅会面,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一幕。
仓促逃回阵中的王彦之脸都气黑了:
“妈的,功亏一篑,为何洛羽会知道如此隐秘的事情!”
他想不通,此事堪称绝密,怎么会走漏风声!
“大人,现在怎么办。”
王风赞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刚刚那一剑差点就没接住,手臂被震得发麻。
“怎么办?当然是一起杀了。”
王彦之的目光无比怨毒:
“无非多杀六千人罢了,难道我们还会输?全军备战!”
“诺!”
“全军备战!”
“轰!”
杀起陡然升腾。
顾剑咬牙切齿的拎着长剑,浑身杀意翻滚,又羞又怒。
自己竟然被骗了这么多年!还替王家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耻辱,天大的耻辱!就在昨天顾母还劝他不要再帮助王家,他非要信守诺言、率军前来。
得人千金不如顾剑一诺,这句话在此刻看来无比讥讽!
洛羽看了一眼对面军阵,直视着顾剑眼眸:
“两军决战,羌兵压境,如今顾家要作何决定?”
“呼。”
长剑入鞘,顾剑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腰肢:
“是我顾剑瞎了眼,不辨是非、不明事理,给洛兄、给君家死去的族人、给无辜被杀的军卒赔礼了。”
洛羽目光闪烁,其实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决战之际,如果能争取到顾剑相助自然多一层胜算,可说到底他手上沾着己方同袍的血啊。
“我知道你派了三千兵马去玉屏山阻击羌贼,可三千人远远不够。我会替你守住玉屏山,只要我还活着,西羌一兵一卒都别想出现在并州城外。”
顾剑策马转身,咬牙切齿:
“当初我在玉屏山杀了你们三千人,今日顾家还你六千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