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清冽似冬日寒泉，此番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尾音被压得低柔，又似雏鸟的翅尖扫过心头。
轻而痒，亦泛着些陌生的酥软。
江鹤雪无端怔愣，一时也没开口应他。
“好不好？”面前，沈卿尘的声音愈发轻柔，笑意潋滟。“同我成亲，阿雪，好不好？”
“稳赚不赔的买卖，哪有不做的道理。”片刻后，江鹤雪移开视线，没什么底气地斥他。“不许对我使美男计。”
她这话确实说的无理，都有几分荒唐。
毕竟，他只是笑了一下……
沈卿尘果真被她这话逗着了，见她窘迫，也没打算揪着不放，转了话头：“明日我去同皇兄提，待圣旨下了，便带你进宫。”
江鹤雪点了点头，余光触及桌上漏刻，不由低呼：“怎的就亥时了？”
“宵禁已至。”沈卿尘似对此并不意外，点出事实，还不忘悠悠问她一句：“你打算如何？”
“如何？我又回不去。”江鹤雪闷闷出声。“你也不愿明日去府衙接我吧？”
沈卿尘轻“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
江鹤雪会意跟上。
-
恒安王府条件优渥，侧殿地龙烧得暖热充足，锦被柔软舒适。
一夜好眠。
翌日江鹤雪起身时，天光大亮。
几案上早食摆了五六样，江鹤雪舀了一匙冰糖燕窝粥，便见雪竹递上来一张字条。
依旧是端方优雅的字迹，比起昨日言语廖廖，这张便多了几分温和关切：今日进宫，怕是要耽搁一整日，你若回千香坊，便叫雪竹送你；若千香坊无事，在府里走走也好，有想添置的物什也告诉他。
口中粥饭软糯香甜，江鹤雪摇了摇头，将字条重新折起。
这人倒是体贴……不过，他在恒安王府住了多年，早已习惯，又何必依着她的心意去改？
用过早膳，她便回了千香坊配香。
已至子月，天愈发冷了，依她先前经验，冬日里最畅销的香便是雪中春信，须得提前做上。
龙脑研磨成粉，她方将梨肉捣成泥，便见奢华马车在门前停下。
“不是说要一整日？”江鹤雪用小秤称着檀香粉，只抬睫瞧了进门的沈卿尘一眼。
“稍后公公传旨，尚衣局管事一同来。”沈卿尘温声解释。“怕你应付劳神，便过来陪你。”
“多谢了。”江鹤雪依次称了沉香粉、龙脑与乳香，边研磨着边冲他道。“小神仙倒是颇为温柔体贴。”
“字条我也看了，王府的物什不用动，你住惯了，不必依着我的喜好再改。”她索性将早晨的事同他讲。“客随主便。”
“成亲之后，恒安王府便是两位主人。”沈卿尘略一停顿，做了让步。“不急，日后若你想调整，直接吩咐便好。”
江鹤雪点着火，不紧不慢用梨汁炼蜜：“我随性惯了。”
“小神仙，你觉着那手珠如何？”盏中蜜汁冒起细小的泡沫，她忽而问。“我头一回做手珠，此番倒觉着，或许会是个好卖品。”
“雪中春信每逢冬日里都卖得好，借此良机推出手珠，说不准还能赚一笔……”
“你记得买皮尺便是。”静默片刻，沈卿尘放轻声音。
江鹤雪搅拌香粉的动作停住，抬眸瞧他。
他似是有些不自在，乌浓眼睫轻颤，却并没错开视线，执拗地与她对视：“要买。”
“你过来，近些。”江鹤雪好笑地冲他勾了勾手指。
沈卿尘依言走近，下一瞬，手便被她握住。
“你当谁都同你一般待遇么？”她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红唇弯起。“笨神仙。”
“用丝绳一穿，打个活扣便是了。”她只一碰，便撤回了手，笑盈盈看他。“别说用手指量，皮尺我都没耐性的。”
如她预料，面前青年的耳缘再度红透，抿唇不再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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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丸将搓成，高举着圣旨的太监便大步踏进了千香坊：“圣旨到——”
“赐朕幼弟昭华与江氏女江鹤雪结为夫妇，以成秦晋之好……”
大太监后面的话，翻来覆去不过是些祝贺的词，江鹤雪没细听，直等他一句尖利的“钦此”，方谢恩：“民女接旨。”
尚衣局管事给她量了衣装的尺寸，夸赞一番，又问了她的偏好。
江鹤雪微怔，一时未答。
“牙绯色，绣花。”沈卿尘替她道。
管事恭敬应声，贺了喜便带着宫人浩浩荡荡离开。
“你记性这般好。”最后给香丸撒上寒水石粉，江鹤雪将香丸一个个摆齐，才笑着望他。“我都险些忘了自己的喜好。”
“那日见你，便觉着你大抵没变喜好。”沈卿尘视线落在她鬓边的金盏菊上，回应。
“多谢了，但你不必在我身上劳心费神。”江鹤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香丸。“左右不过形婚……”
“阿雪。”沈卿尘打断她。“皇兄催促我成亲，并非要我寻个相敬如宾的王妃。”
江鹤雪动作一滞。
“他更想瞧见，如赐婚圣旨所述的。”他徐徐道。“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甚至如胶似漆，亦不为过。”
“原是此意。”江鹤雪并未生疑，了然点头。“那，彼此上上心也好，人前我们一同将戏做足……你会吗？”
见沈卿尘缄默，江鹤雪继续道：“便是人前举止亲昵些，但也不必太过了，或许……你可见过那些青梅竹马的眷侣？自然些便好。”
沈卿尘这才点了点头，便听她念叨：“但人前，我可不能唤你一声‘小神仙’了，‘殿下’又太客套……昭华呢？这是你的字？”
沈卿尘应声：“抱昭华兮宝璋。”「1」
“那我人前唤你‘昭华’吧。”江鹤雪笑，余光再度瞧见他微红的耳垂，玩心顿起，凑上前，贴近他的耳：“昭华？”
她的声音天然带着几分沙哑媚人，吐息温热落在耳际，金盏菊的淡香，亦随她凑近钻入鼻腔。
沈卿尘耳垂红透。
“你怎的这般容易羞。”江鹤雪笑着退开。“那还怎的做戏？若是人前牵个手，你会羞成什么模样？”
沈卿尘与她对视片刻，忽而伸手，轻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缓慢向下，分开她的五指，瘦长手指嵌入她的指缝，而后，将她的手指扣紧，掌根亦紧紧相贴。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体温比她要低一些，温润似凉玉。
江鹤雪没说话，也没挣扎，只静静望着他的眼睛。
“你说的在理，人前是要牵手的。”沈卿尘蹭了蹭她的手背，轻声道。“那，我们私下练练，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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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日里千香坊的顾客不多，江鹤雪索性落了门帘，拉着沈卿尘上街去陪她采买珠子和丝绳。
衣袖宽大，恰好掩住两人牵在一处的手。
江鹤雪熟门熟路地进了琳琅阁，五颜六色的丝绳包了一囊袋，各式各样的珠子也挑了许多，正要去拣朱红的，便被沈卿尘轻捏了一下指尖。
“怎的？”江鹤雪停下动作，不明所以地回头。
“不买朱红。”
“嗯？为何？”江鹤雪想起什么，眨了眨眼，故意问。
沈卿尘抿唇不答。
“你不说理由，我就买了。”江鹤雪笑着逗他。“买朱红的琉璃珠，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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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兔子的……”
沈卿尘再次捏了捏她的指尖，用了几分力。
“我不和旁人戴一样的。”他垂睫，快速地看了她一眼，便别开视线。“不许买。”
“不买，不买。”江鹤雪满意了，哄阿鱼般地哄他。“那是你独一份的。”
沈卿尘肤色白，一害羞便藏无可藏，耳垂透红，似雪地落梅。
江鹤雪也从未见过如他这般容易害羞的人，只觉得有趣，避开朱红，其他珠子各色挑了一些，也装了囊袋带走。
方迈出琳琅阁，便听一道震惊的男声：“皇叔？”
“川儿。”沈卿尘偏首，看向翻身下马的沈泽川。
“今日凑巧，竟在这里碰到皇叔。”沈泽川施了一礼，淡笑着看向他身侧的江鹤雪。“想必这位便是未来皇婶了？川儿见过皇婶。”
赐婚旨意传得迅速，不过半日便人尽皆知。
“……瑾王殿下不必多礼。”江鹤雪思索了一下皇家的人物，得出结论，微笑回应。
沈泽川回了个温雅的笑容，也不欲多打扰二人：“侄儿还需为内子去东二街买蜜衣梅，先行告辞。”
见他打马离开，沈卿尘方为江鹤雪解释：“川儿是皇兄次子，去岁成婚，与瑾王妃……是青梅竹马的眷侣。”
“学学？”江鹤雪偏头思忖。“那我们也去买点小吃。”
“但我不愿吃东二街的蜜衣梅，酸，我们去那边买炸元宵。”
沈卿尘怔愣片刻，终是轻笑出声，没理论这学法的正误，只由她牵着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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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面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位食客，江鹤雪要了两碗炸元宵，和沈卿尘面对面坐下。
木桌陈旧，犹带未磨平的细小木刺，周边食客大多荆钗布衣，沈卿尘在这处一坐，只显格格不入。
“似乎带你来错地方了。”江鹤雪瞧着他华贵的月白衣袍，轻叹出声。“我只惦记着这处炸元宵美味，疏忽用食环境了。”
沈卿尘轻抖了抖袖缘，并未计较：“你素日里常来？”
江鹤雪应声，依旧是那句话：“随性惯了。你几乎不上街吧？”
沈卿尘点头，却道：“亦不必为我改。”
“万事皆有伊始。”他补充。
炸元宵正在此时被端上来，石盘中一个个圆滚滚的元宵被炸得金黄，热气扑鼻。
“一盘花生馅，一盘芝麻馅。”江鹤雪向沈卿尘推去一盘，将木箸递给他。
沈卿尘从没用过这类吃食，亦不曾用过木箸，一时没动手，见江鹤雪夹了一个，附在唇边吹了吹便送入口中，才有样学样地照做。
外壳酥脆，芝麻内馅香醇，江鹤雪餍足地眯了眯眼，见他也咽了一个，才问：“味道如何？”
她单手托着腮，凤眸晶亮。
沈卿尘的一句“尚可”到了舌尖，出口时便换了：“不错。”
“你再尝尝芝麻的。”得到肯定的江鹤雪用木箸夹起一个芝麻元宵，正要落到他面前石盘中，余光，却忽而瞥见路过的一对情人。
少女正将一枚剥好的糖炒栗子喂到身边少年的唇边，而少年笑盈盈地咬下，还揉了揉她的发梢。
江鹤雪将要落到他盘中的木箸换了方向，举到了他唇边。
“昭华，你尝尝这个芝麻的。”
沈卿尘没咬，沉沉望她。
“你瞧他们，感情一看便是极好的。”江鹤雪向他示意路过的那对情人。“学学他们。”
沈卿尘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语声稍顿：“确定？”
“怎么……”江鹤雪不明所以地望去，看清的瞬间，话音倏然停住。
那边少年正弯身，亲了亲少女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