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衔风居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
沈轻随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没看到谢负尘的影子,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想来是觉得腿伤无碍,已经回去了。
桌上不知是谁放了几碟糕点,还做了花样。粉嘟嘟的团子,衬了几片竹叶的雪白切糕,大概是怕他吃得噎住,旁边还贴心地沏了一壶清茶,两片嫩嫩的叶浮在碧莹莹的茶盏之中。
修仙之人虽然辟谷,但作用只在不吃东西也不至于饿死,并不代表不爱享用美食,级别越高的修士反而可能越是讲究,不吃凡人的鱼肉,只吃仙山灵谷中天生地长的瓜果菜蔬。
沈轻随拈起一块吃了两口,十分满意,正手忙脚乱地接掉下来的糕点渣渣,忽见窗外走来一个人。
少年一身浅碧色衣衫,身长玉立,手里捧着一枝可爱的红梅,步子轻盈地朝衔风居走来。可能是怕擦坏了娇嫩的花儿,他推篱笆的动作小心翼翼,这时候不经意的一抬眸,恰好对上了窗中人的眼神。
谢负尘浅浅一笑:“怀微君,您回来了。”
他将红梅捧入屋中,把枝干的切口在桌边的小油灯上烧了一烧,渗入泥浆封固,插进一根盛水的锡胆管,然后才连胆带花一起,放在了窗前的古铜尊里。
沈轻随被这些花里胡哨的步骤弄得一愣一愣的,笑道:“直接插进去不就好了,这么麻烦干什么?花是挺好看的,但怎么就折这么一根,后山不是很多吗,多砍点没事,不用跟我客气!”
谢负尘道:“梅乃花中之魁,生得曲折奇峭,本就可以独当一瓶,插贮不宜繁杂,一枝足矣。”
沈轻随本来以为他是在别人的地盘不好意思多摘,豪言一放想充个大方,没想到暴露了自己可怜的文化程度和审美水平,默默地把“这枝还全是花苞你摘来干嘛”的疑惑咽了回去。
他看上去好懂。
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谢负尘看他欲言又止,好像明白了什么,笑道:“养一段时间就会开了,这样能把花留得久些,侍弄好了,说不定还能结出梅子来。”
沈轻随“哦”了一声:“能吃吗?”
谢负尘:“可能会有点苦。”
沈轻随想起来了,他给男主设定的爹娘都不是普通人,谢负尘的娘亲谢筠是个自带一身花草药香的才女,从小耳濡目染,在这些事上面肯定要比他一个天天在出租屋敲键盘的宅男懂得多多了,没什么好丢人的。
思及此,沈轻随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两眼,心情有些复杂。
一直以来,他都以谢负尘的“生父”自居,但有句古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式的,确实是生不出谢负尘这种品貌兼优的儿子。
种种迹象都能表明,在这个世界里,谢负尘实实在在是一个独立的人了,而不是什么《绝世修仙传》的男主,更不是他“随缘更新”笔下的傀儡——沈轻随想不承认也不行。
嘴巴里的糕点顿时没了滋味,他把一壶清茶牛饮下肚,往床上重重一躺,把叠得好好的被子一脚踢散了,背对着谢负尘摆摆手道:“腿脚灵光了就滚吧,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
……
让你滚就真滚了?沈轻随装模作样半晌,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油灯已熄,门窗处昏沉沉的,夜风拂动梅枝,送来片缕幽香。
沈轻随咕噜一下从床上蹬了起来,打算把这朵碍眼的破花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刚走近就见窗外伏着一团黑影。
他正心烦着,想也不想就甩出一张炮仗符。
管你是什么东西,吃我一炸再说!
……却没炸起来。符咒被他手臂牵扯打翻的花瓶中水给浇灭了。
谢负尘蹲在窗沿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掉下来的古铜尊,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怀微君?”
沈轻随:“……你怎么还在这里。”
谢负尘把花重新摆好,道:“负责洒扫衔风居的童师兄升入内门了,此处职位空缺,我正好要挣学分,就向臧仙长申请过来了。”
哦对,男主现在还是个需要到处打杂的外门弟子来着。
沈轻随有些不悦,你堂堂一个龙傲天,打杂也不挑挑地方的吗?不去天地炉淬炼,不去演武场流汗,甚至不去掌门殿刷脸,跑来我这鸡都懒怠打鸣的衔风居干啥?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轻随语重心长道:“我这用不着你,你多去剑阁转转,无阙剑在的话跟人家探讨探讨功夫,对你有好处。”
谢负尘应了一声,又蹲下身去,沈轻随探头一看,见他手里拎着的正是那条已经恢复巴掌大小的胖头鱼。
他若无其事地把鱼丢进水缸,朝沈轻随笑笑:“它不小心跳出来了。怀微君,您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沈轻随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走到水缸前,把刚揪下来的几朵梅花丢了下去。锦鲤好似改了性子,不仅没扑过来叼住,甚至还尾巴一甩,往更深处游去。
翌日一早,沈轻随还没睁开眼睛,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不是花香,而是食物的香气。
狗鼻子拱了拱,他衣服也没穿就弹了过去。只见小几上放着一碗浮清油的酸笋肉粥,一碟豆腐皮小包子,还有几块糖糕。
呼噜呼噜一碗粥下肚,味也没见得尝到多少就打了个饱嗝,沈轻随叼住一块糖糕,心满意足地晃回去穿衣服。
他简直幸福得想哭。
回想起来,穿到书里这么久了,他竟然都没正经吃过一顿好饭!
想当初他天天在电脑前敲键盘,坐久了胃口总是不好,就会点上这么一碗薄粥或者馄饨,那家巨无敌好吃的外卖牌子到现在他都还记忆犹新。就是死贵,轻易不舍得买,只有发稿费的那天才会奢侈一顿。
沈轻随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
哪怕男主做饭好吃到爆表,也不能纵容他在这里蹉跎光阴!成大事者怎么能天天在厨房待着?连御灵军那帮蠢货都知道,伙夫是没有前途的!
这人嘴里的糖糕还黏黏糊糊没嚼完,忘本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气势汹汹地推门出去,准备把谢负尘逮住教训一顿。
结果刚路过书馆,他自己反倒先被臧啸春逮住了。
沈轻随看见他就头大,姓臧的对学术简直有着不朽的热爱,满脑子振兴术阁的宏图大志,对自家师兄这种混吃等死的行为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碰上了就少不了一顿叨叨。
沈轻随一脸生无可恋地走向专属于他的旁听位,却见那已经坐了个人,看清楚是谁后精神立马为之一振,瞪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负尘向他颔首:“臧师父许我在此旁听。”
好嘛,昨天才“臧仙长”,今天就“臧师父”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背着他有勾搭!
沈轻随看了一眼臧啸春,压低声音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去剑阁学点本事,来我们这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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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没说完,一把兰花标就擦着火花飞了过来,臧啸春怒道:“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们这怎么了,你不是我们术阁的人?他宁玉缺是养你老爹还是救你老母了,你要这么捧着他?少吃里扒外了!”
沈轻随当着弟子们的面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跟他们又说不明白,有苦难言,只能恨恨地把这笔账算在了谢负尘的头上,一下学就扯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他气沉丹田,正要将酝酿一上午的话劈头盖脸往谢负尘脸上喷一通,没成想字还没崩出一个,崩出了长长一个嗝。
还是糖糕味的。
……
谢负尘很有涵养地没笑出声。
这么一耽搁,臧啸春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迈步过来,眼神不善:“说什么呢,来,让我也听听。”
沈轻随真是怕了这尊活祖宗,连连摆手:“没啥事儿……哈哈。”
谢负尘向臧啸春行了一礼,道:“多谢臧师父给弟子安排的道房,师兄们人都很好,对我也很照顾。”
臧啸春慈爱地点了点头,旋即怒视沈轻随道:“这么好一孩子,你吃饱了撑的往外赶?还去劳什子剑阁,那穷地方连房子都给不起,有什么好的!”
沈轻随只能赔笑称是——没办法,正是因为有臧同志的默默付出,他才能享受闲云野鹤般的大好时光,做人还是要讲点良心,不能碗都没放下就开始骂娘。
于是,谢负尘就这么在术阁定居了。
沈轻随一开始还会刻意冷落他,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后来发现,这小子的人缘居然比他还好!
臧啸春就不必说了,跟捧根金苗苗似的捧他,成天喊着“拳打演武场,脚踢天地炉”的狗血口号,说得好像谢负尘是全村的希望一样。
见了鬼的是那些弟子们也很喜欢他。
首先是风天阳,这家伙一见谢负尘,就知道糟了,生怕他真到了剑阁会跟武寅月发生点什么,死了命地要把他留在术阁,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
还有那个扎葫芦辫的少女——宋湖,她虽然是术阁弟子,却也修剑道,以术法凝剑作战。要知道,整个术阁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像谢负尘这样,只用一根竹枝就跟她打得有来有回的人了,所以也是死不放人。
简直气煞我也!
也不知到底是谁吃里扒外,想他堂堂术阁长老,竟然还比不上一个新来的小毛孩子!可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兄友弟恭,师慈徒孝什么的都是浮云!
就这样,谢负尘靠着每天给衔风居洒扫庭除挣够了打杂学分,也顺利通过了升入内门的考核,原来那件绿衣彻底退休,正式换上了一身金闪闪的内门弟子服,成了臧啸春的一颗掌上金珠。
不知不觉三年已过。
事已至此,沈轻随只能作最后的一次垂死挣扎。
那就是在开春的弟子试训之中,让宁玉缺注意到这个天纵奇才,主动要人!
没错,宁玉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原剧情里就是因为看到谢负尘使出了一招他从未见过的绝妙剑式,为追求武学的终极境界,这才破格将他收入门下。可见要想收获这种钢铁直男的青眼,就必须在实力上将其征服!
不过……
沈轻随看着正被风天阳拉着酿桃花酒的谢负尘,哀叹连连。
难以想象,本该在演武场大杀四方的男主,如今居然成了个洗手做羹汤的贤夫。难道以后打怪带妹要靠投喂的方式吗?拜托,又不是哆啦酱的桃太郎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