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下棋真没意思。”梵西把手里的黑色象棋往外一扔,“稳扎稳打,一点险都不肯冒是干不好我们这行的。”
她又摇头笑了笑:“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你也要走了。”
对面也不恼,慢悠悠地收拾好散乱的旗桌,开口道:“这次还不够冒险?”
他抬起头,赫然是那天吃坏了肚子匆匆找梵东换班的那张脸,也是拉诺夫巷444号命案的受害者。
他好端端地坐在梵西对面,甚至慢条斯理地搅了搅咖啡:“他那把刀砍过来的时候,我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还好有你留给我的血人替身。这可真是个好东西。”说到这,他的表情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带着一丝扭捏,“你看……你能不能……”
“不教。不卖。我做这个也是很费劲的。更何况能发挥出那么好的效果,也有你自己的保命手段在其中发挥作用吧?”梵西抿了口咖啡。
稀薄的日光透过窗棂映入室内,楼下响起人流熙熙攘攘的声音。
“事情都交接得差不多了?”梵西观察着对面人的神色,“打算怎么回国?从沼泽城绕水路走塞丝边界回去?”
这是身份不干净的人员常选的路线,塞拉菲拉边境常年提供各类假身份和证件伪造服务,塞拉菲拉和丝莱边界更是群山遍布,只有丝莱曾经修筑的古道可以通行,无论是掩人耳目还是躲避追兵,这条路都是不二之选。
对面喝了口咖啡掩盖神色:“不。恰恰相反,跟小麦运输车从芙蕾利亚直接回贝蒂亚。”
这条估计也是假路线,不过并不妨碍梵西继续追问:“那就有很长的陆路要走。沼泽城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吗?让你宁可绕这么远的路。听说季莫费·瓦尔里希最近也从沼泽城来了王都,举止怪异,生活奢靡。”
“最近社交季,春天来了,动物想求偶,自然举止怪异。至于沼泽城如何,那就不关我这个退休人员的事咯。不过要我给出建议的话,可以不止从切尔尼舍夫斯基家族入手,毕竟他们只是黑暗女神的虔信者,并不能完全代表黑暗女神教会。最近圣嘉兰各地骚动频发,各地流民争相涌入,但王都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为什么呢?”
贝蒂亚与圣嘉兰的边境线很长,他们确实能注意到一些梵西关注不到的信息。
“国家之间,合作是意外,斗争才是常态。无论贝蒂亚和丝莱未来走向何处,你都会是我的朋友。”梵西用羽毛笔沾上墨水,飞速地写下一行地址,“遇到困难的时候,就来这个地址找我吧。”
随着对面人的阅读,他手中写着地址的纸张逸散成光点,消失在晨曦中。
“用你们丝莱的话说,礼尚往来,也欢迎来贝蒂亚找我玩。”
梵西看了一眼对面递过来的地址:霍克大街314号。
“好。我记下了。”梵西顺手拿出一张肉色的柔软皮具,对面一眼就认出,那是梵西手中让他眼馋已久的人皮□□,“最多用三次,每次三小时,算是我给你的饯别礼吧。”
谍报人员都有自己的易容手段,但唯有梵西的□□可以让人完全换个面貌,这次留给安德鲁也是希望这位多年的老棋友能够有更高的几率逃出生天,回到贝蒂亚。
当然,如果他后续反水破坏以往一贯的结盟准则的话,她也在面具上给他留了份小礼物。
走出小酒馆的二层包厢,梵西换了个面容,一身粗麻布裙,高鼻深目的面容带着一丝风霜,像个为了孩子的生计饱经折磨的家庭主妇。
按照最近魔法用品的损耗程度,应该抽空去黑市采购一番了。梵西注意着周围的动向,一心三用地边赶路边思考,但是应该先把塞拉菲拉公爵谋杀案了结,然后是摸清沼泽城的动向,把尤利娅她们送走,最后是处理刚铸造的人形血偶马特维延可。
随后是日常的宣传工作,每周给流浪兽人学生的魔法课、在菲克街举办的学生集会等等,听说在塞拉菲拉的同志们在筹措罢工行动,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学习些经验运用到圣嘉兰这边……
再有就是魔法的研习。梵西敢说这片大陆上没有哪个人的血肉魔法造诣会比她更深,也许使出全力的话她可以让整个那阿索平原生灵涂炭。
但她并无此意。
阿芙洛斯灌到她脑子里那些血肉魔法大部分都血腥又残忍,但稍加修改也不是不能发挥用处。
比如供纵欲之徒欺诈少男少女,变换面貌的魔法就可以改良为易容术,省去魅惑的功效,增加改变面貌的能力;剥去人皮,并让灵魂寄托在人皮上时时刻刻感受剥皮之痛的魔法可以用来制作□□,将上面囚禁灵魂的魔法阵变更为易容的魔法阵,降低难度的同时还去除了这个魔法血腥的一面。捏合普通人血肉制作听话的血偶的魔法实在是耸人听闻,制作出的血偶糅合了原主的灵魂,因而能够行动,又因为灵魂的残缺和疼痛只能听命于制作它的魔法师。
梵西原本想将这个魔法和其他血腥残忍的魔法一起封存,但阿芙洛斯神选者的特殊性给了她新的可能。
神选者之所以被神选中,是因为他们本身有着和神明所执掌的能力契合的特质,也正是这种特质,使得他们在使用符合这种特质的魔法时能够得到神明的加持,从而使他们施放很多高难度的越阶魔法变得容易。
原本涉及灵魂的魔法都很难成功,但梵西用自己不断增生的血肉制作了血偶本体,阿芙洛斯神选者的对于血肉魔法的亲和性奠定了制造成功的基础,又将被虐杀的恶人灵魂放入血偶的躯体,他们的痛苦使得灵魂囚禁魔法的施放变得容易,最后制作出的血偶因为承载着完整的灵魂而显得灵动,又因为以梵西本身的血肉作为载体而能够和梵西通感提供情报,无法违抗她的指令同时对她有着新生事物对母亲一般的依恋。
大多数被梵西干掉的恶人都以这种方式重生,被废物利用卖到各个娱乐场所了。
毕竟没有废物的能力和人才,只有不会运用魔法和人性的魔导师。
她还根据他们的罪行为她们设计了不同的去向。
有时候她会觉得娜缇雅也该给她颁个奖章,还有人比她的所作所为更公平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是真正的复仇,因为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以后还会再次发生。恶人是杀不完的,他们也未必会悔过。梵西能做的也不过是折断他们的四肢,拗断他们的牙齿,让他们无法再作恶。
转过前面的街口,就来到了梵西和人相约的地方。
温莎酒馆,不是整个屠夫区最知名的,但一定是最便宜的。
梵西端着一盘烤香肠配黑面包坐到了角落。
“正好你来的也早,陪我吃个早饭吧。”她将烤香肠的盘子推到在角落里等待的年轻人面前。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海蓝色衬衫,眼窝深,鼻子挺,皮肤粗糙,是典型的塞拉菲拉长相,食指外侧带着皲裂的老茧,只有常年从事海上职业的人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他脊背挺得笔直,拿起叉子的时候还有些犹豫。
梵西笑得温和:“快吃吧。”
她撒了个善意的小谎:“如果我的第一个孩子没有夭折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年轻人就着泪水,狼吞虎咽起来。
梵西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穿着这件衬衫,也许是没钱换,也许是因为这是军旅生涯留给他的最后一丝痕迹。他整个人绷得很紧,眉目中还带着一丝决绝。他破旧的大衣鼓鼓囊囊,在迎接塞拉菲拉公爵的欢迎人群里左躲右闪。
是梵西拉住了他,问他能不能能帮忙把自己送出人潮。年轻人的眼神在塞拉菲拉公爵逐渐靠近的马车和被人群挤得几乎站不稳的梵西之间游移了一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扶起梵西,向人潮外走去。
如果梵西只是一个向他求助的普通中年女子,她也许不会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举动会给这个年轻人带来什么。
可是梵西清楚,那个年轻人的怀里,藏着贝蒂亚研发的魔导手铳,无需使用者掌握魔法。
只需扣下扳机。
也许马特维·塞万提斯会就此倒下,一命呜呼,但也可能在警卫的保护下侥幸活下来。
而无论结果如何,一旦扣下扳机,佩雷斯,这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一定会死在警卫们疯狂的反击下。
梵西似乎能从他身上看见曾经无数个并肩作战的同学的身影。
他们一腔热血。
他们奋不顾身。
他们用枪声点燃黑夜。
然后倒在黎明之前。
“不值得。”在幽暗无人的小巷里,梵西粗糙宽厚的手死死地握着年轻人同样粗糙的手,直视着他琥珀般剔透的眼睛,“不值得。”
“他会死的。只是不是现在,不该死在你手中。”她说,“不要把你宝贵的性命浪费在这个人身上。”
“回家,回家去,孩子。问问你的母亲,她是否愿意看你就这样倒在血泊中。”
佩雷斯在那一瞬间明白自己已经暴露,是面前的妇人救了自己。他身上紧绷着的弦仿佛一下子绷断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跪倒在梵西身边。
“您不明白,您不明白!”
“我曾经身处那样的罪恶之师……”
“即使她那样爱我……也不会原谅……”
常人见到这样崩溃疯狂的举止只会闪避,可梵西瞬间明白过来,眼前这个青年,是一位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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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牵扯到一段梵西无法忘却的历史。
那时的丝莱还处于旧王朝,腐败、无能、自大,邪教徒泛滥。
塞拉菲拉以帮助丝莱赶走邪教徒的名义出兵,从欧维斯海峡进入丝莱。
彼时塞拉菲拉还有部分在光明神影响下,发行的报纸因为普及碎片化的知识受到了整片大陆的欢迎。无数青年应召加入军队,还以为自己是真的听从了光明神的指引,去奔赴一场正义的战争。
但人心可比邪教徒可怕多了。
塞拉菲拉从贝蒂亚进口了大量新型武器,却命令士兵们将枪口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
商会随之进入,用不能果腹的水果种子换取良种,用塞拉菲拉随处可见的饰品换取摇光镇成吨的魔法精矿。
秋收的季节到来,丝莱境内肥沃的土地硕果累累,却要用最低的价格贱卖出去,还要用成千上万倍的价格从商会的人手中换取粮食。
冬风一吹,饿殍遍地。
有良知的塞拉菲拉士兵见到这种场景全都叛逃了,当时从圣嘉兰出发前往三国交界处的渔船每晚都能看见各式各样的自制木筏顺着东北季风穿过欧维斯海峡回到塞拉菲拉,木筏上的青年来时脸上都带着朝气,而返回时眼中只剩虚无。
愤怒的塞拉菲拉商会花了大价钱买通国王,颁布了一条所有逃兵立刻枪决的命令,征兵标准也下降到了十四岁。
许多潜逃的塞拉菲拉士兵无法回国,也无颜面对家人,只能在塞拉菲拉边境流浪。
他们之中有些人成为了酒馆驻唱的吟游诗人,写下了一首在丝莱和塞拉菲拉都广泛流传的歌曲——《别告诉妈妈我在丝莱服役》。
梵西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还在天权城求学,校长从塞拉菲拉买到的老破魔法收音机被放在食堂供学生听新闻用。
学生们都还处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阶段,为了一碗稀薄的野菜汤几乎是要打起来。
梵西拿着红薯饼啃着生脆的菜根,从草腥气里咂出一点甜味,她的眼睛望向食堂墙壁上贴着的大横幅:“救亡图存”。
耳边萦绕着迷茫的歌声:“千万不要告诉我的妈妈,我在丝莱服役……”
她不禁有些恍惚,战争的受益者到底是谁呢?
那些在风雪中颠沛流离的人,到底谁才能为他们说话呢?
难道是高天之上虚无缥缈的神明吗?难道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吗?
不是的。没有人能为他们说话,除了他们自己。
梵西没有想到在遥远的许多年后,自己还能再次记起那首歌的旋律,还能在异国的小巷里与那首歌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她会原谅你的。”梵西将佩雷斯扶起,“因为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你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佩雷斯能感觉到梵西扶着他的臂膀强而有力:“我来自丝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佩雷斯仿佛这些年一直在午夜梦回时重复这句话一样,连真实的话语也像梦呓。
“我不能代所有丝莱人原谅你。但如果你真的心怀愧疚,就回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我应该做的事?”
“回去好好想一想,想不明白再去跟人拼命。”梵西在他眼前放下一份报纸,由丝莱主办的,和塞拉菲拉主办方叙事手法全然不同。
鲜红的标题,清晰的墨迹,仿佛鲜血一样烫伤了他的眼睛。
他的心情终于平复:“好。感念您的恩德,女士。”
多日过去,塞拉菲拉公爵的死讯举世皆知,佩雷斯似乎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枷锁,约见了梵西。
“曾经我看到的,是塞拉菲拉商会希望我看到的。”
“也许您让我看到的,也是您想让我看到的。”
他抹了抹嘴,挺直了脊背,眼里重新散发出光彩:“但我想,我应该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么了。”
“塞拉菲拉国内正在举行大罢工,我的朋友和战友也在游行队伍里。”
“我要回国去加入他们。”
梵西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再会了年轻人。希望我们能在阳光下重逢。”
梵西贴了贴他的额头,这是送别礼的一种,同时暗中在他眉心印刻下一道灵性誓约,他会永远记得此时的感慨和踌躇满志,这会激励着他勇往直前。
人心易变,梵西只希望此刻的青年能维持得更久一点。
她站起身离开,佩雷斯刚想追出去把烤香肠的钱给她,却发现烤香肠的餐盘底部反射着与油光迥异的金属光泽,他伸手一摸,一枚闪亮的金币静静躺在餐盘底部。
那是梵西给他留下的回家的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