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父亲的来意,夏乔嫣不禁冷冷地将脸撇向一边:“父亲既然知道,这耳坠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怎还如此强人所难,更何况,今日我自己也要用……”
许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不给他面子,夏弘商不觉恼羞成怒:“不过区区一副耳坠而已,你作为姐姐,难道就不能让着点妹妹?”
“让着点妹妹?”少女神色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她害我至此,我凭什么还要让着她,难道因为我是她姐姐,我就活该被她陷害对吗?”
“分明是自己不自重,竟还妄想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另外,”男子不无恼怒地盯着她,声音骤然变冷,“既然你不肯借,那为父也只好将你母亲看病用的银子省下来,给你妹妹也打一副一模一样的耳坠……”
言罢,甩袖便走,夏乔嫣心下骤寒,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仿佛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地挪回至屋中,呆坐良久后,她才缓缓地取下耳朵上那两只红翡翠耳坠,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的桑菊:“把它们送到西院去。”
“这怎么行?”桑菊急了,“这耳坠价值不菲,更何况还是宋老夫人留给您的,大小姐怎能随意将它借出去,万一给弄丢了可怎么办?”
“罢了,”夏乔嫣悠悠一声叹息,“倘若外祖母还活着,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我们为了一副耳坠闹得家宅不宁……”
桑菊无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耳坠,小声嘟囔道:“可真是便宜西院那个讨厌鬼了,我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自己的亲身骨肉,老爷怎就如此偏帮人家……”
桑菊看不懂,可夏乔嫣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知道,父亲现在有多袒护夏乔锦,就有多厌恶她,毕竟,夏乔锦是有可能成为太子侧妃,给夏家带来荣华富贵的人,而她,却只会给夏家蒙羞,让父亲抬不起头……
她可以理解父亲为了维护整个夏家的利益而逼迫她发很毒的毒誓,但万万没料到父亲会拿母亲的病来威胁她,然而,父亲方才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此时仍在她的耳边回荡,就像刀一样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原来,亲情一旦掺进了个人利益,家族名望,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令人难以接受……
马车辚辚而行,夏乔嫣漫不经心地扫了坐在对面的夏乔锦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她耳垂上的那副红翡翠耳坠上。
那是一对质地上乘的红翡翠耳坠,晶莹剔透,色泽鲜艳,云雾一般的纹理更显其独特与珍贵。
还记得那日黄昏,已经病入膏肓的外祖母将她叫到病榻旁,颤颤巍巍地将这副耳坠递到她手里,再三嘱咐她将来一定要戴着这对耳坠出嫁,外祖母说,戴着这对耳坠出嫁,就相当于她老人家亲眼着着她出嫁一样……
夏乔嫣也曾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戴着外祖母留给她的这副红翡翠耳坠,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可现如今看来,自己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想起外祖母那满是期盼与不舍的眼神,夏乔嫣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而原本表情奇怪不知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夏乔锦看到她这副样子,眼神倏然变得警惕起来,甚至还用两只手牢牢地护住自己的耳坠,努力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我告诉你,反悔也没用,这耳坠是父亲替我借的,你若是想讨回去,也得找他讨要去!”
夏乔嫣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只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过脸,没再看她。
夏乔锦却不知为何,在马车经过福安大街的车马行时,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冲在前头赶车的季叔嚷道:“停车,快停车!”
车子还未完全停稳,她就已经拉着自己的贴身婢女青袖一同匆匆离开。
季叔不知所以,忙追上前问明因由,夏乔锦扬起脸,故意提高音量,用夏乔嫣能听得见的声音啐道:“本小姐宁愿自己雇一辆马车进宫,也不愿跟某些卑鄙下流的人坐在一起……”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车马行走去,季叔虽然不放心,可作为下人也不好太过干涉主子的决定,便只得悻悻而返。
夏乔嫣自然也没有开口挽留,她神色依旧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倒是一旁的桑菊看不下去了,愤愤然道:“明明是她担心大小姐反悔,向她讨要那副红翡翠耳坠,这才不敢跟咱们乘坐同一辆车,可却偏要说出那么恶心人的话,也不怕将来烂了舌头……”
夏乔嫣淡淡一笑:“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咱们当没听见不就得了,反正咱们身上也不会掉一块肉,是吧?”
“奴婢可做不到大小姐这般大度,”桑菊撅起嘴,满脸恼恨,“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一边嫌弃咱,一边又霸着大小姐的东西不放,更气人的是,皇后娘娘居然还赏了那么名贵的裙子给她,凭什么……”
一抬眼看到夏乔嫣耳朵上那副十分不起眼的红玛瑙耳坠,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老爷先前也没有亏待过大小姐,可这些年来,为了给夫人看病抓药,凡是像样些的衣物首饰全部当的当,卖的卖,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那副红翡翠耳坠了,可现在……”
“好了,别说这些了,”夏乔嫣看向她,洋装怒道,“你再这样没完没了地发牢骚,我可就不带你进宫了……”
这一招果然好使,桑菊闻言立刻闭上了嘴,手无意间摸向袖袋,蓦地一声惊呼:“糟了,请柬不见了!”
小姑娘半跪在车内四处翻找,脸色一片惨白。
想到匆匆离开的夏乔锦主仆俩,夏乔嫣轻叹了口气:“不必再找了……”
桑菊似也明白了过来:“难道是,二小姐?”
怔了怔,又讷讷地朝她看来:“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夏乔嫣沉默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进宫,请罪。”
“弄丢请柬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万一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桑菊话未说完,又闻马蹄声响,不多一时,便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在他们身侧,还一前一后跟着两辆装饰华丽的金丝楠木马车。
只匆匆一眼,夏乔嫣立刻就认出那是莫府的马车,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前头那辆马车的帘子忽地被人掀起,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相较于夏乔嫣的慌乱与不自在,看起来英姿勃发的莫南北倒显得十分坦然。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少年爽朗一笑,看着桑菊安慰道:“我当多大的事呢,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本世子向你保证,你家大小姐连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
桑菊将信将疑:“当真?”
“那是自然,”满脸朝气的少年唇角又是一扬,“我莫南北何曾言而无信过?”
夏乔嫣知道,莫南北的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心中感动,嘴上却硬邦邦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必烦劳莫世子……”
“嫣嫣,不要拒绝我,”少年看向她,原本明亮的眼眸中明显多了几分晦暗与痛楚,“让我再为你做点事情,好吗?”
夏乔嫣不想再与莫南北有任何牵扯,可眼下,对方却是唯一能够护她周全的人,她陷入了两难……
“小北!”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略显凝重的气氛。
夏乔嫣扭过头,只见一名约摸比莫南北年长个七八岁的华衣女子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袅袅婷婷地走至二人跟前。
“她是我姐姐莫南燕,”莫南北解释道,见夏乔嫣有些局促,忙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莫怕,我姐姐她人很好的。”
夏乔嫣微微欠身,朝来人行了个礼:“乔嫣见过莫大小姐。”
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打量着她,眼中含笑:“这位姑娘,想必就是人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夏乔嫣了?”
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算是想明白,我家小北为何会常常提起你了,如此佳人,谁能不喜欢呢……”
夏乔嫣一抬眼,正好对上莫南北两道炽热的视线,脸颊瞬间变得绯红,脱口而出道:“莫大小姐谬赞了,在落落大方的莫大小姐面前,乔嫣哪里算得上什么佳人?”
“你这是故意贬损我呢,”莫南燕佯装怒道,“夏大小姐若算不上佳人,那我等就该被称为丑八怪了……”
“不不不,乔嫣说的句句是真心话……”
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莫南北立刻急了:“姐,你别再逗她了!”
看着自家弟弟那副护犊子的模样,莫南燕忍不住掩起嘴揶揄道:“好啦,我跟夏小姐开玩笑呢,看看你,这便跟我急眼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样护着我……”
莫南北倒是不似为然,只朗笑着讨好道:“我姐那是何等秀外慧中、冰雪聪明的美人儿,哪还用得着我护着呀,对吧,姐?”
“你呀,从小就惯会油嘴滑舌,也不知底随了哪个,罢了,看在夏大小姐的面子上,姐姐我就先不与你计较了。”
莫南燕嗔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挽起夏乔嫣的胳膊,笑道:“想来夏大小姐也是要进宫看小北他们蹴鞠,不如就与我一道吧,反正一个人乘车也是无趣,多个人聊天做伴岂不更好?”
夏乔嫣犹豫着看向莫南北,见莫南北没有反对,这才跟着上了莫南燕的马车。
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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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夏乔嫣都在听对方讲自家弟弟小时候的趣事,听到好笑处,也会忍俊不禁,有时甚至还会掩起嘴“咯咯”直笑……
不料,莫南燕却冷不丁来了一句:“对了,你与都尉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只一句话,就让夏乔嫣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她垂下脑袋,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自己的裙摆,声音更是微不可闻:“我,我不知道……”
看着她渐渐泛白的手指,莫南燕似是明白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你想嫁给他吗?”
夏乔嫣没有说话,只将头垂得更低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莫南燕忽然开了口:“如果你还想嫁给他,那就努力去争取,哪怕不择手段……”
她轻轻牵起唇角,可笑容里却隐约多了几分苦涩:“我常常在想,当年我若是能再勇敢一些,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话未说完,已恢复了先前的云淡风轻:“罢了,这些陈年往事就不去提它了,开开心心地过好当下才是要紧……”
话虽这么说,然而眉眼间却始终笼罩着一抹淡淡的愁绪,夏乔嫣看着她,莫名生出些许不忍,有心宽慰对方几句,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得就这么尴尬地坐着。
好在,车子拐了个弯,就到宫门口了。
因今日到场的人员众多,且还鱼龙混杂,所以大家的马车都只能停靠在宫门口,待身份查验无误后,才能在宫人的引领下步行入宫。
一名宫人看了看请柬,又看了看站在莫南燕身侧的夏乔嫣,有些迟疑:“不知这位是……”
莫南北上前一步:“她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此番是特意进京来看本少爷蹴鞠的,还请公公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去。”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递上了一张名帖。
宫人接过名帖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递还回去,转身就要领他们进宫,不料一身戎装的赵弛却忽然从一旁走出,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锦衣少年:“在下很想知道,在下的未婚妻究竟是几时成了莫世子的远房表妹,为何在下竟是一点儿都不知?”
莫南北原本以为,有他定国公小少爷这层尊贵的身份在,就算是不巧碰到熟识夏乔嫣的人,对方也不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当场揭穿,让他下不来台,可没曾想,有人偏偏就是半分面子都不给……
一时之间,他竟是无言以对。
见对方不吭声,赵弛又接着道:“以莫世子的身份,想要带多少人进宫在下都无话可说,可在下实在想不通,莫世子为何要谎称在下的未婚妻为自己的表妹,难不成,莫世子今日进宫,是别有用心……”
“我说都尉大人,你这么给人乱扣帽子有意思吗?”
听到这里,夏乔嫣再也忍不住了,她凝视着赵弛那双寒潭似的漆黑眼眸,胸口剧烈起伏,“今天的事情全都因我而起,与他人没有半点关系,还请都尉大人不要再为难莫世子。”
赵弛嘴角抽了抽:“全都因你而起?”
“嫣嫣……”
莫南北似是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而夏乔嫣却是不管不顾:“没错,若不是我不小心弄丢了请柬,莫世子也不必为了我撒这样的谎,大人若要问罪,请便就是!”
“你弄丢了请柬,为何不第一时间来找我?”赵弛凝视着她,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找你?”夏乔嫣苦笑,“你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为何还要第一时间去找你?”
赵弛愣了一下,脸色旋即变得有些难看,过了好半晌,才低低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对方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夏乔嫣想了想,看向一旁的桑菊:“我前些天让你转交给都尉大人的信件,你送出去了吗?”
“两日前就送出去了,”桑菊点了点头,“当时他府里的一名奴婢硬是拦着不让奴婢进门,奴婢便只好把信件交给她,让她代劳了。”
夏乔嫣若有所思:“哪个婢女?”
桑菊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嫌恶:“还能是哪个,不就是脸长得跟鞋拔子似的那个……”
听到这里,夏乔嫣才确信赵弛的反应不是装的,因为,对方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份退婚书。
看着面前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冷俊的青年男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乔嫣索性也就不瞒着大家了,正好,也顺便让各位做个见证……”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夏乔嫣凝视着他,语气缓慢,却字字铿锵:“我,夏乔嫣,于今日正式与赵都尉解除婚约,往后余生,各自安好,永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