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追妻风起潮涌》
1. 第一章
“你听说夏乔嫣的事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传入耳畔,正在认真挑选布匹的夏乔嫣动作一顿,半晌,略显僵硬的手指才缓缓滑过面前那匹轻盈柔软的蚕丝薄锦,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瞧你这话问的,京城里哪个不知道那夏乔嫣为了逼迫赵都尉娶她,偷偷给人家下那种药,”宽大厚重的布帘后面,另外一名少女嗤笑道,“真看不出来,平日里看着规规矩矩的一姑娘,私底下竟是这般下作……”
原先说话的那名少女冷哼一声亦附和道:“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换作是我,打死也做不出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来……”
听到这里,侍女桑菊气鼓鼓地上前两步,正要掀帘与对方理论,手却忽地被人按住。
夏乔嫣冲她轻轻摇头,像在命令,更似哀求。
看着自家主子那张惨白的脸,桑菊只得强压下怒火,乖乖地跟着夏乔嫣往外走,刚出店门,她便忍不住怒道:“旁人说三道四也便罢了,她们两个可是大小姐最要好的朋友,背地里竟也跟着乱嚼舌根,还说得那般难听……”
“罢了,”夏乔嫣语气淡淡,“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清者自清,我们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夏乔嫣极力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在微风中轻颤的身躯还是将她的无助与酸楚一一出卖。
自那日她从赵弛的床榻上醒过来后,城里的风言风语就从来没有停过,有的人觉得夏乔嫣傻,更多的人则骂她不要脸,尤其是昔日里那些与她不怎么对付的,更是恨不能当面啐她一脸的唾沫星子。
他们想不通,夏乔嫣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追求她的王孙公子不知凡几,可怎么偏偏就看上那个刚刚上任不久的小小骑都尉,甚至为了迫使人家与其成亲而不惜自毁清誉?
因为想不通,所以越发鄙夷,越发对她指指点点,口出恶言。
刚开始夏乔嫣还会试图为自己辩解,可发现越描越黑后,她也就懒得再自讨没趣了。
而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解释在别人眼中是狡辩,而她的沉默,则成了她心虚的表现。
没有人相信她其实也是受害者,包括整个事件的另一个重要的当事人——赵弛。
作为被秘密调回京城辅佐太子继位的亲王,赵弛并没有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顶着一个骑都尉的头衔,领着一众羽林骑随侍天子左右。
因他从小在西北长大,所以京城内除了宣和帝与其他几位重要亲信,几乎无人知晓他的真实来历,换上一身行头,再虚构一个假身份,他在众人眼中便仅仅只是一个相貌出众的五品武官而已。
当然,也是一个碰巧走了狗屎运的五品武官,毕竟,被京城第一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这等可遇而不可求好事可不是旁人想有就有的。
然而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夏乔嫣这么一个容色绝佳的四品文官之女,配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武官那绝对是绰绰有余,可赵弛看起来却并不怎么高兴。
反正自打陛下亲自为二人赐婚以来,就没人见过赵弛给过夏乔嫣一个好脸色。
至于赵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夏乔嫣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奈何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除了继续卑微地讨好,别无他法。
坐在去往都尉府的马车上,夏乔嫣摸着自己的小腹,心情十分沉重,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完婚,她可以等,但肚子里那无辜的小生命却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她不知道要不要将自己已经怀孕的消息告诉赵弛,一方面,她觉得对方有权知道这一切,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让赵弛觉得自己是在拿孩子逼他成亲。
因为这样的话,本就对她十分冷漠的赵弛恐怕会更加不待见她。
与赵弛相识纯属偶然,那日她与侍女桑菊到郊外的山神庙为病重的母亲祈福,希望母亲的身体能早日康复,不料下山途中竟遇到了山贼。
那几个山贼原本只是想抢些金银细软,可当他们看清夏乔嫣藏在面纱下那出水芙蓉般的娇美容颜时,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恰在这时,赵弛出现了。
他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飞驰而来,高高扬起的乌发下,一袭银色长袍在风中咧咧翻飞,威风凛凛,而又翩然若仙。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名山贼的胸口已被利刃刺穿,喷溅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山坡上的茵茵绿草……
慌乱间,夏乔嫣不慎被自己的裙裾绊了一下,还未从地上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朝她伸了过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青年的面庞上,那近乎完美的脸部线条就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令他好看得不似真人。
夏乔嫣一时看得有些发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将指尖搭在对方的掌上,触感微凉,脸颊却是莫名的滚烫……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不料一日上街闲逛时夏乔嫣竟又见到了他。
彼时他一身干练的黑色羽林骑装束,更显得他身形修长,窄腰宽肩,气度不凡,而恰是这次不期而遇的重逢,让对方彻底住进了她的心里。
经过一番打探,夏乔嫣方知此人名唤赵弛,是刚刚上任的骑都尉,刚及弱冠,最重要的是,赵弛目前尚未婚配,府中亦无侍妾通房。
从那以后,夏乔嫣便隔三差五地捎上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往都尉府跑,然而赵弛却从来没有收下她带来的任何东西,更没请她踏入府门一步,甚至连一个笑脸都没给过她。
渐渐的,夏乔嫣开始有些心灰意冷,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两个月前的那个午后,她如往常一样默默地在都尉府前的石阶上等了许久,直到将近黄昏,才见赵弛姗姗而归。
见到手中拎着食盒的夏乔嫣,赵弛眉头微皱,似有不悦。
夏乔嫣垂下眼眸,声音难掩局促:“我给你带了些糖炒栗子,还有,还有一小坛自己酿的青梅酒……”
“我说过了,你别再送东西过来了,本都尉什么都不缺!”
赵弛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转身就要回府,夏乔嫣在身后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真的!”
见黑衣青年顿住脚步,夏乔嫣急忙一路小跑地追上前去:“我今日来,只是想与你喝顿酒,一是报答你上回的救命之恩,二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喝了这顿酒,我们就算两清了,我日后也不会再缠着你了……”
赵弛回身,看着少女那双如碧波般清澈的杏眸,终于破例答应了下来……
可谁都没想到,就这么一顿酒,竟把两个人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喝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夏乔嫣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之后的事情却是铭心刻骨,永生难过。
她是在对方的床榻上醒过来的,睁开眼的第一瞬,就看到立在榻前的赵弛。
青年面色铁青,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你究竟在酒里放了什么?”
夏乔嫣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啊?”
“说,你究竟在酒里放了什么?”赵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夏乔嫣愈加茫然无措:“你到底是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赵弛似乎已经怒到了极点:“事已至此,你还在装傻?”
话音落下,他蓦地直起身子,抬脚狠狠地踹在床前的屏风上。
随着一声巨响,屏风应声倒地,赵弛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夏乔嫣愣了好一会儿,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散落一地的衣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猛地掀开被子,眼前的一切让她顿觉天塌地陷,五雷轰顶。
这是梦,这一定是一场可怕至极的噩梦!
然而,身上异样的酸痛,以及褥子上那抹刺眼的红,却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已,可如今却已经完全脱离她的掌控……
清白没了,名声也毁了,父亲因她颜面无存,恨不能将她扫地出门,母亲亦是恨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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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终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赵弛即便厌恶她到了极点,却还是主动求陛下赐婚,给了她最后一丝体面……
其实夏乔嫣早就猜到那坛青梅酒是被谁动了手脚,可苦于无凭无据,也只好自认倒霉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也试图向赵弛解释,然而每每开口,却总是遭到对方粗暴地打断,仿佛多看她一眼,多听她说一个字,赵弛都嫌恶心……
跟一个如此厌弃她的人共度余生,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可是,除了嫁给对方,她还能怎么办?
她可以忍受赵弛的冷漠与嫌弃,也可以对周围的闲言碎语置若罔闻,但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从小没有父亲,绝不允许!
无论怎样,她都要想方设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夏乔嫣紧紧攥着手中的香囊,还没想好如何与赵弛提成亲的事,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见到是她,迎出来的一名长脸婢女冷冰冰道:“我们大人不在!”
“可知他几时回来?”
“我怎么知道?”
“那我们到府里等他!”
见夏乔嫣抬脚欲往府里走,长脸婢女忙用身体挡在她面前:“没大人的允许,我可不敢随便放人进去,夏大小姐就在外边等着吧!”
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桑菊闻言不禁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小姐好歹也是你们大人的未婚妻,是你未来的当家主母,你竟敢如此怠慢?”
“你也说了是未婚妻,”长脸婢女面带嘲讽地将夏乔嫣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故意将“未婚”这两个字拖得又重又长,“既然未婚,那就还不是妻,再说了,就你家小姐这样不自重的人,我家大人将来到底会不会娶还不一定呢……”
虽知自己早已成了众矢之的,却不曾想一个小小的婢女竟也敢当面叫她难堪,夏乔嫣登时气得浑身发抖,可还未发作,一旁的桑菊已经冲上去给了长脸婢女一个响亮的耳光。
长脸婢女被打懵了,半晌后方捂着脸怒视着桑菊,一副要与对方拼命的样子:“你竟敢打我?”
夏乔嫣上前一步,将桑菊护在自己身后:“打你怎么了,你家主子不教你做人,那只好本小姐代劳了。”
话音刚落,身后蓦地传来了一个沉醇的男音:“夏大小姐好生威风,竟跑到我府上来教训我的下人!”
夏乔嫣一怔,缓缓转过身来,只见庭外的廊柱下,一名青年男子静静地立在那里,眉目清冷如皓月凝霜,身姿挺拔若玉树芝兰。
好一个生得光风霁月的年轻男子,然而夏乔嫣心中再翻不起任何波澜,她收回目光,试图为自己辩解:“是她出言辱我在先!”
赵弛凝视着她,声音愈发冷得像淬了冰似的:“我的下人若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我自会严惩,却还轮不到一个外人在此耀武扬威,越俎代庖!”
外人?
即便自己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甚至还怀了他的骨肉,可在他眼里,依旧还是个外人,一个连婢女都不如的外人!
夏乔嫣强忍住眼泪:“那我就活该被她踩在脚底下吗?”
赵弛没有回答,只微微侧过脸,似是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我不明白,”夏乔嫣声音哽咽:“既然你这般讨厌我,为何还要求陛下赐婚?”
“为何?”赵弛冷笑,眼神不无鄙夷,“本都尉既然睡了你,自然就得对你负责,再说,你如此处心积虑地给我下套,不就想逼我娶你吗?”
听他当众说出这样直白且不留情面的话,夏乔嫣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我说了,那药不是我下的,我根本不知道酒里有药……”
“事到如今,狡辩还有何意义?还有,”赵弛十分厌恶地扫了她一眼,“别总在我这里装无辜,也别总是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这一招在别人面前或许有用,而在我这儿,却只会适得其反!”
言罢,便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往府里走去。
2. 第二章
望着那个消失在府门的黑色背影,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从夏乔嫣的眼底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刹那间就将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大小姐……”桑菊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咱们回去吧!”
夏乔嫣恍若未闻,只摊开手掌,默默地看着手中那只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香囊发呆。
春末夏至,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令人讨厌的蛇鼠蚊虫也跟着多了起来。
为此,夏乔嫣特意为赵弛做了这个驱蚊虫用的药草香囊,不为别的,只希望他能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个夏天。
若非今日在布料铺里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夏乔嫣原本还想着裁几匹质地清凉些的布料,好给赵弛也做几身夏日穿的新衣裳。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她就算为对方做得再多,对方也不会领情,更不会因此念她的好,而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一些……
许是心神不宁,夏乔嫣没有留意到脚下的台阶,竟是一脚踩空,虽然有桑菊及时地扶了她一把,可脚踝还是不小心给扭了一下。
看着瞬间变得红肿的脚踝,桑菊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好,要不,奴婢去求赵都尉拿些金创药……”
金创药药铺子也有得买,夏乔嫣知道,桑菊的本意不过是想让赵弛多关心一下自家小主而已。
“莫去,”她猛地抬手拉住桑菊,强忍着脚踝处那钻心的疼痛摇头道,“我没事,回府休息几日便好了。”
不是她不怕疼,更不是她不愿意麻烦赵弛,而是她很清楚,此时若再去找对方,也只是自讨没趣而已,因为,人家根本就不会在乎她究竟伤得有多重,痛得有多深!
随着马车一阵阵的颠簸,夏乔嫣的眼泪也一颗颗地往下掉。
曾几何时,她无数次地幻想着成为赵弛的妻,幻想着与他同舟共济,永不分离,现如今,夏乔嫣只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不曾与对方有过任何交集的过去……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在桑菊的搀扶下,她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府里走,不料刚跨入一道小小的月亮门,身后便忽地传来一声嗤笑:“哟,姐姐这是又去见情郎了吧?”
夏乔嫣脚步微顿片刻,遂又抬腿继续往前走,恍若未闻。
不用去看,她也知道说话之人是自己的庶妹夏乔锦,也知道对方是故意在这里等着看她的笑话。
果然,话音刚落,身后之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她面前。
个头与她差不多,腰身却比她粗了一大圈的夏乔锦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言语中满是幸灾乐祸:“我分明记得姐姐出去时两只脚都好好的,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姐姐就成了这般模样了?该不会是姐姐与赵都尉那什么时太激动,不小心把脚给扭伤了吧?”
夏乔嫣根本没有心情与其多费口舌,她拉着桑菊试图绕开对方,不料夏乔锦却是不依不饶,竟直接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到底有完没完?”夏乔嫣忍无可忍,怒视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酒里的药是你下的,你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竟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这些风凉话?”
不料,夏乔锦却是不慌不忙:“姐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你说那酒里的药是我下的,你可有凭据,倘若没有真凭实据,就别像只疯狗一样逮人就咬?”
若放在以前,夏乔锦是绝对不敢对她这般无礼的。
可自打出了这事以后,夏乔嫣几乎成了过街老鼠,在府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从前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夏乔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
见对方不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否认,还如此出言不逊,桑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日除了二小姐来过我们大小姐那屋,再无旁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笑话,”夏乔锦冷哼一声,“我去过就说是我,那你整日在你家小姐屋里晃悠,是不是也有嫌疑,而且嫌疑还最大?”
说话间,她又将目光转向夏乔嫣,语气依旧不急不徐:“若是姐姐实在怀疑我,大可以去找父亲做主,甚至报官也可以,看看他们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我要是你呀,早就一头撞死在咱家的梁柱上,也好过留在这世间丢人现眼,招人嫌弃……”
“那是你,”夏乔嫣死死盯着她,声音冰冷,“我却不会去寻死,相反,我会好好的活着,不但要活着,还要把害我的人给揪出来,让她受到百倍千倍的惩罚!”
闻听此言,夏乔锦的笑容立时僵住,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随便你,我可没闲功夫陪你在这儿扯这些有的没的……”
说完,便领着婢女逃也似地离开了。
望着迅速消失在长廊拐角的那抹裙角,夏乔嫣眸中寒意深深!
倘若原本只是怀疑,如今便是笃定,她暗暗发誓,自己这两个月遭受的所有苦痛与委屈,一定会一分不少地还回去。
而且,她还要让夏乔锦当众还她一个清白!
她必须让赵弛知道,她并非如对方所想的那般卑鄙无耻,龌龊不堪……
回到自己的厢房,还未来得及坐下来喝一口茶,一名婢女便匆匆来报,说是老夫人要见她。
本朝极重孝道,加上父亲本身就是个孝子,因而一家人对老夫人都极为敬重,几乎到了惟命是从的地步。
夏乔嫣不敢怠慢,拖着一只扭伤的脚,又叫桑菊搀扶着一步一瘸地去往老夫人住的北院。
看到夏乔嫣这副模样,老夫人眉头皱起,更显不悦:“脚怎么了?”
夏乔嫣垂下眼眸,实话实说:“下台阶时不小心给扭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眼中的嫌弃与厌恶毫不掩饰:“不长眼的东西,怎么不摔死你得了?尽会干些没羞没臊的浑事,连个路都走不好,早知你这般没用,过去我就不该巴心巴肝的疼你!”
夏乔嫣知道老夫人还在生她的气,因而也没有吭声,只默默站在那里听其训话。
“听说你今日又去找赵弛那小子了?”老夫人斜睨着她,声音依旧冷冷的,“他可有说何时娶你进门?”
夏乔嫣心里蓦地又是一酸,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刹那间便又盈满整个眼眶。
“难不成他反悔了?”老夫人继续问道。
“没有。”夏乔嫣低低回了两个字。
“谅他也不敢,”老夫人恨恨拍了一下桌面,“你叫他赶紧把你领回家去,至于那些虚礼什么的不要也罢,反正整个夏家的脸面都叫你给丢尽了,咱还在乎什么礼数不礼数的?”
两个月前,夏乔嫣还是京城里一朵人人追捧的稀世名花,想要与其结亲的高门子弟不知凡几,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要比那新上任不久的骑都尉强,谁知造化弄人,最后竟叫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平白捡了便宜。
老夫人原本还指望靠着夏乔嫣的亲事攀附上哪个王亲国戚,也好让夏家沾沾光,谁知夏乔嫣竟是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一个从五品的小武官,不能给家里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也便罢了,竟还让全家人跟着颜面扫地……
老夫人越想越气,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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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乔嫣越觉此女可恶至极,恰在这时,一名婢女将一壶刚泡好的热茶递了过来,老夫人想也没想,抬手就将茶盏打翻。
茶盏在夏乔嫣的脚边落地,登时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有一大半都洒在夏乔嫣的腿脚上。
因天气渐暖,向来怕热的夏乔嫣早就换上了轻薄的装束,腿上还好,有宽大的裙摆作为屏障,基本没怎么伤着,可是一双脚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刚烧开的热茶透过薄薄的鞋袜直接泼洒在她的脚背上,疼得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只冷冷地盯着她,不言也不语。
一个没了任何利用价值,甚至还会给家族抹黑的孙女,别说只是伤到了脚,就是伤到了脸毁了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再次回到自己的厢房时,夏乔嫣的脚踝已经肿得有半个鸡蛋那么高,桑菊将她扶到榻上坐好,又小心翼翼地帮她脱去鞋袜,看着她那被烫得发红的脚背,心疼得眼泪直流:“老夫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大小姐脚扭伤了,还……”
“罢了,这点小伤不打紧,”夏乔嫣打断了她的话,“你去帮我买些消肿止痛的药膏,我敷一敷应该就没事了。”
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还有,此事莫要让母亲知道,免得她又跟着着急上火。”
这天夏乔嫣几乎一夜未睡,一方面是因为心里有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脚上的伤。
虽然已经抹了药膏,可还是能感觉到脚踝处在隐隐作痛,那痛就像是有人拿着椎子在不停地刺着她的脚,让她坐立难安。
为了能让她的脚尽快消肿,桑菊又是给她按摩,又是拿冰块敷,主仆俩折腾了大半宿,脚踝处的肿胀非但没有消减,反倒肿得更厉害了。
看夏乔嫣疼得额间都直冒冷汗,桑菊带着哭腔道:“小姐,我们还是请大夫吧?”
“不行!”夏乔嫣几乎不假思索便断然拒绝。
她当然得拒绝,因为一旦大夫来了,那她怀有身孕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如今她在府里的处境已十分艰难,除了母亲与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桑菊,几乎所有人都以她为耻,恨不能立即与她撇清关系,倘若她怀孕的消息再传了出去,后果可想而知。
更为重要的是,她不想用孩子来逼赵弛娶她!
她希望对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她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责任,更不是因为这个无辜的孩子。
桑菊自然知道夏乔嫣在担心什么,可此时她更担心的是对方的身体,面子和尊严是很重要,可与身体的健康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翌日一早,她便偷偷溜出府门,匆匆雇了辆马车就往赵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想好了,她要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赵弛,她要让赵弛兑现自己的承诺,只要赵弛能答应尽快迎娶自家小姐,就算人家要她的脑袋,她也愿意立即奉上。
到了那里,天才刚蒙蒙亮,开门的小厮见到是她,脸上登时现出不耐。
桑菊呈上自己平日里攒下来的几颗碎银子,一脸讨好:“麻烦你速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几句很重要的话想当面说予大人听,只需耽误他两刻钟便好。”
小厮收起银子,态度缓和了不少:“那你等着,我给你通报去。”
转身欲走,却被一少女高声喝住:“站住,大人正在沐浴更衣准备上朝呢,哪有空来见她?”
待那少女从拐角处走出,桑菊不禁暗暗叫苦,原来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昨日里被她打了一巴掌的那名长脸婢女。
3. 第三章
看着对方那副仿佛见到仇人似的模样,桑菊恨不得立马掉头就走,可为了自家主子,她还是硬着头皮给人家陪笑脸。
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长脸婢女方才慢吞吞地开了口:“一大早的,你找我们大人究竟有何事?”
桑菊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牙从袖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几颗碎银子,不由分说地塞到对方手里:“就说几句话,还得劳烦姐姐帮我通报一声。”
“什么话,你且说予我听,我替你转告便好!”长脸婢女把玩着手里的碎银子,语气不咸不淡。
“姐姐就莫要为难妹妹了,”桑菊堆起满脸的笑,“这些话妹妹必须亲自跟你家大人说,还请姐姐行个方便……”
“通报嘛,倒是容易,不过,”长脸婢女抬眼看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昨儿我被你打了一巴掌,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是自然,”桑菊忙道,“昨儿的事都是妹妹的错,是妹妹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妹妹这就给姐姐赔不是,只要能让姐姐出气,姐姐想要怎么打要怎么骂都行。”
“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长脸婢女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蓦地抬手,一个巴掌便重重地落地桑菊的右脸颊上。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顿时从脸上传来,桑菊还未反应过来,左脸颊便也同样挨了重重一巴掌!
桑菊被这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晕头转向,险些没能站稳,却还是忍着眼泪强颜欢笑,卑微得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姐姐教训得是!”
长脸婢女似乎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终于领着她走进赵弛的书房。
听到是她,赵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紧紧盯着手里的卷宗:“找本都尉何事?”
进门之前,桑菊对这个新上任不久的小小从五品小官并不太当回事,可当她真真实实地站在此人跟前,却立刻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威压与紧张。
“我家大小姐脚受伤了!”她匆匆低下头,根本没敢拿正眼去看对方。
“脚受伤了就去找大夫,找本都尉有何用?”赵弛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手里的卷宗上,语气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
“她不敢……”桑菊的声音更低了。
“不敢?”赵弛皱起眉,终于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她,“为何?”
见他忽然朝这边看来,桑菊更觉手足无措,在心中排演了许多遍的话一时之间竟是如鲠在喉:“因为,因为……”
见她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也没将后面的话说完,赵弛有些不耐烦起来:“若没有其他事,你便先回去吧,本都尉还有事要忙。”
见他起身欲走,桑菊急了,再顾不得那么多,追上去拦在他身前:“赵都尉,奴婢就想问您,您到底打算几时与我家小姐成亲?”
赵弛一愣,旋即面现愠色:“你家大小姐让你来问的?”
“不,不是的,”桑菊急忙解释,“是奴婢自己想问,我家大小姐并不知情……”
“你自己想问?”赵弛嗤了一声,“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自己都不当回事,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说着,便又要走,桑菊扑通一声跪下,朝他重重磕了个响头:“麻烦赵都尉给奴婢一个准话,到底何时能与我家小姐成亲?”
赵弛冷笑,正欲抬腿,不料桑菊竟又拦在他面前,再次朝他重重磕了个头:“麻烦赵都尉给奴婢一个准话,到底何时能与我家小姐成亲?”
看着小姑娘前额上的点点血星,赵弛知道,今日自己若不给她个答复,她怕是会一直磕下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随口敷衍道:“这个可说不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主要看本都尉的心情……”
“万万不可,”桑菊跪行两步,扯住赵弛的长摆,泪眼婆娑,“我家大小姐等不了那么久,她等不了的……”
“等不了?”赵弛冷笑一声,“难不成她身体有什么隐疾?若是如此,那本都尉更得再好好考虑这门亲事了……”
“不是的,不是的,”桑菊急了,连连摇头,“我家大小姐身体向来很好的,她只是,只是……”
桑菊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可她正要说出夏乔嫣已经怀孕这个秘密时,一直跟随在赵弛身旁的顾十安忽然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有刺客冒充宫女进宫意图行刺太子!”
赵弛神色一凛,根本等不及桑菊将话说完,就已经迈开大步急急而去。
桑菊呆呆跪在那里,好似木雕一般,清晨的阳光透过身旁那扇大窗,照在她侧脸上的那个红红的巴掌印上,更显触目惊心。
许久,她才从地上爬起,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也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本能地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夏府的方向慢慢走去。
忽然,一辆飞驰的马车在她面前急急停下,因差点儿人仰马翻,赶车之人不无气恼,冲着她大声嚷道:“不要命了,车子来了也不知道躲?”
桑菊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般朝那人望去,那人愣了愣,旋即一脸疑惑:“桑菊?”
马车的帘子蓦地被人挑开,赫然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年轻面孔。
桑菊揉了揉眼睛,很快便认出车内之人正是定国公府的小少爷莫南北。
与其他同样被莺莺燕燕环绕着长大的高门贵子一样,莫南北原先也是一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可自打那日在大街上邂逅了夏乔嫣后,便从此驻足,余生只愿陪其一人走完雨雪风霜!
可惜无论他如何示好,如何表达忠心,甚至把伺候自己的那些个年轻婢女都全部打发走了,夏乔嫣还是对他极为冷淡,根本不为所动。
许是因为他天生脸皮厚,又许是因为动了真感情,莫南北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中竟是越挫越勇,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雄心壮志,直到那日,宫里传来了夏乔嫣与赵弛订亲的消息……
莫南北朝她身后看了又看,遂又将目光移回到少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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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剑眉微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大小姐呢?”
见她没有回答,只低下头默默垂泪,莫南北立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到底怎么了,你快说话呀,你想急死我呀……”
桑菊抬头定定地望了他一瞬,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不打紧,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朝这边看来,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莫南北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手忙脚乱地将一方锦帕塞到桑菊手里,着急地追问道:“你别光哭不说话呀,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家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家大小姐可真傻,放着您这么好的国公府世子爷不要,偏就喜欢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哼,他不过是生得比您稍微好看些而已,可光好看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咋地……”
莫南北顿时有些无语:“喂,你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什么叫生得稍微比我好看些,是,我承认,他确实生得玉树临风,风华绝代,可本公子也是英俊潇洒,貌比潘安,哪里就比他差了?”
桑菊没有心思理会他的调侃,只继续抽抽噎噎地说道:“奴婢今早去找了赵都尉,告诉他大小姐脚扭伤了,可人家理都不理,根本就没当一回事,这要真嫁过去,大小姐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呀……”
“什么?”听到这里,少年脸色骤变,“嫣嫣脚扭伤了,什么时候的事,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
“还没请大夫,”桑菊低声嘟囔道,“大小姐不让……”
“这又是为何?”莫南北再次瞪大了眼睛,又是不解又是生气,“脚都扭伤了怎么能不请大夫呢,难道就不怕落下病根子吗?”
话未说完,人已经跳上马车,冲驭手催促道:“快,咱们先接上和春堂的张大夫,然后去夏府!”
“公子,”驭手有些为难,“人家都已经订婚了,咱们还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莫南北闻言一怔,星子般明亮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片刻后,忽然一拳砸在车壁上,震得整辆马车剧烈一晃:“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嫣嫣的脚伤治好再说……”
看着转眼间便消失在人流中的马车,桑菊心情十分复杂,她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至于究竟是在期待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桑菊还记得,自家大小姐订亲那日,莫南北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得酩酊大醉,几乎人事不省,可当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地讲夏乔嫣的坏话时,他竟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非要人家赔礼道歉不可……
虽然当时场面闹得十分难看,但此事却让桑菊对这位曾经的花花公子印象大为改观,显赫的家世与出色的样貌且先不提,就是人家的这片真心与那出自本能的袒护,便已不知比那油盐不进的赵弛强上多少倍!
她打心眼里觉得莫南北才是自家大小姐的良配,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不可再挽回,有些人一旦错过,便可能是永远……
这边桑菊不无遗憾地想着,另一边莫南北已经领着张大夫快步走进了夏府。
4. 第四章
自打夏乔嫣订亲以后,莫南北为了避嫌就再没踏入过夏府半步。
往日那些与夏乔嫣交好的小姐妹早在她出事之时,就几乎已经与其断绝了往来,其他人担心给自己招来闲话也是主动敬而远之,因而本就有些冷清的夏府现下真可谓是门可罗雀。
见他忽然登门造访,府中上下人等皆感意外,下人们更是紧张兮兮的,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这位身份尊贵的国公府世子爷,一时之间竟有种如临大敌的错觉。
身为夏家主母的宋氏因常年卧病在床,平日里极少过问府中琐事,下人们也很自觉地对夏乔嫣受伤的事缄口不提,直到莫南北大张旗鼓地领着城里最有名望的郎中进了府后,才从一贴身婢女口中得知事情的全部始末。
因着夏乔嫣的缘故,宋氏本就觉得自家愧对这位国公府的小公子,现如今看到人家非但不记前嫌,甚至还特意领着大夫上门为夏乔嫣瞧病,心中感动之余,更觉五味杂陈,特别不是滋味。
她一方面心疼女儿的遭遇,感叹女儿命不好所托非人,一方面又恨女儿的不争气,对莫南北这样百里挑一的高门贵子不屑一顾,却非要一厢情愿地去讨好一个不入流的小小骑都尉……
简单寒暄几句后,她便亲自领着此二人到了夏乔嫣住的厢房。
好巧不巧,此时夏乔嫣正被婢女搀扶着一蹦一跳地往屋外走,样子狼狈至极,一抬头猛地撞见眼前三人,登时愣在那里,好半晌才讷讷地开了口:“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消停点,难不成还要去找赵弛那小子?”宋氏急得差点一巴掌拍在夏乔嫣的背上,眼泪几乎就要淌下,“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如此作践自己,你这是要气死我吗?啊?”
夏乔嫣低下头,脸颊涨红,眸中亦有雾气弥漫:“女儿不是去找他,母亲……”
“不是去找他,那是要去哪里?”宋氏追问道,眼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气恼。
“女儿只是想……”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夏乔嫣先前曾听人说过,怀孕的女子要多晒太阳,这样孩子出生后才会长得高高壮壮,便想着趁此时日头不算太火辣先到院子里坐坐,结果刚一出门,就被堵在了这里。
母亲倒还好说,另外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却着实让夏乔嫣有些措手不及,她扫了一眼张大夫拎在手里的药箱,冷冷地望向莫南北,明知故问:“不知莫世子来此有何贵干?”
许是听出少女语气中那莫名的敌意,莫南北有些讪讪,还未开口,宋氏却已经抢先回道:“莫世子听说你伤着了脚,特意把和春堂的张大夫给请了来……”
“莫世子有心了,”夏乔嫣看着他,丝毫不领情,“区区一点小伤而已,乔嫣已经自行处理过了,就不再麻烦二位了!”
“自行处理?”宋氏两眼一瞪,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屏风后头的矮凳上坐好,命令婢女脱去她的鞋袜。
当看到宝贝女儿那只红肿得几乎快变了形的脚时,宋氏不禁又急又气:“又是扭伤又是烫伤,好好的脚都给霍霍成这样子了,你还这般不当回事,若不是莫世子来了,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女儿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夏乔嫣垂下眼眸,声音低如蚊蝇,“女儿只是不想让母亲太过担心……”
看着女儿发红的眼眶,宋氏终究还是心软了,语气缓和了不少:“你若是真的不希望为母担心,就该早些请大夫,而不是一拖再拖,一瞒再瞒!”
事以至此,夏乔嫣再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得强作镇定地配合着张大夫的检查。
“到底怎么样了?”见张大夫神色有些古怪,一直保持沉默的莫南北忍不住率先发问。
张大夫看了看夏乔嫣,又看了看众人,有些犹豫:“大小姐脚上的伤倒是不大要紧,至多将养一个月便能消肿,脚背上的烫伤抹些烫伤膏也没多大问题,只是……”
“只是怎样?”莫南北又问。
张大夫又迟疑了片刻,方将探究的目光缓缓移向夏乔嫣:“大小姐的脉象似乎……”
夏乔嫣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开口打断道:“张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早就听闻京城里有大夫擅长脚脉,所以才迟迟不肯请大夫,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莫南北,竟给她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她忍不住在心里将莫南北狠狠地骂了一遍,扭头望向母亲,眼是满是哀求:“女儿想单独与张大夫说几句话,可以吗?”
宋氏隐隐感觉自家女儿有些不对劲,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讪笑着邀请莫南北回正厅吃茶,给夏乔嫣一个单独与张大夫讲话的机会。
莫南北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愈加嘀咕,可又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便心事重重地跟着宋氏走了。
因心里惦记着夏乔嫣的事情,莫南北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是答非所问,就是常常走神,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副蔫蔫的样子,宋氏索性也不再没话找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直到下人将张大夫领了进来。
“张大夫,夏大小姐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方才还如霜打茄子般的莫南北立马起身迎上前去,满脸急切,“她都跟您说了些什么,要不要紧?”
张大夫抬手轻轻撸了撸胡须,表情淡淡:“莫世子这么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她!”
“诶!”莫南北答应一声,还真一溜烟跑了。
张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宋氏亦是尴尬一笑:“这孩子,可真实在……”
莫南北当然听得出来人家只是在搪塞他,但他的的确确想知道夏乔嫣的情况,而且,他想借此机会再看看对方,哪怕只多看一眼也好。
此事夏乔嫣正独自一人坐在树阴下的石案前看书,见他又来了,脸色陡然一沉:“莫世子难道还有事?”
莫南北扬起唇角,自顾自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十分自然地拿起摆在石案上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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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啜了一口:“我想和你说说话……”
“可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夏乔嫣略显不悦地扫了他一眼,继续翻看手中的书页。
莫南北似乎并不介意遭此冷落,他双手托着腮,默默地凝视了她许久。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往夏乔嫣身后不远处的那棵山桃树走去,背着手在树底下转了两圈,蓦地取下腰间佩剑,将一根结了许多青色小果的枝干劈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夏乔嫣终于合上书本,满脸狐疑地朝他望去。
这种野山桃别说还这么青这么小,就是长大了成熟了,味道也是又酸又涩,普通人都难以下咽,更别提像莫南北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高门公子了。
听到她的声音,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下的青衣少年回过头来,又冲她露出一个灿若朝阳的笑:“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见对方故意卖关子,夏乔嫣微微蹙了下眉,便不再搭理他,只埋头重新翻开手中的书页,默默地看了起来,正看得入迷,一柄桃木做成的拐杖赫然横在她面前。
夏乔嫣一怔,抬眸望向立于身侧的莫南北。
在她探询的目光中,长身玉立的少年显得有些洋洋得意:“试试看!”
夏乔嫣把脸一偏,冷冷道:“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少年脸上的笑容一僵,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如常:“试试嘛,看看合不合适?”
夏乔嫣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接过了那根被磨得十分光滑的桃木枝,看了看随口说道:“还行,将就着用一用还是没问题的。”
莫南北满脸喜色:“那站起来走两步看看?”
夏乔嫣想早点将他打发走,便不情不愿地照他说的做了,岂料才刚迈开腿,站在一旁的莫南北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他待你好不好?”
夏乔嫣动作一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淡去,握着拐杖的手指亦渐渐泛白。
过了好半晌,才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这跟你有关系吗?”
莫南北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他上前一步,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我知道,他待你并不好……”
夏乔嫣登时觉得自己像是被当众扒光了一样,脸上火辣辣的,难堪至极,她忽地扬起脸,怒视着对方:“他待我好不好,跟你又有何干?你想看我笑话就请便,但用不着特意跑到这里来羞辱我!”
莫南北一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更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变脸,如一只受到攻击的小兽般朝他竖起身上那一根根锐利的尖刺。
良久,他才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想要看你笑话的意思,更从来没有想过要羞辱你……”
夏乔嫣依旧恨恨地瞪着他,一双杏眸不知何时已盈满清泪:“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南北亦看着她,眼中不无痛楚,语气却十分坚定:“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是没得选择,也并不是非他不可,倘若你后悔了,不想嫁给他了……”
5. 第五章
“我没有后悔,也没有不想嫁给他!”夏乔嫣收回目光,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们说我傻也好,骂我贱也罢,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嫣嫣,你这又是何苦?”莫南北急了,下意识地想要去拉夏乔嫣的手,可指尖刚一触碰到对方的皓腕,却又仿佛被滚烫的蜡油给烧着一般飞快地缩了回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虚张的手掌,像在自嘲:“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之前确实常常与友人混迹于各种风月场所,可你知道吗,我至今仍是童子之身,我连女人脱掉衣裳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有过什么肌肤之亲了。”
“你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圈子,倘若连女人都没碰过,那是很没面子的,所以,我偶尔也会吹吹牛,装出一副风流浪荡的样子……”
“可这些,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得一声苦笑,“倘若我知道这么做会令你如此讨厌我,我宁愿天天被他们看不起,天天被他们嘲笑,也不会无端去惹那一身膻!”
夏乔嫣缓缓朝他看来,眸光微动:“你,你先前怎么没与我说过这些?”
“我就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少年又惨然一笑。
“你说你不喜欢我沾染在身上的脂粉味,我便没再踏入歌舞坊半步,你说你讨厌我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我便从此离他们都远远的,可是,你却从来看不见我的改变与努力,满心满眼始终只有他。”
“是我不好,对不起……”夏乔嫣垂下眼眸,神色复杂,“可现如今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你又何必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你不是歪脖子树!”莫南北急急反驳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不管你在旁人眼中如何,总之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天边的皎皎明月,纯洁而美好,不管旁人如何诽谤你,如何朝你身上泼脏水,我始终只相信我看到的那个你,我相信你的为人,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经历过几十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后,夏乔嫣头一回知道除了母亲与桑菊之后,还有人愿意相信她,还有人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张渐渐模糊不清的面庞,心中暖流暗涌,所有的委屈在顷刻间都化成弥漫在眼中的热泪……
“你为什么这么傻?”许久,才微微侧过脸,红着眼眶低声道,“你明明知道,你我之间根本就不可能……”
“谁说不可能?”少年蓦地伸出双手,紧紧扣在她纤细的胳膊上,一字一顿,“于我而言,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夏乔嫣面色微沉,正欲挣脱开对方的束缚,忽听耳边传来一身怒喝:“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闻言俩人齐齐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的假山一侧,一名衣着鲜艳的少女婷婷而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夏乔嫣的庶妹夏乔锦。
夏乔锦脸色十分难看,嘴唇也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止不住地轻颤:“姐姐,你可是已经订婚的人了,怎么还与其他男子拉拉扯扯,暧昧不清,此事若是传出去,外人该如何看待我们夏家?”
虽然她字字句句皆是为家族的颜面考虑,可她眼中熊熊燃烧的妒火与恨意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夏乔嫣早就看穿了对方那点小心思,但眼下自己确实理亏,便也懒得与其多费口舌,转身欲离开,夏乔锦却快步追了上来,扯住她的袖口,不依不饶:“不将今天的事情说清楚,你不许走!”
“我跟你说得着吗?”夏乔嫣冷冷盯着她,“把手拿开!”
“我偏不!”夏乔锦扬起脸,丝毫不甘示弱,“光天化日之下,你做了有辱家风的事,我作为夏家的一员,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莫南北闻言上前一步,十分客气地对她拱手道:“夏二小姐,你误会你姐姐了,今日之事责任全在我,若此事传扬出去,我自会向众人解释清楚,还你姐姐一个清白,绝不会连累你们夏家……”
“不必与她解释那么多,”夏乔嫣用力将袖子从对手中抽回,朝莫南北道,“这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吧!”
说着话,已拄着拐杖回到石案前。
看着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莫南北,夏乔锦越想越恨,竟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用力地朝夏乔嫣身上掷去。
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夏乔嫣的后脖颈上,如凝脂般的雪肤刹那间现出一小片淡淡的红印子。
夏乔嫣顿步,扶着身旁的石案缓缓转身,怒视着身后的少女:“夏乔锦,我劝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欺负你,怎么了?”穿得花枝招展的夏乔锦双手叉腰,活脱脱一只打了胜仗的老母鸡,“哪个叫你这么不要脸,勾引完这个又勾引那个,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也得把人家莫世子勾引到床……”
“哗啦”一声,一盏凉茶猝不及防地朝她泼了过去,把她后面未说完的话给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竟敢拿茶水泼我?”夏乔锦低头看了看沾满茶渍的裙据,“嗷”地一声,铆足了劲朝夏乔嫣撞去,夏乔嫣下意识地护着肚子往后退,却蓦地被人拉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夏乔锦扑了个空,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夏乔锦愈加恼羞成怒,刚从地上爬起,便又如疯狗一般朝夏乔嫣扑去。
莫南北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伸出手,猛地抓住夏乔锦的一只胳膊,将对方牢牢地固定在那里。
“夏二小姐,”他冷下脸,黑沉沉的眼眸中满是寒意,“本公子从不打女人,但我手底下的人就不一定了,今日之事暂且不与你计较,不过日后你胆敢再对你姐姐不敬,就别怪本公子对你不客气了!”
说罢,他狠狠的甩开了少女的手,走到夏乔嫣身边,仔细地查看她的后脖颈上,眼眸中的冷意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心疼与怜惜。
夏乔锦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到地上,她恨恨地瞪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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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眼,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刚回西院,就碰到了生母杨氏,杨氏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发髻歪了,裙摆也脏兮兮的满是茶渍,不由得大惊失色:“锦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检查着什么。
不料,夏乔锦却忽地一把将杨氏推开,带着哭腔歇斯底里地叫嚷道:“你不是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莫世子就会对夏乔嫣死心了吗?”
“可现如今夏乔嫣都已经订亲了,莫世子还是待她那么好,为了她还差点动手打我……”
她话未说完,杨氏已经脸色大变,急急上前用手捂住女儿的嘴,四下张望一番后方压低声音呵斥道:“我的小祖宗诶,你嚷这么大声,是生怕旁人不知道那药是咱娘俩下的还是咋地,若是让你父亲听到了,咱娘俩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顿了顿,又好声宽慰道:“你别着急,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莫世子喜欢夏乔嫣喜欢了那么久,哪是说放下就能马上放下的,你总得给人家一点时间嘛,再说了,夏乔嫣眼下这个样子,就算是没与赵弛订亲,定国公府也是万万不能叫她进门的。”
“那我应该怎么办?”夏乔锦委屈巴巴道。
“你呀,”杨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不以为然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收拾得美美的,然后找机会让莫世子看到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一面,切记万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鲁莽冲动了。”
夏乔锦嘟起嘴,心里越发委屈,今日一听到莫南北到府里来,她便急急吩咐婢女帮她找出那件平日里舍不得穿的云彩薄锦襦裙,以及与之相配的钗环首饰,又重新仔仔细细描了眉抹了腮,捣鼓了大半日才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甚至为了有机会与对方独处,她还特意不让婢女跟着,没曾想刚到正堂就听说人家又找夏乔嫣去了。
因心里着急见到莫南北,夏乔锦便也不管不顾地去了夏乔嫣住的东院,没想到却看到夏乔嫣与莫南北在院子里纠缠不清……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难过起来,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好看有什么用,我打扮得再好看,人家也不会看我。”
“傻瓜,”杨氏嗔了她一眼,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慢条斯理道,“男人全都是视觉动物,你以为莫世子相中夏乔嫣什么,还不是那张狐媚子似的脸?可惜啊,如今都残花败柳了,再好看,也比不上我们锦儿这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闰女。”
杨氏轻轻拢了拢夏乔锦散乱的鬓发,选择性地忽略了女儿那略显粗壮的腰身:“更何况,我们锦儿也生得跟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一点儿都不比她差!”
这番话可算是说到夏乔锦的心坎里去了,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可再看看被弄脏的衣裙,还是感到气不过:“那今日这事就这么算了?”
“算了?”杨氏冷哼一声,眸中寒光毕现,“她让我的锦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娘岂能善罢甘休?”
6. 第六章
很快就到了午膳时间,桑菊把厨房送过来的饭菜一一摆放在夏乔嫣面前,转身又要出去。
“你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上午都不见人?”夏乔嫣叫住她,面带不悦,“我脚受伤的事,可是你告诉莫世子的?”
桑菊低下头:“奴婢在街上碰到他,他问起大小姐您,我就照实说了。”
夏乔嫣有些气恼:“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差点把我给害了,若不是张大夫为人谨慎,我怀孕这件事就露馅了。”
桑菊的头埋得更低了:“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要说出去的,奴婢只是看小姐的脚踝肿得厉害,生怕拖下去会愈加严重,所以才……”
“罢了,我也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不过,”夏乔嫣叹了口气,接着道,“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再自作主张,免得又好心办了坏事。”
桑菊答应了一声,抬步又欲走,夏乔嫣忽又皱起眉来:“等等,你的脸怎么了?”
见对方垂下头默不做声,夏乔嫣心中已然隐隐猜到了什么,握着木著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劲:“你又去找赵都尉了?”
桑菊依旧不语,只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打的?”夏乔嫣的声音微微颤抖,胸口起伏不定。
桑菊神色黯然:“不是,是昨儿为难我们的那名婢女,她拦着不让我见赵都尉,所以……”
“无缘无故的,你去见他做什么?”夏乔嫣不解地看着她。
桑菊的眼眶渐渐泛红:“奴婢,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夏乔嫣“啪”地将木著往桌上用力一摔,“你是不是已经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
“没有,奴婢还没来得及说,”桑菊吓得慌忙跪地,泪流不止,“可是大小姐,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了,再过不了多久,您的肚子就该显怀了,到那时,咱们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能不能瞒得住,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瞎操心!”看着这名从小就一心一意跟着她的奴婢,夏乔嫣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你明明知道他府里的下人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做什么还要去自讨苦吃?”
“你跟我走,我带你上都尉府讨个公道去,”夏乔嫣扶着桌案缓缓站起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狠厉,“我的人只能我来骂,我来打,其他人休想动你一根手指头!”
“要不,还是算了吧,左右奴婢也不疼了……”
见桑菊试图息事宁人,夏乔嫣内心愈发酸楚与不甘:“凭什么他可以纵容下人欺我辱我,我却只能忍他让他?他不让我越俎代庖,我今日偏就要越俎代庖,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奈我何!”
因家主出门迟迟未归,都尉府内的下人们无人管束,便都偷懒聚集在后院的凉亭下玩叶子牌。
听人通报说夏家大小姐来了,那名长脸婢女玩得正自兴起,闻言头也不回,只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大人又不在府上,她来做什么,你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便是……”
“夏小姐已经到了……”
长脸婢女蓦地回过头来,见到立于其身后五步开外的夏乔嫣,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不满地看向将夏乔嫣主仆俩领进来的那名婢女:“你怎么回事?”
“对不起,秀珠姐,”那名婢女哭丧着脸,“她们非要进来,我实在拦不住……”
“没用的东西!”长脸婢女狠瞪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夏乔嫣手中拄着的桃木拐杖上,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夏大小姐都伤成这样了,却还一门心思记挂着我家大人,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
“我今日来不找赵都尉,而是特意来找你的!”未等那婢女将话说完,夏乔嫣便微笑着道,“你就是秀珠吧?”
“没错,正是我,”这名叫秀珠的婢女扬起脸,一脸的不耐烦,“不知夏大小姐找我何事?”
“你家大人托我给你带样东西!”夏乔嫣说着无奈地晃了晃手中的桃木拐杖,表示自己腿脚不便,必须对方亲自过来取。
“我家大人托你带东西给我?”秀珠将信将疑地走到夏乔嫣面前,满脸疑惑地看着言笑晏晏的少女,“什么东西?”
夏乔嫣看着她,蓦地收起笑容,抬起手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个重重的耳瓜子。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愣了原地,包括根本毫无防备的秀珠,好半晌,她才捂着脸瞪向夏乔嫣,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干什么?”
夏乔嫣微微勾起唇角,笑意盈盈:“这第一个巴掌,是替桑菊还给你的,第二个巴掌,是替你家大人管教你的!”
见对方怒目圆睁,一副要与之拼命的模样,她语带不屑:“怎么?难不成秀珠姑娘是要与你家大人的未婚妻动手?”
“我劝你别特意得太早,”秀珠想也没想便反唇相讥,“你究竟能不能嫁给我家大人还不一定呢,别整日不把自己当外人,省得将来被退亲时脸上太过难看!”
夏乔嫣故作惊讶:“本小姐与你家大人的亲事可是陛下亲赐,秀珠姑娘如此之说,难不成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与威仪?”
“你,你别血口喷人!我几时质疑陛下了?”秀珠吓得脸色惨白,却还是强作镇定,“陛下的决定自然是毋庸置疑,我,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夏乔嫣看向她,笼在阴影里的脸晦暗不明,“觉得你家大人会违逆陛下,无视陛下,不把陛下的赐婚放在眼里……”
“我可没这么说……”秀珠急得快哭了。
“没这么说,难道只是心里这么想?”夏乔嫣紧追不舍。
“我,我,”秀珠几乎要奔溃了,“你究竟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夏乔嫣冷冷盯着她,一字一顿,“我就希望你记好了,只要你家大人一日不退亲,我便一日是他的未婚妻,是赵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你若还如过去那般目中无人,就别怪我提前行使当家主母的职权了!”
秀珠心下不服,却也无话可说,只死死瞪着她,一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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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看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秀珠被自家小姐怼得哑口无言,唯有干瞪眼的份,桑菊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她幸灾乐祸地朝秀珠做了个鬼脸,挽着夏乔嫣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大小姐,咱们回去吧?”
“不急,”夏乔嫣语气淡淡,“赵都尉应该就快回来了,咱们索性在这里等等他。”
桑菊脸上笑容一僵,眉宇间的得意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她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是看出她心中的忧虑,夏乔嫣故意打趣道:“赵都尉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其实夏乔嫣自己心里也没底,赵弛有多不待见她,她比谁都清楚,此番她又以未来当家主母的身份在人家的地盘上“作威作福”,难保对方不会借题发挥,恶语相向。
可是,一直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也不是个办法,有些话,她必须当面与赵弛讲清楚,而有些事,也该尽早做出决断了!
俩人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看到赵弛的身影。
刚进府门时,赵弛就已经听下人讲起了今日所发生的全部经过,因而见到在堂屋候着的夏乔嫣时,也并不感到意外,只冷冷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夏乔嫣故作不懂,“都尉大人何出此问?”
如青松般伟岸挺拔的男子面现愠怒:“夏大小姐今日过来,难不成只是为了拿我的人出气?”
“大人怕是误会了,”夏乔嫣莞尔一笑,神态自若。
“乔嫣不过觉得大人公务繁忙,无暇看管府内下人,而乔嫣正好闲来无事,便主动上门替大人管教一二,免得有些人仗着有主子撑腰飞扬跋扈惯了,哪天给大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可就不好了。”
“替本都尉管教?”赵弛“嗤”了一声,语气不无鄙夷,“夏大小姐似乎是在拐弯抹角地指责我管教不力?”
夏乔嫣亦冷笑:“难道我说错了吗?”
顿了顿,她又继续沉声道:“你的人是人,我的人难道就不是?”
“我不过打了秀珠两个巴掌你就着急了,巴巴地跑过来兴师问罪,而我的婢女桑菊只是想见你一面,就被秀珠扇得脸都肿了,你却视若无睹,你对下人是不是太过纵容了,还是说,那个叫秀珠的,不仅仅只是你的婢女而已……”
这一点,夏乔嫣却是误会赵弛了,早上桑菊见他时,一直低着头,加之他也没看仔细,因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发现了,可人家不讲,他自然不会主动去问,而秀珠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下人而已,他之所以袒护人家,其实也只是为了与夏乔嫣怄气,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果然,夏乔嫣话音刚落,就见赵弛脸色一沉:“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片刻后,又冷冷补充了一句:“请不要把所有的人想得跟你一样——龌龊!”
7. 第七章
“我龌龊?”夏乔嫣怒极反笑,她久久凝视着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心中满是说不出的痛楚与悲凉。
“是,在你眼里,我不仅龌龊,还不知廉耻,手段下作,可你呢,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明明不喜欢我,明明不愿意娶我,可你还是求陛下赐婚了,不是吗?”
“人人都夸你有当担,是个好男人,殊不知,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一口气将堵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夏乔嫣才稍觉好受一些,看着赵弛那张俊美无暇却冷若冰霜的脸,她苦笑着问:“我猜,你应该从未想过要迎娶我进门,你之所以与我订亲,不过是想以这种方式来羞辱我,报复我,对吗?”
赵弛不置可否,依旧只冷眼看着她,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夏乔嫣仿佛听到内心一点一点破碎的声音,那么真切,那么刺耳,她感觉全身上下哪哪都痛,痛得令她几欲窒息。
生平第一次,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什么叫做自取其辱,她恨,恨赵弛,更恨自己,恨当初那个瞎了眼的自己!
许是一心只想着尽快离开,她竟忘了自己脚踝上的伤,刚一起身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瞬间传来一阵剧痛,然而,与已经支离破碎的内心相比,这点痛,简直不值一提!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落在手中那根桃木拐杖上。
这根拐杖,是莫南北亲手为她做的。
是那个生得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用腰间的佩剑,一点一点地削去上面那层粗糙的表皮,再用小挫刀一点一点的将其磨得光滑程亮,如此细心周到,如此不厌其烦,仅仅只是担心拐杖会不小心将她的手划伤……
两个男人,一个疼她怜她视她若珍宝,一个厌她烦她弃她如敝履,两相比对,夏乔嫣才知道,自己所谓的一往情深,在某些人眼里,却不过只是个笑话,根本一文不值!
夏乔嫣试去眼角未干的泪渍,拄着拐杖重新又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整个过程,赵弛都只是默默地立于一旁,冷眼旁观!
刚一出门,守在廊外的桑菊就急急迎上前来:“怎么样了,赵都尉怎么说,他可答应尽快完婚?”
“与我想的一样,他根本就无心与我成婚,”夏乔嫣摇头苦笑,复又抬手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眼中满是说不出的疼痛与不舍,“孩子,为娘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但愿你不要恨我!”
“大小姐想要做什么?”桑菊闻言大惊,忽地朝她跪下,哭着哀求道,“大小姐千万别冲动,奴婢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办法?”夏乔嫣再次苦笑,“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娶我?”
在和春堂一间专门接待特殊病人的小屋里,年过半百的张大夫看着与自己外孙女一般年纪的夏乔嫣,神情十分复杂:“夏大小姐,不是老夫不肯帮你,只是堕、胎这种事,实在有损阴德,还请夏大小姐见谅……”
夏乔嫣“扑通”一声朝他跪下,泪光盈盈:“但凡还有一点儿办法,乔嫣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还请张大夫行行好帮帮忙,张大夫若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开口,只要乔嫣能办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唉,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干过这种事情,夏大小姐就莫要再为难老夫了,你还是上别处去吧……”说着,他又叹一口气,摇摇头朝屋外走去。
看着张大夫离开的背影,夏乔嫣仿佛瞬间被抽尽身上所有的力气,一下子便瘫软在地上。
桑菊红着眼圈将她扶起:“大小姐也莫要怪那张大夫,想必在这些救死扶伤的大夫眼里,给人堕、胎就跟杀人放火一样,将来死后会下阿鼻地狱,日日忍受那烈火焚烧之苦。”
没错,本朝盛行佛教,许多人皆信奉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且都认为堕、胎是一件非常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帮人堕了胎,非但自己会遭报应,还会连累子孙后代,因而不到万不得已,大夫们轻易不敢接这样的活。
这些道理,夏乔嫣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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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知道,可是,她能怎么办?
一个生下来就注定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将要面对多少人间的风雨,将要忍受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委屈?
且不说外人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单单只是亲人们的冷漠,就足以让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失去他原有的纯真与快乐,而自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拿什么来护他周全?
夏乔嫣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哭着跑来问她:“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而我却没有?”
真到那时,她该如何回答,该如何安抚这个无辜的小生命?
她无法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待主仆俩回到夏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夏乔嫣拖着受伤的脚一步一瘸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两名下人带到了位于后院的祠堂里。
自夏乔锦哭着从她的院子离开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可当看到父亲那张阴沉可怖的脸时,夏乔嫣还是忍不住喉头一紧。
在桑菊的帮助下,她缓缓地朝着祖先的牌位跪下,静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洗礼。
夏弘商的视线从女儿的脸上缓缓移到她脚边的那根桃木拐杖上,脸色愈加难看:“你可知错?”
夏乔嫣神情漠然地凝视着前方,语气平静无波:“女儿不知!”
“不知?”中年男子冷冷一笑,“你已经与赵都尉订了亲,却还与别的男子不明不白,搂搂抱抱,你妹妹不过好心提醒你几句,你便差点将她活活掐死,你说你不顾礼仪廉耻也便罢了,竟还如此阴狠歹毒?”
夏乔嫣扬起脸,不卑不亢:“女儿并没有与别的男子不明不白,搂搂抱抱,更没有动夏乔锦一根手指头,父亲的话,恕女儿不能苟同……”
“你还狡辩?”夏弘商厉声打断道,“你妹妹脖颈处的伤,难道还能是她自己弄的不成?真不知我夏弘商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儿!”
脖颈处的伤?
夏乔嫣皱起眉头:“不可能,她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会……”
8. 第八章
本想继续解释,可看着越发陌生的父亲,已经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夏弘商亦看着她,眼中满是嫌恶:“今晚你就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祠堂半步!”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拂袖而去!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夏乔嫣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悲凉,她知道,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吱呀”一声,祠堂的后门被人轻轻推开,桑菊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了进来,四下环顾一番后,方蹑手蹑脚地朝这边走来。
在夏乔嫣问询的目光中,桑菊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压低声音道:“我看大小姐还没吃晚饭,便特意到厨房拿些点心过来,给大小姐先填填肚子……”
夏乔嫣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桑菊急了:“大小姐,您就算自己不吃,也得为……”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自知差点说漏嘴的少女默默垂下头,没敢再开口。
夏乔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沉思片刻,还是伸出手接过桑菊递过来的点心。
从决定放弃这个小生命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煎熬着,不舍,疼惜,愧疚等各种情愫就犹如一条条可怕的黑蟒,在她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盘旋着,游走着,一点一点啃噬她的血肉,骨髓……
即便此刻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可为了孩子,她必须吃,她不能,也不忍让孩子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要受那饥饿之苦。
岂料,一口芙蓉酥还未及咽进腹中,祠堂的门又被打开了。
身着一袭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的夏乔锦领着两名婢女迈过门槛,径直来到她面前。
看着摆在她手边的点心,夏乔锦故作惊讶地责怪道:“哎呀,姐姐还没吃晚饭吧,怎么也不派人告诉妹妹一声,我也好顺便将皇后娘娘赏赐的烤鹿肉给你带一些来……”
见夏乔嫣根本不屑于搭理她,原本趾高气扬的少女只好半蹲下身子,笑靥如花地将自己的脸凑在她面前:“姐姐肯定猜不到,妹妹我今日得了怎样一件好东西?”
“你得不得到好东西,与我有关系吗?”夏乔嫣依旧嗤之以鼻。
“当然有关系了!”夏乔锦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姐姐今日不是将我那件云彩薄锦襦裙给毁了嘛,没曾想,今日皇后娘娘除了赏给咱父亲一只烤鹿腿,还特意赏给我一件裙子,据说,这裙子还是西域进贡的呢,用料和做工那都是上好的,哝,就是我身上这件……”
“父亲不是总说好东西不能一人独享嘛,所以,我便特意穿过来给姐姐瞧瞧,让姐姐也开开眼,长长见识,”说着,她站起身来,在夏乔嫣面前欢快地转了个圈,“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夏乔嫣的眼前顿时闪过一片梦幻般的红,宛若满天红霞,把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也映得红润起来。
不得不承认,夏乔锦身上穿着的这件裙子确实很美,无论是那精致的手工,还是那如似幻梦的颜色,抑或是那栩栩如生仿佛都能嗅到阵阵清香的金色合欢花,都是夏乔嫣此生从未见过的。
视线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夏乔锦那系着珍珠流苏腰带的腰身上,眉头忽地皱起。
很明显,这裙子的尺寸小了,绣在腰间的那朵合欢花已经被撑得严重变了形,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与其他的花卉一比,显得既突兀又别扭。
而这微蹙的眉心,落在夏乔锦的眼里,却成了赤/裸裸的羡慕与嫉妒,她愈加得意洋洋起来,嘴上却假惺惺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裙子却单单独一件,若是有两件,你我姐妹俩一人一件岂不皆大欢喜?”
“得亏只有一件,”夏乔嫣淡淡一笑,神色如常,“倘若咱姐妹俩当真一人一件,那姐姐我岂不得抢了妹妹你的风头,至少,我穿着应该要比你合身得多。”
夏乔锦笑容僵住,下意识地用宽大的袖子挡在自己那似乎马上就要将裙子崩裂的腰身上,恼羞成怒地瞪向她:“你什么意思?”
夏乔嫣再次莞尔,语气不急不徐:“你觉得我什么意思,我便是什么意思。”
“你,”夏乔锦的脸愈发涨得通红,她咬了咬牙,半晌后,忽然莫名地扬起唇角,“是,我承认,姐姐确实生得比我好,出身也比我好,可那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只能嫁给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小官,将来呀,指不定还得向妹妹我低头问安呢!”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掩着嘴笑出了声:“说实话,妹妹我还真是替姐姐感到不值,倘若人家待姐姐好,知道心疼姐姐,那姐姐这般上赶着下嫁也不算太吃亏。”
“可问题是,人家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如此不待见你,你说你又何苦死皮赖脸地把自己送到人家床上去呢……”
“你说够了吗?”夏乔嫣冷冷地看向她。
夏乔锦回望着她,眼中满是挑衅:“怎么,姐姐难道还要向妹妹我动手不成?”
夏乔嫣面寒似水:“我这还没做什么呢,妹妹都已经一身伤了,我若真动了手,那妹妹你岂不是要直接污蔑我杀人?”
夏乔嫣单手撑着桃木拐杖施施然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脖颈处的紫红色掐痕,继续说道:“怪道杨姨娘当年仅凭一副画就轻轻松松捕获了父亲的心,让父亲执意要到娼妓坊里把杨姨娘赎出来,没曾想事隔多年,杨姨娘的才华与手段依旧不减当年,连个伤痕都画都跟真的似的。”
关于夏乔锦的亲娘杨氏是夏弘商从莲州一家娼妓坊里买回来这件事,整个夏府除了夏弘商夫妇俩,就只有老夫人与府里几个口风严谨的老人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为了夏家的脸面,所有知情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替夏弘商圆谎,无论对内还是对外,皆称杨氏为夏弘商的远房表妹,因此别说府里的小辈了,就是年纪大些的奴仆,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夏乔锦更是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事,她仿佛遭到当头一棒,脚步趔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突然冲着夏乔嫣大声吼道:“我不信,你撒谎,你一定是在撒谎,我娘不可能是从娼妓坊里出来的,不可能……”
夏乔嫣笑得眉眼弯弯:“反正事实便是如此,你若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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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大可以亲自去问你娘亲……”
“问就问,别以为我不敢,”夏乔锦咬牙切齿道,“倘若事情并非如此,我定要叫父亲将你的舌头活生生割下来,让你这辈子再不能胡说八道!”
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出门时两条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因为她不只一次听到老夫人指着杨姨娘的鼻子大骂“娼妓”,“狐狸精”,甚至都不让杨姨娘上门给她请安,说是看到对方就觉得恶心。
当时听到这些话时,夏乔锦只觉得是因杨姨娘出身贫寒,家中又无甚亲人可依仗的缘故,所以老夫人才这般瞧不起她,现如今看来,事情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而因着杨姨娘的缘故,连带着夏乔锦也不讨老夫人喜欢,平日里穿的用的,几乎都是夏乔嫣挑剩的,虽有父亲时常暗中补贴,可在明面上,她还是矮了人家半个头。
这叫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想狠狠地把对方也踩进泥里?
尤其是看到在她眼中高不可攀的定国公世子爷莫南北主动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讨好夏乔嫣时,她更恨不能立即将夏乔嫣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待夏乔锦等人离开后,桑菊愤愤然地朝对方离去的方向啐道:“这个二小姐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一件裙子而已,有什么好显摆的,瞧她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奴婢真恨不能一巴掌抽死她!”
夏乔嫣却是一脸平静:“那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她能不得意吗?”
“说得也是,”桑菊一脸懊丧,“可无缘无故的,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赏给二小姐这般珍贵的裙子呢?”
夏乔嫣摇了摇头:“我也觉得奇怪,难道是……”
主仆俩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几乎是异口同声:“太子侧妃?”
没错,夏乔嫣早就听闻皇后娘娘在给太子物色侧妃,可没想到,皇后娘娘千挑万选,最终敲定的人选竟然会是家世与长相都只能勉强算中等的夏乔锦……
“难怪二小姐方才说咱们将来还得向她低头问安,”想到此处,桑菊忍不住一脸郁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京城里比二小姐更适合当太子侧妃的姑娘多的是,怎么偏偏就选中她了呢?”
夏乔嫣却是眉头舒展,眼中含笑:“果真如此的话,那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替她感到高兴才是!”
“什么?”桑菊闻言一愣,瞪大眼睛看向她,满脸不解,“二小姐倘若真进了东宫,日后有了太子及皇后娘娘撑腰,她指定比现在还要猖狂,咱别说让她当众承认给您下药了,只要她别找咱的麻烦,咱就得烧高香了。”
“恰恰相反,”夏乔嫣慢悠悠道,“你别忘了,她还有把柄在咱们手里……”
桑菊瞬间恍然大悟:“大小姐是说,杨姨娘的事……”
“没错,只要她答应当众还我清白,我便替她保守这个秘密,让她高高兴兴地嫁进东宫当她的侧妃去,如若不然……”
说到这里,夏乔嫣忽然顿住话头。
窗外凉风拂过,面前烛光摇曳,将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变幻莫测……
9. 第九章
夏乔锦自然也清楚杨姨娘的身世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倘若夏乔嫣所言句句属实,那她别说进东宫当侧妃了,就是一般的人家,都不会轻易娶她进门。
她一路小跑着往回赶,到西院时,背心已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晚间的凉风一吹,她竟莫名地感到一种透心的冷!
也顾不得回屋换身衣裳,更顾不得下人的阻拦,便不管不顾直接闯入杨氏居住的别院。
抬手正欲推门,忽听里头传来父亲夏弘商的声音:“皇后娘娘赏咱们东西那是因为她对为夫我负责修缮的佛堂十分满意,你怎么就非得跟太子选妃这件事扯上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杨氏不以为然道,“皇后娘娘倘若没相中咱们锦儿,做什么平白无故赏她那么珍贵的裙子,要知道,那可是西城进贡的料子,且就独独一件,娘娘连公主都没舍得给,偏偏就赏给了咱们锦儿,难道这还说明不了问题?”
“可皇后娘娘也没明说裙子给锦儿啊,人家只说给咱家女儿,咱们夏家分明有两个女儿,或许裙子是娘娘赏给嫣儿的也未可知……”
“赏给她?”杨氏嗤笑,“老爷您没发烧吧,您那个好女儿都干了啥你忘了?她现如今可是那过街的老鼠,人人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还赏东西给她,而且还是这般好的裙子,难道就不怕招来闲话么……”
“好,就算裙子是专门赏给锦儿的,又能说明什么?”夏弘商打断道,“我不过一介官阶四品的工部侍郎,无权无势,根本影响不了朝中局面,人家凭什么要与咱家结亲,况且锦儿还是个庶出,更要紧的是,你嫁入夏府前还曾经做过娼……”
“哗啦”一声,似有陶瓷之类的东西被打碎,片刻的宁静后,屋内方传来杨氏哭天抢地的咒骂:“夏弘商,你个挨千刀的!你口口声声说不介意我的过去,可心里却一直抓着我干过的那点事儿不放!”
“是,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娼妓出身,可你扪心自问,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可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杨氏顿了顿,继续哭着道:“就因为我的出身,老夫人整日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你们怎么就不想想,倘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陪着笑脸去伺候那帮贪酒恋色的臭男人……”
听到这里,已经浑身颤栗的夏乔锦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门而入!
屋内俩人皆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杨氏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她走过来,勉强挤出一个尴尬又讨好的微笑:“锦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说话间,试探着抬手去整理女儿的鬓发,不料手刚抬至半空,就叫夏乔锦给狠狠地打掉了:“别碰我!脏!”
杨氏一怔,一只手顿在那里,好半天才讪讪地收了回来:“你,你都听到了?”
“夏乔嫣说得没错,我果然是娼妓之女,”夏乔锦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哀怨,“我道老夫人为什么那么偏心她,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先紧着她,原来都是你的缘故,我恨你,恨你!”
“锦儿,”杨氏泪水涌出,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可是你的亲娘啊?”
“你不是我娘,我夏乔锦没有你这样恶心的娘……”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已经重重地落在少女的脸上,夏弘商面色阴沉,语气严厉:“如此大逆不道,当真枉为人子!”
夏乔锦瘪了瘪嘴,满脸的不服气。
见夏弘商还要继续训斥女儿,杨氏忙上前拉住他,红着眼眶哀求道:“锦儿向来乖巧懂事,绝非忤逆不孝之辈,今日若不是受了旁人的言语刺激,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倒是点醒了夏弘商,他皱起眉,疑惑道:“嫣儿如何会知晓这些事情?”
“许是夫人不小心说漏嘴了罢,”杨氏垂下眼泪,期期艾艾道,“说起来,我还觉得挺愧对她的,自打咱们到了京城,老爷便时常宿在西院,免不得冷落了她,怕是她心里有气,向女儿抱怨时无意间说了出来……”
杨氏虽已三十出头,但因保养得当,加上人本来就生得极美,这一哭,竟瞬间有了几分梨花带雨的意味。
夏弘商心疼之余,似乎又找到了初见她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抬起袖子,一点一点的试去女人脸上的泪,动作极尽温柔:“这些年,委屈你了。”
杨氏仰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我受点委屈倒没什么,怕就怕此事传扬出去后,不单锦儿将来的婚事会受到牵连,就连老爷您的颜面也会跟着受损……”
见这个生得千娇百媚的女人心里只装着丈夫与孩子,完全不为自己考虑,夏弘商纵有钢铁般坚硬的心,瞬间也化成了绕指柔,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中年男子。
果然,他一把将杨氏拥入怀中,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似在安慰,更似承诺:“你放心,为夫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万一大小姐说出去呢?”杨氏再次仰起脸,一脸担忧。
男人低头凝视着她,目光依旧柔和,可冰冷的声音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她不会,亦不敢!”
话音落下,忽听屋外婢女来报:“老爷姨娘,夫人来了!”
“我正要去寻她问个明白呢,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夏弘商冷哼一声,转身欲走,被却杨氏一把拉住。
杨氏替他理了理衣裳,身上如山峰般饱满挺拔的地方不经意地在对方的手臂上蹭了蹭,一双秋波含情脉脉:“快去快回,我等你!”
夏弘商心神一荡,刚要点头答应,忽见夏乔锦正瞪大眼睛望着他俩,只能故作严肃地扯着嗓子轻咳一声,迈开大步出门而去。
因满脑子都是杨氏那丰腴曼妙的身姿,所以在看到夫人宋氏那副干瘪枯瘦的病容时,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抗拒与反感,全然忘了宋氏年轻时亦是个冰肌玉骨的大美人。
宋氏自然看得出丈夫眉眼中的嫌弃,不过,她并未作任何反应,因为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也根本不在乎了。
十六岁那年,她便嫁给了夏弘商,刚开始夫妻俩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难舍难分,可自打杨氏进了门后,夏弘商的整个心思便全都不在她身上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毕竟一个从小循规蹈矩的良家女儿,在取悦男人这方面,怎么可能斗得过一个专门以色事人且身经百战的青楼头牌?
慢慢的,宋氏也就认了命,想着这辈子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也便罢了,不料老天爷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搬到京城后不久,宋氏便莫名其妙地生起了各种怪病,不是连着昏睡几日,就是身上长满毒疮,皮肤溃烂……
京城里有名无名的大夫几乎都找遍了,然而却无人能查出其中缘由,更要命的是,一种病才刚刚好转没多久,另一种病又接踵而至,仿佛中了邪一般无休无止,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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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复……
几个月前,宋氏再度陷入昏迷,大夫来了后,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病急乱投医的夏乔嫣这才想到去山神庙里为母亲祈福,不曾想竟遇到了山贼,又恰巧被路过的赵弛所救,这才有了后面的这段本不该有的孽缘……
夏弘商在离她五步之外的地方便停住了脚,一脸淡漠地望着她:“若是为嫣儿求情,夫人就不必开口了,她差点儿将自己的妹妹活活掐死,而我只是罚她跪祠堂,已是格外开恩!”
“嫣儿的品行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许是方才赶路时太过着急,宋氏才刚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她才喘着粗气继续道,“而且嫣儿脚上还有伤,再这么跪上一夜,可还得了?”
“品行?”夏弘商仿佛是听到世间最荒唐的笑话,大声笑了起来,笑声落下,神色蓦地凝重起来,“一个能给男人下那种药的闺阁女子,你居然还好意思与我提其品行?”
宋氏气得浑身直颤:“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的女儿,是你夏弘商的亲生女儿!”
“倘若可以选择,”夏弘商冷冷睨着面前那个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的结发妻子,一字一顿,“我倒希望我夏弘商从来没有这个女儿!”
“你,你!”宋氏指着他,暗淡枯槁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脑袋一歪,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直直地向一旁栽倒下去,失去了知觉。
看着不省人事的妻子,夏弘商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其带回,转身径直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的夏乔嫣忽见父亲去而复返,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了几分希冀,以为父亲最终顾念父女亲情,不忍叫她继续跪着,没曾想,人家竟又是为夏乔锦而来。
心中酸涩无比,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父亲大半夜过来,难不成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我只想知道,”夏弘商面无表情,“这件事究竟是何人告诉你的?”
夏乔嫣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是父亲您自己说的,几个月前的一个傍晚,父亲前去看望祖母,闲聊时无意间谈起此事,而我当时恰好就在耳房。”
见父亲一脸惊诧,夏乔嫣继续悠悠说道:“女儿也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很不巧,女儿刚好也有事去找祖母,而且比您先到了一会儿,进屋后见祖母正在瞌睡,不忍打扰,便兀自到耳旁等候,没曾想却听到了这些不该听到的……”
夏弘商闻言陷入了沉默,许久,方又将目光缓缓移向她:“我想,你肯定也不希望你妹妹因为此事把后半辈子的幸福给毁了吧?”
少女秀眉微蹙:“父亲此话究竟是何意?”
“为父要你发誓,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会将它泄露出去,如若不守……”
看着父亲森冷的眸子,夏乔嫣只觉脊背阵阵发寒,下意识地开口打断道:“不守的话,会怎样?”
夏弘商定定地凝望着她,复又徐徐说道:“如若不守,定遭天谴,日夜不安,生不如死!”
夏乔嫣怔在那里,她无法想象,一个父亲居然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发如此狠毒的誓言,心,好似在滴血,眼前亦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倘若女儿偏就不发此誓言呢?”
“那你我就从此断绝父女关系,往后余生,你也休想再见到你母亲一面!”中年男子声音不大,态度却异常坚决。
10. 第十章
祠堂内,佛香袅袅,寂静肃杀,身材纤细的少女腰背挺得笔直,眼泪簌簌而落!
过了好半晌,方颤着声音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夏乔嫣在此发誓,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会将它泄露出去,如若不守,定遭天谴,日夜不安,生不如死!”
夜已过半,周围一片寂静,唯有滴漏的声音在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响着,夏乔嫣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宛若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桑菊看向她,小心翼翼道:“大小姐,您难道真的甘心咽下这口气,任由陷害您的人逍遥自在,而自己却背着这莫须有的骂名一辈子抬不起头?”
夏乔嫣几乎将牙齿咬碎:“怎么可能?”
“可,可您方才已经发了毒誓……”
夏乔嫣冷哼一声:“既然她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那我岂能叫她称心如意,我猜,莲州那边知道这事的人肯定不少……”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在夏弘商的准允下,主仆二人才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地挪回了东院,随便用了些早点后,便各自回房补觉去了。
许是心中再无所求,又许是真正地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整整两个多月都没睡一个好觉的夏乔嫣这次竟然睡得出奇的安稳香甜。
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晌午,从榻上坐起,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找母亲,忽有一婢女来报,说是定国公府的莫世子又来了。
“他一大早就来了,听闻大小姐您在休息,便不让通报,一直在院中的凉亭下候着……”
夏乔嫣心中一暖,经过了最近的许多事情后,她对莫南北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反感,相反的,她偶尔还会莫名地想起对方的好,尤其在看到那根磨得无比光滑的桃木拐杖时……
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了个发髻,习惯性地去取摆在身边的拐杖,可想了想,又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不知为何,她并不想让莫南北知道,这两天她一直在用对方送的拐杖,甚至就连睡觉时,拐杖竟也未曾离开过她半步。
在婢女的搀扶下,她提起裙摆,缓缓地迈出屋去。
院子东边的凉亭下,一身华服的少年背手而立,身姿俊雅,面如冠玉。
一见到她,少年那隐在阴影下的脸立刻洋溢出一个欢喜的笑来,那笑容太过灿烂,恍惚间,夏乔嫣似乎感觉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莫南北望着她,明亮的眼眸中蓦地现出一丝疼痛:“你被罚跪的事,我都听说了……”
夏乔嫣垂下眼帘,心中再无悲喜,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嫣嫣,”莫南北收起情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指着身旁一件被锦布遮盖着的大件物什问道,“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
“哦?那是什么?”夏乔嫣朝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语气依旧不咸不淡。
“你猜猜看?”
夏乔嫣摇头:“我猜不出来。”
见她兴致不高,莫南北也没再勉强,遂抬手将蒙在上头的锦布扯了下来,露出一把带着两个轮子的梨木交椅。
“看看,怎么样,”莫南北指了指椅子两边的轮子,继续道,“这个是我从马车上拆下来的,没想到还挺合适的。”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扶手旁的一根突出来一小截的圆木栓道:“这个是开关,只要把这东西一摁,这椅子就能推着走了……”
说到这里,少年的脸上不禁现出几分期许:“嫣嫣,你快坐上来试试……”
夏乔嫣心中暖意融融,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接受对方的任何好意了,毕竟她已经是旁人的未婚妻,她不能让莫南北从她身上再看到任何希望!
因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有失望,这么好的一个少年,她怎么能让他失望,又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正欲开口拒绝,忽见婢女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走来。
身形修长,姿态翩翩,来人不是赵弛,还能是谁?
夏乔嫣怔怔地凝望着那个越走越近的青年男子,一时之间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怎么可能,赵弛怎么可能会主动上门来寻她?
莫南北似也觉出有异,扭头循着她的目光向后望去,脸上的笑容立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痛楚与失落,即便如此,他还是昂首挺胸,丝毫不避讳来人问询的目光。
看着原本不属于这里的华服少年,赵弛面带不悦:“不知莫世子为何在此?”
莫南北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大大方方道:“本公子听说嫣嫣的脚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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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送了这把椅子过来,赵都尉没有意见吧?”
“嫣嫣?”赵弛眉头皱起,脸色愈加难看,“莫世子这般称呼在下的未婚妻,怕是不太合适吧?”
莫南北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本公子叫习惯了,一时之间还真改不了口!”
“改不了也得改,”赵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语气生硬,“在下可不希望再从莫世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
话毕,随手将自己带来的点心盒子往脚边一放,眼皮也不抬:“东西我已经给夏大小姐送到了,若无其他事,本都尉就先告辞了。”
转身行了几步,忽又驻足,背对着二人冷冰冰地补充道:“夏大小姐既然已经与本都尉订了亲,就当恪守本分,洁身自爱,而不是一如过去那般肆意妄为,不知廉耻……”
“什么叫肆意妄为,不知廉耻?”方才还假装淡定自若的少年一听这话,瞬间变了脸色,“如若都尉大人实在瞧不上人家,就麻利点把婚给退了,何必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装什么正人君子?还假惺惺地送点心上门,搞得好像谁稀罕你那破点心一样?”
“你以为本都尉愿意上这里来?”赵弛冷哼一声,“若不是父……”
话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转过身,冷冷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像在警告,更像是在宣告主权:“总之,夏大小姐现在是本都尉的未婚妻,还望莫世子自重,莫要再与她纠缠不清!”
“你……”莫南北无言以对,一张脸渐渐涨得通红。
片刻后,他忽地扭头望向身旁的少女:“嫣嫣,你且告诉我,你当真愿意嫁给他?”
夏乔嫣没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默默地点了下头。
说实话,假若赵弛真心实意想娶她,她还是很愿意嫁的,毕竟,她肚子里还怀着对方的骨肉。
然而莫南北并不知晓这些,他的眼中满是说不出的哀伤与绝望,可还是不死心:“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何还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难道除了他,这世上就没有别的男子吗?”
“我说过,你其实还有其他选择的,”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里不禁多了几分恳切,“相信我,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只要你退了婚,我立马就可以上门提亲,我保证,我一定说到做到!”
11. 第十一章
“你走吧,”一直保持沉默的夏乔嫣终于开了口,“我不可能主动退婚,更不可能嫁给你!”
“为什么,”莫南北依旧不愿就此放弃,“你明明知道,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可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执迷不悟呢?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幸不幸福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莫世子操心!”夏乔嫣扬起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走,带着你这把该死的椅子一起走,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离我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叫我再看到你……”
少年不可置信地凝望着她:“他不过给你送了一盒点心,你便觉得他好,可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为你做这把椅子,你竟就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一面摇头苦笑,一面趔趄着往后退,退着退着,冷不丁抬起脚,将带着两个轮子的梨木交椅踹得滚出去老远。
“好,全都是我的错,是我贱,是我多管闲事,是我自作多情,我这就走,走得远远的,从此再也不来打扰你!”
说完,一甩衣袍,大笑着扬长而去……
苦涩的笑声在耳边久久回荡,夏乔嫣一颗心越揪越紧。
她不忍叫他失望,却忍心将伤他至此?
可笑,可悲,可叹……
长廊下,少年萧索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夏乔嫣再也支撑不住,倚着树干无力地瘫坐下来。
赵弛斜睨着她,神情有些复杂:“怎么,心疼了,还是舍不得人家走?”
夏乔嫣蓦地看向他,双眼通红,寒意森森:“你也走,滚出我的院子!立刻,马上!”
赵弛嗤了一声,黑沉着脸拂袖而去!
“来人!”夏乔嫣大声嚷道,“把东西都给我丢出去!”
两名婢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急急去拿食盒,另一个匆匆去推椅子,刚要离开,夏乔嫣忽又放缓了语气:“等等,把椅子留下!”
立夏过后,天气便渐渐炎热起来,少女们的衣裳也变得愈加单薄轻透。
因为用了束腹带,加上她原本就生得纤细柔弱,因而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可夏乔嫣知道,随着胎儿一天天长大,自己未婚先孕这件不太光彩的事终归是瞒不住的。
然而赵弛一直都没有向她提及成亲的事,她不主动登门,对方便也装聋作哑,好似早就忘了自己还有她这么一个未婚妻。
不过,夏乔嫣也没指望赵弛会亲自上门来看她,更不敢奢望对方会主动为她做些什么。
前些时日,她打听到外地有个女医者愿意替人堕、胎,尽管心中万分不舍,可思来想去后她还是决定把腹中的胎儿给打了,然后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独自生活。
等她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家人时,便将母亲和桑菊一并接过去,从此不叫母亲再受一丁点儿委屈……
走进里屋,指腹轻轻滑过那把带着轮子的梨木交椅,夏乔嫣心中五味杂陈。
有遗憾,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欣慰,那个生得好似骄阳般灿烂的少年,终于彻底地把她给放下了。
自那日诀别之后,莫南北果真再未踏入夏府半步,更没主动找过她,甚至有时需要从夏府门前经过,也会刻意地绕开,仿佛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过任何交集。
夏乔嫣不知道莫南北现在怎么样了,只听人说那日他回府后,便一直在后院的习武场中与人比剑,既不吃也不喝,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一直折腾到半夜,紧接着又大病了一场……
夏乔嫣听完愈加不忍,很想亲自去看看他,可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好在,一切全都过去了。
脚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却仍很享受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摁下手边那根小木栓,双手滑动轮子,漫无目的地在屋内兜了一圈又一圈……
大概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没什么要带的,也没什么想带的,除了母亲与桑菊外,最最不舍的,应该就是这把椅子了!
白葱似的玉指,再次一点点地在椅子上摩挲,脑中忽地起了一个念头。
是啊,既然这辈子注定要辜负他,那何不趁着离开之前,到城西的月老庙为他求一桩好姻缘?
或许,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下定决心后,翌日夏乔嫣便起了个大早,与桑菊俩人一同上了马车,往城西的方向辚辚而去。
到那里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庙宇中聚集了不少想来求姻缘的年轻男女,夏乔嫣戴好帷帽,随着人流来到了月老像前。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夏乔嫣方才找了个借口将桑菊支开,一脸虔诚朝着月老像拜了三拜:“月老在上,民女夏乔嫣恳求月老赐予定国公府莫世子一桩美好姻缘,往后余生,愿他平安顺遂,年年喜乐,无病无忧!”
低头迟疑了片刻,复又喃喃说道:“乔嫣另有一求,还望月老成全。”
言毕,又拜了三拜:“来世他若不弃,乔嫣愿做他的妻,与他举案齐眉,共度风雨……”
“既然愿做我的妻,为何又要等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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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年从月老像后缓缓走出,眉眼间满是不解与落寞:“为何不能是今生,而非得是来世?”
“莫世子,”夏乔嫣像是被当场擒获的小偷,登时窘得满脸通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月老与我说,只要心诚,万事皆能如愿,于是我便索性搬过来,与月老同吃同住,日日诚心祷告,只求他能赐我一生所爱……”
他上前一步,蓦地握住少女的手,目光炽热滚烫:“然后,你就出现了,接着我听到你对月老说,你愿做我的妻,愿与我举案齐眉,共度风雨!”
“我,我……”夏乔嫣红着脸试图将手抽回,不料她越是反抗,对方就将她的手攥得越紧。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不容辩白:“你的话月老听见了,我也听见了,你抵赖不了的……”
俩人离得很近,夏乔嫣只觉得对方暖暖的鼻息一下一下地喷洒在她的额间,痒痒的,让她极不自在。
“我,我说的是下辈子……”已经面红耳赤的夏乔嫣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
少年摇头:“可我不要什么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
“这辈子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别问了,”夏乔嫣垂下眼眸,面带忧伤,“我有我的苦衷!”
“你可以把你的苦衷告诉我,只要我能替你做的,我必竭尽所能,倘若是我无能为力的,我也会理解,会包容,只求你,”少年定定地凝视着她,眼中满是不安与哀求,“别再推开我,好吗?”
看着这个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信到近乎狂妄的定国公府世子爷再一次低入尘埃,像个无助的孩子,卑微地乞求着她的施舍与怜悯,夏乔嫣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开口拒绝。
可是,她也无法点头答应!
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别人,身也已经给了别人,就算对方完全不介意,她也不可能做到心安理得。
僵持了片刻后,她忽然硬邦邦地开了口:“我该走了!”
莫南北一脸失落,眷恋不舍地松开了少女的手腕。
夏乔嫣没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忽地又传来莫南北的声音:“嫣嫣,你讨厌我吗?”
少女的脚步稍稍一顿,又要继续往前走,莫南北的声音再次传来:“只要你当着月老的面,说你讨厌我,那我便彻底死心,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12. 第十二章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夏乔嫣听得出他在极力地压抑着内心的苦楚,不知怎的,夏乔嫣胸口蓦地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扎了一下。
她徐徐转身,凝望着少年那双晦暗无光的眸子,一字一顿:“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
仿佛漫天的乌云一下子被风吹散,少年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嘴角高高上扬,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欢喜:“我就知道,你不讨厌我……”
夏乔嫣不敢再逗留下去,更不敢再去看对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她只想离开,赶紧离开!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了月老庙,还好,莫南北并没有追出来!
明明与桑菊约好在庙堂外的许愿池旁碰面,然而等了许久,却怎么都不见桑菊的踪影,百无聊赖之际,忽听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池边传来,夏乔嫣下意识地掀开马车帘子,果见几名衣着华丽的少女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嬉戏打闹。
她们相互追逐着,脸上皆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宛若一群无忧无虑的精灵。
看着她们,夏乔嫣忽觉有些心酸,曾几何时,她也跟她们一样,从不知烦恼为何物,可自打她从赵弛的床榻上醒过来后,一切有关于她的美好便都戛然而止……
讪讪地放下车帘,不料,其中一名眼尖的少女竟然发现了她,兴奋地指着她的马车道:“夏乔嫣,是夏乔嫣!”
见其他人也纷纷朝这边望来,夏乔嫣心下一紧,赶忙吩咐车夫快走,岂料一支硕大的羽箭“嗖”地一声从柳树下飞来,不偏不倚正好卡在马车的一只车轮上,将马车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这是一支用特殊材料定制的羽箭,尺寸比普通的羽箭要大了不少,而且箭身坚韧无比,轻易无法折断。
见马车被迫停下,少女们立刻呼啦啦围了上来,走在最前头的少女生得明眸皓齿,肤白貌美,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更将她衬得好似牡丹花一般高不可攀。
她将手中的弩箭递给身旁的婢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坐在马车内的少女:“来都来了,夏大小姐何不下来与姐妹们一同嬉戏玩乐?”
夏乔嫣心内暗道不好,却也只能乖乖地从马车内下来,侧身朝她福了福:“乔嫣见过万小姐!”
这位万小姐全名万无双,是父亲夏弘商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万运年之女,也是夏乔嫣为数不多的“死对头”之一。
说起来,夏乔嫣与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相反,刚到京城的时候,小姐俩相处得还不错。
闲暇时常常在一起跳皮筋追蝴蝶,形影不离的,加之又都生得娇俏可人,就仿佛是那许愿池中含苞待放的并蒂莲花,让人艳羡不已。
可后来随着万无双的父亲万运年官职的不断升迁,彼此间的身份差距越来越大,俩人的关系便也不可避免地渐渐变淡,不过,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偶尔见面,相互间点个头打声招呼,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某日俩人共同参加一个旧时好友的生辰宴,酒至酣处,坐在隔壁屋子的一群年轻的男宾客竟为夏乔嫣与万无双究竟谁生得更好看而争论不休,最后,夏乔嫣赢了,因为在场的大多数人皆认为她的相貌比万无双更胜一筹。
万无双面上虽无任何反应,甚至嘴角还一直噙着一丝淡淡的浅笑,可心里却早已对夏乔嫣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好歹她也是从小在众人的夸赞与追捧中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哪个人见了她,不夸她一句人如其名,美丽无双?
骄傲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个身份地位都比她矮了一大截的夏乔嫣给抢了风头!
夏乔嫣亦觉得很是尴尬,可一时之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低着头闷坐在那里,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种“不作为”,在万无双的眼中,则是一种无声的赞同,更是明目张胆的蔑视,万无双对她的恨又更深了。
从那以后,俩人的关系彻底破裂,再见面时,万无双也不再假惺惺地向她点头回礼,而是要么假装没看见,要么就阴阳怪气地说些不怎么好听的话。
而因其父万运年的关系,夏乔嫣通常都只能忍气吞声,从不敢有任何不敬,因为只要对方一句话,夏弘商的仕途就能马上终结,而夏家在京城里多年的经营也终将毁于一旦。
此刻站在万无双面前,夏乔嫣依旧如过去那般低眉顺眼,万无双也依旧如过去那般趾高气扬且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半晌,方阴阴一笑:“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夏大小姐应该已经与那赵都尉订亲了吧,既然都已经订了亲,不知夏大小姐还来这月老庙做什么,难不成嫌一个郎君不够,还想求月老再赐一个?”
话音落下,围在她身边的众少女有的捂着嘴笑个不停,有的则头挨着头窃窃私语,叽叽喳喳的,十分聒噪。
见夏乔嫣涨红着脸没有吭声,其中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走了出来,看着夏乔嫣笑道:“夏大小姐哪会是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她心里除了赵都尉,根本装不下旁的人,我想,大概是因为赵都尉迟迟不愿娶她进门,夏大小姐等不及嫁人了,这才来求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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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的吧?”
众少女再次哄笑,有人顺着话头接了一嘴:“是啊,若不是着急嫁人,也不至于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还恬不知耻地给人家下那种药……”
在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中,又有人附和道:“没办法,有的人天生就是贱,为了一个男人,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池边的柳树下,一辆不起眼的旧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马车内,一名羽林骑打扮的年轻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眉看向身旁的黑衣男子:“老大,那可是您的未婚妻,难道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这样欺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赵弛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既然有脸做出那样的事,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在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夏乔嫣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眼中亦有雾气蒸腾。
这两个月来,比这还难听的话她也听了不少,可却都没有如今日这般令她难以接受,这些恨不能将她踩在脚底下的姑娘们,其中不乏过去曾与她交好的,比如,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便是其中一个。
这个名唤宋时月的少女,是夏乔嫣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也是她最要好的小姐妹。
俩人过去曾无话不谈,好得几乎能穿同一条裤子,夏乔嫣但凡有什么心事都会第一个与她分享,当然,也包括关于赵弛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夏乔嫣本以为宋时月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好闺蜜,不料出事以后,第一个与她划清界线的人竟然就是宋时月,不仅如此,对方还将她的个人隐私当作攻击她的武器,三番五次地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这次,更是直接当着她的面,让她完全下不了台!
夏乔嫣看着昔日的亲密好友,终于明白为什么老一辈的人总说害人之人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正是她曾经的毫无保留,才导致了今日的遍体鳞伤。
因为,最熟悉你的人,往往才最清楚你的软肋在哪里,才明白手里的刀究竟要扎向何处,你才会痛得最彻底。
埋藏在心底里的伤,再次一寸寸被撕开,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眼前,鲜血淋漓!
“我实在想不明白,当初想要娶你的人那么多,可你怎么偏偏就相中赵都尉了呢?”
万无双轻轻摇了摇头,满脸遗憾地“啧啧”两声,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赵弛嘛,说得好听是陛下身边的护卫,说得难听点,他不过就是皇宫里的一条看门护院的狗,除了一副好皮相外,要啥没啥,真不知你究竟图他什么……”
13. 第十三章(修)
“妈的,太气人了,看我怎么教训这帮狗眼看人低的混蛋……”身着羽林骑装束的青年男子一拳砸在坐垫上,起身就要去掀车帘,不料耳边传来一声低喝,“站住!”
“别忘了我们今天的任务,”赵弛冷冷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眸中除了不满,还有警告,“若是打草惊蛇,让那帮歹人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走,我看你如何向父皇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
“那,那我们就这样干瞪眼,什么都不做……”青年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回原位,很是气恼。
万无双一面缓缓地来回踱着步,一面悲悯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听说现如今你在府里的处境甚是艰难,你祖母视你为家族之耻,你父亲更是恨不能直接将你扫地出门,唯有你母亲还向着你,只可惜她终日缠绵于病榻,究竟还能活多久都不好说,而你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就更指望不上了,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娶你……”
说到这里,万无双顿住脚步,抬手轻轻抚过夏乔嫣的侧脸,不无惋惜:“当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想当初,多少风流才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多少翩翩少年为了将你推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宝座而不惜争得面红耳赤……”
话音落下,已经滑至后脖颈处的手指稍一用力,夏乔嫣凝脂一般的雪肤赫然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夏乔嫣捂着伤口,不可思议地望着夹在对方指缝中那柄薄如蝉翼的刀片。
万无双定定地望着她,蓦地笑出了声:“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片刻后,忽地敛起笑容:“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本就是我万无双的,而你夏乔嫣,根本就不配……”
话未说完,一颗小石子“啪”地一声重重打在她后背上,万无双蹙起眉头,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去。
一个半大的小乞丐歪着脑袋站在她面前,天真无邪地冲着她笑。
万无双怒气直冲脑门,伸手就要去抓他,不料小男孩却像泥鳅似的一下子便钻进人流里,边跑还边回过头来朝她做鬼脸:“丑八怪,还敢跟乔嫣姐姐比美,真是厚脸皮,不知羞!”
见路人纷纷掩嘴偷笑,万无双愈加恼羞成怒,抬脚便朝小乞丐追去,边追边朝他远去的方向喊道:“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我一定要把他给剁了,然后扔到池里去喂鱼……”
一直守在那里的几名护卫闻言立即朝小乞丐围拢而去,小乞丐纵是腿脚灵活,却也跑不过几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不一会儿,就被一名护卫拎到了万无双面前。
夏乔嫣心中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疾步上前试图将小男孩护在自己怀里,不料万无双一个锐利的眼神扫过,宋时月与另外几名少女立刻心有灵犀地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她拖到一旁。
万无双脸上似笑非笑,手中的匕首在小男孩身上比来划去,自言自语:“到底应该先从哪里下手好呢?”
无奈对方从小就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非但毫无惧色,反倒还笑嘻嘻地看着她:“那就先切屁、股吧,屁、股上肉多……”
万无双一愣,忽地笑了起来:“哟,看不出来,你倒还有点胆识嘛!”
顿了顿,又道:“今儿姐姐我心情好,不太想杀生,你只要答应姐姐一件事,姐姐便饶了你。”
“什么事?”小男孩仰头看向她,依旧笑得天真浪漫。
万无双睇了夏乔嫣一眼,又看了看一丈开外的许愿池,笑意盈盈:“你只要将你这乔嫣姐姐推到池里去,姐姐我非但对你既往不咎,而且还会有重赏!”
说着,她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在掌中掂了掂,继续蛊惑道:“怎么样,姐姐我够讲义气吧?”
小男孩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她,眉头挑起:“你不会反悔吧?”
“谁反悔谁是小狗!”
“好!一言为定!”小男孩后退了十来步,冲着夏乔嫣所在的方向摆出一个起跑的姿势,然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乔嫣姐姐,对不住了!”
大家纷纷等着看夏乔嫣的笑话,万无双更是双臂交握,一脸的气定神闲,不料,小男孩忽然调转方向,如离弦的箭般飞快地朝她冲了过去……
“扑通”一声,俩人齐齐落入水中,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救人的救人,抓人的抓人,场面刹时间乱成一锅粥。
万无双呛了好几口水后,才被护卫从池中捞了上来,虽然有惊无险,可全身上下皆都湿漉漉的,发髻上甚至还缠了一些水草,看上去狼狈不堪。
而小男孩却如同泥龙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护卫们在池中搜寻了好几遍,竟是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胡乱地用帕子试去脸上的污水,万无双睇了一眼仍被摁在人群中央不得动弹的夏乔嫣,视线再次移向波光粼粼的池面。
缓缓地弯弓拉箭,声音冷如寒冰:“我从一数到三,如若你再不出来,我就命人把你乔嫣姐姐这张脸划成一只大花猫……”
夏乔嫣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万无双已经对小乞丐起了杀心,她也很清楚,眼前这名手持弓箭的少女箭术高超,几乎已经到了百发百中的地步,只要小乞丐胆敢冒出头来,万无双便能一箭将对方的胸□□穿!
而且,基本毫无悬念!
“不要出来!”她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冲着池面大声喊道,“千万不要出来,我没事,不用管我……”
清风拂过,柳条微微而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空旷的池面上,除了层层叠叠的莲叶,就只有偶尔一掠而过的水鸟!
忽然,飘浮在不远处的几片青翠欲滴的莲叶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缓缓地探出水面……
万无双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持箭的手一松,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直朝着男孩的胸口疾速飞去!
夏乔嫣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耳边,蓦地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脆响,仿佛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碰撞在一起,夏乔嫣想去看,却又不敢去看,只紧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如纸。
忽然,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的手臂:“乔嫣姐姐,乔嫣姐姐……”
猛地睁开眼睛,一张黝黑的小脸赫然映入眼帘,不是旁人,正是小乞丐!
夏乔嫣怔了怔,忙慌里慌张地去检查对方的身体,确认小男孩毫发无损后,才一把抱住他,疯了一般又是哭又是笑,唯有眼泪依旧流个不停。
小男孩伸出双手,十分自然地试去少女脸上的泪珠,笑着揶揄道:“好啦,我都没事了,你还哭什么,旁边还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羞不羞?”
夏乔嫣这才反应过来,一张海棠花般的脸愈发涨得通红。
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东西,忽地瞥见垂在身旁的柳条,便随手将其扯下,装腔作势地要去抽他:“你还好意思笑话我,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这样吗?都叫了你别出来别出来,可你偏就不听,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小男孩嘻嘻笑着,在人群中左躲右闪,最后躲在一个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身后。
夏乔嫣只顾着要打他,根本没留意到此人是谁,直到男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就是赵弛。
看着对方手中的长弓,夏乔嫣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眸,极不自在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冷哼一声,随手将长弓递给身后的侍卫,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那侍卫接着长弓,笑着冲夏乔嫣敛衽一礼:“嫂子好!”
“我叫顾十安,嫂子叫我小顾就好,”言罢,抬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态度十分温和,“走,哥哥送你们回去!”
这一口一个嫂子的,叫得夏乔嫣满脸尴尬,她低下头,闷闷地跟着青年往前走。
“都给我站住!”一个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小乞丐非但出言不逊,戏耍了本小姐,还将本小姐推入池中,尔等就这么将其带走,是不是太不将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走在最前头的赵弛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来:“不知万小姐想要怎样?”
望着男子那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万无双的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故作镇定,对着小乞丐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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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气使:“把他给我留下来!”
赵弛睇了眼被夏乔嫣搂在怀里的男孩,面无表情:“我若不呢?”
“不?”万无双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笑了起来,“赵都尉,你可知本小姐是谁?”
“不知!”赵弛依旧斜睨着她,面上无波无澜。
“那你可听好了,”万无双敛起笑容,不无倨傲,“本小姐芳名万无双,父亲是工部尚书万运年,舅舅则是吏部尚书张满全……”
“哦?那又怎样?”
看到男子那不以为然的模样,万无双嗤笑一声:“不怎么样,不过,只要本小姐愿意,随时都可以让赵都尉卷起铺盖滚出京城,回到漠北那苦寒之地,继续做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无名小卒……”
“是吗?”男子笑笑,语气依旧轻松,“在下还真看不出来,万小姐竟然这么有能耐!”
听出对方言语中的嘲讽,万无双愈加怒不可遏:“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本小姐会让你乖乖地跪在我面前,向我磕头赔罪!”
听到这里,顾十安忍不住满脸不屑地嘀咕了一句:“究竟谁跪在谁面前磕头赔罪还不一定呢……”
赵弛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
小乞丐悄悄扯了扯夏乔嫣的衣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赵弛,亮闪闪的眼眸中满是崇拜:“这位哥哥好生厉害,他射了一箭,竟然把坏姐姐射出来的那支箭给打下来了……”
站在二人前头的顾十安闻言回过头来,脸上不无骄傲:“那是自然,这位哥哥四岁习箭,十岁便随军上阵,十三岁百步穿杨,于乱军之中直取敌军将领首级……”
小乞丐一脸不可置信,看向赵弛的目光中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敬仰,想了想,忽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乔嫣姐姐,我也想学习射箭,以后我就能保护你了!”
夏乔嫣用手指轻点了下他的额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好,等过几日,姐姐就给你寻个箭术先生,专门教你射箭……”
“还寻什么先生?”顾十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毛遂自荐,“交给我,我保证让他成为一等一的箭术高手!”
“就你?”小乞丐皱着眉头看向他,满脸狐疑,“你行吗?”
“哼,你可别瞧不起人,”顾十安显然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想当年哥哥我学射箭时,你估计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呢!”
“行,”小乞丐四下环顾一番,抬手指向停在池对岸的一只白色水鸟,故意激道,“你若能射中它,我便相信你有真本事!”
顾十安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很是不屑地瞥了瞥嘴,旋即拉弓搭箭,仰头对着盘旋在半空中的一只苍鹰射去,只听得“嗖”地一声响,那只苍鹰便直直下坠,落在了许愿池里,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在路人的喝彩声中,小乞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顾十安重重地磕了个头:“先生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顾十安笑得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好说好说……”
想到小乞丐终于有了一技傍身,夏乔嫣心下也十分欣慰,忍不住对着顾十安行了一礼:“多谢顾大人不弃,肯收这孩子为徒。”
顾十安连连摆手:“嫂子哪里的话,能为嫂子分忧,十安甚感荣幸,还有,嫂子下次莫要再叫我顾大人了,叫我小顾就成,自家人嘛,别那么生分……”
少女的脸蓦地一红,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忽见赵弛面带愠色地朝这边望来:“十安,你是不是太闲了,话这么多?”
顾十安赶忙敛住笑,拉起小乞丐直奔那辆停在柳树下的旧马车。
夏乔嫣迟疑了片刻,还是朝前走了几步,来到赵弛跟前,低着头,有些赧然:“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必谢我,”黑衣男子微微侧过脸,似是依旧不愿去看她,“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
夏乔嫣浅浅一笑,笑容里明显多了几分惨淡:“不管是为了谁,乔嫣都很感激赵都尉在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言罢,朝他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等等,”赵弛叫住她,“你要去哪里,如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捎你一程。”
14. 第十四章
“不必了,”夏乔嫣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她此时究竟是悲是喜,“我自己有马车。”
“早在万无双掉进池里时,你的马车就叫她的人给赶跑了,”许是怕她误会,赵弛稍顿片刻,又冷冰冰地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继续留在这里给我若麻烦!”
夏乔嫣回头看了看仍旧虎视眈眈的万无双,只能无奈地跟着他上了那辆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旧马车。
因马车实在是太旧了,加上道路又有些崎岖不平,马车内实在颠簸得厉害,夏乔嫣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被摇散架了,然而赵弛与顾十安却都如坐平地,身体稳稳的,动都未曾动过。
小乞丐更是兴奋异常,来来回回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长弓,根本无暇他顾。
见她眉心微蹙,双手一直牢牢地抓着身下的座椅,弯腰驼背的,整个人弓得像只炒熟的虾米,赵弛轻蔑一笑,面现鄙夷:“都尉府条件有限,还请夏大小姐多加担待,如若吃不了这份苦,那趁早另做打算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夏乔嫣自然听得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她稍稍挺直了脊背,直视着对方黑沉沉的眼眸:“这个就不劳赵都尉费心了,该做打算的,乔嫣自会妥善安排……”
这一来一往的,狭小的马车内立时有了些许剑拔弩张的味道,顾十安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小乞丐身上,笑着打断道:“喂,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小乞丐用力拉着弓弦,头也不抬,“反正从小到大,别人都喊我小乞丐。”
“没有名字可不行,总不能我也叫你小乞丐吧?”顾十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方才我看你扔小石子扔得挺准的,要不,你以后就叫石头吧?”
“石头?”小乞丐闻言抬起头来,面上露出喜色,“我有名字了,我叫石头!”
赵弛别过脸,似有不喜:“土气!”
顾十安顿时有些尴尬,但又不肯在自己新收的徒弟面前丢了面子,便涨红着脸强词夺理:“石头这名字多好听,叫起来朗朗上口,还特别好记……”
他哼了一声,看向赵弛:“若是觉得此名不好,那不如您给他起一个?”
赵弛扭过头来看了乞丐一眼,略一沉思:“依我看,就叫慕风吧!”
见车内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凝聚在他身上,他缓缓解释道:“慕,思也,风,意为自由,两者合在一起,便为向往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与其品性正好相符。”
“可,您怎么知道人家向往自由?”顾十安很是不解。
“如若不渴求无拘无束,大可寻个安稳之所混口饱饭,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餐风饮露,抹月批风。”
一听这话,小乞丐不禁兴奋得手舞足蹈:“对,这位哥哥说得太对了,我从小就梦想着当一名自由自由的侠客,不为别的,只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得了吧,”顾十安难得地找到机会打趣他,“就你,还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看打!”小乞丐从座椅上蹦起来,把一套小洪拳挥得有模有样,武毕,看向众人,一本正经:“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衣大侠慕风是也……”
这一番话,成功地将车内所有的人都逗笑了,夏乔嫣将他拉至跟前,饶有趣味地问道:“为何是黑衣大侠?”
小乞丐皱眉想了想,扭头看向一身黑衣的赵弛:“厉害的人不都喜欢穿黑色吗?”
少女循着男孩看的方向望去,正在对上赵弛的目光,俩人视线刚一相接,便都不约而同地移向别处,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了起来。
然而小乞丐却是浑然未觉,他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依旧兴致勃勃:“哥哥你叫什么?”
顾十安闻言正要替自家主子回答,赵弛却抬手将其制止,只淡淡地回了三个字:“我姓赵!”
“原来你也姓赵,”话音未落,小乞丐竟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那哥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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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一个叫赵弛的人?”
赵弛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你知道他?”
“当然,他是我的仇人,”小乞丐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咬着牙继续道,“最好别叫我碰见他,如若不然,我一定要把他打得连他老母亲都认不出他来……”
“噗呲”一声,顾十安忍不住笑了出来,忽见身旁一道眼刀扫过,便又急急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
赵弛心中虽然很是不悦,但仍平心静气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这又是为何?”
小乞丐却不理会他,只自顾自地解下系在腰间的一只小竹筒,拔掉上面的软木塞,倒出几颗绿豆般大小的黑色丸子,又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摆兜住,这才一脸神秘地看向众人:“你们可知这是何物?”
几人面面相觑,皆都摇头表示不知。
小乞丐得意一笑:“这个,可是我特意为赵弛那家伙准备的礼物!”
“礼物?”赵弛心内愈加纳闷。
“没错,而且还是我亲手做的,”小乞丐一面将黑色小丸子展示给众人看,一面正色道,“这东西叫做痒痒丸,里面有蚂蚁、跳蚤、臭虫、蜈蚣……”
“停停停,”顾十安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脸嫌恶地打断他道,“你就直接说它是做什么用的就成,别一样一样地介绍其成分了,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小乞丐白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痒痒丸嘛,顾名思义,自然就是一种会让人皮肤发痒的东西,只要一小颗,就能让人痒得茶不思饭不香,只想对着大树把头撞……”
他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方才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打算把这东西偷偷放到他的亵裤里,那滋味,肯定很特别……”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仿佛自己的恶作剧已经得逞,大仇也已得报。
赵弛强压住心头怒火,悠悠问道:“这个赵弛究竟怎么你了,你这般恨他?”
15. 第十五章
夏乔嫣亦是满面疑云,她从未在小乞丐面前提及过此人,也不曾在对方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男孩那张稚嫩的脸,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杀父之仇,弑母之恨,不料却听他一本正经道:“因为他欺负了乔嫣姐姐,他让乔嫣姐姐伤心了……”
夏乔嫣脸色一白,未及开口,赵弛却已经先她一步冷冷道:“夏大小姐若是对本都尉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而不是教唆一个无知小儿来为自己打抱不平,如此卑劣行径,着实让人不耻!”
“我,我没有!”夏乔嫣急得连连摇头,“不是我,我不知道他做这些……”
然而赵弛却完全听不进她的解释,只眸色深深直盯着她:“敢做就要敢当,只会躲在别人身后耍些见不得人的花招算什么本事?”
夏乔嫣只觉一颗心像是被缓缓浸入满是寒冰的湖水中,冷意一寸寸向外蔓延,似要将她全身的血液一一冻结,而后,再一点点化为齑粉……
眼眶渐渐泛红,再也忍不住,忽地站起身来,掀开车帘朝车夫大声道:“停车,快停车!”
未等马车完全停稳,少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疯了似的朝着一旁的野树林跑去。
见赵弛依旧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顾十安急了:“老大,会不会是咱们误会她了,我看夏大小姐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赵弛冷哼一声,面露不屑:“狐狸最擅长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尾巴给藏起来,我劝你最好清醒点,别被她那副柔弱可欺的外表给骗了,当心又着了她的道,介时悔之晚矣。”
“可是,我总觉得……”顾十安本还打算替夏乔嫣多辩解几句,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撇过头看向一脸无措的小乞丐。
小乞丐愣愣地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惶恐:“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岂止说错了什么,你简直就是闯大祸了,”顾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神情十分严肃,“哥哥问你一件事,你可得实话实说,不许有半句谎言。”
小乞丐局促地点了点头,复又望向车窗外,不安地问道:“乔嫣姐姐没事吧?”
“她没事,过一会儿哥哥便去将她找回来,”顾十安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稍稍放缓了语气,“我且问你,关于赵都尉的事,可是你乔嫣姐姐告诉你的?”
“不是,”小乞丐摇头,“乔嫣姐姐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他的事。”
顾十安皱眉:“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乞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以为然道:“我们每天走街串巷的,见过的人比吃过的盐还多,京城里压根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们,别说是乔嫣姐姐与赵都尉那点事了,就是谁家的老母猪刚刚下了崽,下了几只,我们都一清二楚……”
顾十安明显松了口气:“你的意思是,你做这个痒痒丸的事,也并不是夏大小姐指使的?”
“我说你是不是傻?”小乞丐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他,“她满心满眼都是赵都尉那混蛋,怎么可能指使我做这些?”
顾十安扭过头看向赵弛那张微微涨红的脸,又是一声轻叹:“她应该还没跑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我不去!”赵弛撇过脸,神色有些不自然,“你要愿意去你就去!”
“可这,唉,”顾十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管怎么说,人是您气走的,我去算什么,再说了,我去了,人家也不一定肯跟我回来啊……”
“不回来,那就让她继续在林子里呆着……”赵弛冷冷打断道,可眼角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夏乔嫣消失的那片林子,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老大呀,”顾十安几乎就要跪下来了,“那可是片野林子,又有蛇又有狼,还有些从外地流窜过来的流浪汉匪徒什么的,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您不得后悔死……”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就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赵弛的声音依旧很冷,面上却明显有些动容,“她进林子前,就应该预料到里面会有未知的危险……”
“行吧,我说不过您,您要觉得放心得下,就继续在车里呆着……”顾十安气鼓鼓地甩下这句话后,便跳下马车朝着夏乔嫣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
小乞丐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二人,似是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顾十安跳下马车,便也跟着一跃而下,急急朝前追去。
“嫂子!嫂子……”荆棘丛生的林子里,顾十安一边着急地寻找着夏乔嫣的身影,一边大声地呼喊着。
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后,便又改了口,换成了“夏大小姐”,可依旧无人应答,所过之处,除了令人倍感烦躁的蝉鸣,便只有偶尔一两只惊起的飞鸟……
小乞丐学着顾十安的样子,把双手卷成喇叭状,一口一个“乔嫣姐姐”地喊着,然而,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喊得喉咙有些干了,俩人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阵,忽听不远处似有溪水潺潺而过,便想着先喝口水再说,不料才走没多远,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孤零零地蹲在小溪边,一下一下的,不知往水里扔着什么东西。
顾十安大喜过望,忙拉着小乞丐疾跑过去,“嫂”字还未喊出口,便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连着脚步也顿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走上前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才能给眼前这个孤独而落寞的少女一些慰藉。
“乔嫣姐姐!”小乞丐却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径自坐到了夏乔嫣的身侧。
夏乔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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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轻轻抚了抚男孩的小脑袋,却始终一言一发,也不曾回头看顾十安一眼,仿佛身后之人根本不存在。
顾十安不禁有些讪讪,忽听身后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猛一回头,才发现赵弛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他的身后。
心中又惊又喜,不料却听对方冷冰冰道:“你且去问她,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十安面上笑容一僵,很是困惑:“您来都来了,难道就不上去跟人家道个歉什么的……”
赵弛却没有理会,只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回走,才走几步,忽又回过头来:“还有,别与她说我来过!”
顾十安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当那吃力不讨好的和事佬。
听完他的来意,夏乔嫣只淡淡道:“你们先走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那怎么行,”顾十安急道,“这里荒郊野外的,人又少,车也不好雇,若是再碰到点啥,那可如何是好?”
“多谢顾大人关心,不过,”夏乔嫣唇角含着一丝浅笑,漆黑的瞳孔中却是一片荒凉,“乔嫣想在这林中多呆一会儿……”
看了看身旁的小乞丐,继续道:“你放心,他对这边很熟,有他陪着,我没事的。”
顾十安却是脚步未动,他迟疑片刻,方才开口道:“赵都尉心里其实还是有你的,他知道错怪你后,也很是后悔,只是拉不下面子,所以才没有亲自过来……”
“顾大人不必再替他说好话了,”夏乔嫣苦笑着打断他道,“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世上估计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说实话,有也好,没有也罢,我其实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看着少女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顾十安心中愈加不忍,可又不知应该怎么宽慰对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就这么傻呆呆地站着。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夏乔嫣只能没话找话:“对了,你们今天怎么会到许愿池那边去,是在替陛下办什么差事吗?”
“可别提了,”一听她说起此事,顾十安不由得满脸沮丧,“最近发生在京城里的那几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少女失踪案,我想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未等少女答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这几桩案子,着实令人感到头疼,这帮匪徒犯起案来毫无章法,根本无迹可寻,别说县令老爷了,就连大理寺都束手无策,陛下为此急得夜不能寐,我们大人便主动请缨,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这段时间我们费不了不少心思,才终于查到那帮匪徒的行踪,得知他们今日会在月老庙附近继续为非作歹,我们大人就命人设下圈套,寻了几个会功夫的年轻女子当诱饵,打算来个瓮中捉鳖,谁知等了大半日,竟是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夏乔嫣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本与她约在池边会合却迟迟未露面的桑菊……
16. 第十六章
见夏乔嫣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顾十安赶忙停住话头,紧张地看向她:“嫂子你,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少女早已失了血色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似在极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不好,桑菊她可能出事了……”
顾十安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心下不由得一沉,却仍强作镇定:“你先别急,慢慢说……”
然而此时的夏乔嫣已经方寸大乱,根本冷静不下来,自打出了那件不怎么光彩的破事,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弃她而去,她不敢想象,没了桑菊以后,自己将如何孤零零地面对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
“我要回去找她,我得回去找她……”
夏乔嫣喃喃自语着,一脸的失魂落魄,她想往回走,可一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似的,重得令她抬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整个人彻底吞没……
顾十安想要去扶她,但似乎又觉得不太合适,急得抓耳挠腮,忽见小乞丐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惊呼道:“哎呀,瞧我这记性!”
“乔嫣姐姐,”小男孩满是愧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我早先去寻你,主要就是想告诉你关于桑菊姐姐的事,可后来被那姓万的坏姐姐一搅和,竟是给忘了……”
夏乔嫣就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扑到了小乞丐跟前,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生怕漏掉任何一丁点儿有用的信息似的:“好孩子,你快告诉姐姐,你是不是见到桑菊姐姐了?”
小乞丐点头:“嗯,我看见她被人蒙上眼睛,拖进马车里……”
“在哪里看见的?”少女的双手紧紧抓着孩子的肩膀,指尖有些泛白。
“就在月老庙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未等小男孩将话说完,夏乔嫣已经迫不及待地拉起他迈开步子:“走,现在就带姐姐去……”
“且慢,”顾十安急急上前拦住二人,面色沉重,“人家应该早就将桑菊姑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咱们现在去,恐怕已经于事无补。”
夏乔嫣似才回过神来,脚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小乞丐见状忙伸手扶住她,仰起头,神态自若:“乔嫣姐姐不必着急,冬妹或许知道桑菊姐姐在哪里。”
见俩人一脸疑惑,他接着道:“那马车从我身边经过时,车帘恰巧被风掀起一个角,我往里头看去,正好看到了小飞……”
“等等,”顾十安忍不住皱起眉头打断道,“你这又是冬妹的,又是小飞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而夏乔嫣听了小乞丐的话后,反倒是镇定了不少,她扭过头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冬妹和小飞也都是乞丐,也都住在城南那座废弃的破庙里,不过后来小飞被人领走了,现如今只剩下冬妹与另外几个小伙伴还跟这孩子一同住在那座庙里。”
“原来是这样,”顾十安若有所思,忽又开口问道,“可既然小飞已经被人领走,冬妹又如何能知他现在何处?”
“以前一起当乞丐的时候,小飞与冬妹的感情就很好……”
“没错,小飞还说,等冬妹长大了,就娶她当老婆,”夏乔嫣还未说完,小乞丐就急急插嘴道,“小飞跟人家走了以后,还时常回来看冬妹,有时还会带些零嘴什么的给她吃,上一回,还给她带了一只竹蜻蜓,那竹蜻蜓可好看了,就跟真的一样,一飞起来还……”
“停停停……”见他越扯越远,顾十安不得不又打断他道,“你说的这些,跟我们要找的桑菊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小乞丐正色道,“就小飞给冬妹送来竹蜻蜓那日,冬妹偷偷跟着小飞到了他住的地方,回来时,冬妹还跟我们说,小飞住的园子很大,很漂亮……”
顾十安眼睛一亮,言语间满是掩不住的兴奋:“这么说,这个冬妹能带着我们找到小飞,而只要找到小飞,我们就能找到那些那被掳走的姑娘……”
几人再次回到车厢内时,赵弛正用一只手倚在车窗上闭目小憩,神情悠然自得,丝毫不像是刚从林中匆匆出来的样子。
顾十安知他是在装睡,却也不好当着夏乔嫣的面拆穿他,只得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一道鞭子高高落下,马车又剧烈地颠簸起来,赵弛实在装不下去了,只得缓缓睁开眼,做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顾十安忍住笑意,简单地向他汇报了接下来的行动。
赵弛听完后,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淡淡地瞥了夏乔嫣一眼,未发一言。
见他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夏乔嫣便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实在不想与其多费口舌,甚至,她都不愿意再与对方同乘一辆马车……
而少女脸上的冷漠与疏离,赵弛自然也都看在眼里,有着完美线条的薄唇动了动,好几次似乎都想开口,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俩人就这么各怀心思,静静地相对而坐,视线也很默契地尽量避开对方,仿佛彼此间都看不到对方的存在。
为了缓解这种略显压抑的气氛,顾十安便故意去逗弄小乞丐,不料小乞丐亦是无精打采的,一路上都垂着脑袋默默无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十安自觉无趣,也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只掀开车帘,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前停了下来,顾十安率先跳下马车,伸手要去接小乞丐,不料孩子小小的身体却往后缩了缩,神情十分古怪。
“怎么了?”夏乔嫣一只手轻轻揽住他的肩,声音又轻又柔。
“乔嫣姐姐,对不起,”男孩的眼眶红红的,眼中满是难过,“冬妹病了,病得很严重……”
“病了?”夏乔嫣一怔,“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已经好多天了,”话刚一出口,小乞丐的眼泪就随之滚了下来,“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可冬妹不让,她说乔嫣姐姐因为赵弛哥哥的事已经很难过了,她不能再让你担心,她还说,如果我告诉你了,她就一辈子不和我说话……”
“你,你们……”夏乔嫣眼中又是怜,又是痛,再不及多说什么,便急急下车朝庙中走去。
庙堂中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约摸四五岁的小姑娘面朝里侧躺在一张旧草席上,佝偻着背不停地咳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一只脏兮兮的棕色瓷碗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碗底还有一点喝剩的药渣。
听到脚步声响,她边咳边朝这边侧过身来,见是夏乔嫣,乌黑的眼眸中立时闪过一丝惊喜,可刹那间,又变成了不安与愧疚。
才喊了一声“乔嫣姐姐”,小女孩又剧烈地咳了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可似乎浑身都使不上力,便只好继续躺在那里,对着朝她快步走来的少女露出一个十分虚弱的笑。
“你怎么样了?”夏乔嫣半跪在孩子身侧,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让其倚靠在自己的怀里,无意间触碰到孩子冰凉的手指,便下意识地想帮她拉好褥子,可一低头,才发现小女孩的身上披着的并不是什么褥子,而是一件几乎跑光了棉絮的破袄子。
夏乔嫣蹙起眉头,看向身旁的小乞丐:“我之前送过来的几床褥子呢?”
小乞丐低下头,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为了给冬妹抓药,我把褥子都送到当铺去了……”
夏乔嫣心头一阵酸涩,刚要开口,却见冬妹有气无力地仰起头来看向她:“乔嫣姐姐不要怪乞丐哥哥,要怪就怪我,要不是我病了,乞丐哥哥也不会……”
见怀中的孩子又开始咳了起来,夏乔嫣忙一面帮她顺背,一面柔声安慰道:“没事,姐姐不怪他,乞丐哥哥做得对,姐姐不会怪他,也不会怪你……”
想了想,她又朝小乞丐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什么都没说,只开了几副药就走了。”
“那药呢,拿过来让我瞧瞧?”
“药早在两天前就吃完了……”小乞丐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那你现在再去将他请来,”说着,夏乔嫣从袖袋里摸出两颗碎银子递了过去,略带抱歉地笑了笑,“姐姐今天出门有点急,没带多少银子,你且与那大夫说,这是定金,不够的,我回头再给他。”
小乞丐正要伸手去接,身后忽地传来赵弛低沉的声音:“不必这么麻烦,这点小事让十安去就可以了!”
说着,他转向一旁的顾十安,吩咐道:“你去把和春堂的张大夫请来,还有,让他把医馆里最好的止咳药也一并送来!”
顾十安答应一声,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倚靠在夏乔嫣怀里的女孩看了看赵弛,又看了看夏乔嫣,苍白的小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乔嫣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夏乔嫣想到了生死未卜的桑菊,脸色忽地又黯淡了下来,却也不忍让这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再去受那舟车劳顿之苦,只能强作笑颜:“没事,姐姐恰巧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闻听此言,小乞丐不由得一脸纳闷:“咦,不是说要让冬妹带你们去找小飞吗……”
其实,不用小乞丐说,聪明的小冬妹也早就猜到对方必有什么要紧的事来找她帮忙,她笑了笑,抬手从怀里摸出一方皱巴巴的粗棉布帛:“小飞就住在这里。”
夏乔嫣接过一看,只见上头用黑木炭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木樨园”。
“啪嗒”一声,布帛掉落于地,她的声音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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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不住地颤抖:“你是说,小飞住的地方,叫木樨园?”
赵弛闻言,弯腰将布帛拾起,低头扫了一眼,脸色骤变,未及告辞便转身匆匆离去……
“我上回偷偷跟在小飞身后,看到他进了那园子,还听到有人骂他,问他又跑哪里疯去了,怎么一上午都不见人,我想跟他进去,可看门的人不让,于是我便在街边寻了块布,把那匾额上的三个字给抄了下来,想着日后再去看他……”
冬妹后面说的话,夏乔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脑海里,全是那个令她遍体生寒的木樨园!
这个“木樨园”其实是一个青楼的名字,而不同于其他烟花柳巷的是,木樨园向来只招待有特殊癖好的男客人,夏乔嫣不只一次听说里头的姑娘被客人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因和春堂离此处并不算远,所以没过多久,顾十安就带着张大夫匆匆赶回庙中,听闻那些失踪的姑娘有可能就在木樨园里,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便又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虽然放心不下桑菊,可也知道这边更离不开人,夏乔嫣只能继续留在庙堂里,等着张大夫为冬妹看诊。
看到全身上下满是脏污的小女孩被夏乔嫣紧紧搂在怀里,张大夫愣了片刻,才学着对方的样子半跪在地上为孩子把脉。
“怎么样了,张大夫?”见他迟迟没有说话,夏乔嫣忍不住开口问道。
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看着她道:“不知这孩子是夏大小姐的什么人?”
“她是,”夏乔嫣怔了怔,“张大夫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人与人之间有亲疏远近,治病的方子自然也不只有一个,”张大夫一面仔细查看着冬妹的瞳孔,一面缓缓说道。
“这孩子病得虽不算重,可因拖得太久,已经严重伤到了脏腑,若要治其根本,必然需要多费些心思,而且用的药不同,疗效也是天差地别,就是不知夏大小姐……”
“那自然是用好的药……”未等对方将话说完,夏乔嫣已经脱口而出,然而话音刚落,少女的表情就不自然起来,半晌,才硬着头皮继续道,“该用什么药,张大夫尽管开就是,费用的问题,乔嫣自会想办法……”
张大夫点了点头,遂取来纸笔开始写方子,写完后递给了她,又详细交待了些注意事宜,这才背着药箱往外走。
夏乔嫣拿出仅有的两颗碎银子,想了想,又把耳朵上的两只红玛瑙银耳坠给取了下来,一并递给了小乞丐:“你先把这耳坠拿去当了,再去药房抓药。”
虽然贵为官宦之家的千金大小姐,然而夏乔嫣的手头并不宽裕,父亲夏弘商每月的俸禄刨去府中必要的开销后已基本所剩无几。
再加上母亲宋氏又是个药罐子,而且还要时不时地偷偷给杨氏母女俩一些补贴,因此府中偶尔还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只能靠变卖宋氏的嫁妆才得以勉强支撑。
有时候为了补贴家用,夏乔嫣还会把自己酿的果酒拿到集市上去卖,可即便这样,她的手头上依旧是紧巴巴的,根本没有多少余钱。
许是看出她囊中羞涩,小乞丐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着到底接还是不接,夏乔嫣见状面色一沉:“你再多耽误一会儿,冬妹就得平白多受一份苦,你难道就不心疼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小乞丐咬咬牙接过东西,转身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想到对方不可能那么快回来,夏乔嫣索性到隔壁一户好心人家里讨来了一盆热水,仔仔细细地给小冬妹擦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正打算把孩子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到外头去洗,可一只脚刚迈出庙门,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一抬头,见是赵弛,少女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着装脏衣服的盆沿,神情很不自在:“对,对不起,我只顾着低头走路,没留意……”
“无妨!”年轻男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见对方擦过她的肩膀正要往里走,夏乔嫣忙又追问道:“那个,桑菊怎么样了,你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赵弛点了下头,继续道,“她人没事,不过受了些许惊吓,我已经命人将她先行送回去了。”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夏乔嫣长长舒出一口气,连带着声音也松快了不少:“谢谢!”
赵弛背对着她,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不必谢我,职责所在而已。”
夏乔嫣无声地扬起了嘴角,没再说话,端着木盆往外走去。
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小,赵弛方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少女轻盈欢快的背影,忽然觉得,此女似乎也并非如他先前所认为的那般令人反感……
17. 第十七章
走到冬妹身边,赵弛放下手中的食盒,轻轻将其扶起,又将食盒中煮得绵稠软烂的小米粥取了出来,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
一举一动很是熟稔,仿佛先前就常常这样给人喂饭,有时粥水不小心从孩子的嘴角溢出,他还会用袖口小心翼翼地帮她试去。
一碗小米粥很快吃完,冬妹的精神看上去似乎也好了许多,女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哥,你是神仙吗?”
赵弛一愣,遂摇头:“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我娘说,神仙都生得很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说到这里,女孩苍白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遗憾,“如果哥哥是神仙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求哥哥帮我实现一个心愿了。”
赵弛心头一动,随口问道:“什么心愿,你说说看,或许哥哥也可以帮你实现!”
“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是的,什么都可以!”
“那你可以帮我让乔嫣姐姐高兴起来吗?”女孩看着他,眼中满是期待,“她以前总是笑,可现在却不爱笑了,有时还会偷偷地哭,我不想要她哭,我想要她一直都开开心心的!”
赵弛沉默了,他原本以为对方会要一些好吃的或是好玩的,可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匪夷所思的一个请求。
见他面露难色,女孩双眸刹时间黯淡了下来:“让她开心起来是不是很难?”
“额,应该,或许,可能有点难,”赵弛表情有些尴尬,“不过哥哥答应你,一定尽量让她开心起来!”
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弥漫在女孩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她扬起脸,冲着赵弛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看着女孩心满意足的样子,赵弛有些好奇:“你们与这位乔嫣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女孩想也没想便开口道:“有一回,我和乞丐哥哥在街上乞讨,不小心冲撞着了一位官老爷,他很生气,命令他的手下把我们吊起来打,乔嫣姐姐碰巧路过,便把我们给救下来了,她不但用马车把我们送回来,还给了我们好些吃的……”
女孩咳了咳,接着道:“后来,乔嫣姐姐就常常来看我们,有时会带吃的过来,有时也会送些衣服被褥什么的,虽然都是旧的,不过全都洗得干干净净,闻起来还香香的,特别好闻……”
“不仅如此,她还时常教我们读书认字,”她一面说,一面顺手拾起脚边的黑木炭,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的,“这个字念爹,这个字念娘,这个字念家,乔嫣姐姐说,有爹,有娘,才算是一个家……”
“乔嫣姐姐明明有爹,有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乔嫣姐姐在教我们写这几个字时,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又偷偷哭过了。”
“那,除了这些,她平时就没跟你们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赵弛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其实想问的是,夏乔嫣到底有没有在孩子们的面前说过关于他的坏话,他始终不能相信,仅仅只是道听途说,就会让小乞丐恨他至此。
“特别的话?”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脆生生地反问道,“小姨算吗?”
“小姨?”
“嗯,有一回,乔嫣姐姐跟我说,我就要当小姨了……”话到一半,忽听庙外脚步声传来,女孩忙用手掩住嘴,把未说完的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夏乔嫣端着洗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看到俩人皆朝她这边看来,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俩人异口同声。
夏乔嫣一脸狐疑,但也没再多问,自顾自地晾晒衣服去了。
看着少女忙碌的身影,赵弛的眼神愈加复杂,刚欲开口说话,一手拎着药包,一手举着冰糖葫芦的小乞丐正好从庙门外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
他把药递给了夏乔嫣,又从怀里摸出夏乔嫣先前给他的那副红玛瑙银耳坠,笑嘻嘻地指着赵弛道:“是赵哥哥让我把它们赎回来的!”
少女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对上赵弛的目光,视线相接的一瞬,她不禁愣了一下。
对方的眼中,完全没有往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没有她习以为常的鄙夷与厌恶……
她有些恍惚,也莫名的有些慌乱,好在对方的视线很快就移开了,她红着脸,默默地接过了那副失而复得的红玛瑙耳坠,想了想,忽又扭过头来:“你放心,这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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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已恢复了原先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我又不是为了你。”
夏乔嫣讪讪地走到炉子前开始生火煎药,见她动作熟练仿佛信手拈来,赵弛不禁眉心微蹙:“你怎么会做这些?”
少女一面往炉口扇风,一面若无其事地回道:“家母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吃药,我不放心把这些事情交给旁人,便总是亲力亲为,做得多了,也就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
赵弛沉默了,他一直觉得外表柔弱纤细的夏乔嫣定然会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可没想到,人家洗衣煎药样样都行,不怕脏不怕苦,还一点儿大小姐的架子都没有。
想到这里,男子原本黑沉沉的眼眸中莫名多出几分不忍,他忽然觉得夏乔嫣那双凝脂一般素白的手本应是用来抚琴作画的,而不该消磨在眼下这些琐碎而辛劳的杂务中。
“我来吧!”他走过去,不由分说便兀自抢过少女手中的蒲扇,朝着炉口用力地扇了起来。
许是心里有事,又许是经验不足力度没控制好,本来烧得好好的炉火被他这么一参合,竟是忽然浓烟四起,直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站在一旁的夏乔嫣顿时被呛得连连后退,用帕子捂住口鼻咳嗽个不停,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狼狈了,可再看那手持蒲扇的年轻男子,不禁愣在了那里。
只见男子原本白皙俊美的脸此时乌黑一片,活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一般滑稽可笑。
“怎么了?”赵弛似是发现了少女异样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一摸不打紧,硬是把一张黑炭脸搞成了大花脸,夏乔嫣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弛看了看笑得幸灾乐祸的少女,又看了看沾在手上的烟灰,忽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起身疾步来到对方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上的烟灰蹭到少女的脸上。
看到少女瞬间也成一只脏兮兮的花脸猫,男子极其罕见地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来。
夏乔嫣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甘示弱地抓起一把炭灰想要蹭回去,赵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一面躲,一面忍俊不禁,两个孩子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破败的庙堂里,顿时一片欢乐……
18. 第十八章
俩人就这么你追我躲,竟连顾十安在庙堂门口站了许久都没发现。
来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向来不苟言笑的赵弛,脸上的表情不亚于青天白日见到了鬼。
顾十安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离开的时候,赵弛明明还对夏乔嫣满脸嫌恶,可怎么一回来,这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就已经要好到这个地步。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在他印象中古板且严肃的靖王殿下竟然也会像个孩子般与人追逐打闹……
难不成,他错过了什么?
遗憾归遗憾,可心底里还是感到十分欣慰,本欲趁热打铁当着赵弛的面再喊几声嫂子,然后把这对欢喜冤家的婚事彻底落实下来,不料意外却发生了。
一颗圆溜溜的冰糖葫芦从小乞丐手中的竹签上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滚到夏乔嫣的脚下,顾十安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便见少女惊呼一声,整个人直直向后仰去。
赵弛见状,上半身疾速前倾,本能地揽住了少女的腰身,俩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四目相对,本来应该是温情脉脉又极其暧昧的一幕,然而赵弛的手臂却是忽然一松,任由躺在臂弯中的少女往地上跌去……
因为赵弛的脸上满是烟灰,顾十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赵弛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上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已经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回头看了看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夏乔嫣,想了想,还是朝外头追了出去。
在五十步开外的一条小溪边,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半蹲在一块巨石上,不停地用双手把水掬起来扑打在自己的脸上,似是除了脸上的尘垢,还要把笼在眉宇间的烦闷也一并洗刷干净……
顾十安缓缓走上前去,一声“老大”还未喊出口,赵弛却已回过头来,冷冷地冲他说了一个字:“滚!”
没有人知道赵弛为何会突然间生这么大的气,更没人知道他其实生的是自己的气!
从小到大,先生都要求他必须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高兴了,他不可以开怀大笑,伤心了,亦不可以在人前痛哭悲泣,总之,不管情绪如何,他都要时刻压抑自己,不能让别人看穿他的心思。
这些年来,他似乎也做到了,五岁那年,京中传来母妃薨世的消息,他把嘴唇咬出了血,硬是没让眼泪落下;而当他一箭射穿敌军将领的头颅,得到战士们众星捧月般的拥戴时,他照样未露半分欢喜。
可是,今日他却在别人面前暴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用卑鄙手段迫使他不得不与之订亲的无耻小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依稀记得,当时的自己很是酣畅,全身心都是放松愉悦的……
没错,他很喜欢当时那种感觉,而正是这种喜欢,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阵的烦躁,拳头狠狠地砸在水面上,水花四溅,衣裳尽湿,却仍不能缓解分毫!
再次回到庙堂时,夏乔嫣正在喂冬妹喝刚刚煎好的汤药,小乞丐闲得无聊,一会儿挤眉弄眼地朝此二人扮鬼脸,一会儿又添油加醋地讲起京城里的有趣见闻,直把冬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可夏乔嫣却只是微露笑颜,并未真正地放下内心的愁绪。
夏乔嫣知道赵弛不喜欢她,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她扔在地上,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与感受!
好在落地的时候她用手肘做一下缓冲,并未祸及腹中胎儿,然而心底里的伤,怕是更难痊愈了……
赵弛立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小乞丐的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对不起,乔嫣姐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嘴馋非让赵弛哥哥给我买了冰糖葫芦吃,你也不会……”
“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夏乔嫣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忽又愣住,“你知道他叫赵弛?”
小乞丐点头:“其实早在池边时,我就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少女一愣:“那你既然知道他是谁,为何还……”
“我那是故意气他的,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痒痒丸,那些东西不过是些普通的泥巴而已,我本打算用来逗小胖他们玩的,可是,”小乞丐低着头哼哼道,“我就是气不过赵弛哥哥那样对你,你人这么好,又生得跟天仙一样美,他凭什么还嫌弃你?”
庙堂内一下子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才又听到小乞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乔嫣姐姐你别难过,他不要你,我要你,等我长大了,我来娶你,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没人敢再欺负你!”
夏乔嫣抬手抚了抚男孩的脑袋,故意逗他道:“等你长大了,乔嫣姐姐就老了,到那时,你还会要我吗?”
“当然要,不管你多老我都要,”小乞丐一本正经道,“不只我想娶你,小胖和黑虎也说了长大后要娶你,你若是不想嫁给我,嫁给他们也行,你嫁给了他们,我也一样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夏乔嫣心下感动,不禁一把将男孩揽入怀里,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们……”
赵弛静静地听着里头的对话,脸上竟莫名感觉有些烧,正欲悄悄离开,忽听身后传来顾十安疑惑的声音:“老大,你怎么了,为何站在这里不进去?”
黑衣男子一怔,旋即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顾十安有些委屈,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又没惹你,干吗总拿我出气?”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嫂子也没惹你……”
“闭嘴!”赵弛沉着脸,再次瞪向他,“准备一下,我们该回去了。”
见到赵弛回来,夏乔嫣冷着脸撇过头,似是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赵弛的视线从少女的身上匆匆扫过,最后落在小冬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他半蹲下身子,声音很轻,仿佛怕声音大了会把对方吓跑了似的:“哥哥听说,冬妹也很喜欢吃冰糖葫芦对不对?”
见对方点头,他又接着道:“哥哥答应你,等你的病好了,哥哥一定带你去吃最好吃的冰糖葫芦,而且,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小冬妹的脸上露出喜色:“好,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得知他们要走,小女孩显得有些难过,她拉住赵弛的几根手指,眼中满是不舍:“哥哥,你以后还会和乔嫣姐姐一起来看我吗?”
听到冬妹这样问,夏乔嫣显得有些不自在,她轻轻地抚了抚孩子的脸,笑得有些尴尬:“哥哥平日里很忙,所以……”
话未说完,赵弛却已经温和且坚定地打断道:“会!”
见少女一脸诧异地朝他望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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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补充了一句话:“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
夏乔嫣只觉此人实在不可理喻,遂也冷冷道:“我没有多想,也根本不屑于多想!”
看到这俩人又针锋相对起来,顾十安忙出来打圆场:“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说着,他按赵弛先前的吩咐,把身上的银子全部取了出来,摆在小冬妹的手边,笑呵呵道:“赵哥哥说了,今天这件案子,冬妹是大功臣,理应有赏,这些银子,都是赵哥哥赏给冬妹的……”
“不公平!”站在一旁的小乞丐气鼓鼓道,“桑菊姐姐的信息是我提供的,关于小飞和冬妹的事也是我告诉你们的,凭什么冬妹有赏,我却没有?”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顾十安笑着轻刮了一下男孩的鼻梁,接着道,“你自然也有赏,你赵哥哥说了,从今日起,你随时可以上都尉府找师父我学习箭术,倘若你赵哥哥有空的话,他也会亲自教你射箭,怎么样,对这个奖赏可还满意,小乞丐?”
说到这里,顾十安不由得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不对,从现在开始,应该改口叫你小慕风了。”
“你是说,赵哥哥也愿意收我为徒?”小慕风又惊又喜,“那这么说,我岂不是有了两位师父?”
“恭喜你了,乞丐哥哥……”小冬妹亦是拍手为他叫好。
“诶,”小乞丐摇了摇头,学着大人的样子很严肃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叫我乞丐哥哥了,你要叫我慕风哥哥,因为我已经有名字了……”
在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中,几人走出了庙堂,看到停靠在门外的马车,夏乔嫣有些犹豫,一方面她真的不愿再与赵弛呆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可另一方面,她已经身无分文,根本没钱再去单独雇一辆马车。
见她迟迟没有动身,已经坐在车里头的赵弛显得有些不耐烦,遂掀起车帘,硬邦邦地问道:“你到底走不走?”
夏乔嫣原本还只是有些迟疑,被他这么一激,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微扬起脸,略带几分气恼地回望着他:“不走!”
“行,随便你!”赵弛放下马车帘子,冷冷道,“我们走!”
“等等!”顾十安急了,见车夫高高扬起的鞭子落向了别处,才看向赵弛好声劝道,“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确实是咱们做得不地道,咱就服个软,跟人家说几句好话呗,姑娘家嘛,总是要哄的……”
“哄什么哄,我可没那闲工夫!”赵弛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又催促车夫快走。
顾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已经走到车子前头的少女,也放下了帘子。
车夫再次扬鞭催马,不料车子才刚刚超出少女几十步远,就又听到赵弛对车夫急急吩咐道:“不要跑太快……”
看着一直与夏乔嫣保持着四五十步距离的马车,顾十安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说道:“明明放心不下人家,却又死鸭子嘴硬,这又是何苦呢?”
话音刚落,一道不满的目光就朝他扫来:“不多嘴会死?”
“行行行,我不多嘴,那咱就这样慢吞吞地走,看天黑之前能见得到陛下不?”
赵弛瞥了他一眼,再次掀帘看向跟在马车后头不远处的少女,眸色幽黑:“停车,调头……”
19. 第十九章
车夫勒紧缰绳,车子在少女身旁缓缓停下,车帘掀起,一张清隽俊美的面孔刹时间映入夏乔嫣的眼里,来人盯着她,眉目疏冷:“你不会真的打算就这样走回去吧?”
见少女微微侧过脸,没有吭声,他又冷冷道:“别怪我不提醒你,天很快就要下雨了,而从此处到夏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确定以你现在的速度,能在下雨之前赶回府内?”
夏乔嫣仰起头,果见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际此时已然乌云密布,眼看一场大雨在即。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绝不适合逞强与赌气,可手肘处隐隐传来的疼痛,又时刻提醒着她今日所受的屈辱,让她无法就这样放下自己的尊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低下头,陷入两难。
忽然,远处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果见一辆宽大华贵的马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不多一时,夏乔嫣就从车辕上镶嵌着的祥云纹饰认出了马车的主人,她微显诧异,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与冷淡。
果不出所料,马车还未停稳,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莫南北就已经出现在夏乔嫣的面前,少年面容俊朗,一双眼眸明亮如星,却仍难掩心中的不安与懊恼。
“嫣嫣”,许是太过于着急,他顾不得那么多,便下意识地攥住少女的手,声音微颤,“你快告诉我,万无双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可有受伤,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夏乔嫣垂下眼帘,用力将手抽回,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你,你怎么来了?”
“我在街上撞见你的马车,方知晓你出事了,好一番打听才得知你在这里,”说到此处,他不禁恼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语气中不无自责,“这事都怪我,要是今早我不让你独自一人离开,你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夏乔嫣还未开口,一个明显带着火气的声音蓦地从身旁的马车内传来:“我说你怎么一大早的会出现在许愿池旁,敢情是为了与别的男子私会……”
“你胡说什么呢?”少女扭过头,怒视着车内那个阴沉着脸的俊美男子,忽觉阵阵寒意扑面而来,她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低声解释道,“我与莫世子只是碰巧遇见而已……”
话音落下,忽然瞥见莫南北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心中莫名一揪,遂又低下头,再不敢去看他。
赵弛显然对这样的解释很是满意,他略微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声音却是冰冷刺骨:“上车!”
见少女仍有些踌躇,他不由得再次加重了语气:“我让你上车!”
夏乔嫣咬了咬牙,刚要迈开脚,袖子却被人一把扯住,少年定定地凝望着她,漆黑的瞳孔中尽是说不出的哀伤与恳求。
胸腔内又是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她狠下心,想要将袖子抽回,不料对方却抓得更紧了,看着少年微微泛白的手指,夏乔嫣忽然改变了主意,她抬头看向少年那双幽黑黯淡的眼眸,缓缓开口:“我跟你走!”
莫南北一愣,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便露出一个耀如朝阳的笑来,眼角隐隐还有泪光闪动:“你当真愿意跟我走?”
夏乔嫣郑重点头:“只要你敢带我走,我便跟你走!”
“我当然敢!”少年爽朗一笑,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激动,“别说只是带你走,就算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莫南北都绝不会犹豫一下……”
看到夏乔嫣如此明目张胆,竟当着他的面上了其他男子的马车,赵弛一双手慢慢握紧成拳,脸色黑沉得简直就快要滴下墨汁来,顾十安亦是坐不住了,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拦住了紧跟在少女身后的华衣少年。
“莫世子,”他愤愤然道,“夏大小姐可是我家大人的未婚妻,你一个外人这么跑过来横插一脚,不合适吧?”
“嫣嫣是你家大人的未婚妻没错,可是,你问问你家大人,几时曾把嫣嫣当作过自己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莫南北瞥了一眼仍坐在车内的赵弛,故意提高了音量:“我打听过了,今早万无双为难嫣嫣之时,你与你家大人就在附近看着,如若你家大人心里有他这个未婚妻,怎会放任旁人那般欺辱她而坐视不理?”
少年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原本并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我不想让嫣嫣难过,可我现在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让嫣嫣看清你家大人的真面目,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番话,说得顾十安面红耳赤,他张了张嘴,似是想反驳,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求助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赵弛冷着脸,声音波澜不惊:“让他们走!”
顿了顿,又悠悠补充道:“既然夏大小姐不怕连累莫世子的名声,也不怕因此让整个夏家跟着她蒙羞,被世人所不耻,执意要跟着人家走,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夏乔嫣全身陡然一僵,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最后,只剩下死一般的苍白。
赵弛的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却不无道理,没错,她作为赵弛的未婚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莫南北走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这事传出去后,旁人会怎么看她,怎么看莫南北?
她是无所谓,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这里,彻底摆脱所有伤害她的人和事,可莫南北呢,他与他的家人又该如何面对这世人的非议,以及她带给他的腥风血雨?
不行,她不可以让莫南北独自承受这些,这对他实在太残忍,太不公平……
缓缓地从车内走出,夏乔嫣没敢去看少年的眼睛,只低低说了声对不起,便想离开。
少年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眼眶微红:“嫣嫣,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我,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议论我。”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这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别人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这些通通都与我无关……”
未等其将话说完,夏乔嫣已经板起脸,用力地挣脱开他的手,兀自在顾十安的搀扶下上了另一辆马车。
少年怔怔的站在那里,眼中满是苦楚,半晌,方发泄一般冲着她的背影悲愤地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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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那般在意旁人的眼光,背负着那些无谓的枷锁活着,你难道不觉得累吗?”
马车辚辚而行,从少年的身旁缓缓滑过,夏乔嫣挺直的脊背也瞬间跨了下来,仿佛真的已经不堪重负。
坐在斜对面的黑衣男子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眼中除了愤怒与不满,隐隐还有几分似有若无的醋意,夏乔嫣本以为对方又会对她冷嘲热讽,不料赵弛却只是淡淡地开了口:“受伤了,为何不说?”
夏乔嫣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诧异地朝男子望去,发现对方的视线直直地停留在她的后脖颈处,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扯了扯后衣领,闷闷地回了一句:“没什么好说的……”
赵弛眉心微蹙:“万无双干的?”
见少女默默地垂下眼眸,不置可否,他不禁轻握了下拳头,不无嫌弃地冷哼一声:“真是没用,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知道反抗?”
说话间,他已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小药瓶,冷着脸递了过去:“拿着。”
夏乔嫣瞥了那瓶子一眼,又倔强地别过脸去:“不需要!”
见赵弛依旧固执地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顾十安忙一把抢过药瓶,强行塞到了夏乔嫣的手里,笑呵呵道:“这可是西域药乡里最好的金创药,见效快,还不会留疤,而且,这东西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若不是那药乡的族长跟我们大人关系好,人家还不舍得给呢……”
“既然这药如此珍贵,就让你家大人自己留着用吧,乔嫣怕是没有这个福分。”说着,少女又将药瓶塞回顾十安手中。
顾十安原本是想表达自家老大对夏乔嫣的关心,不料却弄巧成拙,搞得里外不是人,他看了一眼赵弛那张黑沉沉的脸,笑着对夏乔嫣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少女忽然冲他莞尔一笑,“可我真的不需要,谢谢你……”
“爱要不要!”赵弛不耐烦地插了一嘴,侧过脸,不再看她。
顾十安拿着那小药瓶,就像是拿着一块烫手山芋,放下不是,拿着更不是,只能一脸尴尬地笑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后,夏乔嫣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我想知道,方才莫世子说的可是真的?”
闻言,车内两名年轻男子皆是一怔,互望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
未及赵弛开口,顾十安便已抢先道:“那个,嫂子,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家大人……”
“你先别说话,”夏乔嫣打断道,复又将视线缓缓移到赵弛身上,声音仍很平静,“乔嫣只是想知道,当时赵都尉是不是就在附近?”
“不是的,嫂子,当时的情况……”
见顾十安又要替赵弛说话,少女忽地沉下脸来,一字一顿:“我只想听赵都尉亲口说一声,是,抑或不是!”
又是大半天的沉默过后,赵弛才终于冷冰冰地开了口:“是!”
“所以,莫世子说的是真的,从头到尾,赵都尉都只是在袖手旁观,对吗?”
20. 第二十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弛却始终未再发一言,只阴沉着脸看着窗外,车内,一片死寂。
夏乔嫣久久地凝视着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瞬间染红了衣襟。
“嫂子!”顾十安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扶她,可刚碰到少女的肩膀又急急将手收回,涨红着脸看向一旁的黑衣男子。
赵弛踌躇片刻,还是起身坐到少女身侧,岂料手指还未及触碰到对方,夏乔嫣已经全身往后一缩:“别碰我!”
夏乔嫣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可当她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是”,她的心竟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仿佛有千万支利刃同时刺进她的身体,将她的血肉一点点搅碎,很痛,真的很痛,痛到她恨不能立即七窍流血而死……
直到此时,夏乔嫣才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迟迟不愿主动提出退婚,全都是因为她对赵弛仍抱有一丝丝的期待与幻想。
原来,她一直都在等着对方来娶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死心过……
看着瑟缩在角落里的少女,赵弛的眼中再次浮出不忍,几次想开口解释,可最终还是继续保持沉默。
夏乔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木然地盯着车内的某一处,眼神空洞,嘴角却诡异地噙着一丝浅笑。
笑什么呢,是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执迷不悟,还是笑自己的可悲与可怜,没有人知道,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回到府上后,夏乔嫣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接连两日都未踏出房门半步,平日里最爱看的画本也不看了,就只是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头的翠竹发呆,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到了第三日,她忽然命人把先前酿的几坛果子酒全部都搬到了一辆小推车上,并亲自跟车来到了集市。
恰逢圩日,集市上人很多,卖什么的都有,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夏乔嫣兜兜转转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寻到一小块位置不怎么好的空地。
把酒坛子摆好,夏乔嫣也学着旁人的样子大声吆喝起来:“果子酒,又香又甜的果子酒……”
许是因为她酿的酒确实香甜可口,又许是因为她生得冰清玉洁,站在一堆灰头土脸的小摊贩中间,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引人注目,不一会儿,她的酒摊前就围满了人。
有买酒的,有试吃的,有观望的,甚至还有指着她窃窃私语的,夏乔嫣全都笑脸相迎,热情招待,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根本没有留意到人群中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正贪婪且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日头渐渐西斜,不久前还被挤得水泄不通的集市也慢慢变得空旷起来。
看到原本满满当当的几大坛果子酒终于都见了底,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府,却见不远处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陌生青年吊儿郎当地朝这边走来。
看着青年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夏乔嫣忽地沉下脸来,冷冷道:“不好意思,我的酒已经卖完了,还请这位客官上别处买去……”
“诶,小爷我今日可不是来买酒的,”青年摆了摆手,异常贪婪的目光从她纤细的腰身缓缓上移,最后落在夏乔嫣的脸上,“啧啧”赞道,“不错,果真是仙姿玉色,闭月羞花,美得让人过目难忘,流连忘返!”
夏乔嫣被他看得既羞且恼,沉着脸看向别处:“既然不是来买酒的,那就请恕本姑娘不能奉陪了。”
说着,转身欲走,一只皓腕却猛地被人拉住。
“别走呀,夏大小姐,”青年的掌心有意无意地在少女的手背上拂过,一张满是酒气的脸往前凑了又凑,口鼻几乎就要贴到对方的脖颈上了,神情更是无比陶醉,“香,比酒还香……”
夏乔嫣心中又惧又怕,拼命地想要挣脱开青年的手,然而却都只是徒劳,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青年愈发笑得一脸享受:“别这样嘛,夏大小姐,你若是伤着了自己,小爷我可是会心疼的……”
“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夏乔嫣嫌恶地撇过脸,怒道,“我,我可是赵都尉的未婚妻,你这般无礼,难道就不怕给自己惹来麻烦?”
“赵都尉?你觉得我会怕他?”青年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实话告诉你吧,小爷我的亲姐夫可是吏部尚书张满全,我说,夏大小姐不会连吏部尚书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吧?”
未等旁人开口,他便自问自答道:“吏部尚书管的是朝廷里的人事变动,只要我姐夫大人高兴,这都尉府他可以姓赵,也可以姓张姓李姓王,总之,如若你那未婚夫不识相的话,小爷我随时都可以叫他滚蛋!”
“你……”夏乔嫣一时语塞,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恼恨地瞪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未婚夫也真是不知好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旁人争得头破血流都得不到,他倒好,人家都主动送上门了,他还推三阻四地摆什么谱装什么清高?”
青年看向她,脸上的愤慨与不甘顿时又变成带了几分谄媚与讨好的坏笑:“要我说,夏大小姐与其费心费力地去讨好他那样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不如趁早退了婚跟小爷我过吧。”
“我保证,跟了我之后,夏大小姐从此便可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必为银子烦心,更不必那么辛苦地去酿那什么果子酒来卖……”
“我呸!”夏乔嫣啐了他一口,没好气地打断道,“你别白日做梦了,我就是死,也不可能跟你这样的登徒子过,你快点放开我……”
青年笑嘻嘻地看着她,非但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反倒还恬不知耻地指着自己的唇角,开始耍起了无赖:“行,只要你往这地方亲一下,我立刻就放你走……”
求助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纯粹只想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夏乔嫣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赵弛,想起初见他时,他骑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以及他那高高扬起的乌发和在风中咧咧翻飞的银色长袍……
只是那惊鸿一瞥,便已让天地失了颜色,也让她从此误了终生!
心里,没来由得涌起一阵甜蜜,可甜蜜过后,却又是无穷无尽的苦涩与绝望。
而那个既让她感到甜蜜又让她尝尽了苦涩的年轻男子,今后怕是不会再为她而出现了吧?
正想着,忽听耳边传来一声惨叫:“啊——疼,疼……”
夏乔嫣一惊,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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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的那个人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面前,此人手里,还牢牢地攥着锦衣青年的一只腕子。
赵弛看着她,眸色深深:“你怎么样了?”
夏乔嫣下意识地拉了下袖子,挡住了刚才被青年捏得发红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赵弛面色一沉,攥着锦衣青年的手猛地一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便见青年捂着手腕鬼哭狼嚎起来,边嚎还边带着哭腔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把爷爷我的手给弄断了,你给我等着,回头我不弄死你,我跟你姓……”
等青年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人群中,赵弛的视线才重新移回到夏乔嫣身上,语带不悦:“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吗?”
“桑菊自上回受了惊吓后就一直病着,我不太放心,便让两个婢女留在府中照顾她,其余的下人现在都归杨姨娘管,能偷偷帮我把酒拉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见少女一面说着话,一面费力地想要将一只空酒坛搬回小推车上,赵弛冷着脸拦住她,自己弯下腰去,轻轻松松就将几只沉甸甸的空酒坛全都拎上了车。
“你很缺钱吗?”看着那几只空坛子,他忽然开了口,“倘若缺钱,你可以跟我讲……”
“不用了,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还有,”说着,夏乔嫣从怀中摸出一只钱袋递了过去,“这个,是先前你替我赎回耳坠的钱,你数数,看有没有少……”
赵弛眉头一皱:“我说过了,那些钱你不必还我!”
看到对方没有要拿钱的意思,少女直接把钱袋塞进他手里,淡淡道:“今天的事谢谢你,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夏乔嫣从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
黑衣男子面带愠怒,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可我是你的未婚夫,花我的钱,本就天经地义!”
话一出口,赵弛自己便愣住了,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方又语气生硬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缺这点银子……”
听到“未婚夫”这三个字,夏乔嫣亦是愣怔了片刻,自俩人订婚以来,赵弛还是头一回主动承认彼此间的关系,换作是以前,夏乔嫣定会满心欢喜,可经历了这许多事后,再听来却只觉讽刺与可笑。
未婚夫?
这样一个眼睁睁看着她被万无双欺负凌辱却无动于衷的未婚夫,她要来何用?
“你缺不缺这点银子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微微牵起唇角,笑容里有无奈,有酸楚,但更多的是放下一切的释然与轻松。
黑衣男子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将后面的话说完,然而夏乔嫣却忽然顿住话头,抬眼看向天边那红艳似火的晚霞,自言自语般说道:“日头就快下山了,崭新的一天也该到来了……”
赵弛显然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定定地凝望着她,少女美丽娇俏的脸颊笼罩在一片灿烂的霞光里,更显肌肤白如凝脂,吹弹可破,就宛若那刚刚绽放的玉色海棠,美得超凡脱俗,摄人心魄……
赵弛怔了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微微侧过脸,耳根处明显有些泛红,声音却仍旧清清冷冷,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21. 第二十一章
“不用,我自己可以!”夏乔嫣一口回绝。
“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赵弛瞥了她一眼,扭头看向一直坐在附近假装认真嗑瓜子的顾十安,沉声吩咐道:“你送夏大小姐回去!”
“啊?”顾十安一愣,拿着手中嗑了一半的瓜子看了看赵弛,又看了看被他牵在手中的马,有些不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大您干吗不自己送,难得能与嫂子共乘一骑……”
“我让你送你就送,哪来那么多废话?”赵弛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旋即翻身上马,才走了几步,忽又调头回来,随手将夏乔嫣硬塞给他的钱袋丢在小推车上,而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诶,你等等……”夏乔嫣想喊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无奈地将钱袋拾起,指着推车上一只尚未开封的酒坛,对已经走到跟前的顾十安道,“这坛酒原本是打算留着送人的,不过既然他不要钱,那就先用这酒抵债吧,待会儿你回去时顺便帮我带给他……”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他若是不要,你就留着自己喝,不必再送回来给我了。”
“哪能呢,”同样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笑呵呵道,“这么好的酒,而且还是嫂子亲手所酿,我家大人哪能不要?”
“正因为是我亲手酿的,人家才不稀罕要呢!”夏乔嫣苦笑,不无自嘲,“另外,你日后还是叫我夏大小姐吧,或者直接叫我乔嫣也行,总之别再一口一个嫂子地叫我了,听着怪别扭的……”
“那,行吧,当心点……”顾十安笑着点了下头,扶着少女上了马车,又亲自把她的东西一并搬到车上去,自顾自地说道,“说实话,我有时也觉得我家大人做得实在是太过了,不过,上回在许愿池旁的事,夏大小姐真的误会他了,其实他……”
“咱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成吗?”夏乔嫣疲惫地笑了笑,“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去一遍遍地回忆那些不开心的过往,更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看着少女那明显有些惨淡的笑容,顾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嘴巴没再说话。
回到都尉府,把那一小坛酒摆在赵弛的桌案上,顾十安一声未吭,转身就走,闻到那股熟悉的酒香,赵弛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卷,皱眉叫住了他:“哪来的酒?”
“明知故问!”顾十安转过身来,气哼哼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夏大小姐到底哪里不好了,论长相,整个京城里还有谁能比她更好看,论为人,知书达礼,心地善良,破庙里那帮小乞丐有多喜欢她您难道看不出来?”
“可您呢,整日揪着那件已经过去那么久的破事不放,咱且先不说那药究竟是不是人家下的,就算是人家下的,那也只能说明,人家是真心实意地想跟您在一起,没错,您是靖王殿下,出身尊贵不凡,想娶什么样的女子都不在话下,可问题是,您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乡野出身的小小骑都尉而已……”
“京城里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们,谁曾拿正眼瞧过咱们,她们一个个的捧高踩低,全都把婚姻当作跳板和谋求私利的工具,相较之下,夏大小姐的一片真心难道不应该更值得您珍惜吗?更何况,以夏大小姐的样貌,想嫁什么样的男人嫁不到?”
说到这里,情绪激动的顾十安索性豁出去了:“说句您不爱听的,我觉得,像她这样好的女子,您若是错过了,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放肆!”赵弛脸色阴沉,直直地盯着他,半晌,方冷冷问道,“你这是在指责本王吗?”
“属下不敢!”顾十安低下头,但语气中仍有几分不服。
端坐在桌案前的年轻男子冷哼一声,眉宇间皆是不满:“下去!”
顾十安双手抱拳作了一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赵弛的目光才缓缓收回,看着面前那只不大不小的酒坛,脑海中不知怎的竟然浮现出夏乔嫣的身影来。
夕阳下,少女的脸就像是那刚刚绽放的玉色海棠,干净纯洁,而又美得出尘脱俗气,令人痴迷!
他着实难以相信,这样一副仿佛不食人间的清绝面容下,怎么会有那般龌龊不堪的灵魂,竟然为了逼他就范,而不惜做出给他下药这种肮脏事……
越想就越是烦躁,赵弛心烦意乱地合上书本,大步朝外头走去。
此时华灯初上,繁华的夜市街上人来人往,赵弛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眉头始终紧锁,路过一个漆黑的小巷口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色,传入了他的耳畔。
赵弛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拔出腰间长剑,一步一步地朝巷内逼近。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冷飕飕的夜风迎面拂来,惹得巷子两旁那半人高的蒿草簌簌而颤,赵弛正自纳闷,猛地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动,而且还有奇怪的呻吟声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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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
“什么人在此?”他厉喝一声,握紧长剑缓缓地朝那处草丛靠近,待到五步开外时,方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景象。
原来,躲在草丛里的并非人类,而是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白猫,那猫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绿眼睛,不无惊恐地望着他。
赵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缓缓将剑收回剑鞘,转身便要离开,那猫却忽然朝着他离去的背影“喵喵”地叫了两声,声音里满是痛苦与无助。
赵弛顿住脚步,回头去看那只猫,却见它依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冲他“喵喵”地叫唤着,似乎是在向他求助。
听着它越来越痛苦的声音,赵弛终是心生不忍,转身大步朝它走去,轻轻拨开草丛,赫然看到一只硕大的捕鼠夹牢牢地夹在它的后腿根上。
只见捕鼠夹那锈迹斑斑的齿片上,已经被鲜血染红,很显然,小猫伤得不轻,赵弛蹲下身子,徒手将两片合在一起的齿片掰开,又小心翼翼地将其受伤的那条腿拿了出来。
重新得以自由的小猫又冲他“喵喵”叫了两声,拖着几乎被夹断的伤腿艰难地往前走,所过之处,皆是暗红的血痕,触目惊心。
看着那团在缓缓蠕动的小小身体,赵弛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解下外袍,几步上前将那团小雪球轻轻地裹了起来。
许是明白他并无恶意,小猫没有反抗,只是安安静静地任由对方将它托在手心里。
看着小东西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青年的唇角不禁微微牵起,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因自己从未给小动物包扎过伤口,赵弛怕弄疼了它,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寻个有经验的大夫帮它医治,不过话说回来,这城中的医馆是不少,可专门给小猫小狗看病的却只有一家,且就在夏府附近。
因着夏乔嫣的关系,赵弛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绕开那一带,只为了尽量避免在无意间与对方碰上面,而眼下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匆匆走进宠物医馆,未及开口,便有一人快步迎了上来。
“麻烦大夫帮忙看看这只猫伤得重不重……”他一面说,一面欲将捧在手中的小猫递与对方,岂料刚一抬头,便愣住了,来人虽然蒙着面纱,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他的未婚妻,夏乔嫣。
“怎么是你?”赵弛皱起眉头,略显不满,“这么晚了夏大小姐不在府中歇息,还在这里做什么?”
22. 第二十二章
夏乔嫣似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赵弛,她垂下眼眸,没有吭声,只是有些不自在地伸出双手,试图去抱青年手中的猫。
赵弛见状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语气有些不善:“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这些我跟你解释不着,”夏乔嫣仰头看向他,淡淡道,“我且问你,你到底想不想给这只猫治病?”
“你会治?”赵弛将信将疑,但见馆中再无旁人,只能悻悻地将裹在外袍里的小猫递了过去。
夏乔嫣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小猫的脑袋,顺势将其接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后,一面安抚它,一面用绵布条将其四肢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木架子上。
见小猫因动弹不得而“喵喵”叫着,赵弛面带不悦:“你治病便治病,何苦将它绑起来?”
“不绑起来,它如何肯乖乖地让人处理伤口?”少女睇了他一眼,不急不恼,“你若是不忍心,那你自己摁住它也行,不过,待会儿若是被它抓伤咬伤,可就不能怪我了……”
赵弛一时语塞,面上将怒未怒,半晌,才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那你轻点……”
夏乔嫣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用药水给小猫清洗伤口,许是因为疼痛,猫“嗷嗷”叫着拼命挣扎,赵弛见状,不禁面露不忍,竟像哄婴儿一般轻声哄道:“乖,很快就好了,再忍一会儿,一会儿就不疼了……”
夏乔嫣手上动作顿住,满脸诧异地看着眼前之人,她难以置信,这个从来只会对她冷嘲热讽,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她扔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竟然会对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如此呵护,如此温柔。
不知不觉,心中又莫名涌起一阵酸楚,她不明白,一个能对小动物这么好的人,为何不能对自己的未婚妻也稍微好一点,哪怕一点点也行……
她不想拿自己跟一只可怜的流浪猫作比较,可又忍不住去比较,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竟然活得不如一只流浪猫……
收起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苦笑,夏乔嫣开始给小猫上药,而后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跟赵弛交待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比如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等等。
赵弛一直默不做声地凝视着她,许久,才将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你是这儿的大夫?”
“不是!”夏乔嫣轻轻摇了下头,见对方愈加不解,遂又解释道,“这儿的刘大夫跟我外祖父是故交,因而特别照顾我,从小我就喜欢呆在他这里看他给小猫小狗治病,时间长了,也多少学了一些皮毛,偶尔他出外诊时,便让我在这里替他坐堂……”
“谢谢,”赵弛接过缩成小小一团的猫,将一颗沉甸甸的官银放在桌面上,“这是你的酬劳。”
夏乔嫣没有跟他客气,抬手将银子收了起来,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每一样都需要银子,她可以跟赵弛划清界线,却犯不着钱过不去。
不过,对方这银子似乎给得太多了,掂了掂,少说也有十两重,都抵得过她在这医馆里大半年的收入了。
赵弛朝外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表情淡淡,语气却明显带着几分指责:“倘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夏大小姐还是不要总到这里来为好,一个姑娘家,应该懂得爱惜自己的名声,而且,本都尉也不希望自己的未婚妻总在外头抛头露脸,四处招摇!”
抛头露脸,四处招摇?
夏乔嫣心中苦涩,她见过过河拆桥的,却没见过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明明方才还一脸感激,一转身,便又开始变着法地挖苦她。
更何况,她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不偷不抢,不坑不骗,活着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怎么到了对方眼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你的未婚妻?”夏乔嫣看向他,脸上忍不住也露出一丝嘲讽,“原来都尉大人一直都记得,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赵弛定定地凝视着她,面无表情:“说实话,我真希望我没有!”
话音未落,已转身大步离去……
青年那如苍松般挺拔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夏乔嫣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扯出藏在袖袋中的香囊,疯了一般四处翻找起来。
终于,她在一个屉子里寻到一把剪刀,不料刚将剪刀拿起,一只手蓦地握住了她的腕子:“你要做什么?”
“方才你们的对话我全都听见了,”莫南北看着她,双眼通红,表情痛苦,“可我真没想到,为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竟然要伤害自己?”
夏乔嫣被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我没有……”
“那你拿剪刀做什么?”莫南北霸道地抢过她手中的剪刀,几乎是在怒吼,“我可以接受你心悦他,也可以接受你心里满满的全是他,可是,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你伤害你自己!”
“嫣嫣,”说到这里,少年不由得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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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声音里满是痛楚与哀求,“答应我,你答应我好不好,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请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夏乔嫣想告诉他,自己拿剪刀仅仅只是想将这个特意为赵弛做的香囊剪烂而已。
可不知怎的,忽然间她就不想解释了,脸颊贴着少年宽厚的胸膛,感受着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值得被爱的。
说到底,赵弛不爱她,并不是她的错,也不全是因为她不好!
至少,在面前这个少年心里,她就很好!
额间忽然一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在上头,夏乔嫣诧异地仰起脸,正好看到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少年的眼底滑下,“啪嗒”一声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愣住了,她从没想到,这个在外人眼中无惧无畏的国公府少爷有朝一日竟然会为她落泪,而且,仅仅只是误以为她要伤害自己?
不禁有些无措,嗫嚅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重新开口,不料莫南北却不由分说地用指腹贴在她的唇上,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俯身,在她额间轻轻印上一吻。
触感是柔软而冰凉的,可夏乔嫣的脸却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
呆愣了好一会儿,夏乔嫣才蓦地回过神来,她试图推开对方,然而少年的臂力竟是大的惊人,任她使尽吃奶的气力,也丝毫动弹不得,无奈,只能挥动一双粉拳对着他又是捶又是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莫南北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打骂,眼神坚如磐石:“我不放,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放开你!”
夏乔嫣闻言愈加羞恼:“你,你疯了吗,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无礼?”
“那又怎样?只要你还没有嫁给他,我就还有机会,”不知是不是被“未婚夫”这三个字给惹怒了,少年手臂猛地发力,将她箍得更紧更牢,“我说过,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夏乔嫣只觉对方温热的气息一阵阵地喷洒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令她很不自在,她想躲,却无处可躲,想逃,又挣脱不开对方那铁笼一般的怀抱。
她知道,如若不将那个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说出来,对方是不会死心的,咬了咬牙,她缓缓开了口:“其实,我已经怀有身孕……”
顿了顿,又低低补充了一句:“是赵弛的!”
23. 第二十三章
这无异于晴天一声霹雳,只见少年全身一僵,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原本还死死箍住对方的双臂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表情因极度的痛苦而微微扭曲着,半晌,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沙哑的声音:“你是说,你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是的,已经两个多月了……”夏乔嫣低下头,淡淡地重复了一句。
仅有的一点幻想彻底破灭,莫南北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扶着身旁的书案,眼眸中满是无尽的黑暗:“他知道吗?”
夏乔嫣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
“那他还真是可悲,竟连自己快要做父亲了都不知道,可是,”少年仰起头,无声地苦笑,“我依然很羡慕他,甚至嫉妒他,倘若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全部,去跟他交换与你相守一生的机会……”
不知怎地,夏乔嫣忽觉心内一痛,她再次垂下眼眸:“对不起……”
“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少年无力地摆了摆手,尽可能地表现得洒脱一些,“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要怪,只能怪我莫南北没有这个福份……”
看着少年落寞的背影,夏乔嫣低头看向手中的香囊,忽然喊住了他:“等等……”
见对方转过身来,她急急上前几步,一把将香囊塞到对方手里:“这东西我不要了,你留着吧……”
言罢,头也不回地逃出医馆。
回到府内,她寻出几日前就已经拟好的那纸退婚书,仔仔细细地用牛皮纸包好,然后交给桑菊,吩咐其两日后将书信送至赵府。
想了想,又重新铺开纸笔,给桑菊留了一封信,信中除了表达了自己的不舍与无奈,还郑重其事地将自己的母亲暂时托付给她照顾。
作为回报,夏乔嫣努力说服了母亲将桑菊收为干女儿,并将其卖身契夹在此信当中,做完这一切后,她开始收拾行囊。
除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把行囊偷偷藏好,她再一次走进母亲的卧房。
见她刚刚离开不久复又返回,宋氏很是纳闷,可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只是静静地将头埋在宋氏的怀里,一言不发。
宋氏以为女儿只是因为赵弛迟迟不肯与其成亲而心灰意冷,轻抚着她的脸颊安慰道:“嫣儿尽管放心,我看赵都尉也不像是那背信弃义之人,他既已与你订了亲,必然会娶你进门,你只需再耐心等待些时日便好……”
“母亲,”夏乔嫣忽然扬起脸,打断了宋氏的话,“女儿其实已经不想嫁给他了。”
宋氏眉头皱起,眼中又是恼又是怜:“你与他的事都已闹得人尽皆知了,现如今你不嫁他,还能嫁谁……”
“若是嫁不出去,那女儿就一辈子不嫁人!”夏乔嫣嘟起嘴,调皮地皱了皱鼻子,内中却满是酸涩。
“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些傻话,”宋氏摇头嗔怪道,“姑娘家长大了,不嫁人怎么行,难不成还留在府中当个老姑娘,更何况,你父亲怎会答应?”
一提到父亲,夏乔嫣的心又莫名沉了下来。
自打发生了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后,父亲就已经对她彻底失望,平日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她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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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俗,让夏家蒙羞,甚至恨不能立即与她撇清父女关系。
若是知晓她还怀有身孕,不知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而母亲为了袒护她,则必定会与父亲产生更多的争执和不快。
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本就憔悴不堪的母亲已经因为她而愈发心力交瘁,她怎么还能再让母亲为难?
所以,纵然心中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舍,她也得尽快离开,事到如今,或许只有离这个家远远的,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顺,对所有亲人最大的成全……
“放心吧母亲,女儿不会再让您与父亲为难的,不过母亲也得答应女儿,日后务必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早些把身体将养好……”
“还有,母亲不是一直想到郊外放一次孔明灯吗?”悄悄试去眼角的泪痕,夏乔嫣再次仰起来头,笑得阳光明媚,春花潋滟,“待母亲身体好了,女儿一定亲手做许许多多漂亮的孔明灯,陪母亲一次放个够……”
刚回到自己的卧房,夏乔嫣便一头扎进被窝里,咬着被角,呜呜咽咽地偷偷哭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何时才能再见到母亲,甚至,她都不确定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再见到母亲。
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她不怪旁人,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倘若当初她能及早放下那个本就不属于她的人,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然而,时光不能倒回,生活亦不能重来,自己选的路,再苦再难也得继续走下去……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夏乔嫣就起床洗漱,简单用过早饭后,寻了个理由把桑菊支开,拎上包袱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24. 第二十四章
天色还未完全亮透,街上除了稀稀落落的百姓,便只有一排排列队巡逻的军士。
相比之下,一身男装打扮且只顾低头赶路的夏乔嫣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她顺利来到车马行,选了最快的一匹马,风尘仆仆地往城外赶去。
不曾想,刚到城门口便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领头的掀开帘子,将脑袋探进车内:“干什么的?”
年迈的老车夫见状忙朝对方作揖解释道:“哦,这小兄台是个大夫,正赶着出城给病人看病呢,还请官爷行个方便,放我二人出城去。”
夏乔嫣因是女扮男装,自然有些底气不足,她低着头,根本不敢与那士兵对视。
那士兵盯着她看了一瞬,翁声翁气地问道:“有没有路引?”
“怎么还要路引?”老车夫愣了一下,挠着脑袋满脸困惑,“以前出城也没听说过要这玩意儿……”
“这,”夏乔嫣亦有些为难,哀求地看向他,“在下着急出城,未来得及办理,不知这位官爷能否通融一下,先放在下出去……”
士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道:“陛下有令,从今日起,凡出入城者皆要出示官府发放的路引,否则一律按奸细处置……”
夏乔嫣虽不清楚宣和帝为何会忽然下此命令,但也明白君命不可违,想来,今日若是拿不到路引,怕是出不了这个城门。
可果真要到官府办理出城的路引,就难免会惊动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思来想去,夏乔嫣还是决定另做打算,忧心忡忡地沿着原路返回夏府,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桑菊便兴冲冲地揣着一封请柬跑了进来:“大小姐,您看,这是什么?”
一进门看到夏乔嫣这身奇怪的装束,不由得愣在那里:“大小姐,您,您怎么穿成这样?”
夏乔嫣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努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忧虑:“没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
“真的吗?”桑菊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您不会是打算去哪里吧?”
“哪能呢?我就算要出门,也会提前跟你说一声,”夏乔嫣愈加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请柬,”桑菊一听,立即将心头的疑虑抛之脑后,眉开眼笑道,“皇后娘娘特意邀请大小姐过几日进宫观看蹴鞠比赛!”
“特意邀请我?”夏乔嫣眉心微蹙,很是不解,“宫里给咱夏府的请柬不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送到了吗?”
“许是皇后娘娘得知此次老爷不打算带大小姐进宫观赛,所以才特意给大小姐也送了一份请柬,”桑菊扬起眉梢,喜滋滋道,“哼,有了这皇后娘娘这封请柬,我看日后还有谁敢在咱背后乱嚼舌根,说大小姐您的坏话……”
然而夏乔嫣并没觉得有多高兴,相反,还莫名地感到几分没来由的烦躁。
众所周知,京城里所有的高门公子都会参加这场蹴鞠比赛,其中自然少不了定国公府的莫南北莫世子,要知道,他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蹴鞠高手”。
可自经历这种种以后,夏乔嫣再见这个尊贵不凡的国公府世子爷,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想到昨晚发生在医馆里的那一幕,便已然浑身不自在,更别提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场边看人家蹴鞠了……
看她愁眉不展,桑菊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小姐不高兴,莫非是因为赵都尉也会上场的缘故?”
“啊?”夏乔嫣一怔,似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听说是莫世子极力向陛下举荐,所以陛下才答应让他也上场,而且他俩还是对手呢,”说到这里,桑菊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软榻上,苦着脸道,“这下可麻烦了,咱们到时应该买谁赢好呢……”
夏乔嫣一听,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莫世子了,”桑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莫世子身姿矫健,动作敏捷,往年的蹴鞠比赛,哪次不是莫世子夺得头筹?”
“既是如此,那你直接买他赢不就得了?”夏乔嫣掩嘴笑道。
“那可不行,”桑菊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以前咱们可以想买谁赢就买谁赢,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大小姐您眼下可是赵都尉的未婚妻,咱若再买莫世子赢,传出去人家不得说咱们长他人志气,灭自家人威风?”
夏乔嫣才刚刚绽放开的笑容复又渐渐淡去,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你当他是自家人,可他未必当咱们是自家人,你想买谁赢就买谁赢,何必顾虑那么多……”
几天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这日凌晨,还未完全睡醒的夏乔嫣就被桑菊连拉带拖地拽到梳妆台前,看了看镜子中睡眼惺忪的自己,又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夏乔嫣往椅背上一靠,欲哭无泪:“干什么呀,天还没亮呢?”
“等天亮就来不及了,”桑菊噘起嘴埋怨道,“还有两个时辰不到,大小姐您就要进宫去观赛了,怎么您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夏乔嫣无奈地叹了口气:“敢情你也知道还有两个时辰呢?”
“两个时辰很长吗?”桑菊不满地嗔了她一眼,继续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道,“别忘了,您今天要见的可是皇后娘娘与众妃嫔,不打扮得讲究点可怎么行?”
见她依旧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桑菊显得有些恨铁不成钢:“更何况,今日赵都尉也在场上呢,您难道就不怕在他面前被其他女子给比下去?”
原本夏乔嫣还能勉强打起精神乖乖地坐在那里,不料一听到这个,索性也就不为难自己了,脑袋一歪,直接将大半个身子趴在梳妆台面上,半睡半醒地嘟囔道:“比下去就比下去,我可不想为了讨好他而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
话未说完,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平缓,很显然,她又睡着了。
许是心疼自家主子,又许是知道怀有身孕的女子比常人身懒,桑菊无奈地摇了摇头,蹑手蹑脚地取来一床薄毯,轻轻地披在自家小姐的身上。
而一墙之外的西院,早已灯火通明,身为庶女,难得能进宫观看蹴鞠比赛,夏乔锦自然比谁都上心,还未到三更,她就已经起床梳洗打扮了。
换上皇后娘娘赏下来的那身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夏乔锦十分满意地在铜镜前转了好几个圈,看着镜子中那抹如梦似幻的红,以及海浪一般翻滚的宽大裙摆,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夏乔锦相信,今日的她一定能在众多争奇斗艳的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为观众席中最耀眼的一抹亮色,任凭园中花团锦簇,太子也势必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少女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这十五年来,她几乎处处都被夏乔嫣压了一头,出身没人家好也就罢了,长相竟也比不过对方,甚至就连自己暗暗喜欢了好些年的莫南北看上的也是夏乔嫣……
可现如今,自己即将入住东宫,成为人人艳羡的太子侧妃,而夏乔嫣,却只能下嫁给一个根本登不上台面的小小骑都尉,两相比较,真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越想就越是心花怒放,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原本紧紧收着的小腹不觉放松了下来,用特殊金线绣在腰间的那朵合欢花瞬间又被撑得变了形。
看着似乎马上就要被撑得裂开的金色合欢花,夏乔锦不禁慌了神,忙止住笑,气急败坏地让一旁的婢女将自己的束腹带拿来。
在腰腹部紧紧地裹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勒得险些喘不上来气了,才放心地重新穿上那身合欢花长裙。
看着被憋得满脸通红的夏乔锦,贴身婢女小梅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二小姐,要不,咱还是换身别的裙子吧……”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耳光已经重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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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在她的脸上,吓得她赶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赔不是。
夏乔锦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觉得我不配穿这身裙子?”
“不是的,不是的,”小梅将脸埋在胸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二小姐穿这裙子不舒服……”
“担心本小姐穿这裙子不舒服?”夏乔锦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依我看,你与夏乔嫣那个贱人一样,就是见不得我好……”
一扭头,冷冷地朝门外喊道:“吴妈,把这个贱婢卖到木樨园里去!”
还未满十二岁的小婢女闻言吓得脸色发白,她急急跪行几步,死死抱住夏乔锦的一条腿,哭着哀求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求二小姐不要将奴婢卖到木樨园里去,奴婢日后一定好好伺候二小姐,给二小姐当牛作马……”
夏乔锦恨恨地将她踹到一旁,轻轻抖了抖被对方弄皱了的裙摆,似笑非笑:“免了,就你这样的,本小姐可不敢再叫你伺候了,你呀,还是好好去伺候那些个有特殊癖好的男人吧!”
说完,便自顾自地坐到铜镜前,慢慢悠悠地挑选起首饰来,任由小梅一面挣扎一面被两名人高马大的嬷嬷拉扯着往外拖。
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料才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一名嬷嬷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不好了,小梅撞墙自尽了……”
夏乔锦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没用的老东西,连个小姑娘都看不好,也不知我们夏府养你有什么用?”
见那嬷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少女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碧玉珠钗用力砸了过去,珠钗在老嬷嬷的额上重重一击,旋即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把人拉出去埋了么?”
等嬷嬷唯唯诺诺地退出去后,夏乔锦仍似不解气般,忽地抬手将面前的首饰盒“哗啦啦”全扫到地上。
没完没了的吵闹声终于将夏弘商与杨氏这二人给引了过来,看着碎了一地的昂贵玉饰,夏弘商心疼不已,遂沉下脸斥道:“你,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杨氏虽也心疼,却还是护着女儿道:“行了,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难道这些东西还能比咱锦儿重要?”
转身看向夏乔锦,满脸的温和与慈爱:“好端端的,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咱锦儿不高兴了?”
夏乔锦嘟起嘴,一脸懊恼:“娘,我没有合适的耳坠来搭配我这身裙子……”
夏弘商弯下腰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对镶金翡翠流苏耳坠丢在她面前,没好气道:“这耳坠不行吗?”
夏乔锦不高兴地别过脸:“这款式与我的裙子不搭。”
杨氏亦从地上杂乱的首饰中挑出一对雪白透亮的珍珠耳坠,讨好地摆在她面前:“那这个呢?”
夏乔锦不屑地瞥了一眼,再次扭过头去,气哼哼道:“颜色不搭。”
夏弘商不禁有些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这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怎样?”
夏乔锦终于回过头来,慢悠悠道:“我记得,夏乔嫣有一对红翡翠耳坠……”
杨氏闻言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满脸欢喜地附和道:“对啊,她那对红翡翠耳坠与我们锦儿这身裙子简直就是绝配,我们锦儿真是太有眼光了……”
“不行,”夏弘商打断道,“那可是她外祖母留给她的遗物……”
“怎么不行了?”杨氏很是不悦地睇了丈夫一眼,接着道,“我们不过跟她借来用一用,用完就还给她,难不成身为姐姐,连这一点忙都不肯帮?再说了,等咱锦儿将来进了东宫,少不了要照拂她,如今只是先找她借样东西,很过分吗?”
不知是觉得对方言之有理,还是实在不忍让这对母女失望,夏弘商沉吟片刻,方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夫去找她说。”
25. 第二十五章
听完父亲的来意,夏乔嫣不禁冷冷地将脸撇向一边:“父亲既然知道,这耳坠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怎还如此强人所难,更何况,今日我自己也要用……”
许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不给他面子,夏弘商不觉恼羞成怒:“不过区区一副耳坠而已,你作为姐姐,难道就不能让着点妹妹?”
“让着点妹妹?”少女神色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她害我至此,我凭什么还要让着她,难道因为我是她姐姐,我就活该被她陷害对吗?”
“分明是自己不自重,竟还妄想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另外,”男子不无恼怒地盯着她,声音骤然变冷,“既然你不肯借,那为父也只好将你母亲看病用的银子省下来,给你妹妹也打一副一模一样的耳坠……”
言罢,甩袖便走,夏乔嫣心下骤寒,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仿佛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地挪回至屋中,呆坐良久后,她才缓缓地取下耳朵上那两只红翡翠耳坠,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的桑菊:“把它们送到西院去。”
“这怎么行?”桑菊急了,“这耳坠价值不菲,更何况还是宋老夫人留给您的,大小姐怎能随意将它借出去,万一给弄丢了可怎么办?”
“罢了,”夏乔嫣悠悠一声叹息,“倘若外祖母还活着,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我们为了一副耳坠闹得家宅不宁……”
桑菊无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耳坠,小声嘟囔道:“可真是便宜西院那个讨厌鬼了,我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自己的亲身骨肉,老爷怎就如此偏帮人家……”
桑菊看不懂,可夏乔嫣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知道,父亲现在有多袒护夏乔锦,就有多厌恶她,毕竟,夏乔锦是有可能成为太子侧妃,给夏家带来荣华富贵的人,而她,却只会给夏家蒙羞,让父亲抬不起头……
她可以理解父亲为了维护整个夏家的利益而逼迫她发很毒的毒誓,但万万没料到父亲会拿母亲的病来威胁她,然而,父亲方才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此时仍在她的耳边回荡,就像刀一样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原来,亲情一旦掺进了个人利益,家族名望,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令人难以接受……
马车辚辚而行,夏乔嫣漫不经心地扫了坐在对面的夏乔锦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她耳垂上的那副红翡翠耳坠上。
那是一对质地上乘的红翡翠耳坠,晶莹剔透,色泽鲜艳,云雾一般的纹理更显其独特与珍贵。
还记得那日黄昏,已经病入膏肓的外祖母将她叫到病榻旁,颤颤巍巍地将这副耳坠递到她手里,再三嘱咐她将来一定要戴着这对耳坠出嫁,外祖母说,戴着这对耳坠出嫁,就相当于她老人家亲眼着着她出嫁一样……
夏乔嫣也曾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戴着外祖母留给她的这副红翡翠耳坠,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可现如今看来,自己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想起外祖母那满是期盼与不舍的眼神,夏乔嫣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而原本表情奇怪不知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夏乔锦看到她这副样子,眼神倏然变得警惕起来,甚至还用两只手牢牢地护住自己的耳坠,努力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我告诉你,反悔也没用,这耳坠是父亲替我借的,你若是想讨回去,也得找他讨要去!”
夏乔嫣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只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过脸,没再看她。
夏乔锦却不知为何,在马车经过福安大街的车马行时,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冲在前头赶车的季叔嚷道:“停车,快停车!”
车子还未完全停稳,她就已经拉着自己的贴身婢女青袖一同匆匆离开。
季叔不知所以,忙追上前问明因由,夏乔锦扬起脸,故意提高音量,用夏乔嫣能听得见的声音啐道:“本小姐宁愿自己雇一辆马车进宫,也不愿跟某些卑鄙下流的人坐在一起……”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车马行走去,季叔虽然不放心,可作为下人也不好太过干涉主子的决定,便只得悻悻而返。
夏乔嫣自然也没有开口挽留,她神色依旧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倒是一旁的桑菊看不下去了,愤愤然道:“明明是她担心大小姐反悔,向她讨要那副红翡翠耳坠,这才不敢跟咱们乘坐同一辆车,可却偏要说出那么恶心人的话,也不怕将来烂了舌头……”
夏乔嫣淡淡一笑:“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咱们当没听见不就得了,反正咱们身上也不会掉一块肉,是吧?”
“奴婢可做不到大小姐这般大度,”桑菊撅起嘴,满脸恼恨,“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一边嫌弃咱,一边又霸着大小姐的东西不放,更气人的是,皇后娘娘居然还赏了那么名贵的裙子给她,凭什么……”
一抬眼看到夏乔嫣耳朵上那副十分不起眼的红玛瑙耳坠,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老爷先前也没有亏待过大小姐,可这些年来,为了给夫人看病抓药,凡是像样些的衣物首饰全部当的当,卖的卖,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那副红翡翠耳坠了,可现在……”
“好了,别说这些了,”夏乔嫣看向她,洋装怒道,“你再这样没完没了地发牢骚,我可就不带你进宫了……”
这一招果然好使,桑菊闻言立刻闭上了嘴,手无意间摸向袖袋,蓦地一声惊呼:“糟了,请柬不见了!”
小姑娘半跪在车内四处翻找,脸色一片惨白。
想到匆匆离开的夏乔锦主仆俩,夏乔嫣轻叹了口气:“不必再找了……”
桑菊似也明白了过来:“难道是,二小姐?”
怔了怔,又讷讷地朝她看来:“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夏乔嫣沉默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进宫,请罪。”
“弄丢请柬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万一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桑菊话未说完,又闻马蹄声响,不多一时,便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在他们身侧,还一前一后跟着两辆装饰华丽的金丝楠木马车。
只匆匆一眼,夏乔嫣立刻就认出那是莫府的马车,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却已经来不及了,前头那辆马车的帘子忽地被人掀起,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相较于夏乔嫣的慌乱与不自在,看起来英姿勃发的莫南北倒显得十分坦然。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少年爽朗一笑,看着桑菊安慰道:“我当多大的事呢,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本世子向你保证,你家大小姐连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
桑菊将信将疑:“当真?”
“那是自然,”满脸朝气的少年唇角又是一扬,“我莫南北何曾言而无信过?”
夏乔嫣知道,莫南北的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心中感动,嘴上却硬邦邦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必烦劳莫世子……”
“嫣嫣,不要拒绝我,”少年看向她,原本明亮的眼眸中明显多了几分晦暗与痛楚,“让我再为你做点事情,好吗?”
夏乔嫣不想再与莫南北有任何牵扯,可眼下,对方却是唯一能够护她周全的人,她陷入了两难……
“小北!”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略显凝重的气氛。
夏乔嫣扭过头,只见一名约摸比莫南北年长个七八岁的华衣女子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袅袅婷婷地走至二人跟前。
“她是我姐姐莫南燕,”莫南北解释道,见夏乔嫣有些局促,忙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莫怕,我姐姐她人很好的。”
夏乔嫣微微欠身,朝来人行了个礼:“乔嫣见过莫大小姐。”
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打量着她,眼中含笑:“这位姑娘,想必就是人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夏乔嫣了?”
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算是想明白,我家小北为何会常常提起你了,如此佳人,谁能不喜欢呢……”
夏乔嫣一抬眼,正好对上莫南北两道炽热的视线,脸颊瞬间变得绯红,脱口而出道:“莫大小姐谬赞了,在落落大方的莫大小姐面前,乔嫣哪里算得上什么佳人?”
“你这是故意贬损我呢,”莫南燕佯装怒道,“夏大小姐若算不上佳人,那我等就该被称为丑八怪了……”
“不不不,乔嫣说的句句是真心话……”
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莫南北立刻急了:“姐,你别再逗她了!”
看着自家弟弟那副护犊子的模样,莫南燕忍不住掩起嘴揶揄道:“好啦,我跟夏小姐开玩笑呢,看看你,这便跟我急眼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样护着我……”
莫南北倒是不似为然,只朗笑着讨好道:“我姐那是何等秀外慧中、冰雪聪明的美人儿,哪还用得着我护着呀,对吧,姐?”
“你呀,从小就惯会油嘴滑舌,也不知底随了哪个,罢了,看在夏大小姐的面子上,姐姐我就先不与你计较了。”
莫南燕嗔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挽起夏乔嫣的胳膊,笑道:“想来夏大小姐也是要进宫看小北他们蹴鞠,不如就与我一道吧,反正一个人乘车也是无趣,多个人聊天做伴岂不更好?”
夏乔嫣犹豫着看向莫南北,见莫南北没有反对,这才跟着上了莫南燕的马车。
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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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夏乔嫣都在听对方讲自家弟弟小时候的趣事,听到好笑处,也会忍俊不禁,有时甚至还会掩起嘴“咯咯”直笑……
不料,莫南燕却冷不丁来了一句:“对了,你与都尉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只一句话,就让夏乔嫣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她垂下脑袋,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自己的裙摆,声音更是微不可闻:“我,我不知道……”
看着她渐渐泛白的手指,莫南燕似是明白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你想嫁给他吗?”
夏乔嫣没有说话,只将头垂得更低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莫南燕忽然开了口:“如果你还想嫁给他,那就努力去争取,哪怕不择手段……”
她轻轻牵起唇角,可笑容里却隐约多了几分苦涩:“我常常在想,当年我若是能再勇敢一些,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话未说完,已恢复了先前的云淡风轻:“罢了,这些陈年往事就不去提它了,开开心心地过好当下才是要紧……”
话虽这么说,然而眉眼间却始终笼罩着一抹淡淡的愁绪,夏乔嫣看着她,莫名生出些许不忍,有心宽慰对方几句,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得就这么尴尬地坐着。
好在,车子拐了个弯,就到宫门口了。
因今日到场的人员众多,且还鱼龙混杂,所以大家的马车都只能停靠在宫门口,待身份查验无误后,才能在宫人的引领下步行入宫。
一名宫人看了看请柬,又看了看站在莫南燕身侧的夏乔嫣,有些迟疑:“不知这位是……”
莫南北上前一步:“她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此番是特意进京来看本少爷蹴鞠的,还请公公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去。”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递上了一张名帖。
宫人接过名帖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递还回去,转身就要领他们进宫,不料一身戎装的赵弛却忽然从一旁走出,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锦衣少年:“在下很想知道,在下的未婚妻究竟是几时成了莫世子的远房表妹,为何在下竟是一点儿都不知?”
莫南北原本以为,有他定国公小少爷这层尊贵的身份在,就算是不巧碰到熟识夏乔嫣的人,对方也不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当场揭穿,让他下不来台,可没曾想,有人偏偏就是半分面子都不给……
一时之间,他竟是无言以对。
见对方不吭声,赵弛又接着道:“以莫世子的身份,想要带多少人进宫在下都无话可说,可在下实在想不通,莫世子为何要谎称在下的未婚妻为自己的表妹,难不成,莫世子今日进宫,是别有用心……”
“我说都尉大人,你这么给人乱扣帽子有意思吗?”
听到这里,夏乔嫣再也忍不住了,她凝视着赵弛那双寒潭似的漆黑眼眸,胸口剧烈起伏,“今天的事情全都因我而起,与他人没有半点关系,还请都尉大人不要再为难莫世子。”
赵弛嘴角抽了抽:“全都因你而起?”
“嫣嫣……”
莫南北似是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而夏乔嫣却是不管不顾:“没错,若不是我不小心弄丢了请柬,莫世子也不必为了我撒这样的谎,大人若要问罪,请便就是!”
“你弄丢了请柬,为何不第一时间来找我?”赵弛凝视着她,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找你?”夏乔嫣苦笑,“你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为何还要第一时间去找你?”
赵弛愣了一下,脸色旋即变得有些难看,过了好半晌,才低低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对方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夏乔嫣想了想,看向一旁的桑菊:“我前些天让你转交给都尉大人的信件,你送出去了吗?”
“两日前就送出去了,”桑菊点了点头,“当时他府里的一名奴婢硬是拦着不让奴婢进门,奴婢便只好把信件交给她,让她代劳了。”
夏乔嫣若有所思:“哪个婢女?”
桑菊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嫌恶:“还能是哪个,不就是脸长得跟鞋拔子似的那个……”
听到这里,夏乔嫣才确信赵弛的反应不是装的,因为,对方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份退婚书。
看着面前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冷俊的青年男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乔嫣索性也就不瞒着大家了,正好,也顺便让各位做个见证……”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夏乔嫣凝视着他,语气缓慢,却字字铿锵:“我,夏乔嫣,于今日正式与赵都尉解除婚约,往后余生,各自安好,永不反悔!”
26. 第二十六章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面面相觑,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在赵弛的身上,原本喧闹的宫门口,此时竟是死一般的宁静,连空气似乎都已经凝固了。
在众人或惊愕或同情的目光中,生得光风霁月的青年男子将腰背挺得笔直,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如桃花般娇艳的白衣少女。
不可否认,他的未婚妻真的很美,美得让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了颜色。
只是,从此刻开始,这个少女将不再属于他,当然,也包括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温柔与美丽……
赵弛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心中早已惊涛骇浪,面上却是平静无波:“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
目光转向站在少女身旁的莫南北,杀气隐约可见。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夏乔嫣凝视着他,冷冷说道。
“你想清楚了?”赵弛蓦地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不屑的冷笑,“你要知道,这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对我根本没用……”
“我,”少女恼羞成怒,“我才不稀罕跟你玩什么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赵弛定定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方冷冷道:“既是如此,那我答应你便是!”
话音落下,已然转身大步离去。
“嫣嫣……”莫南北转向身旁的少女,神情很是复杂。
夏乔嫣一脸疲惫地摇摇头:“我没事。”
“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他又接着问。
少女没有回答,只神色黯淡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嫣嫣,”少年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与怜惜,“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蹴鞠比赛就要开始了,”莫南燕轻咳一声,上前打断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宫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夏乔嫣这才回过神来,不免有些踌躇:“可是,我没有请柬……”
“待会儿我亲自找皇后娘娘解释一下便好,”莫南燕挽起她的手,笑着道,“放心吧,这点面子,皇后娘娘还是会给的……”
拜见过皇后娘娘,莫南北自去更衣准备比赛,莫南燕却被留下来陪皇后叙话,夏乔嫣则在两名宫人的引领下,穿过一排排巍峨宏伟的宫殿,来到了绿草茵茵的蹴鞠场。
蹴鞠场四周的环形阶梯,便是观众席了,而观众席除了分男宾与女宾,还分了主/席与次席。
主/席视野较为开阔,各种酒水点心亦比次席要丰盛不少,不过这些位置也不是谁都可以坐的,当然,更不是夏乔嫣这种级别的女眷能坐的。
向宫人道谢后,她很识趣地走向女宾次席。
一看到她,那些原本有说有笑的女眷们纷纷顿住话头,满脸鄙夷地朝她看来,有的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夏乔嫣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地走到后排靠近角落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不料,她还未坐稳,坐在附近的几名年轻女眷便像躲瘟神似的躲开了,仿佛与她靠近一些,那些人的名声也会受到不好的影响似的。
夏乔嫣有些尴尬,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地坐在那里,任由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
好在,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鬓发斑白的老皇帝便领着众皇子公主与各位后宫妃嫔浩浩荡荡地入了场。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身着一蓝一白不同颜色队服的两支蹴鞠队,夏乔嫣只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队伍最前头的赵弛。
只见他一身雪白的蹴鞠服,挺拔,干练,纤尘不染,仿佛上仙下凡,夏乔嫣看着他,不知怎的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匆忙转移视线,却见一名婢女急急向她走来:“夏大小姐,皇后娘娘请您到主/席上落座。”
夏乔嫣愣了一下,似是没听明白:“主/席?”
“对,”婢女点了下头,“比赛就要开始了,您快跟我过来吧。”
在周围或艳羡或嫉妒或疑惑的目光中,夏乔嫣一脸茫然地跟在其身后,心中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会特意请她坐到主/席上去。
要知道,有资格坐在主/席上,至少也得尚书以上级别的家眷,比如莫南燕与万无双之辈……
而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四品文官之女,究竟有何德何能,配与这些身份不一般的高门贵女平起平坐?
越想心里就越是惶恐不安,竟没留意到拐角处一只悄悄伸出来的脚,她猛地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一人及时出现,稳稳地扶住了她。
“当心些,”莫南北满脸关切,声音很是温柔,“没受伤吧?”
夏乔嫣摇了摇头,有些不解:“你怎么还没上场?”
一身藏蓝色蹴鞠服的莫南北笑着摊开自己的手掌:“方才更衣时不小心把你送我的香囊给落在净室里了,我担心被旁人捡了去,所以便又赶回去了一趟,这才来迟了些……”
看着对方掌心里那个熟悉的香囊,夏乔嫣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为了一个香囊,你竟擅离队伍,难道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怕,”少年敛起笑,双眸直直地凝视着她,话中有话,“可我更怕把她弄丢了。”
夏乔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飘忽不定的视线在无意间竟对上了蹴鞠场内的那道冰刀似的目光,一时间愈加慌乱无措,只得转身匆匆而逃。
给皇后娘娘见过礼后,她便被莫南燕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许是看出她的拘束,莫南燕笑着给她斟了一杯酒:“陪我喝点吧?”
夏乔嫣赶忙摆手:“我,我不喝酒。”
“不喝酒?”莫南燕微蹙了下眉头,似是不解,“是不会喝吗?”
夏乔嫣正要开口解释,坐在她侧后方的万无双忽然嗤笑一声:“莫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们的夏大小姐可是个酿酒的好手,酿出来的酒又香又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而且,据我所知,给她与赵都尉做媒的,正是她自己亲手酿的青梅酒,听说那日俩人不过是坐下来喝了一顿酒,然后就……”
话音未落,周围已有不少好事者捂着嘴笑起来,全然顾不上蹴鞠场内的激烈比赛。
夏乔嫣的脸涨得通红,泪水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莫南燕正欲替她解围,不料方才还被众人你争我抢的蹴鞠竟夹着呼呼的风声朝这边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万无双面前的酒盏上。
刚刚斟满的果子酒泼洒出来,溅了她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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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不说,还将她身上那件簇新的丝帛襦裙浸染得面目全非。
众人一声惊呼,齐刷刷地将所有目光都投向这边来。
向来都是被众星捧月般对待的万无双何曾当众出过这样的丑,她又气又恼,可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能故作矜持地坐在那里,任由黏腻腻的酒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
蹴鞠场内,一身白衣更显俊雅风流的赵弛单膝跪地:“卑职一时失误将蹴鞠踢出场外,非但扰了大家的兴致,还差点误伤了万小姐,卑职实在惶恐,还请陛下责罚。”
场面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然而赵弛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愧色,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与畅快。
宣和帝有些为难地瞥了万无双一眼,轻咳一声道:“念你并非有意,孤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罚与不罚,究竟要怎么罚,这还得看万小姐的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宣和帝这是有心要袒护他,万无双自然也不是傻子,更没有与宣和帝对着干的勇气与胆量,便索性随了对方的意,既做了个顺水人情,又显得她既善良又大度。
至于报仇嘛,日后有的是机会!
想至此,不禁盈盈一笑:“既然都尉大人是无心之举,那无双若是非要追究倒显得小题大做了,更何况,将蹴鞠踢出场外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还请陛下莫要怪罪都尉大人。”
说罢,便起身告辞,随着两名婢女离席更衣去了。
一段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场上的两支蹴鞠队伍又展开了激烈的对抗,然而夏乔嫣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她不懂比赛的规则,更不在乎究竟谁输谁赢,她的眼里只剩下那个轻盈灵动的白色身影。
不得不承认,赵弛确实是个一等一的蹴鞠高手,他身姿矫健若海上蛟龙,动作迅猛如山中猎豹,明明是一柄出鞘的剑,可洒脱随意的闲适姿态却又让他看起来翩然若仙,美得超凡脱俗……
直到被周围那雷鸣一般的喝彩声惊醒,夏乔嫣才蓦地反应过来,脸颊不由得又是一阵莫名的滚烫。
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借口不舒服,起身急急离开,岂料刚行至最下面那层台阶,就被匆匆而来的父亲拦住了去路。
“混账东西,”一见到她,夏弘商劈头盖脸开口便骂,“你妹妹人呢?”
夏乔嫣怔了一下,遂摇头:“女儿不知。”
夏弘商声色俱厉:“她不是与你一道进宫的吗?”
“中途她就下车了……”
未等她将话说完,夏弘商已经一巴掌重重地扇在她的脸上:“干出这样的事,你竟还有闲心继续呆在这里……”
夏乔嫣一下子被打懵了,她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是她自己非要下车的,与我又有何干?”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满口胡言?你,你,”夏弘商指着她,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这个做姐姐的,心肠怎么这般歹毒,你知不知道,你们刚离开不久,你妹妹就叫人给绑走了……”
“你最好乞求老天保佑你妹妹平安无事,如若不然,为父定饶不了你!”
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后,便丢下目瞪口呆的她,转身拂袖而去。
27. 第二十七章
未等比赛结束,夏乔嫣就带着桑菊火急火燎地往回往,结果刚到府门,就见年过半百的季叔背着个旧包袱一瘸一拐地从府里头走出来。
夏乔嫣快步迎了上去:“季叔,您要去哪里?”
“我被老爷赶出来了,”季叔满面悲愤地盯着她,“你说你们做主子自己不肯坐车,我一个做下人难道还能把你们绑在车上不成,结果倒好,你们啥事没有,而我被扣了两个月的工钱不说,还平白挨了一顿打,这都什么世道……”
“对不起,是我连累季叔了,”夏乔嫣让桑菊把她的钱袋拿来,十分内疚地说道,“钱虽然不多,但多少是一点心意,还望季叔不要嫌弃。”
看着少女一脸诚恳的样子,季叔的气瞬间消了不少,他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季叔也知道这事与大小姐你无关,可,可我就是气不过……”
“我知道,是我们夏家让季叔您受委屈了,”夏乔嫣不由分说地将袋塞到对方手里,“这钱您拿着,回去后也好应应急……”
“不不不,”季叔急急忙忙把钱袋往外推,“大小姐如今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季叔我哪还能要你的钱……”
“季叔,您不要这钱,便是看不起我,”夏乔嫣忽地板起脸来,佯装怒道,“难道您与其他人一样,也巴不得与我彻底撇清关系吗?”
“季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唉,”季叔看着她,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你这孩子,从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季叔我再清楚不过了。”
“说实话,看着你被人欺负,季叔我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言至此处,他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可季叔我一没权二没势,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知道的,我知道季叔一直是最疼我的,”夏乔嫣不禁有些眼热,她扬起唇角,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季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父亲把您再请回来的……”
“罢了,”季叔摇了摇头,“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要走,这个夏府啊,我恐怕是呆不下去了。”
“大小姐,你听季叔一句劝,赶紧再寻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吧,要不然啊,哪人骨头叫人给啃完了都不知道,我看过用不了多久,这夏府就该改姓林喽。”
说完,长叹一声摇头而去……
回到府里,却不见预料中的鸡飞狗跳,相反,下人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一打听,才知道夏乔锦早已平安归府。
原来,那个所谓的“绑匪”仅仅只是想托她给杨氏送一副画而已,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虽然夏乔锦毫发无损,但却因此耽误了进宫的时辰,被宫人们强行拦在了宫外。
想她精心打扮了那么久,结果却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这叫她如何甘心,如何能不满腔怨恨?
想来想去,最后她把矛头对准了夏乔嫣,因为如若不是夏乔嫣实在太过可恨,她也用不着去偷人家的请柬,更无需中途下车。
倘若没有下车,便也没有后来的事情,所以说到底,害她见不着太子的罪魁祸首,便是夏乔嫣!
气不过的她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又让自己的婢女青袖想办法托人进宫给父亲报信,谎称自己在途中被夏乔嫣赶下车,然后又叫绑匪掳了去,这才导致夏弘商急火攻心丧失了理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夏乔嫣一巴掌……
想到自己忍气吞声把耳坠借出去,最后却无缘无故地当众挨了打,夏乔嫣只觉阵阵肝火上涌,抬脚便往西院的方向急急而去,走到半道,忽又拐了个弯,朝季叔住的下房走去。
再出来时,藏在身后的手里多了一只盖了粗花布的夜壶。
就在她拎着夜壶踏入夏乔锦的房门时,宫里的蹴鞠比赛正好告一段落。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打夏乔嫣离开以后,赵弛与莫南北这两匹原本势如破竹的“黑马”便频频出差错,不是错失进攻的良机,就是误将蹴鞠踢给了敌方队员,直看得人想开口骂娘。
随着这诡异突变的画风,观众席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还偶有摔杯盏的刺耳声音夹杂其中。
大家似乎都想不明白这俩人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原本发挥出色的两个人,会同时像是被鬼魅附了身一样,一个比一个令人失望。
赵弛倒还好说,毕竟他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蹴鞠比赛,许多人不了解他的实力,因而原本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希望。
而莫南北则恰恰相反,从未有过败绩的他被所有人寄于厚望,几乎所有人都将赌注压在他的身上,可想而知,此时有多少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面对这一切,最为尴尬的当属莫南北的母亲东方氏了。
对于自家儿子的那点小心思,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莫南北竟会因为夏乔嫣的离开而瞬间变得失魂落魄,斗志全无。
之前她也知道莫南北对夏乔嫣好,可她根本没当一回事,一是夏乔嫣已经订了婚;二是她认为莫南北与其他的候门公子一样,只不过是一时贪玩图个新鲜罢了。
待过了那股子新鲜劲,莫南北自然也就腻了,可现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尤其是想到夏乔嫣已经退婚这件事,东方氏便愈加坐立难安,她不敢想象,如若莫南北一意孤行,非要将声名狼藉的夏乔嫣娶进府门,她该如何应对……
而莫南北自然不会知道母亲心里的各种弯弯绕,他也不再关心比赛的输赢,他只想快点见到夏乔嫣,以确认对方是否还一切安好……
很不巧,夏乔嫣挨那一巴掌时,他看见了,赵弛也看见了。
相较于莫南北的震惊与愤怒,彼时赵弛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个打人的混蛋!
赵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可怕的念头,更要命的是,这个念头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大脑,让他无法再做到心无旁骛。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场,赵弛正欲派人去夏府看看,不料宣和帝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俩人一前一后默默行至离蹴鞠场百步开外一处僻静的凉亭下,宣和帝终于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弛双手抱拳,微微颔首:“儿臣不明白父皇在说什么。”
宣和帝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你明明知道孤说的是你与夏家大小姐的事……”
“儿臣已经与她退婚了,”赵弛淡淡道,“往后她是她,我是我,再无瓜葛。”
宣和帝直视他的眼睛:“你当真愿意与她退婚?”
赵弛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儿臣本就没想娶她,当初之所以求父皇赐婚,实属迫不得已,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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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儿臣心甘情愿。”
“都这个时候了还自欺欺人,”宣和帝冷哼一声,“孤是老了,但孤还没有瞎!”
“你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却偏偏当着全朝文武百官的面搞小动作公报私仇,你以为,孤当真不知道你是故意将蹴鞠踢出场外的?”
赵弛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是为了给夏家大小姐出气吧?”
见他依旧没有吭声,宣和帝悠悠叹了口气:“虽然孤每日拘在宫里,但宫外的事,孤也不是全然不知,那万小姐确实刁蛮任性了些,适当给点教训也无可厚非,只是你今日这么做,倒让孤有些懊悔。”
赵弛皱起眉头:“父皇何故懊悔?”
“前些时日,那夏家大小姐来求孤准予其退婚,孤忖之反正你也看不上人家,便索性替你做主,答应了她的请求,可观你今日之举,倒也不像对人家完全没有感情……”
“父皇多虑了,”赵弛沉声说道,“儿臣虽算不上贤能之士,但也知廉耻,懂荣辱,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儿臣再不济,也断然不会看上那样一个手段下作的卑劣女子……”
而此时,他口中那个“手段下作的卑劣女子”正强压着胸中怒火,静静地立在庶妹夏乔锦的跟前。
许是早就料到对方会主动上门兴师问罪,因此看到夏乔嫣的到来,夏乔锦并无半点慌乱与不安。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夏乔嫣一眼,继续优哉游哉地啃着手里的鲜桃,仿佛眼前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看到对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夏乔嫣愈发怒不可遏:“我何曾得罪过你,为什么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于我?”
夏乔锦愣了片刻,缓缓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我不过跟姐姐开个玩笑而已,姐姐何必这般小气?”
开个玩笑而已?
夏乔嫣觉得自己简直就快要被气炸了:“你是开玩笑开高兴了,可你想过开这个玩笑的后果吗?”
“能有什么后果?”夏乔锦想了想,故作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父亲当众打了你这件事吗?”
她将脸凑上前去,装模作样地打量着夏乔嫣脸上的红色巴掌印,“啧啧”两声:“你说父亲也真是的,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呢?还打得这般狠,这要把脸给打坏了,日后可就更加嫁不出去了……”
夏乔嫣冷笑:“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怎么能怪我呢,又不是我叫父亲打你的,”夏乔锦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要撒气,就找父亲撒去,在这里跟我闹有什么意思……”
“我可没心思跟你闹,我来,是要你和我一道去跟父亲解释清楚……”
夏乔锦身体往后一仰,懒洋洋地躺靠在身后的美人榻上:“你要去便自己去,我可不去。”
夏乔嫣本也对此没抱什么期望,闻言便冷冷道:“不去的话,那就先把耳坠还给我。”
“不还!”夏乔锦回答得倒是很干脆,“我凭自己的本事借的,凭什么要还?”
夏乔嫣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了:“你到底还不还?”
“不——还!”
“你想清楚了?”
“当然,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东西,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夏乔锦笃定对方拿她没有办法,正自洋洋得意,不料却见满满一夜壶的尿液当头浇了下来……
28. 第二十八章
因为事发突然,夏乔锦根本不及躲闪,鼻子嘴巴瞬间被灌进去了不少,呛得她眼泪直流,连连咳嗽。
婢女们想要上前扶她,可又被那刺鼻的尿骚味逼得前进不得,只能或远远地躲在一旁干着急,或慌里慌张地跑出去报信。
“这只夜壶是我从季叔的屋里拿出来的,怎么样,味道如何?”
夏乔嫣笑得眉眼弯弯,很是舒坦:“听说季叔总喜欢把尿攒起来,留着带回去浇家里的菜园子,这么一大壶,大概得积攒好些天吧……”
浑身湿漉漉还散发着浓烈尿骚味的夏乔锦哭着喊着想要去扑打她,不料脚下全是尿,还未靠近对方,便已然滑倒在满地的尿液中。
想要再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心中又急又气,最后竟直接坐在脏兮兮的尿渍中嚎啕大哭……
夏乔嫣冷冷地盯着她,心中继续默默地数着拍子: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从这里到夏弘商的书房大概有八十步远,加上婢女前去通报的时间,大概要数到一百六十夏弘商才能赶到。
就算再快,也得数到一百二,一百三吧?
岂料,刚刚数到九十一时,夏弘商的声音就身后传了过来:“怎么回事?”
夏乔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去:“父亲这不是都看见了吗?”
见自己的靠山来了,夏乔锦顿时哭得愈加撕心裂肺,几乎是爬着来到夏弘商跟前:“父亲,您可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呀,呜呜呜……”
夏弘商扫了一眼狼狈地匍匐在他脚边的夏乔锦,不禁皱起眉头后退了一步,这才又将目光转向面前那个唇角含笑的白衣少女,咬牙切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句话,父亲您应该问您那个宝贝女儿才是!”
夏乔嫣忽地敛起笑,声音亦骤然变冷:“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可她却三番五次地给我使绊子与我过不去,父亲您难道不应该问问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闻听此言,夏乔锦急了:“我说了,我不过想跟姐姐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你说的倒是轻巧,”夏乔嫣看向她,目光森冷,“就因为你这个玩笑,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父亲一记耳光……”
“行了,”夏弘商没好气地打断道,“你妹妹纵是有千般不是,你也不应该这样欺负她,你把如此污秽之物泼在她身上,可有想过她的感受?”
“感受?您也配与我谈感受?”夏乔嫣眼中渐渐弥漫出雾气,心中最后一点念想彻底幻灭,“您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您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血有肉,我也会疼会痛会受伤,可您呢,您把我当什么了?”
“自打发现我无法给您带来荣华富贵,我便成了您脚边的一块小石子,想踩就踩,想弃便弃……”
夏乔嫣苦笑一声,继续说道:“还有我母亲,您在榨干她所有的价值后,便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把她丢到一边,转身搂着您的如花美妾,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你给我住嘴!”夏弘商厉声喝道,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为什么要住嘴,父亲您是心虚了吗?”夏乔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年若不是我外祖父收留了您,花钱送您去书院读书考取功名,您现在说不定仍在沿街乞讨,每日靠捡拾大户人家吃剩的残羹冷炙勉强度日……”
“别再说了,我叫你别再说了……”
夏弘商显然已经被彻底激怒了,他蓦地打落手边的一只白瓷花瓶,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你胆敢再多说一个字,就休要怪我不顾念咱们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
“父女情分?”夏乔嫣心中愈发苦涩,“实不相瞒,早在父亲当众扇我耳光时,咱们的父女情分,就已经尽了……”
夏弘商冷笑:“那你是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喽?”
“是的!”少女的眼中满是决绝。
“好!”夏弘商亦丝毫没有半分犹豫。
他随口让人取来纸笔,挥毫写下断亲书并当众宣读:“吾儿夏乔嫣不忠不孝,品行不端,忤逆长辈,欺压手足,致使家烦宅乱,六亲不和,吾深思熟虑,痛定思痛,决定将其逐出族谱,从今往后,恩断义绝,生死祸福,皆不相干……”
不忠不孝,品行不端,忤逆长辈,欺压手足?
夏乔嫣忍不住苦笑出声:“原来我在父亲眼里,竟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夏弘商面无表情,只冷冷地将断亲书甩在她脸上:“你可以走了!”
夏乔嫣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那纸断亲书拾起,只觉上头的每一个字都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强撑着不让人看穿她心中的悲伤与凄凉,可转过身的一刹那,夏乔嫣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的母亲,她那瘦削而孱弱的母亲,此刻正静静地立在门口,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嫣儿,莫怕,母亲与你一起走!”
“母亲,”夏乔嫣扑倒了宋氏的怀里,泣不成声,“对不起,是女儿不好,是女儿连累了您……”
“嫣儿,别难过,有母亲呢,”宋氏轻轻试去少女脸上的泪,微笑着道,“其实,母亲早就想离开这个家了,只因放心不下你,所以才一直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现如今,母亲也终于可以放心做回自己了……”
“夫人什么意思,”夏弘商看向她,眉头再次皱起,“难不成连你也要与我作对吗?”
宋氏回视着他,微微佝偻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倒:“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恪守本分,一心一意操持这个家,可换来的,只有你的无视与厌弃,我累了,不想再这样继续蹉跎下去……”
“好,很好!”夏弘商抬手指向夏乔嫣,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嫌恶,“既然你决意要走,那就赶紧领着你身边这个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滚出我的府邸,最好别叫我再看见她,省得污了我的眼……”
宋氏垂下眼眸,不气不恼:“劳烦老爷顺道再拟一纸休书,我也好名正言顺地出门去,免得被人说三道四,坏了老爷的名声。”
夏弘商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执笔蘸墨,动作麻利地挥写起来……
没有不舍,更没有挽留,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就这样在他的笔尖处一点点流逝,直至消失殆尽!
夏乔嫣一颗心几乎揪成一团,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母亲,岂料却不见母亲有半分难过之色。
或许,在无数个孤独与失望的日日夜夜中,宋氏的心,早就已经死了……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母女俩与桑菊三人便坐上了出府的马车,偌大的府邸安安静静,无人来相送,亦无人来告别,仿佛她们从来都不曾在这里生活过。
抑或说,她们本来就不曾真正属于这里!
夏乔嫣握住母亲枯槁的双手,轻轻将头倚靠在对方的肩上,喃喃问道:“母亲,您喜欢桑树吗?”
“等咱们回到了老宅,我想在院子里种上许许多多的桑树,”不等宋氏答话,她又自言自语般说道,“到时候,我就可以酿上许许多多的桑葚酒,等咱们把酒全都拿出去换了钱,咱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到那时,我想养一只小猫,要白色的,生得跟雪团似的那种……”
说到这里,脑中不知为何竟忽然浮现出赵弛的身影。
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裹在外袍里的流浪猫走进医馆,满脸焦急地寻找大夫。
他惟恐小猫不舒服,质问她为何要将猫的腿脚绑起来。
他不放心地看着她给小猫处理伤口,再三嘱咐她动作轻点。
见到小猫因疼痛而挣扎,他心疼得不行,竟像哄婴儿一样轻声哄道:“乖,很快就好了,再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见原本絮絮叨叨的少女忽然顿住话头,只呆愣愣地盯着车厢内的某一处看,宋氏似是猜到了什么,不由得轻轻一叹:“你是不是后悔与他退婚了?”
“不,”夏乔嫣喃喃说道,“女儿不后悔,一点儿都不后悔!”
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儿,宋氏本就暗沉的眼眸愈发没了光彩。
沉默了良久,才笑着转移了话题:“听说嫣儿前些日子好像学了一首新的曲子,不知可否吟来听听?”
夏乔嫣的脸颊蓦一片绯红,她垂下头,明显多了几分女儿家的赧然:“母亲想听?”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宋氏忙又道:“瞧我这猪脑子,都忘了咱们是在马车上了,琴都摆不开……”
“无事,可以摆开的。”
说话间,夏乔嫣已经将琴摆在车内的长凳上,自己则席地而坐。
羊脂白玉般的纤长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宛如珠落玉盘似的琴音便随着她清脆悦耳的歌声响了起来。
期期艾艾,如泣如诉!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夏乔嫣弹奏的,是汉朝卓文君的《白头吟》。
宋氏原本只是满脸慈爱地看着女儿弹奏,可当她听到“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几句诗词时,眼泪竟似那决堤的山洪,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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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汹涌而出……
而这时,一骑呼啸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快马也突然慢了下来。
骑在马背上的莫南北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辆与他渐行渐远的马车,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才忽地夹紧马腹,继续加速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此刻就坐在那辆破旧不堪的马车上,抚着琴,吟唱着那首让他情不自禁为之驻足停留的《白头吟》。
原本莫南北是有机会赶在夏乔嫣离开前见到她的,可不曾想他刚出宫不久,就被人给追了回去。
那人说,他的母亲东方氏在下场后忽然晕倒了,之后便一直人事不省,情况看起来十分危急。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跟着那人回宫,直到太医表示东方氏并无大碍后,这才又匆匆地往这边赶,可当他赶到夏府,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时,他差点就疯了。
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可哪里还有方才那辆马车的半点影子?
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夏乔嫣有可能会跟母亲回莲州老宅这个消息,也顾不得亲自回府告知一声,便快马加鞭直接往莲州的方向疾弛而去……
莫南北想好了,只要夏乔嫣愿意,他立马就可以八抬大轿将其迎娶进门。
倘若对方暂时不愿意嫁给他,那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等,直到夏乔嫣点头答应为止。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在何处为夏乔嫣母女俩专门购置一座府邸,包括府邸要修缮成何种风格,婴儿房要如何布置,需要安排多少奴仆等具体事宜……
而与此同时,刚刚得知此事的顾十安也着急忙慌地赶回赵府,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与赵弛听。
不料,赵弛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老大,”等了好半晌未见对方有任何指示,顾十安忍不住又开了口,“您,您难道不做点什么吗?”
赵弛依旧专心致志地修剪着窗台上那盆月季花,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本王已经与她退婚了,她爱去哪便去哪,与本王又有何干?”
顾十安急了:“您知道,从京城到莲州路途遥远,而且莲州那一带并不怎么太平,她们一行皆是老弱妇孺,倘若出了什么事,怕是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您难道真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赵弛面上还是不为所动,“若真不幸叫豺狼虎豹给叼了去,那也只能说明她们命该如此,再说,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既然选择了,就要承担选择后的所有风险与后果!”
“老大,您可真够冷血的!”顾十安冷冷地甩下这句话后,气乎乎地转身离开了。
待对方走远,赵弛才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指腹上那颗绿豆般大小的小血珠发呆。
就刚刚,顾十安与他说夏乔嫣的事情时,他心神一晃,竟是不小心被月季花茎叶上的刺给狠狠地扎了一下。
自打与夏乔嫣退婚以后,他的心便一直感觉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但又说不清究竟少了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此女并非良人,退婚了是好事,更何况,还是对方主动退的婚,与他毫无关系,他根本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
转过身,恰好看到摆到书案角落里的那一小坛桑葚酒。
怔了一下,方缓缓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拿袖子扫去落在上头的灰尘,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全身笼罩在霞光里的少女。
彼时她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一株刚刚绽放的玉色海棠,娇艳欲滴,而又弱不禁风,仿佛一场小小的风雨,就能将其拦腰折断……
他不敢去想,亦不忍去想,那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会是多么的疼……
心,莫名地一阵抽痛,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亦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
天边,厚重的乌云一层又一层地朝这边聚拢,不一会儿,便重重叠叠地堆满整个天空,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发泄似地砸在地面上,也砸在窗台上那盆月季花上。
如梦初醒的青年男子匆匆走上前,想将花盆移至屋内,不料手一滑,竟连盆带花一同摔在地上。
花盆顿时四分五裂,一朵刚刚盛开不久的月季花被雨水打落,孤零零躺在满是泥泞的水洼中。
原本娇嫩的粉红花瓣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莹莹的水珠还在不断滚落,也不分清究竟是雨水,还是花的泪……
赵弛呆愣愣地盯着脚边的残花看了半晌,蓦地转身,急急吩咐道:“来人,备马!”
29. 第二十九章
待这边一人一马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时,夏府后院的小月亮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杨氏收起手里的油纸伞,脚步匆匆地沿着长廊往西院的方向走去。
才走没多远,吴妈便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添油加醋地向她转述了夏乔嫣母女俩的事情。
若要放在以前,杨氏的嘴估计都得笑歪,可眼下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拉了拉领口,试图遮挡住脖颈处那块突兀的草莓印记,然而眼尖的吴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大吃一惊,两只黑豆似的小眼睛四下环顾了一番后,这才强作镇定地看向她:“托二小姐送画的人难道真的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杨氏又恨又怕,几乎全身都在发抖,“那个挨千刀的混蛋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探知锦儿是他的种……”
“他欺负姑娘了?”
面对吴妈探究的眼神,杨氏红着眼眶点了下头,带着哭腔道:“他说我若不从了他,他就要把锦儿的身世给捅出去,不仅如此,他还限我十日之内给他凑齐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我就算把自己给卖了,也凑不出来,”杨氏看起来十分懊恼,“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把这个混蛋的孩子给生下来……”
“锦儿都这般大了,姑娘就莫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了,”吴妈好声宽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瞒住老爷,若是让老爷知道了这些,那姑娘与二小姐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怎么瞒?”杨氏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说了,十日之内若见不到钱,他就会将事情的真相全都抖落出去,到时别说老爷了,就是十里八村那些与咱们不相干的人,都会知道锦儿并非老爷亲生……”
彼时,夏弘商还在莲州任职,某日上街,恰巧遇到一旧时同窗,寒暄几句后竟被对方硬拉着到青楼喝花酒去了。
酒至酣处,身为该青楼头牌的杨氏出现了。
相较于中规中矩的宋氏,身段与容貌都极其出众的杨氏愈发显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令人禁不住想入非非。
尤其是她还画得一手好丹青,这更让夏弘商感到惊艳不已。
一夜柔情过后,夏弘商就彻底陷了进去,从此不再让她接触别的男人。
得知对方怀孕之后,他不仅花重金把杨氏赎了出来,还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将杨氏迎娶进门。
可他不知道的是,杨氏其实还有一个叫李二狗的泼皮丈夫,而她肚子里的孩子,正是这个丈夫的。
因每年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封口费,李二狗倒也没有过多纠缠,这才让杨氏这个曾经的风月女子得以在夏家安安生生地做她的杨姨娘。
不曾想时隔多年以后,这个安分了好些年的李二狗竟会突然寻上门来,拿着关于夏乔锦身世的秘密狮子大开口……
眼见天就要黑了,可雨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夏乔嫣无奈,只得先领着母亲寻个客栈落脚,打算等天亮后再走。
不料接连问了好几家,都不是说已经客满,就是胡乱哄抬物价,开出比平时高十几倍的价格。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引发了山洪,导致前方唯一通往邻县的路被水冲垮了,许多过路的百姓便只能暂时在此歇脚,等待洪水退去。
夏乔嫣陷入两难,毕竟她们带的盘缠有限。
而且莲州那两间老宅因年久失修,常年漏雨,到那边后还得请人重新修整一下屋顶,再加上购置一些生活必须品,给母亲看病什么的,算下来,也只是堪堪够用而已。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这洪水究竟几时能退,倘若再耽搁个几日,那她们恐怕还没到莲州,就已经身无分文了。
她紧紧捏着袖中的钱袋,还未开口,脸颊已经涨得通红:“能不能便宜一些,我们此行出来得着急,带着盘缠不多……”
“钱不够就上别处去,”店掌柜不耐烦地摆摆手,嘟囔道,“今儿大把人有钱都找不到地儿住,你却还在这里跟我啰啰嗦嗦……”
“要不,咱就寻个破庙随便凑合一夜得了……”桑菊提议道。
“不行,”夏乔嫣扭头望向仍在马车内等候的宋氏,摇头道,“母亲身体本就不好,加上又舟车劳顿的,如若再休息不好,怕是会惹出别的病来,万一再碰到歹人什么的,我们如何应付得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桑菊一脸懊丧,“要知道会遇到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咱们就应该早几日走。”
听到对方说早几日走,夏乔嫣忽地想起那日自己想要出城时,那守城的官兵问她要路引的事,便随口问道:“今日出城,那些守城的是不是没问我们要路引?”
“没有啊,”桑菊想也没想便道,“出城一向都不需要……”
说到这里,她忽然捂住嘴,很不自在的撇过脸去,目光躲躲闪闪。
夏乔嫣已然猜出端倪,遂逼视着她:“你与我说实话,那日我出不了城,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桑菊眼见瞒不住了,索性便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原来那日清晨,桑菊给宋氏送完羹汤回来,发现夏乔嫣没在屋内,而且藏在衣柜里的那只包袱也不见了,心下不安,便急急前往莫府寻求帮助,不料刚出门不久就遇到了赵弛。
完全没了头绪的小姑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拦住了对方的车马。
赵弛闻听此事,立刻派人火速通知那几名守城的官兵,让他们以需要路引为由,将夏乔嫣拦了下来……
听到这里,夏乔嫣不禁有些恼怒:“我不是说了,叫你别自作主张了吗?”
桑菊一脸委屈:“奴婢也不想这么做,可是,奴婢又实在不放心您一个人离开,所以才……”
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方才那店掌柜忽然朝这边嚷嚷道:“喂,你们两个,没钱住店的话就赶紧走,别呆在这儿挡着我做生意!”
见店内的人纷纷朝这边看来,夏乔嫣不禁满脸窘迫:“我们这就走。”
刚一转身,头上的帷帽却不小心叫人给挤掉了,正要弯腰去捡,一只大脚忽在踩在她的帷帽上。
“诶,别走啊,”一个穿金戴银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笑看着她,“这掌柜的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外头的雨那么大,出去给淋生病了可怎么好?”
“这样吧,”男子两眼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她,愈发笑得不怀好意,“姑娘你只要替老爷我捏捏肩,捶捶背,这房钱嘛,老爷我便替你给了……”
说话间,肥嘟嘟的手指已经捏住了少女光洁的皓腕。
“我不需要!”夏乔嫣仿佛被滚油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抽了回去,拉起桑菊就要往外走。
男子愣了一下,旋即冷下脸来:“我劝你最好别给脸不要脸,能被本员外看上,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夏乔嫣没有理会他,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不料却被两名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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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粗的壮汉给挡住了去路。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夏乔嫣转过身来,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勾了勾唇角,缓缓走上前来:“我,想要你伺候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未等夏乔嫣开口,桑菊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死胖子,胖得跟猪一样,还好意思叫我家小姐伺候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其中一名壮汉拖到一旁去,嘴里还给塞上一条旧毛巾……
“你们要干什么,若不想惹事的话,就赶紧放我们走!”夏乔嫣摸出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一面死死盯着那个向她步步逼近的中年男子,一面缓缓后退。
不曾想,却忽然撞入一个冰凉潮湿的怀里。
夏乔嫣扭过头,但见那人身披一件肥大的长蓑衣,头戴一顶宽沿深斗笠,露出的小半张脸则被黑布巾蒙住,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唯有手中那柄锋利的剑,闪耀着刺眼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已经走投无路的夏乔嫣本能缩进了他的怀里:“大侠救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夏乔嫣贴近那人时,对方的身体好像明显僵了一瞬。
须臾,那人才缓缓将剑尖指向中年男子,粗着嗓子吐出一个字:“滚!”
男子嗤笑:“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想要活命的话,就趁早别多管闲事……”
他一声响指,几名壮汉便挥动大刀朝他扑了过去,蓑衣人一个转身,几把椅子便飞了出去,把众人砸了个人仰马翻。
待那些壮汉从地上爬起,却见蓑衣人的剑尖已经抵在中年男子的胸前:“再不滚,我便一剑杀了他!”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中年男子则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急急朝那些人吼道:“还不快滚,都给我滚……”
一行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惊魂未定的夏乔嫣却仍旧死死地抱着蓑衣人,浑身瑟瑟发抖。
蓑衣人轻咳一声:“可以松手了吗?”
夏乔嫣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双手,红着脸急急后退几步:“多谢恩公!”
蓑衣人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柜台前,将一枚沉甸甸的银子拍在桌面上:“要两间上房,酒水饭菜都要上好的,另外,再备上两桶洗澡用的热水……”
“好嘞,”店掌柜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从屉子里摸出两把钥匙递了过去,“您的两间上房。”
蓑衣人只接过其中一把,淡淡说道:“另一间,给旁边那两位姑娘。”
店掌柜一怔,旋即毕恭毕敬地照做了。
蓑衣人转身刚要上楼,夏乔嫣忙追上来叫住了他:“等等。”
“不知恩公可否留下名姓住址,等小女日后有了钱,定双倍报答恩公。”
“不必。”他冷冷道。
夏乔嫣想了想,抬手取下贴身佩带的葫芦吊坠:“恩公大恩大德,小女无以为报,这只葫芦吊坠虽不值什么钱,但却是家母从观音庙中求来的,戴着它,恩公必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说着,也不管对方答应不答应,便不由分说地把葫芦吊坠塞进对方手里。
蓑衣人看着手中那只仍带着少女体香的葫芦吊坠,耳根处微微泛红,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嫣嫣!”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传入耳畔,夏乔嫣回过头去,果见莫南北急急朝这边走来。
30. 第三十章
他全身上下皆湿漉漉的,仿佛刚刚在水里浸泡过似的,头上的玉冠也歪了,乌发一缕缕地贴在脑门上,虽然狼狈不堪,却仍目如朗星,英俊不凡。
夏乔嫣一脸惊愕:“莫世子,你怎么来了?”
莫南北没有回答,只一把将目瞪口呆的少女拥入怀中,眼中沁满泪水:“谢天谢地,可终于叫我找着你了。”
“你,”夏乔嫣有些难堪,想要推开他,却又于心不忍,只能红着脸让他抱着,“你怎么知道我会往这边走?”
“我猜的。”少年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他自然不会说是他揪着夏弘商的衣领逼问出来的。
“当真?”夏乔嫣半信半疑。
“当然,”少年松开手,一本正经放看着她,“要不然怎么说咱俩心有灵犀呢?”
“我呸,谁要跟你心有灵犀?”夏乔嫣将自己的锦帕丢给他,佯装嫌弃道,“快擦擦,瞧你一脸的泥水,快脏死了……”
“你帮我擦……”少年耍赖似的哀求道,“我自己看不见……”
夏乔嫣别过脸:“不帮!”
“你就帮我擦一下嘛,就这一次……”
见他愈发来了劲,夏乔嫣只好踮起脚,替他一点一点地试去脸上的泥水,完全没有留意到蓑衣人此时仍一动不动地立在台阶上,黑沉着脸冷冷地盯着他们二人。
“嫣嫣,”莫南北定定地凝望着她,漆黑的眼眸渐渐笼上一层悲伤,“你跟我回去吧!”
夏乔嫣动作顿住,过了好半晌,才苦笑一声道:“京城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回去后,你说我该何去何从?”
“住的地方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安排好,”莫南北握住她的双手,满脸认真,“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当然,也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又补充了一句。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立在五步开外的蓑衣人听得一清二楚。
蓑衣人握在扶梯上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痛了一样,五根手指迅速蜷缩在一起。
她有孩子?
她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为什么莫南北知道她有孩子而他却一无所知?
难不成,这个孩子是莫南北的?
赵弛痛苦地想着,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搅动着,让他只觉头痛欲裂……
“你照顾我?”夏乔嫣的声音渐渐变冷,“你以什么身份照顾我,以及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想要我以什么身份,我便以什么身份!”莫南北眼中满是希冀,“只要你愿意,我怎么样都可以!”
夏乔嫣忽然笑了起来:“莫世子,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的家人会同意你娶我吗?”
“他们会同意的,”莫南北急道,“比如我姐姐,你是见过的,她就很喜欢你,还有我父亲,他向来开明,不拘小节,只要是我中意的,他通常都不会反对……”
“那令慈呢?”夏乔嫣打断道,“她也同意你娶我吗?”
“我会想办法让母亲同意的,”莫南北一脸诚恳,“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你不必再说了,我早已决定随母亲回莲州,”夏乔嫣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赶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言罢,转身便朝楼上走去,经过蓑衣人方才站立的位置时,她不由得顿住脚步。
只见竹制的扶梯上,不知怎地竟碎了一小块,看起来像是被人给生生捏碎的,夏乔嫣清楚地记得,方才她将葫芦吊坠递给蓑衣人时,这个地方分明是完好的……
难道会是他干的?
可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此人莫不是个喜怒无常的暴戾狂?
想至此,内心不禁一阵后怕,脚步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经过蓑衣人的房门时,夏乔嫣的心“砰砰”直跳,生怕对方会突然打开门,用他那双铁箍一般的手,像捏碎竹制扶梯一样,轻而易举地捏碎她的喉咙。
可不巧的是,她的客房就在蓑衣人的隔壁。
遂一进门,她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并迅速插上门栓。
见她满脸紧张跟做贼似的,桑菊好奇地趴在门缝往外瞧,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得有些好奇:“大小姐在怕什么?”
“没什么。”夏乔嫣随口敷衍了一声,便想去里屋陪母亲说话。
桑菊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角落里,笑着压低声音问道:“那莫世子都跟您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夏乔嫣笑拧了下她的鼻子,“我偏就不告诉你。”
“好小姐,您就可怜可怜我,告诉我嘛……“
“偏不……”
俩人正嘻嘻哈哈地闹着,忽听隔壁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瓷器被打碎的声音。
主仆俩面面相觑,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
夏乔嫣面露警惕:“谁?”
“客官,麻烦开下门,小的给几位送酒菜来了……”
桑菊将门打开,把小二让进屋内,夏乔嫣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隔壁那人方才是打碎什么了吗?”
一提起那蓑衣人,小二不禁大吐苦水:“那人也真是的,非说咱家的酒掺了醋,还说什么又酸又涩,难以下咽,姑娘您说说,这谁家的酒会渗醋,就算是非要挣那黑心钱,那也只能往酒里渗水,渗醋不是明摆着砸自家的招牌吗?”
“这每日南来北往的,什么样的客人小的没见过?可连酒跟醋都分不清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
小二刚一退出屋门,桑菊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指蘸了些酒放到嘴边尝了尝:“奇怪,这酒明明很香啊,哪来的又酸又涩……”
摇着头“啧啧”两声,又叹了口气:“那人功夫那么好,可没想到竟是个连酸甜苦辣都尝不出来的可怜人,真真是天妒英才,可惜,太可惜了……”
夏乔嫣蹙着眉沉思了片刻,扭头吩咐道:“我们不是还带了两坛子桑葚酒吗,你速去取一些来。”
桑菊答应一声,便打开门下楼去了。
刚要将门掩上,忽又听隔壁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夏乔嫣有些放心不下,遂蹑手蹑脚地来到隔壁的房门前,想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怎么说,里面那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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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应该对人家漠不关心。
原本只是想贴着门缝偷偷瞄两眼,不料对方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只轻轻一碰,便被推开了。
奇怪的是,屋内竟空无一人。
桌上的菜肴半点未动,破碎的酒坛子也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酒水流得到处都是,站在门口,都能闻到这满屋子的浓烈酒香。
既然来都来了,夏乔嫣索性豁出去了,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恩公!”
无人应答。
大概是出门去了吧?
夏乔嫣想着,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屏风后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
听得出来,发出呻吟声之人此时正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夏乔嫣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大变。
这人不会是刚刚在打斗时受了伤吧?
忖至此处,夏乔嫣再顾不得其他,便急匆匆绕过满地的狼藉,转入屏风后头。
不料,眼前的一幕却让她面红耳赤。
只见一男子背对着她浸泡在浴桶里,虽然水面热气蒸腾,但对方赤/裸的上半身仍旧一览无余,披散的乌发下,一支扎在右背上的断箭触目惊心。
“看够了吗?”男子的声音森冷可怖。
夏乔嫣这才反应过来,忙捂住自己的双眼背过身去:“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看恩公洗澡的……”
“滚!”
夏乔嫣落荒而逃,可未到门口,她又忽地转过身来:“你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男子的语气似乎稍有缓和。
夏乔嫣顿了顿,方鼓起勇气道:“外头天黑雨急,大夫恐怕不太方便上门,如若恩公不介意的话,小女可以帮恩公把背上的断箭给拔出来……”
半晌,无人应答。
见对方没有拒绝,夏乔嫣松了一口气,转身急急出门向店家借了一把镊子,再回来时,屋内之人早已穿好了衣裳,甚至还戴上了斗笠。
知他不想让旁人看见他的真面目,夏乔嫣也不勉强,只让他把上衣脱下来。
“会有些疼,你忍着点,不过很快就好。”
少女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男子裸露的后背,男子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一颤。
见状,夏乔嫣的声音愈加温柔:“别害怕,我会很小心的。”
“我没有害怕……”男子闷闷地回了一句。
夏乔嫣拿起镊子,轻轻松松地就将断箭给拔了出来,又拿出一瓶金创药,小心翼翼地往伤口处洒。
“这几天千万注意别让伤口碰了水,要不然会感染的,”她搁下药瓶,随口道,“这药你留着,反正它在我这里,除了徒增烦恼,也没有别的用处。”
男子不置可否,只定定地盯着手边那瓶金创药:“姑娘为何这么说?”
“不瞒恩公,这药,其实我未婚夫给我的,当时我没要,是他下车时硬塞给我的,”夏乔嫣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我未婚夫了,我俩已经退婚了。”
“为何退婚?”
“失望攒够了呗。”
“那,你心里还有他吗?”男子语气淡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自己的裤腿。
31. 第三十一章
“我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少女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反正,一切都已成定局,我与他,已经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沉默良久,男子才又重新开口问道:“那他与今日来寻你的那位公子相比如何?”
“抑或说,他们两个,谁在你心里更重要一些?”
“他们……”夏乔嫣想了想,正欲回答,忽又掩着嘴笑了起来,“你又不认识他们,问这些干吗,难不成……”
男子撇过脸,似是有些气恼:“我只是话赶话而已,至于回不回答,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我说,我说,哎,你别生气嘛……”
许是惧怕对方会因此伤害她,又许是压抑了许久的内心确实需要一个发泄口,夏乔嫣竟将自己与赵弛之间的是非恩怨全都讲了出来。
当然,也包括与莫南北的点点滴滴。
末了,她说:“莫世子是个顶好顶好的人,也是许许多多闺阁少女做梦都想嫁的人,如若不是他,我不可能坚持到现在,我很感激他……”
“至于我那曾经的未婚夫,我能理解他,如若换作是旁的男子,遇到这种事情,估计也会有这样的反应……”
“既然你怀疑那酒是被庶妹动了手脚,那你为何不向他阐明情况,或许,他可以帮你查清真相也未可知?”一直在静静聆听的男子忽然打断道。
少女苦笑,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他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哪里还肯信我的话?”
男子默默地看着她,蓦地朝她伸出了手,夏乔嫣一惊,忙抱着脑袋向后躲:“求你别杀我,我保证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很显然,夏乔嫣把他当成流窜在外的案犯了。
男子愣了一下:“你,很怕我?”
少女怯怯地点了下头。
男子哭笑不得:“既然怕我,为何又来找我?”
少女撇着嘴,委屈巴巴:“我听到这边有响动,担心你有事,毕竟,你刚刚才救了我……”
男子没再说话,只默默将落在少女头上的那片小小的树叶拈了下来,犹豫片刻后,才又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试去挂在对方长睫上那颗将落未落的清泪……
良久,方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夏乔嫣没敢再做停留,提着裙摆逃也似地跑出屋去。
见门被带上,赵弛取下头上的斗笠,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
活了二十年,他头一回亲手为一个女孩试泪,更是头一回因为一个女孩的落泪而心痛如绞。
而夏乔嫣并非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落泪,可之前无论对方看起来有多么难过,他都不为所动,内心更是不曾起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可刚刚,当看到少女眼中盈出泪花时,他心里竟然感觉很不是滋味。
尤其想到这泪是因他而起,赵弛更是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几个耳光……
他恨自己,人生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
恨自己竟当着众人的面对她恶语相向,恨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欺负而无动于衷,更恨自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过她……
他发誓,回京后一定要替夏乔嫣查出在酒里下药的幕后凶手,除了还对方一个清白,还要让陷害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过眼下赵弛还顾不得这些,他打算亲自护送夏乔嫣母女回到莲州后,先着手处理另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
此次出城,连他自己府里的人,包括他最信任的顾十安,几乎无人知晓他此行的目的,然而,这一路过来,却接连遭到两拨黑衣人的伏击。
而且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就好似早就埋伏在那里,专门等着他自己送上门去。
倘若不是他身手了得,恐怕早就身首异处,而不仅仅只是背上中了一支箭那么简单。
问题是,他原本并没有出城的计划,那对方又是如何得知他行踪的呢?
这简直太可怕了,就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对他了如指掌,此人若是不除,叫他如何能够心安?
可究竟会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脑中闪过那日在集市里调戏夏乔嫣的青年男子,回想着对方离开前的那句狠话:“你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把爷爷我的手给弄断了,你给我等着,回头我不弄死你,我跟你姓……”
可很快,这个猜想便被他否决了。
一个见色起意的泼皮无赖而已,绝不可能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难道会是万无双?
没错,很有可能是她。
以万无双的身份,想要招集一批肯为她卖命的杀手并非难事,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一个一等一的箭术高手,说不定,自己身上这一箭,便是拜她所赐。
思来想去,赵弛再想不出别的人来,因为他回京城的时间并不长,唯一得罪过的,也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万无双!
赵弛用手指蘸了蘸泼洒在桌面上的酒水,一笔一画地将这三个字写在墙面上,冷冷地看着它们在自己的眼前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
这时,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赵弛慌忙取过斗笠戴上,又重新蒙上了脸,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何人?”
“是我,”夏乔嫣略带忐忑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我给你送了些桑葚酒……”
“我自己酿的,想送些给恩公尝尝……”门外的人又讨好地补充道。
“门没锁,你进来吧。”赵弛冷冷道。
夏乔嫣将酒摆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又把刚刚采摘来的那束野花插在窗前的花瓶里,一面往里加清水,一面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望日莲,花朵能向着太阳转,因此也有人叫它太阳花……”
“每当我生病了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在自己的窗前摆上这么一束望日莲,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弛皱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它们永远都面向阳光,而把背影留给了黑暗,留给了过去,”少女扭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我希望我们都能跟它一样……”
“谢谢,”赵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可以走了。”
许是夏乔嫣早已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因而并未觉得有什么,只笑了笑,便转身往外走。
替他带上门时,又将脑袋探了进来:“还有,恩公最好还是把门窗都关紧,在外头毕竟不比家里,小心谨慎些总没有错……”
男子隐在斗笠下的唇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冰冷且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起身缓缓走至窗前,目光落在还凝结着颗颗小水珠的粉嫩花瓣上,唇边那抹虚无缥缈的笑意又渐渐淡去。
他不知道,夏乔嫣每次红着眼眶走出他的府门时,是不是都会在路边采上这么一束野花?
他也不知道,这么一束普普通通的野花,是不是真的能治愈一颗伤痕累累的少女心?
给自己倒了一碗夏乔嫣刚刚送来的桑葚酒,入口依旧甘淳清洌,香甜浓郁,和他书房里那坛桑葚酒的味道一般无二。
然而如此美酒佳酿滑过咽喉时,却又忽觉酸涩无比,仿佛他饮的不是酒,而是这世间最陈的醋。
眼前不知怎的竟又浮现出夏乔嫣被莫南北拥入怀中的那一幕。
少女宛如三月桃花般的脸上虽有羞恼,却并无抗拒,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浑身溅满泥点的少年紧紧拥她入怀……
仿若一对许久未见的恋人!
他的胸口忽然堵得厉害,原本只是轻轻搭在扶梯上的手不由得用力收紧,最后“咔嚓”一声,碗口粗的竹子碎裂了。
断裂的竹子纤维一根根刺进他的掌心里,竟然丝毫不觉得痛,直到他听到莫南北说:“当然,也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
那一刻,他无比震惊,他觉得,那应该是他与夏乔嫣的孩子。
可是,理智又告诉他,那不是!
因为如果是他的孩子,那夏乔嫣没有理由不告诉他,反而去告诉一个与其毫不相干的外人——除非,莫南北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回到客房的,只知道当时自己头痛欲裂,四肢百骸亦痛得仿佛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早先夏乔嫣与他讲述他们俩人的事情时,却刻意隐去了自己已经怀孕这件事,当时赵弛真的很想问她,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他害怕,很害怕,可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忍着酸楚,赵弛仰脖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戴上斗笠,神情落寞地穿过门前那条细小的长廊,来到一处开满荷花的清幽水榭。
雨,似乎小了许多,但仍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看着在荷叶上滚动的小水珠,又莫名地想起少女挂在长睫上的泪,便愈加心烦意乱起来。
转身欲走,忽见不远处一个约摸不到两岁的小女孩正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女孩生得白白净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像极了那刚刚出锅的糯米团子。
赵弛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他嫌聒噪,可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却全都在那小糯米团身上,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就栽进旁边的池子里。
还好,女孩虽然走得不怎么稳,却还知道尽量往小道中间走,这不禁让赵弛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女孩径直来到他身边,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抓住他的裤腿,仰起头冲他甜甜地笑着:“哥哥……”
赵弛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他忍不住蹲下身子,轻轻捏了捏孩子那软乎乎的小脸蛋。
果然很好捏,他暗道,就是不知夏乔嫣肚子里那个孩子是不是也这般软糯可爱,讨人喜欢?
他翻遍了全身,却找不到可以供小孩玩耍的物件,本想拿夏乔嫣给的那只葫芦吊坠逗逗她,可想了想,还是默默地收了起来,换成一只玉佩递了过去。
这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可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她推开玉佩,小手遥遥指向池中一朵开得正好的荷花:“花,我要花花……”
赵弛四下张望,却不见有竹竿之类可以借力的东西,看了看小女孩期待的眼神,他取下斗笠,“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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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一声扎进池里。
再回到水榭中时,手里赫然多了一株粉嫩欲滴的夏荷。
看到他递过来的荷花,小糯米团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竟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湿漉漉的脸颊上甜甜地印上一吻。
赵弛顿时僵在那里,待女孩走远,他才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抚过被女孩亲过的地方,一个比荷花还要灿烂几分的笑容,慢慢地在他脸上绽放……
刚直起身,却蓦地脸色大变,慌里慌张地在身上翻找起来。
夏乔嫣给的那只葫芦吊坠,不见了……
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他转身又一头扎进池里,循着方才的轨迹,在淤泥里一寸寸地摸索……
夜,渐渐深了,夏乔嫣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神秘蓑衣人的身影。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虽然对方在声音上刻意地做了修饰,可讲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却是像极了一个人。
然而,夏乔嫣根本没敢往那人身上想,因为那个人是那么的讨厌她,甚至已经到了憎恨她的地步,怎么可能会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将她保护得那么好?
更何况,他还那么温柔地替她试泪,就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只要稍微多用点力,她就会碎成一地齑粉……
而那个人,那个她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会为她做这些?
她悲伤哭泣,他厌恶地叫她别再装无辜。
她试图解释,他说狡辩有何用?
她被人欺负,他一脸冷漠,袖手旁观……
夏乔嫣摇头苦笑,如此的天差地别,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天还未亮,夏乔嫣就起来了,刚出屋门,就恰巧见那个头戴斗笠的神秘人从外头回来。
见对方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还沾满淤泥,夏乔嫣不禁愣在那里:“你,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赵弛却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径直朝自己那间屋子走去,旋即“砰”的一声,合上了房门。
夏乔嫣急急追了过去,有些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叫你千万注意别沾水别沾水,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听,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有可能会没命的……”
赵弛背对着她,声音略有些沙哑:“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夏乔嫣又急又气,“你要不是救过我,我才懒得多看你一眼!”
说着,她就走上前去,命令似的说道:“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男子没有动作,只耐着性子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见他执意不肯脱衣裳,夏乔嫣索性耍起了无赖:“好,你不脱,那我就不走,咱们就在这里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男子终于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开始去解自己的领扣。
看到对方到底是服了软,夏乔嫣原本还有些得意,可当男子衣裳尽褪,露出健硕有力的胸膛时,夏乔嫣的脸竟一下子烧了起来。
她匆匆背过身去,呼吸有些紊乱:“你,你先洗个澡,我等会儿再过来帮你上药。”
话未说完,人已经跑没了影……
泡在浴桶里,赵弛把玩着手中的葫芦吊坠,饶有兴致地回味着方才的情景。
原来,她害羞的时候竟是这般可怜可爱,小脸红红的,就像是那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咬上一口。
会是什么味道呢?
赵弛一面想着,一面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葫芦吊坠,脑中蓦地又蹦出一个新的问题。
她那看起来吹弹可破的肌肤,摸起来是不是也如这葫芦吊坠一般细腻光滑?
这一想不打紧,放纵的思绪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慢慢的也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偾张的血脉仿佛一下子全都聚集到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原始的冲动一触即发,让他的身体渐渐变得滚烫,呼吸亦急促起来……
当夏乔嫣再次出现在面前时,赵弛已经恢复如常,他依旧戴着那顶宽沿深斗笠,依旧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经过方才的事后,夏乔嫣早已没有先前的淡定自若,低眉顺眼的,几乎没敢抬眼去看他,给他上药的时候,也是尽量避免与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还好你身体底子不错,换作是旁的人,这会子估计就该发高烧了。”
夏乔嫣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赵弛却忽然开了口:“可我觉得我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夏乔嫣紧张地回过头来。
“说不清楚,似乎有些头晕,还有些胸闷……”
夏乔嫣下意识地将手心贴在他的脖颈处:“好像,是有些烫……”
赵弛闭上眼睛,很享受地感知着少女手心的温度,有些凉,有些软,总之,很是舒服。
夏乔嫣不放心地看着他:“那我替你去抓药?”
“不必,”赵弛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你就这样,帮我降降温就可以了。”
32. 第三十二章
夏乔嫣的脸瞬间又烧了起来,本能地想要将手抽回,可对方的手就如同那铁箍似的,牢牢地将她的掌心固定在原处。
许是感受到她的挣扎与抗拒,男子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不愿意帮我?”
“不不,不是的,”夏乔嫣红着脸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怪怪的!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男子轻描淡写地问道,“还是说,你对我有某些别的想法?”
“没有!绝对没有,”夏乔嫣愈加慌乱无措,“我发誓,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之前我也不是故意要偷看你洗澡,叫你脱衣裳,也只是想看看你背上的伤而已……”
可这些话听起来,怎么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夏乔嫣绝望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试图为自己辩解。
宽大的斗笠下,赵弛的唇角轻轻扬起:“既然没有,那你在紧张什么?”
“谁说我紧张了,”夏乔嫣强作镇定,“实话跟你说吧,我其实是一名大夫,你知道的,在大夫眼里,只有病患,不分男女……”
见她说的有板有眼,仿佛真的一样,赵弛似乎也来了兴致,故意逗她道:“是吗,可你看见我脱衣服时,为何脸那么红?”
“哪有?我那是热的,知道吗?”夏乔嫣煞有介事地在额上抹了一把汗,埋怨道,“你看看你这屋子,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一条缝隙都不留,不热就奇怪了……”
“可我分明记得昨天好像有人跟我说,要我把门窗都关紧来的……”
夏乔嫣一时语塞,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把门窗都关紧是没有错,但,但偶尔也要开开窗透透气嘛,要不然,人长期呆在屋里头,不就得憋坏了吗?”
见她说来说去,都是自己有理,赵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而隐在笑颜中的那份似有若无的宠溺,却似乎又更明显了几分。
“我记得你先前好像说,你与你母亲要去莲州,”他转移了话题,“正好我也顺路,不如咱们一道走,可好?”
夏乔嫣傻眼了:“啊?一道走?”
“怎么,你不乐意?”
“怎么会?”夏乔嫣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却笑呵呵道,“我巴不得能与恩公一道走呢,恩公拳脚功夫那般了得,有恩公结伴同行,肯定没人敢再欺负我了……”
“那就好,”男子笑了笑,“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等路通了咱就出发。”
“还有,”夏乔嫣正闷闷地往外走,身后之人忽然喊住了她,“倘若方便的话,中午能不能过来与我一道用膳?”
见她犹豫,那人又加了一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夏乔嫣心里咯噔一下,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他想说什么?
莫不是他真的以为我对他有意思?
又或者,他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不行,老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更何况,此人还是这么一个性格乖僻且阴晴不定的在逃案犯。
可直接拒绝的话,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当场扭断我的脖子?
思来想去,夏乔嫣决定还是先稳住他再说,遂扬起脸,笑得眉眼弯弯:“好说,好说……”
男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好,那中午我等你!”
回到自己的屋内,夏乔嫣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桑菊赶紧收拾行李。
得知马上就要启程,桑菊手上动作一顿:“那路不是还要过两天才能修好吗?”
“咱不走陆路了,改走水路。”
“啊,为什么?”桑菊一脸纳闷,“走水路至少得多耽搁五六日呢……”
“别问那么多了,听我的,赶紧收拾,”夏乔嫣想了想,又道,“我去与莫世子讲一声,你待会儿与母亲先到码头上等着。”
说完,便脚步匆匆出了门。
莫南北住的地方在一楼,就在厨房的隔壁。
这里本来是一间杂物房,不住人的,但由于莫南北来的时候店里的客房已经被订完了,店掌柜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这才勉强同意把杂物房拾掇出来让他暂住。
夏乔嫣几乎是一路小跑,待气喘吁吁地准备敲门,门却被打开了。
看到立在门外的少女,莫南北又惊又喜:“嫣嫣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想跟你说。”
“你怎么也有话想跟我说?”夏乔嫣很是无奈的嘟囔道,“我说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话都这么多?”
“也?”莫南北皱起眉头,似有不解,“难不成,这里除了我,还有其他男人也对你……”
“没有,没有,我说着玩呢……”夏乔嫣自知说漏了嘴,忙笑着打断道,“对了,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莫南北轻轻拉起她一只手,笑看着她:“嫣嫣,我决定了,我要和你一起回莲州……”
“什么?你要和我回莲州?”夏乔嫣目瞪口呆,“你开什么玩笑呢?”
“我说的是真的,”少年满脸认真地看着她,一双星子般的眼眸熠熠生辉,“我想好了,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京城,那我就与你一道回莲州,总之,你去哪,我便去哪……”
“你疯了吧?”夏乔嫣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我回莲州,那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可你不一样,你是国公府的世子爷,身份尊贵,前途光明,做什么要跟着我去那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受苦?”
“嫣嫣,你记住,”莫南北定定地凝视着她,“在你这里,我不是什么尊贵的世子爷,我只是我,一个想守护自己所爱之人的普通小百姓而已,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可是……”
“有什么话,等咱们到了莲州再说,可以吗?”莫南北哀求道。
夏乔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少年微微发红的眼眶,已经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见她没再坚持,莫南北不由得一脸狂喜:“你是答应了吗?”
夏乔嫣垂下脑袋,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莲州又不是我的地盘,你想去便去,还用得着我点头同意吗?”
“想要变成你的地盘还不容易?”莫南北爽朗一笑,“回头我求陛下把这地方赏给我作为封地,到时候,你只需嫁给我,整个莲州就都归你管了……”
“谁要嫁给你了?”夏乔嫣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嫁,咱不嫁就是,”莫南北笑着朝虚空挥了挥拳头,“下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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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再说这种混话,我就替你打跑他……”
夏乔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看最该打的那个人就是你……”
“那可不行,把我打坏了,日后谁来照顾你,谁来给你洗衣做饭暖被窝……”
“好啊,你又来,讨打是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不轻松,全然不知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正静静地立在厨房门后头,脸色黑沉如墨。
赵弛原本只是想到厨房里看看有没有新鲜一些的河虾,他打算亲手为夏乔嫣学着做一道自己最喜欢的玉带虾仁,不料刚进厨房不久,就听到了俩人的对话……
“可好端端的,嫣嫣你干吗改走水路了,而且还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莫南北不放心地看向她。
“我能出什么事?”夏乔嫣明显有些心虚,“走水路多有意思啊,空闲时还可以钓鱼解闷……”
“也对,”莫南北若有所思,“那咱们就在船舱外一面垂钓,一面烤鱼吃,怎么样?”
夏乔嫣揶揄道:“就你,还会烤鱼?我才不信……”
“你可别小看我,”莫南北轻轻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等会儿我烤完鱼,你可别把舌头都给吞下去了。”
“行,那我待会儿可得好好尝尝我们莫世子的手艺,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
“没问题,保证让你这只小馋猫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莫南北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走,咱们到厨房里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顺便让小二帮咱稍上一些。”
“我自己去就行,你赶紧先收拾收拾,掌柜帮我叫的船马上就该到了……”
说着,夏乔嫣哼着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厨房,一抬眼,却立即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男子整张脸都叫斗笠给遮住了,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表情,但一靠近,仍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气。
夏乔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面上虽带着笑,声音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男子的声音带着肃杀。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乔嫣笑得很是勉强,“我,我只是想说,太巧,实在太巧了……”
“确实很巧,”男子冷冷道,“我要不在这里,却还不知道某人马上就要坐船走水路离开了呢。”
“那个,”夏乔嫣笑得十分虚伪,“我不是故意要甩掉你的,我其实,其实是怕伤害到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男人冷哼一声:“哦?是吗?我倒是想听听,你究竟因何怕伤害到我?”
夏乔嫣昂首挺胸,尽量让自己的谎言显得真实一些:“老实跟你说吧,我跟莫世子,我跟他其实,其实,反正,我们两个早就好上了。”
她显然没有留意到男子握紧的拳头已然青筋暴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想啊,你形单影只,孤零零的身边连个伴都没有,若是整天看着我跟他出双入对的,心里能不受到刺激吗?”
“都说百病从心起,你这背上的伤还没好呢,倘若再添个别的什么病,那我得多过意不去啊,当然,你若是真不介意的话,就与我们一道坐船走水路,不过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俩在你面前你侬我侬的碍你的眼……”
33. 第三十三章
本以为对方会顺坡下驴,识趣地与他们各走各的,不料男子却是咬牙切齿:“我,非常不介意!”
话毕,一甩衣袖,夺门而去。
夏乔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明白,她都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对方怎么还是这般油盐不进?
还非常不介意?这叫什么话?
难不成,要她主动把话给挑明了,告诉对方,她其实根本就不想与对方一道走?
但这些话夏乔嫣却是万万说不出口,毕竟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人家在身上带伤的情况下救了她不说,还替她付了房钱……
可是,与对方朝夕相处又着实令她感到害怕,尤其是想到此人对她的误解,夏乔嫣更觉欲哭无泪。
夏乔嫣猜想,对方大概把她当成那种萍水相逢,便可共度良宵的露水情人,如若不然,断不会那般肆无忌惮地用言语挑逗她,试探她,更不可能主动邀请她共进午餐……
要知道,作为一个流窜犯,多接触一个陌生人,便意味着多一份未知的危险,这个道理,夏乔嫣懂,对方不可能不懂。
既是如此,那对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便不言而喻了。
不过,让夏乔嫣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人明明得知她此行已有男伴相随,而且这个男伴还是她的“相好”,为何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倒还像狗皮膏药似的越粘越紧?
莫非此人早就看出她在撒谎?
夏乔嫣眼珠子转了转,正好看到出现在厨房门口的莫南北,心中立刻便有了主意。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将少年拉到一个角落里,环顾四下无人后,方鼓起勇气开了口:“莫世子,我且问你,你可愿意陪我演一出戏?”
“演戏?”看着她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少年不禁心生好奇,“什么戏?”
“就是,”夏乔嫣垂下眼眸,脸颊绯红,“就是,你可否能与我假扮成一对情侣,就一天……”
莫南北一怔:“你是说,你要与我假扮成一对伉俪?”
夏乔嫣别过脸去,耳后亦是一片红晕:“不行就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愿意,”莫南北笑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但我非常乐意配合你,就是不知,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夏乔嫣瞥了他一眼,随口应道:“就跟寻常夫妻一样,他们做什么,咱们便做什么……”
“跟寻常夫妻一样?”莫南北不知为何竟也忽然面红耳赤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嗯……”夏乔嫣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又蓦地想到了什么,脸颊愈发滚烫得厉害,“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包括那个……”
莫南北故作不懂:“不包括哪个?”
少女又羞又急:“就那个,那个呀……”
莫南北依旧在装傻:“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究竟是哪个?”
看到少年唇边那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夏乔嫣才明白对方故意在戏耍她,顿时愈加羞恼,恨恨地跺了少年一脚,转身就走。
莫南北见状忙追了上去:“娘子别生气嘛,为夫知道错了……”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夏乔嫣更觉气不打一处来,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大步往前走,不料却在无意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夏乔嫣强压下心中的无名火,扭头看向身旁的华服少年,笑靥如花:“你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未等对方答话,她又接着道:“等咱们到了莲州,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莫南北似是有些受宠若惊:“你要亲手给我做冰糖葫芦吃?”
夏乔嫣嗔了他一眼,嘟起樱桃小嘴:“怎么,你不想吃?”
“想吃,想吃,”莫南北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娘子不管做什么,为夫都爱吃……”
“讨厌,”夏乔嫣挥起秀拳轻轻砸在少年的身上,红着脸道,“不是说了吗,现在还不许叫人家娘子……”
“好,那就等咱们正式成亲了,为夫再喊你一声娘子,”莫南北朗笑着顺势揽她入怀,下颚轻点在少女的肩上,“反正,你早晚都得是我的娘子……”
夏乔嫣缩在他的怀里,用力地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尽量压低声音:“你再占我便宜,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莫南北却只是满脸宠溺地看着她:“既然要演戏,那就要演得逼真一点。”
说话间,又很自然地在她额间轻轻印上一吻:“我要没猜错的话,你这出戏是为了演给楼梯上那个戴斗笠的人看的吧?”
夏乔嫣莫名一阵慌乱:“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南北低头看着她,眉眼间满是柔情蜜意:“因为我也是男人啊。”
顿了顿,接着道:“你若对他无意,直接告诉他便是,想来他应该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
“我说了,”夏乔嫣低声嘟囔道,“可他好像不信……”
“那我替你去跟他说……”
“千万别,”夏乔嫣急道,“我不想搞得大家都那么难看,毕竟他还救过我,我想,看到我们这副亲密的样子,他应该会明白过来的。”
再抬头朝楼梯上看去时,发现那个戴斗笠的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再三确认后,夏乔嫣立刻推开面前的少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应该已经先行离开客栈了,咱们终于也不用再演戏了。”
莫南北亦悠悠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看向她:“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想办法留住他,至少,我偶尔还能抱抱你,亲亲你……”
夏乔嫣瞪向他:“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方才你占我便宜的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不过,这事翻篇了,日后不许再提,知道吗?”
“行,不提就不提……”
见莫南北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夏乔嫣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于心不忍,遂停下脚步,缓缓说道:“我知道,我这么做确实挺自私的,我明明知道可能会伤害到你,却还是利用你对我的感情,去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
“你别这么说,”莫南北将她的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掌心,“我心甘情愿的,真的,我就是愿意被你利用,我就是喜欢被你利用……”
“你这又是何苦呢?”夏乔嫣眼圈微微泛红,“你也知道,我已非完璧,甚至,甚至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那又怎样,”少年认真地凝视着她,眼中几分怜,几分痛,“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就不在意,不是完璧又怎样,怀了别人的孩子又怎样,我爱的是你,是你这个人,而不是其他。”
看着少年澄澈的眼眸,夏乔嫣内心很是复杂。
不得不承认,莫南北无论是相貌还是出身,几乎都无可挑剔,能令其一见倾心更是无比的幸运,君不见,京城里有多少闺阁少女曾为其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被这样的幸运选中,夏乔嫣却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她的心早已完完全全地给了出去,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将那个人彻底忘记,但,至少不是现在。
可面对着少年那双朗月星辰般的明亮眼眸,夏乔嫣根本无法说出更决绝的话来。
她痛过,所以她不想对方也因此被伤得体无完肤,她希望莫南北的心就跟他那双眼眸一样,永远干干净净的,而不是像她一样,每时每刻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可她不确定,她的一时心软,对于眼前这个少年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残忍?
待俩人到了码头,雨已经彻底停了。
见地面泥泞不堪,莫南北二话不说,直接拦腰把夏乔嫣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当着母亲与桑菊的面,被一个男子打横抱着走,夏乔嫣感觉自己的脸烧得都快可以把生鸡蛋煎熟了。
她挣扎着想要下来,莫南北却是不依,固执地将她抱至船舱内。
还未站稳,她便红着脸对着少年一顿拳打脚踢:“想死啊,在我母亲面前也没个正形……”
少年抓住她的手腕,坏笑着看向她:“行吧,你要实在不乐意,我再把你抱回马车上便是……”
说着话,又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作势要往外走,夏乔嫣急得双腿直蹬:“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少年的嘴角高高扬起:“那你还敢打我不?”
“不打了,”夏乔嫣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放我下来,我保证一定不会再对你动手……”
“好吧,我且信你一回。”
莫南北有些得意,不料他刚松手,夏乔嫣竟又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莫南北揉着被踩痛的脚背,哭笑不得:“你不是保证过一定不会再对我动手的吗?”
夏乔嫣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对呀,我确实没动手啊,因为我呀,动的是脚。”
“好啊,你这只狡猾的小狐狸,看我待会儿不把你也烤来吃喽?”
莫南北一面说,一面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来,夏乔嫣赶忙躲在宋氏身后:“母亲,快救我……”
见俩人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宋氏轻咳了一声,对着女儿嗔怪道:“好啦,船上还有旁的客人呢,注意些影响……”
顺着宋氏的目光朝后看去,夏乔嫣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只见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独自坐在船舱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安安静静品着手中的清茶,仿佛并未留意到这边的吵嚷声。
宋氏刚离开,夏乔嫣立刻拉住桑菊,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怎么也在这里?”
桑菊被问得莫名其妙:“不是大小姐您邀请他与我们一道走水路的吗?”
莫南北显然也发现了此人,他凑上前来,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夏乔嫣:“怎么办,是继续演戏还是……”
“不继续演戏还能怎么办?”夏乔嫣一脸懊丧,“难不成,你还能把人家赶下去?”
“当然可以,”莫南北挑了挑眉,很无所谓地说道,“只要嫣嫣发话,我莫南北愿意做这个恶人。”
“那怎么行,人家好歹救过我呢,”夏乔嫣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这里这么多人,想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敢?”莫南北一拳砸在桌面上,故意提高了些音量,“但凡他敢对你起一点歪心思,我立刻把他扔到水里去喂鱼!”
“行了,你小点声……”夏乔嫣不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朝那名戴斗笠的男子走去。
还未开口,少女便已率先挤出三分笑意:“不好意思啊,方才我以为船舱里没有外人,便放肆了些,恩公莫要介意哈……”
“无妨。”男子的声音淡淡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可将手中的茶盏置于几案时,动作却满是掩不住的戾气。
夏乔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雪白的陶瓷茶盏上,赫然发现那只茶盏转眼间竟已四分五裂,而且,茶盏的表面似乎还沾了些许鲜红的血迹。
夏乔嫣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迟疑片刻,还是声音弱弱地问道:“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不用你管!”男子起身,大步朝船舱外走去。
夏乔嫣“斯拉”一声,从裙摆上撕下一段布条,快步追了上去:“把手给我,我替你包扎一下……”
立在甲板上的黑衣男子背过身去,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不耐烦:“我说了,不用你管!”
见状,夏乔嫣不禁一声长叹:“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你与我们一道走肯定会受到刺激,可你偏就不信……”
“我能受什么刺激?”男子冷笑转过身来,“你当真以为自己魅力无限,是个男人就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为你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你,”夏乔嫣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
夏乔嫣怒极反笑:“是,你没错,是我错了,我就不该关心你有没有受伤,更不该巴巴地跟了过来……”
话音未落,她已恨恨地将手中的布条丢到一旁,转身便跑回了船舱。
看着少女气鼓鼓的小脸,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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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似已猜到了什么,但却避而不提,只变戏法似的将一株粉嫩可爱的望日莲递了过去:“好看吗?”
夏乔嫣看都没看便气哼哼地别过脸:“不好看。”
莫南北扮了个鬼脸:“那,我与它比如何?”
“你更不好看,丑死了都!”夏乔嫣刚说完,就忍不住掩住嘴笑了,随手接过花枝,“哪来的?”
莫南北朝窗边一只白瓷瓶努了努嘴:“那只花瓶里拿的,大概是船家随手在路边采来的吧。”
看着窗台上那束开得五颜六色的望日莲,夏乔嫣嘟起嘴,将花朵递了回去:“借花献佛,没一点诚意,我才不要。”
莫南北弯起嘴角,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放心,等到了莲州,我保证给你种上满院子的花,像什么兰花呀,牡丹呀,月季什么的,只要你说得出名字的,我通通都给你种上,当然,如若你喜欢莲花的话,我也可以在院中央挖个池子……”
少女垂头丧气:“哼,我要那些花做什么?有那养花的时间,我还不如多酿两坛果子酒。”
见她兴致不高,莫南北忙又改口道:“那咱们就把莲州所有的果园全都买了下来,到时候,你想酿多少酒就酿多少酒,我呢,就专门负责替你摘果子看园子……”
夏乔嫣不屑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你这世子爷的工钱,我可付不起。”
“我不要工钱,你只需管我一日三顿饭就成,”说话间,莫南北随手将一颗剥好皮的葡萄递到少女唇边,饶有趣味地笑看着她,“当然,你若觉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夏乔嫣正优哉游哉地吃着葡萄,冷不丁听到这话,竟被呛了一下。
莫南北想要帮她拿水,可慌乱间不小心把手边的一只牛油纸包给碰掉了,一颗颗香喷喷油亮亮的糖炒栗子瞬间滚得满地都是。
夏乔嫣一愣,似才发现面前满满一大桌的吃食里面,竟还藏着这么一包不起眼的糖炒栗子。
而且,全都是剥去壳的。
随手拾起一颗,却惊讶地发现栗子肉上竟厚厚地裹了一层糖浆,黏黏腻腻的,粘得她满手都是……
莫南北一面低头捡拾滚落在地上的栗子,一面自顾自地说道:“这些栗子全都脏了,不能吃了,你若想吃,待会儿叫船家停靠片刻,我到附近的集市给你买……”
夏乔嫣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栗子,神情有些恍惚。
还记得那日午后,赵弛破天荒地让她进了府门。
在有些昏暗的堂屋内,俩人相对而坐,面前的矮几上,除了两碟下酒的普通小菜,还有夏乔嫣带过来的糖炒栗子和青梅酒。
头一回与心上人单独相处,夏乔嫣显得很不自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将一颗剥了壳的栗子夹进对方碗里。
赵弛看着碗中那颗油亮亮的栗子肉,眉头却忽地皱起:“怎么还裹了糖浆?”
“你不喜欢吗?”夏乔嫣愈发局促不安,“我,我觉得加在砂子里的糖根本无法渗透栗子壳,所以就都剥了壳,再重新裹上糖浆……”
赵弛将栗子从碗里夹了出来,淡淡道:“太甜了,我吃不惯。”
夏乔嫣有些尴尬,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么吃的,却忘了有些人偏就不爱这份强加上去的甜。
“那我下回给你带不加糖浆的栗子……”
话未说完,夏乔嫣就反应了过来,讪讪地给两只酒盏都续满了酒:“罢了,应该没有下回了。”
说着,便自顾自地端起酒盏吃了起来。
赵弛不置可否,亦举杯一饮而尽,再看过来时,眼尾已染上两抹淡淡的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夏乔嫣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彼时她只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烫,脑袋更是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起身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喝,不料腿脚竟是不听使唤,跌跌撞撞的还没摸到茶壶,便已经栽进一个同样炙热滚烫的怀抱里……
再醒来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地躺在赵弛的床榻上。
旖旎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屋内一片狼藉,她的衣裳丢得满地都是,凌乱不堪的锦褥上,那抹鲜艳的红色直将人的眼睛刺得生疼……
她心心念念的青年男子脸色黑沉,语气生硬地质问她究竟在酒里下了什么?
夏乔嫣试图解释,赵弛却是满脸的不耐烦:“事已至此,你还在装傻……”
一颗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地落在手中的栗子上。
夏乔嫣猛地一惊,匆匆别过脸去,胡乱试去脸上的泪痕,这才若无其事地蹲下身子与莫南北一道捡拾地上的栗子:“莫世子怎么会想到把栗子剥去壳后再裹上糖浆的?”
莫南北闻言动作一顿,满脸不解地朝她望来:“这包栗子不是你叫客栈小二送来的吗?”
夏乔嫣有些错愕:“我没有啊……”
“那可能是桑菊姑娘或者你娘让送的,”莫南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管他呢,左右不过一包不值钱的栗子,你就当是店掌柜送咱们吃的……”
许是怕勾起某些令人难堪的记忆,自出了那档子事后,夏乔嫣就把屋里剩余的青梅酒全都处理掉了,而且从此再没碰过糖炒栗子,尤其是这种剥去壳后再厚厚裹上一层糖浆的糖炒栗子。
这些,宋氏与桑菊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因此她俩绝不可能自作主张让小二送栗子过来。
难不成真如莫南北所说,这包栗子不过是店掌柜送给他们的?
可他们非亲非故的,店掌柜为何会特意让小二到集市里给他们买糖炒栗子吃,甚至还贴心地剥去栗子壳,然后再仔仔细细地裹上一层糖浆?
不嫌麻烦么?
再说了,眼下并非栗子大量上市的季节,市面上的栗子价格都高到离谱,店掌柜连房费都不肯少收一分,怎么舍得给她花这份冤枉钱?
夏乔嫣蹙起眉头,目光无意间扫过船舱外那个头戴斗笠的黑色身影,心中竟莫名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34. 第三十四章
虽然夏乔嫣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的荒谬与匪夷所思,可种种迹象却表明,她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她死死盯着那个头戴斗笠的黑色身影,越看越觉得此人就是她那曾经的未婚夫——赵弛。
然而怎样才能让对方露出真容呢?这可是个大难题。
而且,万一她猜错了怎么办,对方会不会因此杀她灭口?
思来想后,夏乔嫣还是决定冒险赌一把,趁着莫南北去另一头检查有没有鱼儿上钩的空当,她缓缓行至男子身旁,蹲下身子用河水净手,身子却是一歪,径直栽进河里。
此处水流本就湍急,加上昨日又下了大暴雨,夏乔嫣几乎还来不及挣扎,便被汹涌的浪花狠狠地卷向远处,旋即消失不见。
见此情形,男子连斗笠都顾不得摘,便一头扎进河里,朝夏乔嫣消失的地方急速游去。
不多一时,他就将浑身湿漉漉的少女托出水面,他的斗笠已经被河水冲走,可宽大的黑布巾却仍稳稳地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同样湿漉漉的桃花眼。
夏乔嫣扑腾着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布巾,果然看到那张无数次在她心尖描摹过的俊美面庞。
虽然早就猜到是他,可当夏乔嫣真真切切地看清此人时,心中还是无比震惊,只愣愣地看着他,似是根本就不相信对方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赵弛表情极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拉着她就要往岸边游,夏乔嫣本能地想要挣开他的手,可她越是挣扎,对方就将她拉得越紧。
昔日种种涌上心头,夏乔嫣完全失了理智,低头在男子的小臂上狠狠一咬。
赵弛似乎被她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瞪了她一眼后,忽然拽着她又往水下沉去。
夏乔嫣正不知所以,一对薄唇忽然贴了上来。
还未反应过来,对方的舌尖已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唇瓣,肆无忌惮地在她的唇齿间缠绵,吮吸……
呆愣片刻后,夏乔嫣才气恼地想去推开他,可不知怎的,浑身竟是酥软无力,只软绵绵地倚靠在男子怀里,任由对方戏耍似的含弄着她的唇……
终于,她再也受不了了,报复似的又一口咬在男子的唇上……
随着丝丝殷红在眼前氤氲开来,夏乔嫣的大脑渐渐变得清明,她使出浑身气力,抬起一脚狠狠地踢在赵弛的小腹上,然后飞快地浮出水面,动作轻盈宛如渊中之鱼。
作为在莲州这座海滨小城长大的孩子,夏乔嫣的水性比普通人要好上不少,如若不然,她也不敢贸然下水,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
只不过,赵弛与京城里的许多人一样,都以为她是只不会水的旱鸭子。
夏乔嫣得意地想着,人已经被莫南北拉到船板上。
赵弛紧跟其后,不料还没走两步便被一人拦了下来。
同样浑身湿漉漉的莫南北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染血的薄唇,眼中又惊又怒:“你是故意的,你把她拉到水底,就是为了,为了……”
赵弛轻轻舔舐去唇上的血渍,似笑非笑:“没错,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莫南北近乎咆哮,“你们已经退婚了,你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你为什么还要跟到这里来,甚至还,还……”
“甚至还亲吻她,对吗?”赵弛面上露出不屑,“我对她做过的事,远远不止这些,可莫世子你不是从来都不介意吗?”
“那不一样……”莫南北怒吼一声,“刷”的拔出腰间佩剑,“我要跟你决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音未落,手中利剑已朝对方刺去,赵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亦拔剑出鞘,与之对打了起来。
夏乔嫣急了,大喊着让他们住手,可两个同样怒火中烧的人哪里肯停下来,为了不闹出人命,她一咬牙,拔出匕首横在自己的脖颈前:“再不停手,我这便死在你们面前……”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原本打得昏天黑地的两个人便各自偃旗息鼓。
然而,俩人虽都停了手,气氛却仍剑拔弩张,两名同样狼狈,又同样相貌不凡的年轻男子持剑对峙着,毫不相让。
“赵都尉,”夏乔嫣看向赵弛,冷冷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但请你记住,我早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而且,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一刻都不想,希望你能马上离开!”
转身想要回船舱,却意外发现鲜血顺着莫南北的指尖,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夏乔嫣脸色大变,急步上前想去查看他的伤口,莫南北蓦地握住她素白的手指,灿然一笑:“我没事。”
说话间,带血的手指已经抚上少女的脸颊,在她微微发肿的唇上轻轻摩挲,眼中又是痛,又是妒:“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夏乔嫣心中别扭,却没有躲开,因为她知道,背后有一双发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遂侧过脑袋,让自己的脸颊贴着少年的掌心,唇角轻轻牵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莫南北先是一怔,旋即满面惊喜:“嫣嫣……”
夏乔嫣心内五味杂陈,尤其是看到少年眉眼间那掩不住的欢愉,便愈觉愧疚与心酸。
不可否认,自己又一次利用了他,也终将不可避免地要伤害到他。
可凭什么?
凭什么莫南北就该承受这些?
除了与她一样,爱上一个本不该爱的人,他又做错什么了?
夏乔嫣依旧笑着,可眼泪却莫名地顺着脸颊往下掉,莫南北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去哄她,可他越是这样,夏乔嫣的眼泪就越是止也止不住……
赵弛静静地看着二人,脸色黑沉沉的,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不知哪一刻就会风狂雨骤,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转身默默地下了船,很快便消失在河边那条郁郁葱葱的田间小道上……
夏乔嫣没有回头去看那人的背影,也不敢回头,恰好瞥见脚边躺着几条刚钓上来的鲢鱼,忙胡乱试去脸上的泪,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些:“我饿了……”
“那我去给你烤鱼吃……”莫南北轻轻抚过她潮湿的鬓发,眼中满是疼惜,“你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我很快就好。”
夏乔嫣却是不动,只看着他“咯咯”直笑:“那你呢,你打算就这样全身湿淋淋的给我烤鱼吃吗?”
莫南北似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也是湿的,哑然失笑过后,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少女:“嫣嫣,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谁关心你了,我只不过是不想多照顾一个病人而已。”
夏乔嫣小嘴一撇,转身就要走,莫南北想去拉她,不料手抬得急了,竟是不小心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不禁“哎哟”了一声。
“你怎么样了?”夏乔嫣顿住脚步,一脸紧张地看向他。
“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少年攥紧她的手,目光炽热,扬起的唇角透着几分得意,“你还说,你不关心我?”
夏乔嫣嗔了他一眼:“真没事的话就赶紧去换衣裳,然后给我烤鱼吃,记得加些孜然粉和辣椒面……”
“好嘞……”
回到舱室内换好衣裳,夏乔嫣便又往甲板上走,路过弦窗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窗台上,一束望日莲开得正盛,红的橙的黄的交相辉映,宛若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不知怎的,夏乔嫣忽然就想到了赵弛。
昨日,她也将这么一束色彩鲜艳的望日莲插在赵弛的窗前,不过彼时,她还不知道那人就是赵弛。
她想不通,原先对她冷漠又疏离的赵弛为何会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竟会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诉说自己的委屈?
甚至还体贴地拈去她发梢上的落叶,小心翼翼地帮她试去眼角的泪痕……
夏乔嫣至今不敢相信,这个仿佛天底下最铁骨柔情的铮铮汉子居然就是那个厌弃她,甚至当众羞辱她的赵弛?
也正是那个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赵弛,把她拉到水底下,一遍一遍地用舌尖描摹她的唇,不厌其烦……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实在想不明白!
夏乔嫣越想越觉头痛,索性把这些事情全都抛之脑后,径直朝甲板走去。
烤炉内的木炭烧得火红,摆在铁架上的鲢鱼被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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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两面焦黄,还不停地发出“吱啦吱啦”的声响,阵阵香气迎面飘来,令人忍不住食欲大开。
莫南北一面往烤好的鱼上面洒孜然粉,一面不知与宋氏说些什么,哄得宋氏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夏乔嫣已经许久没见到母亲如眼下这般轻松愉悦了,心内不禁也生出几分欢喜,快走几步在宋氏身旁坐下,伸手就要去抓烤鱼吃。
不料还未碰到盘子,一双长木筷就将她的手拦了下来,眉目疏朗的少年看着她,脸上满是笑意:“等等,烫!”
说着,他拿出一张牛油纸,小心翼翼地将烤好的鱼包好,这才递到夏乔嫣跟前:“现在不烫了。”
夏乔嫣没有跟他客气,接过牛油纸包好的烤鱼便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表皮金黄酥脆,鱼肉鲜嫩多汁,咸中带着甜,甜中又透着一点微微的辣,着实美味可口,让人欲罢不能。
“母亲,你快尝尝,”夏乔嫣将手中的鱼递到宋氏唇边,开心得像个急于分享新玩具的孩子,“这烤鱼真的特别香……”
宋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你看你,人家莫世子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天,结果咱们倒先吃上了……”
“无妨,你们先吃,我还不饿,”莫南北笑着看向对面的少女,眼中多了几分炫耀,“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额,也就,”夏乔嫣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很短的距离,“比我的手艺稍微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什么?”莫南北差点没被噎住,他强忍住笑意将手边的各种调料推了过去,“那你来,让我看看你的手艺如何?”
“来就来!”夏乔嫣将没吃完的鱼塞到宋氏手里,学着莫南北方才的动作,有模有样的忙活起来。
可很多事情看着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一不小心,铁架上的鱼便被烤得焦黑,用筷子试了试,里头的肉居然还是生的。
夏乔嫣有些尴尬,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往上头刷各种调料,接着又将鱼放回火上烤。
最后,她将烤得跟黑炭似的鱼装入盘中,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别嫌它不好看,它味道可是相当不错的……”
莫南北饶有兴致:“那我尝尝……”
夏乔嫣硬着头皮,寻了根小木棍将表面那层烧焦的鱼肉敲落,一边敲还一边强词夺理:“你吃过窑鸡吗,这其实就跟窑鸡的道理一样,只不过我没用锡箔纸和黄泥块而已……”
莫南北想笑却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他拿着筷子夹了一小块,刚送到嘴里,脸上的表情立马僵住。
夏乔嫣一脸期待:“味道怎么样?”
莫南北将鱼肉咽了下去,向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好吃!”
少女立刻欢喜起来:“我就说嘛,这只是看着不好看而已。”
宋氏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一阵轻咳,扭头转向一旁的桑菊:“我吃好了,你扶我回去休息吧……”
桑菊亦是忍俊不禁,配合地搀扶着宋氏的胳膊往船舱里走,边走还边回头去看莫南北,眼中满是同情与怜悯。
夏乔嫣原本还将信将疑,可见莫南北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就放下心来,拿起另一条杀好的鱼又要去烤,莫南北见状忙伸手将她拦住:“让我来!”
未等夏乔嫣开口,他又艰难地补充道:“我觉得我烤鱼的水平确实比你还差了一大截,所以我想再多练练……”
“那,也行……”夏乔嫣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鱼给了他,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干活,当然,时不时会开口指点一二。
莫南北倒是虚心好学,夏乔嫣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而且每烤完一条鱼都会送到夏乔嫣面前,让她品尝检验是否过关……
夏乔嫣很是满意,不知不觉话便多了起来:“对了,方才你跟我母亲说什么了,竟哄得她那般高兴?”
莫南北手上动作一滞,半晌,才抬起头朝她这边望来,目光炯炯:“我与你母亲说,我想娶你……”
夏乔嫣呆愣片刻,才匆匆撇过脸:“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少年定定地凝视着她,继续说道,“我是真的想娶你,做梦都想娶你,嫣嫣,你可愿意嫁给我?”
35. 第三十五章
“我,”冷不丁被人求婚,夏乔嫣不禁有些无措,她忽地站起身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的烦躁,“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莫南北急急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仍旧忘不了他,但没关系,我愿意等,等到你完全接纳我的那一天……”
夏乔嫣垂下眼眸,表情淡淡:“可我若是一直都无法完全接纳你呢?”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耳边只有“哗哗”的流水声,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那我也愿意等!”
夏乔嫣转过身来:“无论多久吗?”
少年原本如星子般璀璨的眸子此时晦暗一片,言语却没有丝毫犹豫:“是的,无论多久!”
夜里,夏乔嫣躺在榻上,心中思绪万千。
她一下子想到了赵弛,一下子又想到了莫南北,眼前时而浮现出与赵弛在水下口舌交缠的一幕,时而又闪过莫南北那双仿佛被乌云笼罩着的晦暗眼眸……
心跳一时急,一时缓,脸颊偶尔烧得厉害,偶尔又如坠入寒潭,直搅得人愈发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索性披衣起身,独自倚着船头的扶栏发呆。
月色盈盈,水光泠泠,几缕扯絮似的闲云看似随意地飘浮在天边,却把零散的几颗星子全给遮住了。
暗沉沉又空落落的,让人不觉有些压抑。
身后忽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她一惊,回过头才发现是宋氏。
“母亲……”刚一开口,脸却是没来由得一阵发烫,仿佛是被窥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宋氏缓缓走上前来,与她并排而立,过了好半晌,才淡淡地开了口:“嫣儿可是有心事?”
见夏乔嫣没有回答,只双眼迷茫地看着远方,她又问道:“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
夏乔嫣秀眉微蹙,语气悠悠:“母亲您说,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彻底忘记一个人呢?”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在见到白日里那张熟悉的脸时,她依旧会心跳加速,脸颊绯红。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特别不喜欢!
“很难,”宋氏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除非,你让另一个人住进你的心里。”
“让另一个人住进心里?”夏乔嫣一怔,半晌才又问道,“母亲说的是莫世子吗?”
“不,”沉默片刻后,宋氏才又缓缓说道,“母亲看得出来,莫世子对你是真心的,而且,你跟他在一起时的快乐也不是装出来的,这两日看到你又变得跟过去一样爱玩爱笑,母亲真的很为你感到高兴……”
夏乔嫣有些不解:“既是如此,那母亲为何不希望女儿和莫世子在一起?”
“若放在过去,母亲肯定巴不得你能嫁给莫世子,”宋氏的语气里不无惋惜,“毕竟如他这般专情,且还知冷知热的年轻人实在太难得了,更何况他各方面的条件也是相当优越……”
夏乔嫣似是明白了宋氏话中的意思,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我知道,现如今的我根本配不上他……”
“不是的,嫣儿,母亲想说的,并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宋氏强行掰过她的肩膀,与她面对面站着:“嫣儿,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可婚姻却是两个家族的事,母亲真的很怕,很怕你刚从一个火炕出来,却又跳进另一个火炕,那莫家是何等显贵,他们岂能……”
“岂能容我这么一个有?点的人进门?”夏乔嫣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母亲尽管放心,女儿对莫世子并无甚意趣……”
“你也无需这般妄自菲薄,”宋氏抬手拢了拢少女散落的鬓发,眼中满是不忍,“嫣儿,你要相信,他日定有一个真正适合你的人不远万里来到你身边,你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尽管夏乔嫣刻意地忽略掉莫南北跟她求婚这件事,可面对那双隐隐带着几分痛楚与期待的漆黑眼眸时,她仍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离对方越远越好。
见夏乔嫣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甚至常常整日整日地躲在自己的舱房内闭门不出,少年的眸色愈发显得晦暗无光,这日在甲板上呆坐良久后,他又来到了夏乔嫣的屋门前。
听到是莫南北的声音,夏乔嫣习惯性地打发桑菊去开门,自己则躺到榻上假装睡觉。
谁知,莫南北并没有离开,他径直走进屋内,看着背对着他合衣而卧的少女,缓缓开了口:“嫣嫣,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夏乔嫣一怔,本能地想要转过身去,可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身后的少年继续道:“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护送你们,而且,莲州很快就要到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莫南北略带伤感的声音才又悠悠传来:“嫣嫣,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也不想听我多说什么,可有些心里话,我还是想一吐为快。”
“是,我承认,在得知你怀有身孕后,我确实彷徨过,犹豫过,甚至想过要放手,可当听到你说要退婚时,天知道我有多欣喜若狂,那时我才明白,我根本做不到洒脱地转身离去……”
“我知道,我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可当时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这可能就是老天对我的怜悯,或者说,是老天终于被我的诚心给打动了。”
“而一路相处下来,让我更加忘乎所以,竟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代替他,”少年苦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若那日我不那么冲动说想要娶你,是不是我们还可以和之前一样,坐在一起,一边烤鱼,一边嬉笑打闹……”
“嫣嫣,我要走了,但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我会等你,一直等着你,如果你想清楚了,就给我写信,我会回来找你……”
直到船只靠岸,莫南北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夏乔嫣才缓缓走到窗边,默默地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发呆。
桑菊看起来比她还要沮丧:“当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这下可好,再没人给我们烤鱼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夏乔嫣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又不只他一个人能烤鱼,我就不信了,没他在,我们还吃不上烤鱼了……”
说着,她转身快步朝甲板上走去,赌气似的把鱼丢到烤架上。
鱼是莫南北临走前杀好并腌制好的,炉子上的炭火也还是热的,各种调料更是按照所需比例,已经一一搭配好……
按理说只需按照正常流程去做,这鱼的味道基本上就不会太差,可不知怎的,夏乔嫣总觉烤出来的鱼不好吃,像是缺了点什么。
她想大概是鱼不新鲜,于是便让船家帮着重新处理了几条刚从水里钓上来的鲢鱼,不料烤出来后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可她偏就不服气,仿佛非要与莫南北一较高低似的,从中午一直忙活到天黑,像是魔怔了一般根本不知疲倦。
桑菊本还想再劝她,宋氏冲她摇头:“罢了,随她去吧,或许这样她心里能好受一些……”
“夫人是说,大小姐其实舍不得莫世子走……”
宋氏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舱房去了。
桑菊皱起眉头,试探着走上前:“大小姐,要不咱先回房休息,明早再接着烤……”
“快了,”夏乔嫣熟练地往鱼身上洒各种调料,头也没抬,“你再帮我尝尝,这次的味道怎么样?”
桑菊无奈,只得照做。
见她眉头皱起,夏乔嫣心里一揪,也掰下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只觉肉质酸苦,难以下咽……
桑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许是天太黑,船家杀鱼时不小心把鱼胆给弄破了,所以才会这般苦……”
夏乔嫣呆愣愣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半晌,方喃喃说道:“苦了好,也许只有苦到了极致,他方肯真正放手……”
桑菊的眉头再次皱起:“大小姐您在说什么……”
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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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置若罔闻,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往船舱内走,路过莫南北原先住的那间舱房的门口时,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门,里头已经被船家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板凳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住过人的痕迹都没有。
夏乔嫣有些恍惚,曾经与莫南北在这里嬉戏打闹甚至开怀大笑的一幕幕,仿佛都随着那些被抹去的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阵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地,夏乔嫣竟歪在莫南北曾经睡过的那张床榻上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桑菊见其白日劳累,不忍将夏乔嫣唤醒,寻了张薄毯帮她盖好便自行回房去了,反正这船上除了船家夫妇俩也没有其他外人,而且两间房之间不过隔了一堵墙而已。
睡到半夜,夏乔嫣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颊,不由得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借着朦胧的月色,果见一个黑影正静静地坐在自己榻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正直直地看着她。
她“蹭”一下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想要大喊救命,不料还未出声,那人的手已经率先掩住她的口鼻:“别出声,是我……”
她狐疑地看向那人,剑眉星目,五官俊美,不是赵弛,还能是谁?
可,他不是前几日就走了吗?
许是看出她心中的疑虑,青年男子淡淡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任务完成之前,我不会离开。”
“什么任务?”
“护送你安全抵达莲州……”
“护送我?”夏乔嫣忽地想起莫南北离开前说会派人暗中保护她的事,便又问道,“是莫世子让你来的?”
“他?”赵弛冷笑,“你觉得可能吗?”
夏乔嫣不解:“不是他,还会是谁?”
赵弛撇过脸,似是有些不耐烦:“我只负责保护你,其他的事,无可奉告!”
“不说就算了,”夏乔嫣扫了他一眼,目光移向别处,“你回去吧,莫世子已经给我安排了暗卫……”
“莫世子莫世子,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都是他!”赵弛语气愠怒中带着几分不屑。
“你很想他吗?”他忽然话锋一转。
见少女别过脸没有搭理他,赵弛的脸色愈发阴沉得厉害,竟抬手将她的脸给生生掰了回来:“我问你话呢?”
夏乔嫣忍无可忍,一把打掉他的手:“我们已经退婚了,我爱想谁就想谁,你管得着吗?”
赵弛大概是被她这话给彻底激怒了,他一步步欺身向前,逼得少女不得不也跟着一点点往后仰……
最后,用肘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将小小的少女圈在怀里,看起来,其实更像是压在对方身上:“既然舍不得人家离开,为何不将人留下来,我相信,只要你开口,他肯定求之不得……”
说话间,温热的鼻息不断喷洒在少女光洁的侧颈,夏乔嫣只觉脸颊滚烫,耳根发热,心中既羞且恼,却又不想辩驳,只紧闭双眼,不去看他。
不料,她的沉默让赵弛愈发的恼火,握住少女洁白皓腕的手掌蓦地收紧:“他嘴上说着爱你,可半路上却丢下你自己跑了,如此没有担当,难道也值得你对他这般念念不忘吗?”
“那他也比你强!”夏乔嫣恨恨地瞪向他,气恼地回击道,“在我心里,他比你好十倍百倍……”
话未说话,嘴唇已经被牢牢堵住,双眼微微泛红的年轻男子发泄似地亲吻着她,疯狂且霸道。
夏乔嫣想推开他,可她越是挣扎,赵弛似乎越是兽性大发,竟沿着她的下颚往下,将雨点般的吻洒落在她的脖颈,锁骨,甚至还在往下……
夏乔嫣急了,拼命地扯住自己被撕开的衣领:“你要做什么?”
赵弛停了下来,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看向她,声音粗哑,呼吸急促:“你不是说他比我强吗,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到底谁比谁强……”
36. 第三十六章
“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夏乔嫣快急哭了,蓦地拔下头上的发簪,紧紧地握在手里。
看着少女那双满是恨意的杏眸,赵弛眼中火一般燃烧的欲念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层灰沉沉的雾霭,他撑着榻沿缓缓坐直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整理自己被扯歪的领口:“对不起,我实在没能控制住……”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疯子……”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前浮现出夏乔嫣与莫南北在一起时的一幕幕美好画面,声音里不禁多了几分酸涩,“如若不然,我也不会亲手把你推给别的男人,可现在我后悔了,我想把你抢回来……”
赵弛不明白,当夏乔嫣躺在自己的身下时,他为何会那么冲动地想要将对方占为已有?
就像那日在水下亲吻她一样,也是出于一种原始的冲动与本能,他根本控制不了……
若说原本还尚存一丝理智,而夏乔嫣说的那句“他比你好十倍百倍”则让他仅有的那点理智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嫉妒,疯狂到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嫉妒……
于是乎,他差点犯下了连他自己都不能饶恕的大错!
不知是气,还是怕,夏乔嫣握着发簪的手微微颤抖:“曾经我想嫁给你时,你无视我,羞辱我,可我已经决定放手了,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来招惹我,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赵弛面上是夏乔嫣从未见过的诚恳:“如若你愿意跟我回去,我们立马就成婚……”
“跟你回去成婚?”夏乔嫣苦笑,“你以为我还会再上一次当吗?还说是,你觉得我会蠢到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又来羞辱我?”
“不会了,”赵弛下意识地攥紧她的手,像在发誓,更像在哀求,“这次绝对不会了,你跟我回去罢……”
夏乔嫣用力地将手抽回,几乎笑出了眼泪:“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件物品吗,还是阿猫阿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想要的时候,可以任意踩踏,想要的时候,它就得乖乖地回到你身边,是吗……”
“可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赵弛言语恳切。
没错,如若孩子是莫南北的,那莫南北绝不可能丢下她独自离开,这一点,赵弛比谁都笃定。
也正是因为这份笃定,才让他有勇气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夏乔嫣怔了怔,又一次苦笑:“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孩子才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弛定定地凝视着她,“我是真心想与你成婚的,你可否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可以!”夏乔嫣直截了当。
曾经的伤害与委屈仍历历在目,想就此翻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恐怕她真的做不到!
赵弛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曾经的我让你伤透了心,我不敢,也没资格要求你立即原谅我,但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与莫世子公平竞争的机会,可以吗?”
夏乔嫣唇角上扬,嘲讽道:“果然,人只会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如若你我没有取消婚约,都尉大人恐怕依旧会把我拒之门外,而我,也将永远没机会听到都尉大人的这番‘肺腑之言’……”
赵弛面露窘色,半晌,才眸色深深地看向她:“那,你能再为我上一次药吗?”
未等对方答应,他便自顾自地抬手去解自己的领扣,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忽然间,男子白玉无暇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再不似平日那般冷若冰霜:“你心里分明还有我……”
“你的脸红了,而且一直没敢看我……”他相貌生得极好,这抹略带几分蛊惑的笑意刹时间让他从云端坠入凡尘,叫人忍不住想要为之沉沦,堕落,甚至飞蛾扑火。
夏乔嫣心中愈发羞恼,却还是故作镇定:“无聊……”
言罢,抬腿欲走,却叫人堵在了墙角。
一抬眼,便对上那张仿佛能勾走人魂魄的俊美面庞,心头不觉一阵慌乱:“你做什么?”
男子往她耳后轻轻呵气:“你还没给我上药……”
“你找别人去!”
“不行,我就要你帮我!”男子固执地看着她,似乎夏乔嫣不照做,这人便不会轻易叫她走,“别忘了,我还救过你!”
夏乔嫣扫了他一眼,抬手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小药瓶。
赵弛正自得意,却见少女一把扯掉瓶塞,将药粉一点不剩全洒在地板上。
他愣了愣,一张俊美的脸渐渐涨得通红,有着完美线条的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夏乔嫣将药瓶塞回男子手里时,语气生硬:“现在你满意了吧?”
确认对方已经离船上岸,她方才回到自己的舱房,此时桑菊睡得正香,四仰八叉的一个人便占了一整张大床。
夏乔嫣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她往里推了推,正想着在榻沿上将就睡个回笼觉,不料才刚躺下就被藏在褥子下的某样硬物给硌了一下。
掀开褥子一看,原来是一只材质上乘做工精美的和田玉佩,玉佩底下,还有一只牛皮信封,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五个字:“夏乔嫣亲启。”
正好奇谁会给她写信,却发现信里面除了一张超大面额的银票,再无只言片语。
冷不丁收到这么大数额的银票,以及这么昂贵的玉佩,夏乔嫣瞬间睡意全无,忙不迭将熟睡的桑菊摇醒。
桑菊原本睡眼惺松,可当看到夏乔嫣手中那张银票时,不由得两眼放光,连声惊呼:“我的个乖乖,这笔钱都够咱们置办一座大宅院和几处良田了,大小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夏乔嫣一愣:“你也不知道这钱是哪来的?”
桑菊将牛皮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若有所思:“难不成,是莫世子留给大小姐您的?”
其实夏乔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舍得为她花钱,且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的,恐怕也只有莫南北一人了。
遂将银票与玉佩一并收好,想着日后再找机会还回去,毕竟与人非亲非故的,不好平白花人家的银子,更何况还是这么大数目的一笔银子。
可出门在外,如何保管这些东西便成了十分令人头疼的问题,银票还好说,折叠好缝到里衣的领口内,倒也不怕被偷,然而半只手掌大小的玉佩就不好处理了。
没办法,夏乔嫣只好将玉佩贴身佩带,以防万一。
幸好,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并无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到达莲州时,已是下午,身姿矫健的大黄牛拉着大包小包驮着几人往宋家岭的方向缓缓而行。
牛车颠簸着绕过两个山头后,路上的行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碎石铺就的小道上,有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有追逐打闹的半大孩童,还有坐在树阴下乘凉的耄耋老人,目光所及,处处透着一种别样的安宁与质朴……
看着他们,宋氏的脸上渐渐浮出笑意,连带着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夏乔嫣亦想起小时候与表弟宋灼偷偷到池塘里摸鱼采摘莲蓬的日子,那时候,他俩常常在泥潭里打滚,把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像两个小泥人一般。
可即便每次回家都会挨母亲一顿打,宋灼仍像个小跟班似的,整日跟在夏乔嫣身后,赶都赶不走。
直到八岁那年,夏乔嫣因父亲职务变动而举家迁至京城,姐弟俩才慢慢地少了联系,虽偶有书信往来,却也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通信的时候,俩人都心照不宣地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夏乔嫣没告诉他自己曾订婚又退婚,而关于宋灼的母亲病逝,父亲又续了一弦,还给他生了两个弟弟这些事,宋灼也未曾在信里向她提起过。
彼此间唯一的秘密,竟只是杨氏与她那个叫李二狗的泼皮前夫……
心中正自感慨,忽见一人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正远远地朝这边眺望,头上肩上,落满了白色的小槐花。
牛车渐渐靠近,那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夏乔嫣朝他兴奋地挥起了手:“灼!”
少年亦冲她弯起嘴角,脚步匆匆朝这边走来。
虽然个头窜出去了许多,但五官轮廓却没有多大变化,夏乔嫣打量着他,越看越是满意:“不错,灼终于长成大小伙了,都快可以娶媳妇了……”
宋灼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扶着她下了牛车,又恭敬地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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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行了一礼:“姑母!”
宋氏看了看少年那身尺寸明显小了的旧衣裳,抬手替他掸去肩头上的落花,眼中有泪光盈盈闪动:“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吧?”
宋灼轻轻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浅笑:“谢姑母关心,灼儿不苦。”
见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夏乔嫣故意板起脸:“喂,灼,你见了姐姐我,怎么不叫人,想讨打是吧?”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扭头朝她望来,不开口,只抿着嘴笑。
夏乔嫣被他笑得有些恼,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拍他的脑袋,可抬起手,却尴尬地发现有些够不着了,不禁讪讪:“虽然我个头没你高,但我终究比你年长,你还是得喊我一声姐姐……”
宋灼不以为然:“你不过比我早出生半个月……”
夏乔嫣的手掌很自然地落在他的肩头上,颇有些得意:“就算只比你早出生一天,那我也是你姐!”
宋灼笑而不语,转身领着牛车往村里走。
夏乔嫣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我让你帮忙调查那事,你可查出什么没有?”
宋灼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牛车上的宋氏,神色如常:“和我们猜想的一样,夏乔锦果真不是姑父亲生……”
“那我父亲知道这事吗?”
“除了杨氏与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几乎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包括夏乔锦的亲生父亲李二狗,不过,”宋灼的眸中现出几分森寒,“李二狗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姑父也瞒不住了……”
“你是说,李二狗已经上京城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几日前就该到京城了,想必杨氏此时正焦头烂额地想着如何应对呢,”少年敛起笑,扭头朝这边看来,“放心吧,李二狗这泼皮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夏乔嫣不知道当父亲得知这残酷的事实后,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对自己的结发妻子生出一丝愧疚?
心中虽有些许不忍,但到底还是痛快多一些,遂笑着挽起他的胳膊:“这事多亏了你,回头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少年再次扬起嘴角,冲她暖暖一笑。
看着这个暖意融融的微笑,夏乔嫣不知怎的竟忽然就想起了莫南北,想起了那个同样爱笑的华服少年。
只是不知,他的笑,是否依旧如过去那般干净、明亮……
夏乔嫣匆匆别过脸,顾左右而言他:“多年未见,这宋家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宋灼淡淡道,“走了一些人,也来了一些人……”
夏乔嫣猜宋灼大概是想起了已故的母亲,也就是她曾经的舅母,忍不住心疼地看向他:“这几年,你应该挺不容易的……”
“也没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少年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倒是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口,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移向别处。
夏乔嫣亦没再吭声,只随着他拐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而在身后百米开外的那棵老槐树下,一身月白华服的赵弛默默地伫立在那里,直到牛车也跟着拐入小巷,才淡淡问道:“那人是谁?”
身旁挑着货担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靖王殿下的话,小的早就盘查过了,那人是夏大小姐的表弟,姓宋,名灼,在镇里的书院念书,去岁刚中秀才!”
赵弛眉心微蹙:“只是表弟而已?”
“没错,他确实只是夏大小姐的表弟。”
“盯着他俩,有什么异常速来向我禀报!”
说罢,赵弛又朝着几人消失的地方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夏乔嫣自然不会知道她曾经的未婚夫现如今已草木皆兵到这个地步,竟连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表弟也要提防着,生怕她一不小心,又叫人给趁虚而入。
一行人刚到老宅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中年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都嫁出去这么多年了,怎还敢惦记着咱家这两间老宅,姓宋的,你要敢把这两间老宅让给你姐那个弃妇,咱日子就甭过了……”
37. 第三十七章
几人正忙着把牛车上的行李往地上搬,冷不丁听到这话,便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面面相觑。
许是难堪,又许是气恼,宋氏原本枯槁的脸竟瞬间涨得通红,不见多少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只低头盯着脚边的行李,未发一言。
夏乔嫣亦有些尴尬,正不如如何是好,忽见宋灼面无表情地搬着一只大木箱踹开了那扇脱了漆的院门:“那两间老宅本就是祖父留给姑母的……”
“啪”的一声,像是有木盆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又传来方才那个女人的斥骂:“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吃我的,喝我的,胳膊肘却尽向着外人拐,你要真有能耐,就把你住的那间屋子让给人家住,想霸占我那两间屋子,门都没有……”
在来莲州之前,夏乔嫣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更没想到舅舅一家人竟仍住在这几间破旧的老宅里。
听母亲讲,他们迁至京城后不久,外祖父就在县城里购置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一大家子全都搬了过去,老宅这边早就空出来了,可依照眼下情形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纳闷地看向母亲,宋氏亦是满脸不解,这时宋灼又重新出来搬行李,夏乔嫣忙伸手拉住他:“灼,你跟我说实话,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们不是早就搬到县城里去了吗?”
少年垂下眼眸,神色黯淡了下来:“原本是搬过去了,可两年前父亲做生意叫人骗光了积蓄,还欠下了许多外债,不得已只能把县城里的那处宅院给卖了……”
原来是这样,夏乔嫣心里有些难受,实在不愿闹得人家里鸡飞狗跳,可奈何除了宋家岭这两间老宅,她们也是无处可去……
许是看出她的纠结,宋灼笑着安慰道:“没事,那两间屋子本就是姑母的,你们尽管安安心心住在这里,谁都不能赶你们走。”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先住进去再说,夏乔嫣与桑菊各自拿了几样小件的行李,与宋氏一道跟在少年后头往里走,不料还未进门,方才被宋灼搬进去的那只大木箱就又叫人给丢了出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夏乔嫣呆愣了片刻,方抬眼朝前望去。
身材肥硕的中年女人半倚在门框上,双臂抱胸,趾高气扬:“我劝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我家庙堂小,可盛不了你们这几尊大佛……”
话音未落,一名中年男人在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表情唯唯诺诺:“让她们进来罢,反正那两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什么叫空着也是空着?”女人扭过头去,对着男子破口大骂,“要不是你这般没用,我们娘儿几个能跟你回到这鬼地方受罪吗,你不知好歹也便罢了,竟还跟着你那养不熟的白眼狼儿子一道向着外人欺负自家婆娘,还是男人吗你?”
“再说了,将来虎儿栋儿不要娶媳妇的么,你把屋子让出去了,你叫他们将来住哪里,还跟你挤一屋么,你不嫌害臊人家还不乐意呢……”
说着说着,女人便动起手来,操起手边的扫帚对着男人的后背就是一顿猛敲,看到人高马大的男人被打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夏乔嫣她们几人全都傻眼了。
不过很显然,宋灼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了,他默默蹲下身子,若无其事地去捡拾从箱子散落出来的衣物。
夏乔嫣无意间一瞥,发现少年手里正捏着她那件绣着孔雀纹的乳白色抹胸,不禁脸颊发烫,忙匆匆上前把抹胸夺了过来,根本没注意到宋灼的耳后此时亦是一片绯红。
“我自己来就好……”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地上的衣裳胡乱塞回箱子里,合上箱盖起身,却见宋灼仍低着头蹲在那里,想也没想便拿手推他,“喂,还不起来?”
宋灼一愣,仿佛如梦如醒,抱起脚边的箱子便继续往里走,看都没敢再看她一眼。
还未等夏乔嫣喊住他,他那个母夜叉似的后娘便已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挡住了他的去路:“想要让她们进门,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宋灼身体未动,只两眼直直地盯着她:“让开!”
女人原本还不以为意,可俩人四目相对了一瞬后,她似乎怯了,竟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挪了挪,乖乖地给对方让出一条道来。
少年回过头,冲着身后几人弯起嘴角:“进来吧!”
夏乔嫣心中畅快无比,笑呵呵地追上前,眼中又是好奇又是佩服:“她居然怕你?”
宋灼语气淡淡:“也许吧!”
夏乔嫣却是乐得像只偷吃了香油的小老鼠:“日后有你罩着,我与母亲的日子肯定好过许多……”
宋灼笑了笑,努努嘴,示意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他的木箱上头:“给我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见她不答应,宋灼没再坚持,迈开步子又继续往前走,最后在面向西南方向的那两间并排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夏乔嫣推开房门,发现两间屋子都已经仔细打扫过,连屋顶似乎也是最近刚修缮的,不禁有些感动,遂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年:“这些都是你干的?”
宋灼不置可否,放下木箱后,随手拿起桌上那只旧茶壶便到外头煮茶去了。
夏乔嫣亦没闲着,与母亲一道把屋内的物什该整理的整理,该归置的归置,忙完的时候,桑菊的晚饭也做好了。
香喷喷的腊鸭腿焖饭刚端上桌,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的夏乔嫣便忍不住直接上手,宋氏嗔了她一眼,急道:“等等,先给你舅舅家盛一些送过去,还有咱带来的酒,也一并送些过去……”
夏乔嫣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鸭腿肉,嘟囔着去拿碗:“母亲您可真是好脾气,人家连门都不让咱进,您还惦记着给人送吃的……”
善良的宋氏到底还是心疼弟弟,不忍叫他夹在姐姐和老婆之间左右为难,便又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对人家好,人家自然也会对咱好……”
话音未落,忽听屋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哎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呀,平白抢了我两间屋子不说,还要偷我的东西……”
“家里男人没本事,我一个女人家拖着两个孩子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置办点东西,还要叫人给偷了去,哎呀,这往后的日子可叫我怎么过呀……”
哀嚎声时高时低,抑扬顿挫,听得几人面面相觑,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屋内的桌椅板凳,包括煮饭用的锅灶,烧茶用的铜壶都是她们旧时用过的,焖饭用的米,腊鸭腿,甚至连柴火和油盐酱醋都是她们在村外的集市里买了带来的,哪里就偷人家东西了?
夏乔嫣越听越是恼火,“啪”地把碗朝桌上一扔,就气冲冲地出了门。
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光着脚坐在院子中央,一面仰天嚎哭一面拿着鞋子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老天爷啊,您快开开眼吧,看看人家是怎么合起伙起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吧……”
许是乡下人平时没啥新鲜事可看,她这一嚎,左邻右舍便纷纷聚拢了过来,甚至还有端着碗筷边吃饭边看热闹的。
听到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地指责她与母亲鸠占鹊巢,强行霸占人家房产,夏乔嫣气得满脸通红,走上前试图辩解:“你们别听她胡说,那两间房本来就是我外祖父留给我母亲的……”
不吱声还好,她这一开口,仿佛是捅了马蜂窝,女人瞬间哭得更加起劲,那势头就像是夏乔嫣灭了她满门一样。
即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女人依旧不忘大声控诉:“大家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哪有人把家业留给女儿却不留给儿子的,她娘不就仗着自家男人在京城里做官,才敢这般欺负弟弟弟媳,可怜我家男人没权没势,被自家姐姐欺负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果然,有人听不下去了,指着夏乔嫣啐道:“做官有什么了不起的,做官就可以这么欺负人吗……”
“就是,反正宋老爷子都已经死了,还不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甚至还有人朝她扔烂菜叶子:“滚出宋家岭,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遇到的还是一个这么会颠倒黑白的乡野泼妇,夏乔嫣一下子竟是哑口无言,只呆愣愣地立在那里任由周围的唾沫星子将她一点点淹没……
这时,人群里挤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
宋灼几步来到夏乔嫣身旁,轻轻攥住她发凉的手指:“别怕!”
老人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而后,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道:“全子他媳妇,我作为咱宋家岭的保长,今天想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几句话。”
女人撇过脸,不予理会。
老人轻叹一口气,扭头看向围观的众人:“当年,宋全他爹在世时,曾托我立过一份遗嘱,他把这处老宅一分为二,左手边朝北的三间归小儿子宋全,右手边朝南的两间归大女儿宋云,而保长我,便是这份遗嘱的见证人。”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纸发黄的文书,展开面向众人:“这上头有四个手指印,一个是宋全他爹的,另外两个是宋云姐弟俩的,最后一个,是保长我的。”
有保长出面,又有文书作证,女人再无话可说,却仍不甘心:“那她们偷我东西怎么算?”
夏乔嫣极力按捺住胸中怒火:“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偷你东西,那你倒是说说,我们究竟偷了你什么东西?”
女人从地上爬起,慢条斯理地抖了抖沾在裤腿上的土灰,冷笑道:“瓦片!”
“瓦片?”夏乔嫣愣了一下,旋即反问道,“我们偷你瓦片做什么?”
“当然是修屋顶喽,”女人瞥了立在夏乔嫣身旁的宋灼一眼,冷冷道,“你问问他,究竟是拿什么帮你们修的屋顶?”
宋灼淡定地回视着她,不慌不忙:“我不过用了咱家两块旧瓦片,其他的都是我在外头寻来的,而且这事我父亲也是知道的……”
“胡说,你分明就是偷!”女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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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几步,揪着丈夫的耳朵把他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姓宋的,你倒是说说,这事你知情否?”
宋全蔫了吧唧地杵在那里,眼睛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笑看向女人:“不过两块旧瓦片而已,这事就算了吧?”
“不能算,他们今日能偷两片瓦,明日就能偷两只鸡,”女人恨恨道,“你必须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事说清楚了,不然老娘跟你没完!”
宋全匆匆扫了儿子一眼,目光闪躲:“你说你用了咱家的瓦片给你姑母修屋顶,怎么也不跟我们做父母的说一声?”
宋灼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语气生硬冷淡:“父亲您确定我没跟您说吗?”
听到这里,夏乔嫣才算是明白了过来,她看向满脸得意的中年女人,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这样,这瓦片就算是我们买的,我给你市场价的两倍,总行了吧?”
“我呸,”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今日就是给我十倍的价格,我也不卖……”
夏乔嫣皱起眉头:“那你想怎样?”
女人双手叉腰,活脱脱一只母老虎:“我要你把瓦片拆下来,完完好好地还给我!”
此话一出,围观的邻居们纷纷看着她摇头,有人劝道:“虎子他娘,这屋顶都修好了,不好拆吧,不如你也退一步,收了钱,这事就这么算了……”
“算什么算!”女人看向说话之人,唾沫横飞,“这瓦片是老娘的,老娘想怎样就怎样,谁也甭想让老娘改变主意!”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眼看天就要黑了,夏乔嫣终于忍无可忍:“行,瓦片可以还你,不过你得自己去拆,我们可没工夫陪你瞎折腾……”
女人似乎仍不太满意,嘴里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丈夫往夏乔嫣她们住的那两间屋子走去:“听见没有,赶紧去把咱家的瓦片拆下来,一个大男人整日缩头缩脑跟乌龟似的,屁本事没有……”
身材瘦削的宋氏就静静地立在自己的屋檐下,定定地凝望着自己的同胞弟弟,眼中满是失望与悲哀。
宋全没敢去看她,径直沿着梯子攀上屋顶,拿着捶子在新修好不久的地方敲敲打打,惹得沙石碎瓦簌簌而落,把刚刚整理好的屋子又弄得脏乱不堪。
待他拿着两片做了记号的瓦片从屋顶上下来时,夏乔嫣住的那间屋子已是一片狼藉。
夏乔嫣想去帮桑菊一块打扫,可刚拿到手中的抹布却叫宋灼给抢了去,少年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做着手里的活,原本清俊白皙的侧脸,此时却是又红又紫。
看到对方这副窘迫羞愧的模样,夏乔嫣心内愈发不是滋味,遂轻声劝道:“灼,这并不是你的错……”
宋灼没有抬眼看她,只默默转身把脏抹布投进水盆里,埋头搓洗了一会儿,才低低回了一句:“你放心,明天我会重新把这屋顶给修整一下。”
夏乔嫣原想让他安心回书院念书,修屋顶的事自己会找人来做,但怕他多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待几人把屋子收拾干净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本想留宋灼一道吃晚饭,奈何他死活不肯,夏乔嫣几人只好依了他,拿了只焖熟的腊鸭腿叫他带回去吃。
因宋氏身体不好,夜里离不开人,夏乔嫣便索性让桑菊留在母亲那屋。
待母亲睡熟后,夏乔嫣方才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的屋门,刚插上门栓,身后蓦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回来了?”
夏乔嫣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不轻,手里的灯笼都差点掉在地上,待看清坐在黑暗中的人影时,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可旋即又板起脸来:“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怎么还总是阴魂不散?”
赵弛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脸色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搬走吧,这座老宅子不适合你住!”
少女一怔:“你要我搬去哪?”
“去哪都比呆在这里受这窝囊气强,”赵弛抬头看向屋顶那个被宋全砸出来的破洞,语气依旧淡淡,“男的懦弱无能,是非不分,女的胡搅蛮缠,乖张跋扈,整日跟这样的两口子呆在一起,人迟早会被逼疯……”
“都尉大人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夏乔嫣一脸的无所谓,“想当初在京城时被都尉大人那般羞辱,我不也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仍有怨气,可是,”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子注视着她,眼中透出几分痛楚和无奈,“你能不能别拿你自己的生活跟我怄气,你明明可以过得更好,比如说,住舒服点的宅子,换省心点的邻居……”
“我跟你怄气?”夏乔嫣哑然失笑,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面前的男子,“都尉大人,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我还跟过去一样非你不可吗?”
“老实说,都尉大人您现在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倘若没有其他事,都尉大人就请回吧,”说着,重新将门打开,冷冷地看向他,“还有,日后不要再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38. [锁] [此章节已锁]
赵弛却是坐着不动:“可在客栈时你亲口跟我说,你理解我过去的所作所为……”
许是又想起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夏乔嫣不禁激动起来:“我是理解没错,可不代表我就能接受,就能原谅!”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到榻沿下摸出一只钱袋掷在男子面前的桌案上:“那日在客栈时你替我付的房钱,还给你。”
赵弛盯着那只钱袋,剑眉轻蹙:“你非得跟我这么生分吗?还是说,你是故意拿这点银子来羞辱我?”
“我只是不想欠你的,”少女冷冷道,“而且,我希望你能把我给你的葫芦吊坠还给我……”
赵弛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可以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帮助,也可以把自己的贴身物品送予他作为回报,可为何那个人偏偏就不能是我?”
说话时,男子已迈开双腿朝夏乔嫣走去,又将她一步步逼回到床榻边。
眼见少女已经退无可退,他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夏乔嫣忽觉两腿一轻,整个人便半躺在床榻上,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仰看着非要从她双膝之间挤进来的华服青年:“你,你再这样,我可就要喊人了……”
赵弛抬手抚了抚少女那忽然泛起红晕的脸颊,似笑非笑:“你若是想让大家伙都来看你的笑话,就尽管喊!”
顿了顿,他又道:“你心里分明还有我,你越是抗拒,就越说明你心里放不下我……”
夏乔嫣恼羞成怒:“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你凭什么就断定我心里仍放不下你?”
男子俯身向下,将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凑到少女面前,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好,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我,你心里半点也没有我……”
呼吸之间,少女洗澡时残留在身上的淡淡皂角香萦绕在鼻端,不知怎的,竟让他感到有些意乱情迷。
见他的神情渐渐怪异起来,呼吸也越来越快,夏乔嫣的脸颊不禁也忽然变得滚烫,手亦不由自主地攥紧自己的衣襟,声音颤抖,隐隐还带着哭腔:“我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要再乱来,要不然,我,我就……”
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慢条斯理地问道:“就怎样?”
话音刚落,身后“啪嗒”的一声闷响,一只小竹篮掉落在门口的青石地面上,一颗颗黑珍珠似的桑葚洒得满地都是。
一身书卷气的少年郎愣愣地立在那里,面红耳赤……
赵弛有些扫兴地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了少年一眼,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去。
夏乔嫣匆匆从榻上坐起,脸上满是尴尬:“那个,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并没有欺负我……”
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又没问,她就迫不及待地解释,这反而显得她有些心虚,而且她这么说,听起来好像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愿意似的……
宋灼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专心地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果子:“桑葚已经脏了,我再拿去洗洗。”
“灼……”夏乔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方已经拿着竹篮朝水井边走去了。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遂急步跟了出去。
少年蹲在水井边,一瓢一瓢地往竹篮里舀水,眼神却空洞地盯着前方,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夏乔嫣一把按住他握瓢的手,眼中满是无奈:“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身上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时半会儿我也解释不清,方才那个人他叫赵弛,他其实就是……”
“你不用跟我解释,”宋灼看向她,脸上已挂上了暖暖的笑意,“我也不会将今晚的事说出去,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他将篮子递到夏乔嫣面前:“尝尝,刚从山里摘来的,很甜……”
夏乔嫣拿起一颗熟透的桑葚放到嘴里,随口问道:“确实酸甜爽口,是在我们小时候一起种的那棵老桑树上摘的吗?”
宋灼笑着摇摇头:“不是。”
夏乔嫣有些好奇:“那我们原先种的那棵桑树可还结了果子?”
“有一年山里起了大火,把树全都烧没了,也包括咱俩种的那棵桑树。”
夏乔嫣语气中露出些许失望:“原本我还想着过两日去摘些来酿酒呢……”
少年一脸神秘地看着她,再次弯起嘴角:“等明天修好屋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灼离开后,夏乔嫣独自坐在榻沿上,环顾着这间她曾经生活过八年的砖瓦房,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幼年时骑在父亲肩头上嬉笑玩闹的自己,还有那个总缠着要母亲做冰糖葫芦吃的自己。
那时候的母亲还很年轻,也很健康,除了人长得美,还会做许许多多好吃的小点心,尤其是她做出来的冰糖葫芦,更是人人交口称赞。
记忆中,母亲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会默默地倚在门边上,一面做着针线活,一面时不时地抬眼朝院门的方向看。
夏乔嫣知道母亲是在等父亲回家,也知道父亲总是整宿整宿的不回家,可幼时的她却不明白究竟是何缘由。
直到全家人都搬到京城,住进了比这里大上好几倍的府邸,她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外头还有另一个家。
那个家里,除了一个比她母亲更年轻好看的女人,还有一个比她更受父亲宠爱的妹妹……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个圆,兜兜转转许一大圈后,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除了年岁见长,眼里多了一些沧桑,别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在认识赵弛以前,夏乔嫣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回到这间狭小的砖瓦房,回到表弟宋灼的身边。
可现如今看来,能真正对她不离不弃的,除了母亲和桑菊,似乎也只有这间小小的砖瓦房,以及那个依旧如过去一般待她好的宋灼……
翌日一早,宋灼就备好工具,爬上屋顶忙活起来,夏乔嫣怕他闷,便攀在梯子上与他聊天,俩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修屋顶是件苦差事了。
忽然,脚下的梯子莫名晃动起来,夏乔嫣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只见一个生得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仰头看着她嘻嘻直笑,而两只肥嘟嘟的手,正抓着竹梯使劲摇晃。
夏乔嫣大惊失色,急忙朝他嚷道:“停手,快停手……”
小孩却仿佛故意跟她作对似的,一面嘻嘻笑着,一面摇得更加起劲,正在清扫瓦陇的宋灼这也注意到地面上的动静,想也没想便拾起手边的一颗小石子,朝孩子狠狠砸了过去。
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响,孩子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转身朝自己的母亲跑去。
女人正在鸡舍里给鸡喂食,忽听自家孩子嚎啕大哭,忙不跌迎了上去,待看到孩子脸上那处指甲盖大小的乌青,登时就炸锅了,拖着孩子的胳膊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赶来。
夏乔嫣此时也已从竹梯上下来,原想着去看看孩子的伤势,不料刚走上前就被女人狠狠地推了一下,若不是紧跟在其身后的宋灼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估计就直接跌坐到地上了。
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疯狂输出,从俩人的祖宗十八代,到各种下流肮脏话,无一不骂了个遍。
夏乔嫣实在听不下去了,便也没好气地回怼道:“你骂人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家孩子做了什么,他差点让我从梯子上摔下来……”
“那你们也不该拿石子砸他,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事,难不成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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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也不懂事么,再说,你摔下来了么?摔下来了么……”女人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一□□生生吞下去似的。
“等到摔下来,那就晚了,”宋灼上前一步,慢悠悠地说道,“若是不会管教孩子就别生,免得被人说有娘生没娘养……”
“也不知到底是谁有娘生没娘养?”女人撇了撇嘴,讥讽道,“你们两个,一个害死了自己的亲娘,另一个则被亲爹从家里头赶出来,想想倒还真是天生一对,我说,你们怎么不干脆一起过得了,也省得再去霍霍其他人……”
“你说够了吗?”宋灼死死盯着女人,眼神阴狠可怖,犹如那嗜血的恶狼,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夏乔嫣扭头望向忽然变得陌生的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透骨的寒意。
原本还嚣张蛮横的女人似也怂了,扯着孩子的手灰溜溜地走了,脚步有些急,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一般。
“你没伤着吧?”宋灼徐徐转过身来,整个人又是一派和谐与温暖,与方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夏乔嫣摇摇头,一声不吭只闷头往回走。
“她说话一直都这么难听,你不用往心里去,”宋灼拉住她的手,脸上笑意融融,“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回来再修屋顶也不迟……”
说着,也不管对方答应不答应,拉着少女就往外走。
夏乔嫣跟着他翻过一个山头,来到了一小片绿油油的桑树林,看着一排排硕果累累的桑树,她不由得顿在了原地,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少年。
宋灼浅浅一笑:“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种桑树时你说过什么吗?”
夏乔嫣仔细回忆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记不起来了。”
宋灼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唇角仍噙着一丝温和的浅笑:“你说,你长大后要种许许多多的桑树,等桑树都结了果,就通通摘下来酿成桑葚酒,再把桑葚酒卖出去换成银子,然后每天带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听他这么一说,夏乔嫣似也有了几分模糊的印象,不禁感慨:“这些你怎么都还记得?”
宋灼板起脸,故作不悦:“怎么,桑树我都帮你种好了,难不成你还要反悔吗?”
夏乔嫣一怔:“你是说,这片桑树林是你的?”
宋灼笑了笑,自顾自地往前走:“从那日起,我便开始努力攒钱,直到三年前,我才攒够了承包这片林子以及购买桑树苗的钱,没曾想,这批桑树头一年结出果子,你便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忽的回过身来,隐在斑驳树阴下的脸上是一个灿烂无比的笑:“你说,这算不算天意?”
夏乔嫣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才看向少年,微微哽咽:“灼,谢谢你……”
“谢我什么,”宋灼的笑容愈加明亮耀眼,“我还指望你带着我挣钱过好日子呢!”
“好,”夏乔嫣用力点了下头,“等挣了钱一人一半,咱俩一起挣大钱发大财!”
宋灼亦点头:“嗯,咱们一起发大财!”
俩人回去时,夏乔嫣仍很是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忽然,她问道:“灼,等咱挣了钱,你想做什么?”
宋灼思忖片刻,轻轻摇头:“我还没想好……”
夏乔嫣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眼睛蓦的一亮:“那我给你讨个媳妇吧,你也差不多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你告诉姐,你究竟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
宋灼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她,笑而不语。
夏乔嫣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喂,姐问你话呢,你不回答光盯着我做什么,快,跟姐说说,你是喜欢文静稳重的,还是喜欢活泼烂漫的?”
过了好一会儿,宋灼才终于开了口:“就要你这样的!”
39. 第三十九章
许是从来不曾拿他往男女间那方向去想,夏乔嫣根本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闻言更是眉开眼笑:“行,姐姐我记下了,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俩人走到村口,停靠在老槐树下的马车内忽然迎出一人,满面亲和地打量着她:“想来这位便是从京城里来的夏大小姐吧?”
看着眼前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夏乔嫣不禁警惕起来:“请问您是……”
“夏大小姐莫怕,在下并非坏人,”男子捋了捋胡须,朗笑着自报家门,“在下姓周,单名一个允字,是莲州城里的一名里正,今日是受定国公府莫世子所托,特意来请夏大小姐去看府邸的……”
夏乔嫣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府邸?”
“莫世子托周某在莲州为夏大小姐购置府邸及果园,周某已经提前挑好了几处环境雅致的住宅,就等着夏大小姐亲自过目定夺,周某好早些将宅子相关事宜安排妥当……”
“您是说,莫世子让您为我购置府邸及果园?”
夏乔嫣不敢相信,要知道,她身上还有对方留下来的一张同样足够她置办良田府宅的大额银票,她想不通,莫南北明明已经给她那么多钱,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再为她购置府宅?
周允恭敬回道:“正是如此,莫世子还特地嘱咐周某,一定要挑夏大小姐心仪的宅子买,周某不敢自作主张,这才贸然来请夏大小姐替周某拿主意。”
本就觉得愧对莫南北,如今得知对方仍在为她的事操心,夏乔嫣感动之余,心内不由得愈加惶恐。
忙道:“此事让里正大人费心了,不过乔嫣有住的地方,根本无需再重新置办宅子,另外,舍弟已在后山为乔嫣承包了一片桑树林,眼下桑树长势正好,所以里正大人也不必再为乔嫣添置果园了。”
“可,”周允有些犹豫,“这是莫世子吩咐下来的,周某若不将此事办妥,到时怕是不好跟世子交代……”
“里正大人尽管放心,莫世子若是怪罪下来,乔嫣自会替里正大人解释,”夏乔嫣想了想,又道,“莫世子既然把此事交由你来办,说明您是个可靠之人,乔嫣这里有两样东西还想请里正大人替我亲自交还给莫世子……”
周允面露难色:“不是周某不愿代劳,只是周某尚有公务在身,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离开莲州,所以……”
夏乔嫣微微一笑:“罢了,里正大人不必因此为难,日后乔嫣自己再寻机会将东西还回去便可。”
送走对方后,夏乔嫣笑着看向宋灼:“走吧,回去我给你做桑葚米糕吃!”
宋灼拉住她的一只皓腕,定定地望着她:“你不会要搬走吧?”
夏乔嫣笑着在他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傻小子,方才我说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我几时说过要搬走了?”
“你现在不搬,不代表你以后也不会搬,”宋灼的语气生硬,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咱家的老宅子又小、又破,哪里比得上人家世子爷专门为你购置的豪华府邸?说不定,人家连使唤的下人都给你准备好了……”
虽然这番话令夏乔嫣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没错,咱家的老宅子是比不上人家的豪华府邸,可那毕竟是人家的,寄人篱下哪有住在自己屋里头自在快活?”
“再说了,住过去之后那不得欠人家一个大人情,这个人情你姐我可还不了……”
“人家连宅子都肯为你买,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人家心里在盘算什么吗?”宋灼冷笑,“况且,以你的资色,想还人家这个人情还不是易如反掌,只需像娼妓坊里那些女人一样,把衣服一脱,往榻上一躺……”
话未说完,少年的脸上已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夏乔嫣怒视着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宋灼,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看着少女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宋灼缓缓抬起手,抚了抚仍火辣辣的半边脸颊,唇角蓦地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虽然未满十六便考中了秀才,但他骨子里到底还是自卑的。
如若不是因为自卑,他也不至于一直把对夏乔嫣的那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里,从不敢向任何人表露出半分。
他通过同在京城的老乡打听着夏乔嫣的所有消息,密切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可眼睁睁地看着她与人订了婚,又与人退了婚,却始终不敢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直到夏乔嫣又回到了这里,成了跟他一样无依无靠的平头小老百姓,而不再是那个身份地位比他高出一头的嫡出大小姐。
他尘封多年的心,才终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虽然赵弛出现的方式令他有些猝不及防,但并没有让他产生多少危机感,因为他相信,一个小小骑都尉能做到的,只要假以时日,他宋灼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可莫南北不一样,人家是出身尊贵的国公府世子爷,且先不说显赫的身份叫他望尘莫及,单是出手阔绰这一条就已令他一败涂地。
他无法阻止莫南北对夏乔嫣好,便只能想方设法不让夏乔嫣接受人家给的这份好,或许,这便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了……
回到老宅,果见夏乔嫣把自己关在屋里头,宋灼没去打扰,只默默地攀上竹梯,顶着大日头继续帮她修整屋顶。
也不知是累着还是饿着,才将屋顶修好,他整个人就“咕噜噜”地从梯子上滚了下来。
听到响动的夏乔嫣刚从屋内出来,便看到宋灼一动不动地躺在青石地面上,脸色惨白如纸。
她登时吓坏了,再顾不得生气,急急上前将对方扶起:“灼,灼,你怎么样了,你可别吓唬我……”
宋灼眉头紧皱,表情痛苦:“我一条胳膊好像摔断了……”
夏乔嫣带着哭腔:“你先忍忍,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
转身欲走,手腕却叫人给拽了回来,宋灼看着她,眼中满是懊悔与自责:“对不起,先前我不该说那样难听的话,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会与母亲一样,也弃我而去……”
“好,我知道了,”夏乔嫣柔声打断道,“别的话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去给你请大夫!”
“不行,你先听我说,”宋灼却是死死拉住她不肯放手,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虽然还有父亲,可你是知道的,现在的他胆小、懦弱,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别提还管我的死活了……”
“自你回来后,我才觉得我有了亲人,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家的温暖,所以,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怕有一天睡觉醒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会变成一场梦,我又成了那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夏乔嫣听得心中酸楚,泪水忍不住也夺眶而出,先前的气恼也早就烟消云散:“灼,你放心,姐姐向你发誓,不管任何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姐姐都一定不会丢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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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
宋灼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会心的笑:“那你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我本来就没生气,”夏乔嫣嗔了他一眼,“你以为姐姐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看着少女的背影在院门口消失,宋灼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垂眸看向躺在脚边的半块砖头。
方才在屋顶时,他便是拿着这半块不起眼的砖头,硬生生将自己的左胳膊敲断,骨头碎裂时带来的剧痛让他几乎将自己的衣领咬破,可只要能将夏乔嫣留在自己身边,受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宋灼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起一脚将那半块砖头踢飞出去,转身进了夏乔嫣的屋子,再出来时,脚步匆匆,神色也略微有些慌张……
今日一早,宋氏与桑菊便随着前院的翠花婶子到隔壁镇里的观音庙烧香去了。
据翠花婶子讲,那座观音庙十分灵验,她家儿媳妇都过门好几年了,肚子硬是不见大,去年听人介绍,便带着儿媳妇去观音庙里烧了回香,结果不到俩月时间儿媳妇便有了喜,现如今她家的大胖孙女连满月酒都已经摆了。
这不,今日特意备了许多供品到观音庙烧香还愿,还顺道把宋氏也拉上了。
宋氏原想带夏乔嫣也一道出去散散心,可夏乔嫣嫌路途颠簸,便独自一人留在屋中,眼看早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宋氏她们却依旧不见人影,夏乔嫣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等大夫帮宋灼包扎好胳膊离去后,她就急匆匆地往村口的方向赶。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的几条长石凳上,此时坐满了女人和孩子,翠花婶子家的儿媳妇英子与她那刚满月不久的女儿也在那里。
看见夏乔嫣,英子忙笑着招呼她过去,安慰她道:“你别着急,许是我婆婆领着云姨她们逛集市去了,今早听我婆婆说要给我女儿扯两匹布做几身新衣裳……”
闻听此言,夏乔嫣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看着躺在年轻女人怀里的小糯米团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去逗她。
小团子眨巴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很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夏乔嫣又惊又喜:“她,她取名字了吗?”
“还没呢!”英子摇了摇头,旋即又笑看着她道,“听说乔嫣姑娘颇识得些字,不如帮取一个如何?”
“取名这种事一般都由家中长辈做主,乔嫣可不敢在此造次,”夏乔嫣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小名倒是可以帮忙取一个,我看这孩子白白胖胖像个小团子,不如小名就叫团团吧?”
“团团?团团圆圆?”英子眼睛一亮,笑赞道,“这名儿好,那就这样定下来了,是吧,团团……”
“嫣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除了父母亲人,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她,夏乔嫣不由得怔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去。
只见碎石小道对面,一名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正静静地凝望着她。
正午的阳光在男子清隽的面容上镀了一道淡淡的金边,更显得他好似谪仙下凡,俊美无双。
犹豫片刻,夏乔嫣才神色复杂地开了口:“你又来做什么?”
赵弛眸色深深:“我明早就要回京城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
“你要回哪便回哪,不必特意跑来跟我说,”夏乔嫣冷冰冰地撇过脸,继续道,“以后宋家岭就是我的家,我哪都不会去……”
40. 第四十章
赵弛还未走远,槐树下的女人们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问东问西,很显然,大家都很好奇这个相貌和气质都极其出众的年轻男子究竟是夏乔嫣的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夏乔嫣语气淡淡,“不过一个有着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
有人摇头惋惜:“像他生得这般好的,若是在我们宋家岭,估计门槛都得叫媒婆给踩烂了……”
“岂止是门槛叫媒婆踩烂,”另一人笑着附和道,“我看啊,怕是咱们十里八乡的男人都不敢下地干活了,因为谁知道哪天回了家,就发现自家的婆娘叫人给勾走了……”
众人哈哈笑着,夏乔嫣却是恍若未闻,只专心致志地逗着小团团玩。
见她发自内心的喜欢,英子开玩笑道:“乔嫣姑娘这般稀罕孩子,不如也早些嫁人,自己生一个呗。”
夏乔嫣脸颊蓦地一红,缓缓垂下眼眸,没有吭声。
一名穿着碎花麻布上衣的中年女人闻言马上插了一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我那娘家侄儿还未娶媳妇,不如我回去问问,若是你们俩人都相中了,我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嗤之以鼻:“得了吧,凭人家乔嫣姑娘的相貌,至少也得嫁个秀才以上或是屋里头有几亩良田的,你那侄儿不过是一个乡里的小木匠,也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中年女人不乐意了,反驳道:“木匠怎么了,这年头,手艺人到哪儿都有饭吃,乔嫣姑娘若是跟了他,饿不着也冻不着,岂不比你我天天下地干活的强?”
见俩女人争得不亦乐乎,夏乔嫣有些无奈,摇摇头起身欲走,英子拉住她:“我想给团团绣个锦囊,乔嫣姑娘若是有空,便随我回屋替我挑几个合适的绣样,可好?”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夏乔嫣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跟着英子一道往她家走去。
进了屋子,英子却没有拿出什么绣样让她挑,只是抱着小团团笑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
夏乔嫣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寻借口离开,英子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几个月了?”
少女心头一紧,装作没听懂:“什么几个月了?”
英子朝她的肚子努了努嘴:“莫怕,这里没有外人,而且我也不会将你的事情说出去……”
夏乔嫣面色发窘,微微埋下头,一言不发。
“孩子的爹呢?”英子又问道,“是不是方才那个男人?”
夏乔嫣只轻轻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
英子似是猜到了什么,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女人就是命苦,男人快活完拍拍屁股走人,咱女人却要替他们收拾烂摊子,搞不好,还得把一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
顿了顿,又问道:“那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夏乔嫣的脸颊愈发涨得通红,半晌,才缓缓开了口:“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先前她确实想过要放弃腹中的胎儿,可耽搁了这么久,夏乔嫣反而有些舍不得了,尤其是今日看到那么讨人喜欢的小糯米团子,她更是难以做出抉择。
英子眉头皱起:“乡下的女人大多嘴碎,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有可能传得人尽皆知,若是让人家知道你还没嫁人便有了身孕,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你,你再怎么苗条不显怀,可一旦过了四个月,你这肚子便跟吹气球似的大起来,到那时,你想瞒都瞒不住……”
“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还不早些拿定主意?”英子急了,“难不成,真打算被那些唾沫星子给淹死?”
见夏乔嫣眼圈发红,她微微放缓了语气:“你若是实在没有别的辙,我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转身端上一碟子炒花生米,英子在夏乔嫣对面坐了下来:“我以前做活的一户人家里有两兄弟,俩人都是开酒肆的,县城里一大半的酒肆都是他家的,听说光一年挣的钱,都够买咱们这里好几处宅子了。”
“而且兄弟俩生得都挺周正,脾气也不赖,可人哥哥妾室都娶了好几个了,做弟弟的却连女人都没碰过,你知道为啥不?”
夏乔嫣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还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英子看了夏乔嫣一眼,解释道,“倒也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只是母家那边有遗传病,孩子生下来会有残疾,几个表兄弟以及这位哥哥都是如此……”
“这哥哥非不信邪,硬是娶了好几个,可生下来的孩子没一个是好的,这做弟弟的害怕重蹈覆辙,连女人都没敢碰,如今都二十好几了,还是孑然一身,看着也怪可怜的……”
夏乔嫣有些不解:“既然孩子生下来会有残疾,为何这俩兄弟却没事?”
“大概是上天垂怜吧,”英子又叹了口气,“兄弟俩的母亲当年生了好几个孩子,可活下来的也就他们两个,其他的,早早就都夭折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转入了正题:“这做弟弟的与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上回他与我说,他这辈子不打算要孩子了,他想寻个带孩子的寡妇成个家,还托我帮他留意来着,我见他为人实诚,便答应了下来……”
夏乔嫣似也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遂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乔嫣妹子,”英子忽然改了口,语气里亦多了几分真诚,“我是把你当成亲妹子才这般与你掏心窝子的,你想想,你若是跟了他,这辈子享尽荣华富贵不说,连云姨也能沾你的光,跟着你过好日子,最重要的是,人家不会嫌弃你肚子里的孩子……”
夏乔嫣心里很是烦乱,遂起身告辞:“你容我考虑一下……”
“行,我等你消息,”英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最好早些做决断,毕竟人家各方面条件确实不错,若是错过这个村,怕是再没这个店了……”
夜里,夏乔嫣辗转难眠,之前她也考虑过将孩子留下来后会遇到的各种问题,却没意识到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根本容不得她再自我逃避。
英子说得没错,孕妇一旦过了四个月,肚子就大得特别快,而掐指算下来,她腹中的胎儿已快三个月了。
一个未出嫁的闰阁女子挺着个大肚子在乡野间晃悠,怕是脊梁骨都得叫人给戳断!
按理说,此时跟着赵弛回去的确不失为最佳的选择,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他理应担负起抚养孩子的责任。
可是,赵弛曾带给她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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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与耻辱却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始终无法磨灭。
每每想起对方,那种足以将她整颗心撕裂的痛与恨便油然而生,让她痛苦万分,心力交瘁。
更何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当初,赵弛上门提亲时亦是态度诚恳,然而一转头,此人就任由府里的婢女将她无情地踩在脚底下。
而正是因为赵弛的冷漠,所有的人才不把她放在眼里,他们肆意地嘲笑她,捉弄她,甚至欺辱她……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夏乔嫣永远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她不确定,赵弛所谓的改变,所谓的讨好,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可怕的圈套……
颤抖的手,不由自主的贴在胸前的那只玉佩上,眼前,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郎渐渐变得清晰明亮。
想来,上天到底还是眷顾她的,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甚至已经濒临绝望的时候,把一个有着阳光般笑脸的少年送到她身边,给她鼓励,给她温暖。
把她身上长出来的刺一根根抹平,让她重新又变得柔软起来。
不得不说,莫南北确实是最值得她依靠的一个人,即便在很多人眼中她已经不再完美,这位出身显赫的少年却仍对她不离不弃,视她如珍若宝!
夏乔嫣相信,只要她愿意,莫南北一定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让她成为天底下最风光的新娘!
然而这样好的一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伤得体无完肤,只能独自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舔舐着身上的累累伤痕……
“莫南北,莫南北……”
她喃喃自语,大颗大颗的眼泪,不知不觉便从眼角滚落下来……
赵弛立在窗外,静静地凝望着床榻上那个背对着他,将全身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听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讳,隐在暗夜中的脸,愈发显得黑沉如墨。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最后完全消失。
赵弛轻轻推开屋门,悄无声息地来到榻沿边坐下,抬手想去抚摸少女的脸颊,却赫然发现对方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青年动作一顿,黑沉沉的眼眸中满是痛楚,过了许久,才拉过薄被,盖在少女身上。
而后,缓缓俯下身,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
少女睡得并不安稳,时而眉头紧锁,时而低声呓语,可她究竟在说些什么,赵弛却是一句也没听清。
眼看天色渐亮,赵弛不得不起身准备离开,刚要去开门,身后忽地传来少女急切的声音:“带我走……”
赵弛蓦地回过头去,声音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你愿意跟我回去?”
半晌无人应答,床榻上的少女依旧闭目酣睡,眉头却几乎皱成一个疙瘩。
赵弛摇头苦笑,神情却难掩失落,定定地看了少女片刻,才抬手去拉门栓,岂料又听到夏乔嫣带着哭腔的哀求:“别走,别丢下我!”
青年一个箭步回到榻边,攥紧少女的手,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温柔与欢喜:“不走,我不走!”
睡梦中的少女似也感受到他的存在,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再次轻轻呓语:“莫南北,别走,我给你做冰糖葫芦吃,我做的冰糖葫芦可好吃了……”
41. 第四十一章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心底里那些刚刚被点燃的火星子刹那间全部熄灭,空洞的躯壳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
赵弛身体摇晃,脚步趔趄,几乎是逃着离开这间压得他有些喘不来气的低矮小屋。
未等天亮,他便启程回京,一人一马驰骋在白雾茫茫的旷野,与他做伴的,唯有耳边那呼呼的风声,以及随风而起的滚滚烟尘……
他从不曾感到如此孤寂,亦不曾感到如此痛苦,整个人时而仿佛被放到烈火上炙烤,时而好似坠入冰冷刺骨的炼狱,连着四肢百骸都莫名地跟着痛起来。
生性骄傲的他一直觉得夏乔嫣还是爱他的,所谓的退婚不过是欲擒故纵,而那些小脾气也只是女儿家的欲拒还迎与试探。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只要自己能稍微主动一点,夏乔嫣就会顺坡下驴,重新回到他身边。
却不曾想,在他冷落对方的那些日日夜夜,另一个人早已在夏乔嫣的心里悄悄地生了根,发了芽,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更可悲的是,直到此时,赵弛才真正看清对方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已经彻底被他弄丢了……
当第一缕金光冲破云层,夏乔嫣才伸着懒腰从榻上坐起,打算换上一件用银线绣着孔雀纹的窄袖襦裙,可不知为何,她怎么都找不到那件同样用银线绣着孔雀纹的乳白色抹胸。
还记得那日从宋灼手里夺过来后,她就随手把抹胸塞进箱子里了,然而她把整个衣箱都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夏乔嫣只得寻了件颜色相近的抹胸代替,桑菊得知她也丢了贴身衣物,不由得大惊失色:“昨晚咱宋家岭怕是进贼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贼……”
夏乔嫣觉得好笑:“你是不是想说,有人冒着蹲牢房的风险入室行窃,结果放着贵重物品不偷,偏偏去偷旁人穿过的旧衣裳?”
“是真的,大小姐,”桑菊一本正经,“方才我同英子姐一道在村口摘蒸饼子用的槐花,听她说,她与婆婆昨天夜里晾在屋外的抹胸都不见了,还有,虎子他娘今天一大早也在那指桑骂槐,说什么晾在屋檐下的亵裤叫人给偷了,我刚开始还以为她又要没事找事……”
夏乔嫣越听越觉匪夷所思,她无法理解,有人铤而走险,竟只是为了偷一件女子的贴身衣物?
而偷这些衣物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不成,她们当真遇到一个心理变态扭曲的大淫贼?
可若不是,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
心不在焉地吃过早饭后,夏乔嫣本想到镇上转转,看看除了酿酒还有没有别的生意可做,不料还未出门,就听到外头有女人咋咋呼呼的声音:“云妹子,云妹子……”
隐约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便随着宋氏一道出了屋,只见昨日那个穿着碎花麻布上衣的中年女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长相算不上出色,不过人瞧着挺精神,中等个子,皮肤也比庄稼人要白许多。
宋氏有些拘谨:“你们这是……”
女人放下手中五花大绑的老母鸡,大大咧咧地挽起她的手:“我是村东头老顺家的,云妹子不认得我了?”
宋氏愣了片刻,似也想了起来,忙招呼俩人进屋吃茶。
女人倒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屋里走,年轻男子偷偷瞄了夏乔嫣一眼,也跟着进了屋。
回想昨日女人在村口说的话,夏乔嫣已经大概猜到俩人的来意,心里不禁别扭了起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索性站在屋外听听里头到底说些什么。
女人寒暄了几句后,便开门见山进入正题:“你们家乔嫣还未许配人家吧?”
宋氏摇头笑笑:“还没呢……”
“可巧,”女人眉开眼笑地指着一旁的年轻男子道,“我这侄儿今年二十二了,也还是一个人呢,平日里帮人家做做木工,收入也还可以,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吃穿用度肯定是没问题,而且这些年也攒了些银子,这不,家里头正盘算着盖新房子呢……”
宋氏始终保持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这孩子确实不错。”
“那可不,”女人一脸自豪,“这年头,手艺人金贵得很,若不是我这侄儿眼光高,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还没成亲,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哪个姑娘要是嫁给他,这辈子就算是享清福了,都不用下地干活,只需在屋里头洗洗涮涮,煮煮饭,带带孩子就成……”
说到这里,她试探性地看向宋氏:“你说对吧,云妹子?”
宋氏不置可否,只笑着又给对方倒了一碗茶:“他婶子,来,咱先喝茶。”
“云妹子,你别光让我喝茶呀,”女人急了,也不再拐弯抹角了,“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侄儿相中你们家乔嫣姑娘了,你这做母亲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我个准话?”
宋氏悠悠叹了口气,面露难色:“这孩子大了,也由不得父母做主,光我们做长辈的同意有什么用,最主要还是得孩子自己愿意才行……”
“那是自然,”女人咧嘴一笑,扭头朝年轻男子使了个眼色,“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也不知道领着乔嫣姑娘四处走走,她刚回咱们宋家岭,许多邻居都不认得了,你正好领着她去串串门……”
男子答应一声,便起身出去了,女人有些无奈:“这孩子,从小就老实……”
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夏乔嫣本能地想要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男子走到她跟前,想看她,却又不敢,只微微侧着脸,拿眼角打量着她,半晌,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那个,你有空吗,我婶娘让我带你到邻居家串门……”
木讷的人夏乔嫣也见过,可木讷到这个地步的,却还是头一回见,她礼貌的笑了笑,回绝道:“很抱歉,我今天有些乏,不太想出门。”
“那,”男子的脸涨的跟猪肝似的,“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吧!”
他有些踌躇:“那什么,你会针线活吗?”
夏乔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实话实说:“略懂一些……”
男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洗衣做饭这些,你也都会吧?”
夏乔嫣皱起眉头,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不会!”
“这,你怎么能不会呢?”男子看起来很是失望,想了一会儿,忽又高兴起来,“不过也没关系,这些我娘都会,到时你跟着她学就行了……”
夏乔嫣简直都要被气笑了,这人到底是哪来的自信,明明各方各面都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拿不出手,怎就觉得别人一定会看上他呢?
“还有,你平时吃得多吗?”许是怕夏乔嫣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补充道,“就是说,你一餐要吃几碗饭,我娘说了,娶媳妇不能娶太能吃的,要不然,家里早晚会被吃空……”
夏乔嫣彻底凌乱了,正欲开口,对方已经扭扭捏捏地看向她:“看你身条也不胖,想来也吃不了多少,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什么叫做这门亲事,他答应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别人上赶着要嫁给他似的?
夏乔嫣气结,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是吃的不多,可吃得讲究,而且每餐至少都要六菜一汤,少一样都不行……”
“什么,六菜一汤?”男子惊呼出声,眼中满是震惊,“屋里有金山银山怕是都不敢这么吃,照你这个吃法,这个家不垮才怪?”
说着,他匆匆回到屋里,拽起仍在喝茶的女人就要走,女人不解:“咋的啦,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婶娘您这给我找的什么人,每餐都要六菜一汤,这搁谁养得起?”男子气急败坏地埋怨道。
“什么,六菜一汤?”女人亦是一愣,“乔嫣姑娘开玩笑的吧,这家里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她没有开玩笑,”宋氏语气淡淡,“嫣儿对吃的确实讲究了些,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改不过来……”
女人心有余悸,边走边拍着胸脯:“我的个老天爷,还好没娶进门,这哪是要过日子的人咧,分明就是尊女菩萨,咱寻常人家可供不起哟……”
临出门前,还不忘把那只五花大绑的老母鸡也一道拎走……
看到俩人落荒而逃,夏乔嫣笑得直不起腰来,宋氏走了过来,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她:“今早明明就一个白粥加一碟酸萝卜,非要说什么六菜一汤,瞧瞧把人家给吓的……”
“他活该,”桑菊亦掩着嘴咯咯直笑,“六菜一汤他供不起,可大把人供得起,人家莫世子别说每餐六菜一汤了,就是顿顿山珍海味,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一听到“莫世子”这三个字,夏乔嫣原本欢快的笑声瞬间戛然而止,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桑菊自知戳到自家主子的痛处,再不敢多嘴,寻了个借口便跑开了。
“嫣儿……”宋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似是还想说什么,夏乔嫣却已经扬起了笑脸:“母亲,您别担心,我没事……”
转身想要回屋,冷不丁瞥见身后立着一人,不禁一愣:“你不是一大早就回书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宋灼有些无奈:“夫子见我胳膊摔断了,便又给我放了几天假……”
“那正好,你陪我到镇上订些酿酒用的酒坛子,顺道再添置些油盐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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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夏乔嫣回屋取了只空布袋,便与宋灼一道出了门。
坐在牛车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都有些心事重重。
快要到镇里时,宋灼才状若无意地开了口:“我听说,今早村东头的老顺婶子领着她那个做木匠的侄子上咱们院里相看来了……”
夏乔嫣点了点头,故作伤心状:“是啊,然后你姐我被嫌弃了……”
宋灼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就他,还嫌弃你?”
夏乔嫣叹了口气:“我一不会洗衣,二不会做饭,而且还吃得多,可不就被嫌弃了么?”
宋灼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得亏他嫌弃你,要不然你嫁过去后,他们一大家子岂不把你当免费的老妈子使唤?”
“谁说我要嫁给他了?”夏乔嫣白了他一眼,忽然问道,“灼,我且问你,你将来娶媳妇是不是也要人家会洗衣会做饭还得饭量少?”
宋灼十分不屑:“谁告诉你做人家媳妇一定要会洗衣会做饭?男人自己没有手吗?再说,一个男人连自家媳妇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无法满足,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娶媳妇?”
“不错呀,灼,以前姐姐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有担当?”夏乔嫣忍不住大加赞赏,“也不知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成为我的弟媳……”
宋灼定定地凝望着她:“我不想再当你的弟弟……”
“你不当我的弟弟,那你想当我什么人?难不成你想???——”夏乔嫣故意把最后这个字拖得很长,表情也变得神秘兮兮起来。
宋灼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他微微侧过脸,满含期待地等着夏乔嫣主动戳破隔在俩人中间的那层窗户纸,自己好顺理成章地向对方表白。
不料却见身旁的少女抬手在他脑袋上轻敲了一下,没好气道:“怪不得从回来到现在,你一直不肯喊我姐姐,敢情你想当我的哥哥!”
“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夏乔嫣扫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辈子,除了做我的弟弟,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宋灼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他呼地一声跳下牛车,头也不回地朝街道对面的书斋走去。
夏乔嫣赶忙也下了车,急急追上去扯住对方的袖子,还未开口,少年已经冷冰冰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夏乔嫣一脸不解:“你这人怎么说生气就生气,方才明明还好好的……”
宋灼仿佛没听见似的,直接迈开步子进了书斋,夏乔嫣只能跟在后头继续道:“是,我是只比你大了十几天,可十几天就不算姐姐了吗,你看那些双生子,人家有的才相差不到半柱香,不也……”
宋灼翻开手中的书页,眼皮也没抬:“能不能别打扰我看书?”
夏乔嫣讪讪地住了嘴,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那我先去买东西,等买完了,我再回来找你?”
见对方依旧不想搭理她,夏乔嫣叹了口气,一个人默默走出了书斋……
镇子不大,人却不少,熙熙攘攘的,各种小商小贩云集,卖什么的都有。
夏乔嫣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目光无意间瞥见一个卖拐杖的摊位,双脚便不由自主地朝那儿迈去。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一副形状奇特的桃木拐杖发呆,摊主忙笑着将拐杖递了过去:“小姑娘可真有眼光,你瞧瞧,这可是用上好的桃木做的,又结实又耐用……”
夏乔嫣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脸颊也瞬间变得滚烫,匆忙转过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莫南北独自离去以后,夏乔嫣便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想起他来。
有时候,是他满脸憔悴从月老像后走出来的样子;有时候,是他不管不顾把她从马车上抱到船舱内的样子;而更多的时候,则是俩人在客船上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为了逗她笑,他扮着夸张的鬼脸问她好不好看;怕她烫到手,他用牛油纸小心翼翼地帮她烤好的鱼包好;不忍扫她的兴,他硬是把她烤得跟木炭似的鱼给吃光了……
印象中,他很爱笑,他的笑,如春风般和煦,似阳光般温暖,总能扫去她积压在心底里的阴霾,让整个天空,仿佛都跟着亮堂起来。
混乱中,夏乔嫣忽然想起宋氏与她说过的一句话:“除非,你让另一个人住进你的心里!”
她没来由地害怕起来,她怕自己会像母亲说的那样,刚从一个火炕出来,结果又跳入另一个更深的火炕,这于她而言,恐怕比死强不了多少……
夏乔嫣再不敢去想,脚步匆匆走进了一旁的粮油铺子,称了两斤大米,又打了一斤香油,到柜台结账时,却发现原本系在她腰间的钱袋子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
42. 第四十二章
钱袋里的银子虽不算多,但已足够夏乔嫣她们几人两三个月的所有开销,特别是在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里,这些银子更显得尤为重要。
姑娘家都爱打扮自己,可为了待会儿能多订几只酒坛子回去酿酒,夏乔嫣在首饰铺里看了半天,硬是连一只最便宜的桃木簪都没舍得给自己买,而眼下她竟把钱袋子给弄丢了。
她急得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明明知道钱袋子可能叫人给偷了,却还是沿着方才走过的地方一路寻过去,希冀着能把钱袋子给找回来。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各种吆喝声叫卖声亦如方才一样不绝于耳,然而夏乔嫣再无心关注这些,只慌里慌张地在人群里来回穿梭。
再次从首饰铺里出来时,心神恍惚的夏乔嫣迎面撞在一人的胸口上,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那人一把将她扶住,忽地笑道:“姑娘,我可算找着你了……”
夏乔嫣一愣,亦抬眼去看他,见眼前的年轻男人很是面生,以为又是来搭讪的,遂扭头欲走。
男人急忙喊住她:“姑娘,你的钱袋子是不是丢了?”
夏乔嫣蓦地回过头来,但见男人的手里正拎着她的钱袋子,不由得大喜过望,急急上前将东西接了过来。
“你是在哪里捡着的?”她仰起头看向男人,眼圈仍旧红红的,可眉眼间却满是欢喜。
“哪里是捡着的?”男人还未开口,一旁的掌柜就插嘴道,“你那钱袋子方才叫一个小混混给偷了,多亏了陈老板行侠仗义,帮你把钱袋子给追了回来,还到处找你去,你呀,可真该好好谢谢人家……”
夏乔嫣闻言感动不已:“多谢恩公出手相助,小女不胜感激……”
“姑娘不必客气,在下举手之劳而已,”男人微微一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姑娘下回可得多注意些,别又再遇到小偷了。”
朝前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不知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见少女面露困惑,他又笑着解释道:“在下想买一支簪子送人,可到底不懂女人家的喜好,不知姑娘能否帮忙给个建议?”
原来只是帮他挑选一支簪子而已,夏乔嫣欣然答应,随口问道:“是送给嫂子的吗?”
男人眼眸中多了几分尴尬:“算是,可也不是……”
夏乔嫣若有所思:“那,收礼之人年龄几何,平日里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
男人笑了笑,看起来坦然了许多:“听说今年刚满十七,至于喜好嘛,这我倒是不知,毕竟,我与她还不曾谋面。”
“这样啊……”夏乔嫣似是明白了什么,走到柜台前拿起一支做工精致的金海棠珠花步摇递了过去,笑道,“作为见面礼,无需太贵重,但也要显示出您的诚意,所以,这支步摇就很合适。”
男人接过步摇看了看,笑着拿起旁边那支孔雀银步摇,让掌柜的一并包起来。
夏乔嫣正要告辞,男人却把那只装了孔雀银步摇的锦盒递给了她:“送你的,算是谢礼。”
“不不不,这礼我不能收,”夏乔嫣连连摆手,甚是惶恐,“恩公帮我追回了钱袋子,我且尚未报答恩公,如何还能收这礼物?”
“不要紧,区区一支银簪,何足挂齿?”男人强行把锦盒塞到她手里,转身便大步离去。
夏乔嫣愣了片刻,才急急追了出去,可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打开锦盒,看着躺在里头的孔雀银步摇,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方才帮那人挑选簪子时,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可对方怎就知道她看上的正是这支样式别致的孔雀银步摇?
难道只是巧合,还是说,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读心术?
想至此,夏乔嫣不禁对那人好奇起来,她一面走,一面胡思乱想,冷不丁被一只从角落里忽然窜出来的老鼠给吓了一大跳,拿在手里的锦盒连同那只孔雀银步摇也掉在了地上。
正要弯腰去捡,宋灼已先她一步将东西拾了起来:“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我都跟了你好半天了,你还没发现?”
未等她开口,来人又自顾自地说道:“这支步摇还挺好看的,而且这孔雀的造型跟你裙子上绣着的孔雀纹也是如出一辙……”
说到这里,宋灼忽然住了口,神色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耳根处微微有些泛红。
夏乔嫣一把抢过那支步摇,故意板起脸揶揄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让我别打扰他看书来着,怎么,这会子不怕被打扰了么?”
宋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方才是我不好,你做姐姐的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这不懂事的弟弟计较了罢……”
夏乔嫣“噗呲”一笑:“你终于肯做我弟弟了?”
宋灼亦重重松了一口气:“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把我当你什么人都可以。”
“这还差不多,”夏乔嫣挽起他的胳膊,一脸坏笑,“走,先给我当不要钱的苦力去……”
俩人订了一批空酒坛子,除了米面和香油,还买了些肉和酱萝卜,又顺道给母亲裁了两匹葛布,这才大包小包地拎上了牛车。
牛车刚驶出没多远,宋灼忽然扭过头来:“我有几本书落在书院了,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取?”
“可以啊,”夏乔嫣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反正咱们都到镇上了,我正好也到你们书院瞧瞧……”
牛车一路颠簸着拐进一条林荫小道,宋灼看向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猜我今早醒来时,在咱们院里看到谁了?”
“谁?”
宋灼微微垂下眼眸,语气淡淡:“赵都尉!”
夏乔嫣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宋灼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就那天晚上我在你屋中看到的那个人……”
夏乔嫣蓦地想起那夜被赵弛逼到床榻边,俩人以极其古怪的姿势重叠在一起的场景,脸颊不由得滚烫起来,半晌,才闷闷地开了口:“可知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我只看到他鬼鬼祟祟地从你屋里头出来,然后翻身越过墙头离开了,”顿了顿,宋灼又满脸不解地自言自语道,“这人也是奇怪,一个大男人,出门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方帕子……”
“帕子?”夏乔嫣仔细回忆了一下,却怎么都记不起赵弛有手拿帕子出门的习惯,不由得联想到自己丢失的抹胸,下意识地扯住了宋灼的袖子,“什么颜色的帕子?”
“好像是白色的,”宋灼皱着眉头想了想,复又补充道,“当时天还没完全亮,我也看不太清……”
白色的?难不成,宋灼看到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帕子,而是她丢失的那件用银线绣着孔雀纹的乳白色抹胸……
丝丝寒意涌上心头,可夏乔嫣仍不愿相信,那个生得光风霁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的翩翩美男子会是一个有着特殊恋物癖的变态偷窃狂!
正想着,牛车已经停了下来,宋灼神色如常:“要不要随我到书院里看看?”
夏乔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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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心乱如麻,再无闲情逸致,便故意打了个哈欠:“我突然有些犯懒,不想动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也好,那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夏乔嫣不耐烦地催他快走,压根就没看到对方在转过身后,噙在唇边的那抹冷笑。
夏乔嫣坐在牛车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伫立在道路一侧那棵爬满白蚂蚁的参天古树,心里头憋闷得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曾经深爱过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如此树一般,外表虽仍苍劲挺拔,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而她平日里看到的,不过是一张刻意伪装过的假面皮而已?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很快就会变得枝繁叶茂,蒙住了人的双眼,让人渐渐丧失了原有的理智和判断。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再想到赵弛时,夏乔嫣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反感与抵触,甚至还为腹中的胎儿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耻辱……
刚刚抵达京城的赵弛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在夏乔嫣的心里竟已变得如此卑鄙不堪,甚至已经到了面目可憎的地步!
他风尘仆仆,连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进了皇城去向宣和帝请罪。
宣和帝看着满脸憔悴的他,眉头几乎皱成一团:“这些天你都上哪儿去了?”
赵弛垂下眼眸:“儿臣处理一些私事……”
宣和帝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究竟是何私事能让你一声不吭就出了城,且一消失就是二十来天?”
见跪在殿中的青年男子久久不予作答,宣和帝脸色愈发的难看:“别以为孤的探子都是吃干饭的,你不说,孤也知道你做什么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嘴上口口声声说看不上人家,身体却实诚得很,她一走,你就冒着大雨不管不顾地追上去,期间还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你说说你,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
是啊,至于吗?
从大殿里出来,赵弛一路都在不停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作为身份尊贵的靖王殿下,他拥有着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权力和地位,享受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财富,更何况,上天还给了他玉树临风的身姿,俊美不凡的相貌……
如此得天独厚,天底下能有什么样的女子是他得不到的?
可是为什么,这些天他会为了一个女子食如嚼蜡,夜夜难眠?
得知赵弛回京的消息,顾十安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见他只一人一马,身边再无旁人,不由得一愣:“嫂子呢,老大您没把她给带回来吗?”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弛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冷冷盯着他看了一瞬,才一言不发地从来人身旁疾驰而过。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与对方擦肩而过时,马蹄恰巧踩在一个不深不浅的水坑里,飞溅的泥点几乎一滴不落全打在顾十安身上。
顾十安欲哭无泪,呆愣半晌后方朝着赵弛离去的方向气道:“自己没本事把媳妇儿追回来,却拿我撒气做什么?”
回到府内,还没来得及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又被赵弛叫了去。
赵弛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眼皮也没抬:“你去查查京城内到底都有哪些渠道可以买到情幻药……”
“情幻药?难不成您要来强的?”他话未说完,顾十安便已大惊失色,“老大,我跟您说,这事万万使不得……”
43. 第四十三章
坐在书案前的青年男子蓦地抬起头来,既生气又无奈:“你想什么呢,我是让你去查查,三个月前究竟有哪些人购买过情幻药!”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要霸王硬上弓呢……”
顾十安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走,身后之人忽又叫住了他。
赵弛看向摆在窗边的月季,面无表情:“把这花撤了,换成一盆望日莲……”
顾十安有些不解:“老大,您不是一向都喜欢月季的吗?好端端的,干吗要换成望日莲……”
“我让你换你就换,哪来那么多废话?”赵弛不耐烦的打断道,可话音刚落,他忽然改变了主意,“算了,别换了……”
顾十安挠了挠头,一面往外走,一面嘀嘀咕咕:“一下子要换,一下子又不换,怎么去了一趟莲州,整个人就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待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赵弛独自一人走在繁华的夜市街上,看着街上的灯红酒绿,软红香土,心中竟是无比的寂寥。
不知不觉,他又走进了先前的那家宠物医馆,然而,接待他的却不再是那个蒙着面纱的美丽少女,而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学徒。
小孩看他两手空空,还以为他走错了地方,忙好心提醒道:“这位公子,我们医馆是专给小动物瞧病的……”
赵弛却是置若罔闻,他缓缓走入馆中,抬手轻轻抚过那个特制的小木架。
夏乔嫣把他带过来的小猫小心翼翼绑在这上头,然后给小家伙清洗伤口,上药,还事无巨细地同他交待术后事项。
可彼时的他却是那么的不耐烦,仿佛听对方多说一个字,于他都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还记得,离开医馆时,夏乔嫣苦笑着看向他:“原来都尉大人一直都记得,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他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说实话,我真希望我没有……”
倘若言语伤人时有迹可循的话,那他这句话,恐怕比刀刃还要锋利几分,赵弛不敢去想,夏乔嫣当时听到此话时,内心是何等的悲伤绝望?
转身匆匆离开医馆,赵弛再次回到大街上,阵阵凉风从身旁拂过,却带不走他内心的痛楚,更带不走那铺天盖地的悔恨……
漫无目的继续往前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眼见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赵弛却依旧不愿意回去。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害怕独处过,当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空荡荡的屋内时,他就会被那海浪一般汹涌澎湃的思念一点点吞没。
他逃不掉,也根本无处可逃!
他忽然很想喝酒,或许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急走几步,进了不远处一家并不起眼的酒肆,要了一坛最烈的烧酒,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闷头痛饮。
几碗烧酒刚下肚,便见莫南北拎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
赵弛瞥了他一眼,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还未将碗端起,手却叫人给摁住:“都尉大人,你怎么也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正好,我也是一个人,咱俩一起喝,如何?”
莫南北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他扶着桌沿缓缓坐了下来,笑看着对面的青年男子,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眸此时醉意朦胧:“你都赢了,怎么看起来也不高兴?”
赵弛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接着又将空碗续满,推到莫南北面前:“喝!”
莫南北也不客气,同样将满满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红着脸笑道:“怎么样,我的酒量可不比你差……”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止酒量不比你差,别的我也不比你差……”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苦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嫣嫣心里只有你,不管我为她做了什么,不管我是否陪在她身边,她始终看不到我,她看不到我……”
赵弛也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华服少年,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将满心的苦涩连同碗中的烈酒一道咽回腹中。
“我本以为,你俩退婚了,我就有希望了,”莫南北继续醉醺醺道,“可那日在甲板上,我鼓起勇气问嫣嫣可否愿意嫁给我,她虽没有正面拒绝,可从那日起,她便再也不肯见我,每日我守在屋外,她躲在屋内,我们俩就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可我觉得,我与她之间就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我莫南北这辈子从未羡慕过谁,更未嫉妒过谁,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少年的眼圈渐渐泛红,“我费尽周折也得不到的东西,于你而言,却是唾手可得……”
“倘若你爱她,倘若你能给她幸福,我可以放手,真的,”莫南北看着眼前之人,眼中又是痛,又是恨,“可是,你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在叫她伤心,一次又一次地让她落泪,你怎么忍心……”
最后,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在咆哮:“你回答我……”
赵弛一言不发,只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见他无动于衷,莫南北愈加恼恨,忽地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朝那张已经模糊不清的脸挥出了拳头……
见对方既没有躲闪,也没有要还手的意思,莫南北怒到了极点:“你还手啊,你为何不还手,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怂了……”
赵弛用袖口轻轻试去嘴角渗出的血渍,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佩剑,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肆。
方才那一拳是他欠夏乔嫣的,他必须受着,他也愿意受着——假如,这样能让夏乔嫣不再那么恨他的话……
然而,即便夏乔嫣知道赵弛为她挨了一拳又能怎样?
难不成,就能抹去对方曾经带给她的种种委屈与伤痛?
要知道,有些伤疤一旦留下,便很难再恢复如初。
更何况她内心的天平早已倾向了另一个人,此时的赵弛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而已。
说到底,赵弛挨不挨这一拳,夏乔嫣根本就不在乎!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坐在榻沿上,指腹一寸寸抚过那副被锦布层层包裹着的桃木拐杖,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带着这副拐杖千里迢迢来到莲州,原本只是为了自己留个纪念,不曾想,现如今它却成了夏乔嫣想碰又不敢轻易触碰的美好与甜蜜。
那日在船舱外,莫南北向她求婚时,夏乔嫣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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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莫名的烦躁。
或者说,彼时的她根本不敢正面这个问题。
不过此刻她的答案是肯定的,她愿意嫁给莫南北,是的,她愿意嫁给那个爱笑,也总能想方设法逗她笑的少年。
然而,她不能!
且不说莫夫人不会同意她嫁入国公府,就是同意,她也不能嫁。
在她心里,莫南北比任何人都值得拥有一份全心全意的爱,他应该娶一个很爱他很爱他的姑娘,然后生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
而她,只能是远远给对方送祝福的那个人。
手,轻轻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夏乔嫣不禁有些头疼,这还没到四个月呢,怎么就开始显怀了呢?
难道,她真的要为了腹中的胎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翌日一早,夏乔嫣与桑菊照旧备上干粮跟着宋灼上山采摘桑葚,几人忙活了一整天,摘了整整几大篮子,将近天黑才回到自家院里。
几人正在井边清洗果子,住在前院的英子忽然从院墙上探出了脑袋:“乔嫣妹子,乔嫣妹子……”
夏乔嫣神情不自在起来,她起身擦干手上的水渍,低着头闷闷地说道:“我出去一下。”
刚跨进院门,英子便急急把她拉进自己的屋子:“乔嫣妹子,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事你究竟考虑得怎么样了,人家可是诚心诚意地等着咱给回复呢?”
夏乔嫣脸颊一红:“我还没想好……”
“这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没拿定主意呢?”英子皱眉想了想,忽又道,“这样吧,你明日一早先别急着上山摘桑葚了,我领你到人店铺里瞧瞧,顺道与人家见个面,先看看合不合眼缘再说……”
“明天恐怕不行,”夏乔嫣面露难色,“酿酒用的坛子和冰糖都送来了,我还得抓紧时间酿酒呢……”
“哎哟,我的乔嫣妹子,姐姐我该说你些什么好呢,”英子有些哭笑不得,“等你把酒全部酿完了,你这肚子还瞒得住吗,再说了,你要是嫁给他了,哪还用得亲自去酿这些酒,不嫌累么?”
见她还在犹豫,英子一把拉住她的手:“咱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去找你……”
顿了顿,又安慰道:“你放心好了,见一面而已,又不是非让你嫁给他……”
虽然很不情愿,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思来想去,夏乔嫣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或许,对方真的值得她托付终身也未可知。
与宋灼一道将洗净的桑葚用簸箩晾好,夏乔嫣才终于红着脸道:“明早我要和英子姐去镇里一趟,就不跟你们上山摘桑葚了……”
“镇里?”宋灼满脸不解,“酿酒用的东西不都备齐了吗,你还要去镇里做什么?”
夏乔嫣扭过头看向别处:“就一些私事,你别问了!”
宋灼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似是猜到了什么,声音忽地冷了下来:“是去跟什么人见面吗?”
见少女没有吭声,他又问道:“什么人?男的女的?”
“我都叫你别问了,你还问……”夏乔嫣莫名有些气恼,转身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随手把门也给关上了。
44. 第四十四章
许是怕她反悔,英子一大早就雇了辆牛车在院门口候着,夏乔嫣随便跟母亲扯了个谎就出了门。
一路上,夏乔嫣都没怎么开口,偶尔英子跟她讲话,她便简短地敷衍了几句,其余时间只是愣愣地望着前方发呆。
牛车又拐了一个弯后,眼前的场景便越来越熟悉,很快,夏乔嫣就看到了几天前曾来过的那家首饰铺。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帮她追回了钱袋子,还送给她一支孔雀银步摇的陌生男子。
男子长什么样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首饰铺的掌柜喊他陈老板,想至此,她扭头看向英子:“你可知这镇上统共有几个陈老板?”
英子一愣,忽又笑了起来:“具体有多少个陈老板我也说不准,不过,咱们待会儿要见的那人,也姓陈!”
说话间,忽然瞥见首饰铺对面的万福酒肆,忙急急让人停车:“到了,就是这儿了。”
下了牛车,夏乔嫣跟着英子一前一后进了酒肆,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中满满都是杀气。
店小二见来了客人,忙上前打招呼,英子笑道:“我们今儿不是来喝酒的,是来找你们陈老板的……”
话音未落,就见后厨的门帘被人掀起,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男子的目光扫过走在前头的英子,落在她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少女身上,微微一怔:“这位是?”
英子回身挽住少女的胳膊,笑道:“她就是乔嫣姑娘……”
又看向少女,朝她使了个眼色:“说话的这位,便是我跟你说的陈老板……”
夏乔嫣红着脸抬起头来,蓦地一愣:“怎么是你?”
男子微微一笑:“是我!”
见俩人一问一答,英子不禁纳闷起来:“你们俩认识?”
“见过一面!”男子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到楼上说话吧,别老站着那儿了。”
跟着对方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室,夏乔嫣依旧有些手足无措,就跟提线木偶似的,人家让她坐她就坐,让她喝茶就喝茶,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
毕竟,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主动上门去跟陌生男子相亲,即便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准备,可与人家面对面坐到一起,仍觉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当对方将那支熟悉的金海棠珠花步摇摆在她面前时,她的脸更是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这支有着特殊意义的珠花步摇明明是她替旁的女子选的,怎么到最后反倒成了她自己的了?
见她说什么都不肯收,男子笑着岔开了话题:“听说乔嫣姑娘这几日正忙着酿桑葚酒,说起来,咱俩还是同行呢。”
少女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小打小闹而已,乔嫣哪能跟陈老板您比?”
男子笑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哪个做大事的人,不是由小事做起,想当初,陈某也不过是个替人跑腿的小工……”
夏乔嫣有些惊讶:“那后来,你怎么……”
男子语气淡淡:“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日陈某帮一户人家送酒,不料半路上车翻了,满满一车的酒全给打烂了,人家非要我赔,可我一个小工哪里赔得起,于是我便自己学着酿,没想到,竟酿成了……”
夏乔嫣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敬佩:“那你年纪轻轻就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想来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期间确实有好几次,感觉快撑不下去了,”男子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道,“不过现在回头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人生嘛,哪有那么多的顺心如意,有些坎迈过去了,说不定就是海阔天空,就看你肯不肯主动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夏乔嫣沉思良久,蓦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儒雅男子,微微牵起了唇角:“你的见面礼,我收下了。”
男子亦对着她笑:“你生得很美,不过,我更喜欢你的聪明与爽快。”
轻啜一口茶,他继续道:“你的情况我大致都已了解,关于我的事情,相信英子也都跟你说了,既然你肯来,说明你不介意,如若你感兴趣的话,可以随我到酒庄看看。”
夏乔嫣没有拒绝,随着他坐上了停在酒肆外的豪华马车,来到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山村。
几人下了马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
看门人十分客气地请他们进去,夏乔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只见偌大的葡萄园内,各种颜色的葡萄好似宝石般镶嵌在藤蔓与绿叶之间,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淡淡的果香。
见夏乔嫣在葡萄架下绕来绕去,开心得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男子唇角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倘若你喜欢这园子,日后咱们可以搬到这里来住……”
夏乔嫣的脸颊蓦地染上一抹红晕,低着头,跟着对方又到地下的酒窖转了一圈……
刚回马车坐稳,男子便笑着看向她:“如若你没意见的话,明日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明日?”夏乔嫣有些愕然,“明日是不是太快了些?”
“不快了,”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你知道,我已经快二十五了,周围像我这么大年纪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回去的路上,英子摆弄着陈老板送的紫金茶壶笑得合不拢嘴:“托乔嫣妹子的福,今儿我也用上了这样的好东西……”
见少女红着脸不吭声,她又道:“姑娘家长大的都是要嫁人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不方便跟你母亲讲,待会我替你说……”
夏乔嫣浅浅一笑:“没事,我自己可以。”
刚进院门,便见宋氏正立在木架前翻动着还未晾晒好的桑葚,夏乔嫣迟疑片刻,还是红着脸走上前去:“母亲……”
宋氏扭头看向她,目光柔和。
“母亲,我,”夏乔嫣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我可能要嫁人了……”
原以为宋氏会大吃一惊,不料,她只是微微牵起唇角:“是要嫁给今天见的那个人吗?”
夏乔嫣一脸错愕:“母亲怎么知道?”
“我猜的,”宋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翻动着簸箩里的桑葚,“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品行如何?”
夏乔嫣脸颊绯红:“他姓陈,是万福酒肆的老板,人看着温文尔雅,待人也彬彬有礼……”
“看起来你对他还挺满意,”宋氏笑了笑,“是英子介绍的?”
“嗯,”夏乔嫣缓缓抬起头来,“母亲,这事您会同意吗?”
“他若能真心待你,母亲自然不会反对,”宋氏看着她,眼神很是复杂,“只是,你自己愿意吗?”
“我,”夏乔嫣愣了一下,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当然是愿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她此刻只想赶紧逃离母亲的视线,便借口给宋灼送点心匆匆走开了。
天已经有些黑了,宋灼的屋子却没有点灯,敲门也无人应答。
夏乔嫣推开门走了进去,放下点心后准备离开,却冷不丁被一个坐在黑暗中的人影给惊出一身冷汗。
待看清那人正是宋灼,她不禁气道:“灯也不点,喊你也不答应,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屋里头傻坐着干吗,晚饭吃了吗……”
生气归生气,还是找出火折子帮他点了一盏煤油灯,一回头,却见身后之人脸色黑沉沉的十分吓人。
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阴侧侧地开了口:“你为什么要去见万福酒肆的陈老板?”
夏乔嫣一愣:“你跟踪我?”
宋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你莫不是跟娼妓坊里的女人一样,也想趁着年轻让自己卖个好价钱?”
夏乔嫣忽地站起身来,气鼓鼓地扔下火折子:“什么叫趁着年轻让自己卖个好价钱,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我是不想看到你这般自甘堕落!”宋灼蓦地提高了音量,“你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行,为何非要贪慕虚荣走捷径,委身于一个有家族遗传病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一声:“你不就是图他有钱吗,你这个样子跟娼妓坊里那些女人有什么区别?”
“够了,你能不能别总拿我跟娼妓坊里的女人相提并论,”夏乔嫣气得浑身发抖,“我是嫁人,不是卖/身!”
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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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外走,忽又回过头来:“而且,女人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有什么错,是不是在你眼里,女人只有嫁给那种穷得连自家媳妇多吃一口菜都要计较的男人,才算得上品德高尚,才配称贤良淑德?”
从宋灼的屋子出来后,夏乔嫣一口气跑到了半里外的玉沙河边,一个人蹲在河滩上默默流泪。
在宋家岭,除了宋氏与桑菊外,宋灼算是她唯一可以依仗的亲人了。
记忆中,宋灼总是对她言听计从,从不曾与她起过任何冲突,更别提像现在这般三天两头地拿各种恶心的话语来刺激她。
她不明白宋灼为什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更无法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她明明只是想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可到人家眼里,怎么就变得那般不堪?
夏乔嫣其实也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可眼下她能怎么办?
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难不成她真要连累母亲与她一道整日被人指指点点,永远抬不起头么?
莫南北她不能嫁,赵弛她不敢嫁,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包容她的过去,接纳她的所有,可是,为何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能理解她支持她呢?
阵阵夜风袭来,把河边一人高的蒿草吹得左摇右摆,碰碎了河面上的那一捧熔银,也撕开了少女倒映在水中的孤独倩影……
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内,一个同样孤独的身影静静地坐在后院的水榭旁,一颗接着一颗地剥着手边的糖炒栗子。
奇怪的是,他并不吃,只是将剥去壳的栗子肉均匀地裹上糖浆,然后再一颗颗地摆在瓷盘上……
站在不远处的顾十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前抢过他手中的栗子:“老大,您到底是怎么了,今早回来时脸上带了伤不说,身上还沾满了泥土,难不成就为了到田地里采那一束望日莲?”
“您想要最鲜艳的望日莲您可以说,您要多少我让人给您采多少,您至于一整夜守在田间等待花开吗?”顾十安越说越气,“还有,从下午到现在,您在一直在这里剥栗子,魂不守舍的,就跟着了魔似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赵弛略显不满地扫了他一眼,“有这管闲事的工夫,还不如早些把我交给你的事情办好!”
“我也想早些把事情办好,可您这个样子,叫我如何能心无旁贷?”顾十安气哼哼道,“从莲州回来之后,您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样子,不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就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您说您,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赵弛心中莫名苦涩。
缓缓闭上双眼,浮现在脑海中的依旧是那张娇憨可爱的美丽面容。
那一颦一笑,一个回眸甚至一个蹙眉,都能让他的心情随之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夏乔嫣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哪怕一点点……
忽然,赵弛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起身匆匆离开了水榭。
厚重的夜幕中,一骑飞马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驰,不一会儿,一名宫人便小心翼翼地在养心殿外禀道:“陛下,赵都尉求见!”
宣和帝刚刚躺下歇息,闻言有些不耐烦:“你且与他说孤睡下了,有什么事叫他明日再说……”
宫人沉默了好半晌,才又鼓起勇气道:“都尉大人说了,有十分要紧的事情需要向陛下禀报……”
宣和帝无奈叹了一口气,起身穿好衣裳,让人宣赵弛进殿。
不过一日未见,青年眼下的两团乌青又明显了许多,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又憔悴了不少,宣和帝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宫里来做什么?有什么火烧屁/股的事情非得现在说?”
赵弛跪地叩首,声音略显沙哑:“儿臣想要调任莲州巡抚,还请父王成全!”
而就在这时,莲州城宋家岭的玉沙河畔,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朝着夏乔嫣所在的位置一步步逼近。
许是蹲得有些累了,夏乔嫣刚要起身,不料一个巨大的麻袋当头套了下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未及开口呼救,便觉后脖颈一痛,紧接着她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