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完全亮透,街上除了稀稀落落的百姓,便只有一排排列队巡逻的军士。
相比之下,一身男装打扮且只顾低头赶路的夏乔嫣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她顺利来到车马行,选了最快的一匹马,风尘仆仆地往城外赶去。
不曾想,刚到城门口便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领头的掀开帘子,将脑袋探进车内:“干什么的?”
年迈的老车夫见状忙朝对方作揖解释道:“哦,这小兄台是个大夫,正赶着出城给病人看病呢,还请官爷行个方便,放我二人出城去。”
夏乔嫣因是女扮男装,自然有些底气不足,她低着头,根本不敢与那士兵对视。
那士兵盯着她看了一瞬,翁声翁气地问道:“有没有路引?”
“怎么还要路引?”老车夫愣了一下,挠着脑袋满脸困惑,“以前出城也没听说过要这玩意儿……”
“这,”夏乔嫣亦有些为难,哀求地看向他,“在下着急出城,未来得及办理,不知这位官爷能否通融一下,先放在下出去……”
士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道:“陛下有令,从今日起,凡出入城者皆要出示官府发放的路引,否则一律按奸细处置……”
夏乔嫣虽不清楚宣和帝为何会忽然下此命令,但也明白君命不可违,想来,今日若是拿不到路引,怕是出不了这个城门。
可果真要到官府办理出城的路引,就难免会惊动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思来想去,夏乔嫣还是决定另做打算,忧心忡忡地沿着原路返回夏府,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桑菊便兴冲冲地揣着一封请柬跑了进来:“大小姐,您看,这是什么?”
一进门看到夏乔嫣这身奇怪的装束,不由得愣在那里:“大小姐,您,您怎么穿成这样?”
夏乔嫣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努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忧虑:“没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
“真的吗?”桑菊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您不会是打算去哪里吧?”
“哪能呢?我就算要出门,也会提前跟你说一声,”夏乔嫣愈加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请柬,”桑菊一听,立即将心头的疑虑抛之脑后,眉开眼笑道,“皇后娘娘特意邀请大小姐过几日进宫观看蹴鞠比赛!”
“特意邀请我?”夏乔嫣眉心微蹙,很是不解,“宫里给咱夏府的请柬不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送到了吗?”
“许是皇后娘娘得知此次老爷不打算带大小姐进宫观赛,所以才特意给大小姐也送了一份请柬,”桑菊扬起眉梢,喜滋滋道,“哼,有了这皇后娘娘这封请柬,我看日后还有谁敢在咱背后乱嚼舌根,说大小姐您的坏话……”
然而夏乔嫣并没觉得有多高兴,相反,还莫名地感到几分没来由的烦躁。
众所周知,京城里所有的高门公子都会参加这场蹴鞠比赛,其中自然少不了定国公府的莫南北莫世子,要知道,他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蹴鞠高手”。
可自经历这种种以后,夏乔嫣再见这个尊贵不凡的国公府世子爷,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想到昨晚发生在医馆里的那一幕,便已然浑身不自在,更别提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场边看人家蹴鞠了……
看她愁眉不展,桑菊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小姐不高兴,莫非是因为赵都尉也会上场的缘故?”
“啊?”夏乔嫣一怔,似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听说是莫世子极力向陛下举荐,所以陛下才答应让他也上场,而且他俩还是对手呢,”说到这里,桑菊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软榻上,苦着脸道,“这下可麻烦了,咱们到时应该买谁赢好呢……”
夏乔嫣一听,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莫世子了,”桑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莫世子身姿矫健,动作敏捷,往年的蹴鞠比赛,哪次不是莫世子夺得头筹?”
“既是如此,那你直接买他赢不就得了?”夏乔嫣掩嘴笑道。
“那可不行,”桑菊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以前咱们可以想买谁赢就买谁赢,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大小姐您眼下可是赵都尉的未婚妻,咱若再买莫世子赢,传出去人家不得说咱们长他人志气,灭自家人威风?”
夏乔嫣才刚刚绽放开的笑容复又渐渐淡去,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你当他是自家人,可他未必当咱们是自家人,你想买谁赢就买谁赢,何必顾虑那么多……”
几天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这日凌晨,还未完全睡醒的夏乔嫣就被桑菊连拉带拖地拽到梳妆台前,看了看镜子中睡眼惺忪的自己,又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夏乔嫣往椅背上一靠,欲哭无泪:“干什么呀,天还没亮呢?”
“等天亮就来不及了,”桑菊噘起嘴埋怨道,“还有两个时辰不到,大小姐您就要进宫去观赛了,怎么您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夏乔嫣无奈地叹了口气:“敢情你也知道还有两个时辰呢?”
“两个时辰很长吗?”桑菊不满地嗔了她一眼,继续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道,“别忘了,您今天要见的可是皇后娘娘与众妃嫔,不打扮得讲究点可怎么行?”
见她依旧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桑菊显得有些恨铁不成钢:“更何况,今日赵都尉也在场上呢,您难道就不怕在他面前被其他女子给比下去?”
原本夏乔嫣还能勉强打起精神乖乖地坐在那里,不料一听到这个,索性也就不为难自己了,脑袋一歪,直接将大半个身子趴在梳妆台面上,半睡半醒地嘟囔道:“比下去就比下去,我可不想为了讨好他而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
话未说完,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平缓,很显然,她又睡着了。
许是心疼自家主子,又许是知道怀有身孕的女子比常人身懒,桑菊无奈地摇了摇头,蹑手蹑脚地取来一床薄毯,轻轻地披在自家小姐的身上。
而一墙之外的西院,早已灯火通明,身为庶女,难得能进宫观看蹴鞠比赛,夏乔锦自然比谁都上心,还未到三更,她就已经起床梳洗打扮了。
换上皇后娘娘赏下来的那身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夏乔锦十分满意地在铜镜前转了好几个圈,看着镜子中那抹如梦似幻的红,以及海浪一般翻滚的宽大裙摆,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夏乔锦相信,今日的她一定能在众多争奇斗艳的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为观众席中最耀眼的一抹亮色,任凭园中花团锦簇,太子也势必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少女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这十五年来,她几乎处处都被夏乔嫣压了一头,出身没人家好也就罢了,长相竟也比不过对方,甚至就连自己暗暗喜欢了好些年的莫南北看上的也是夏乔嫣……
可现如今,自己即将入住东宫,成为人人艳羡的太子侧妃,而夏乔嫣,却只能下嫁给一个根本登不上台面的小小骑都尉,两相比较,真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越想就越是心花怒放,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原本紧紧收着的小腹不觉放松了下来,用特殊金线绣在腰间的那朵合欢花瞬间又被撑得变了形。
看着似乎马上就要被撑得裂开的金色合欢花,夏乔锦不禁慌了神,忙止住笑,气急败坏地让一旁的婢女将自己的束腹带拿来。
在腰腹部紧紧地裹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勒得险些喘不上来气了,才放心地重新穿上那身合欢花长裙。
看着被憋得满脸通红的夏乔锦,贴身婢女小梅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二小姐,要不,咱还是换身别的裙子吧……”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耳光已经重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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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在她的脸上,吓得她赶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赔不是。
夏乔锦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觉得我不配穿这身裙子?”
“不是的,不是的,”小梅将脸埋在胸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二小姐穿这裙子不舒服……”
“担心本小姐穿这裙子不舒服?”夏乔锦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依我看,你与夏乔嫣那个贱人一样,就是见不得我好……”
一扭头,冷冷地朝门外喊道:“吴妈,把这个贱婢卖到木樨园里去!”
还未满十二岁的小婢女闻言吓得脸色发白,她急急跪行几步,死死抱住夏乔锦的一条腿,哭着哀求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求二小姐不要将奴婢卖到木樨园里去,奴婢日后一定好好伺候二小姐,给二小姐当牛作马……”
夏乔锦恨恨地将她踹到一旁,轻轻抖了抖被对方弄皱了的裙摆,似笑非笑:“免了,就你这样的,本小姐可不敢再叫你伺候了,你呀,还是好好去伺候那些个有特殊癖好的男人吧!”
说完,便自顾自地坐到铜镜前,慢慢悠悠地挑选起首饰来,任由小梅一面挣扎一面被两名人高马大的嬷嬷拉扯着往外拖。
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料才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一名嬷嬷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不好了,小梅撞墙自尽了……”
夏乔锦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没用的老东西,连个小姑娘都看不好,也不知我们夏府养你有什么用?”
见那嬷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少女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碧玉珠钗用力砸了过去,珠钗在老嬷嬷的额上重重一击,旋即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把人拉出去埋了么?”
等嬷嬷唯唯诺诺地退出去后,夏乔锦仍似不解气般,忽地抬手将面前的首饰盒“哗啦啦”全扫到地上。
没完没了的吵闹声终于将夏弘商与杨氏这二人给引了过来,看着碎了一地的昂贵玉饰,夏弘商心疼不已,遂沉下脸斥道:“你,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杨氏虽也心疼,却还是护着女儿道:“行了,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难道这些东西还能比咱锦儿重要?”
转身看向夏乔锦,满脸的温和与慈爱:“好端端的,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咱锦儿不高兴了?”
夏乔锦嘟起嘴,一脸懊恼:“娘,我没有合适的耳坠来搭配我这身裙子……”
夏弘商弯下腰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对镶金翡翠流苏耳坠丢在她面前,没好气道:“这耳坠不行吗?”
夏乔锦不高兴地别过脸:“这款式与我的裙子不搭。”
杨氏亦从地上杂乱的首饰中挑出一对雪白透亮的珍珠耳坠,讨好地摆在她面前:“那这个呢?”
夏乔锦不屑地瞥了一眼,再次扭过头去,气哼哼道:“颜色不搭。”
夏弘商不禁有些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这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怎样?”
夏乔锦终于回过头来,慢悠悠道:“我记得,夏乔嫣有一对红翡翠耳坠……”
杨氏闻言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满脸欢喜地附和道:“对啊,她那对红翡翠耳坠与我们锦儿这身裙子简直就是绝配,我们锦儿真是太有眼光了……”
“不行,”夏弘商打断道,“那可是她外祖母留给她的遗物……”
“怎么不行了?”杨氏很是不悦地睇了丈夫一眼,接着道,“我们不过跟她借来用一用,用完就还给她,难不成身为姐姐,连这一点忙都不肯帮?再说了,等咱锦儿将来进了东宫,少不了要照拂她,如今只是先找她借样东西,很过分吗?”
不知是觉得对方言之有理,还是实在不忍让这对母女失望,夏弘商沉吟片刻,方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夫去找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