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来的豪商夫妇”不到乌金西坠时分就在未央街上打响了名头，现雇的马车拉了一辆又一辆，惹了一街的热闹。
“天老爷，这是买了多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聘呢。”
“人家小夫妻刚到长安，置办些住家的不奇怪。”
呵呵，住家的，卫姜坐在马车里幽怨的看了身边男人一眼，这一车车的都是给她衣物首饰，逛到最后她都麻木了，根本不敢往店里瞄，但凡多停两息，某位查案的大人就开始散财。
“你怎么都不按计划来，这些待会去客栈怎么放得下。”
演戏演全套，他们要了长安最大客栈的上房。
秦起碰了碰鼻子，他就是想把小娘子喜欢的都给她，实也没想到会要用到几辆马车来运的程度。
“无妨，刚刚已经找牙房买了放置的宅子。”秦起云淡风轻。
这与想吃顿饺子，最后买下酒楼有什么差别，真不知他从前查案是不是也是这个作风！
卫姜按住突突跳的眉心，想忍忍，到底没有忍住：“荷包给我，这两日还是先放我这里保管吧！”
女郎修白的掌心在眼前晃了晃，秦起嘴角微不可察勾了勾，又若无其事摘下钱袋子，又把身上的碎银子什么的理在一处才一道递了过去：“是，那都听我娘子的。”
这里又没有外人，怎么唤她“娘子”……
卫姜别过脸，气息因羞意不由乱了一下，可又在某个瞬间，她不知怎么就想到，那从前，他是不是也这样叫其他女郎“娘子”，是不是也这样给人家置办了这些呢？
念头一经冒出，心底像浸了醋涌泉一般止不住酸，是明确的不快。
她将荷包推了回去：“想想还是不妥，我性子散落，恐保管不周，还是叫旁的心细小娘子保管为好。”
“可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娘子。”
“什么只有，我认识的就不止了。”
女郎声音支吾，那荷包却没有再往外推。
毕竟是替人保管，卫姜照例打开荷包点了点，抽绳拉开，金饼只剩了个角角还有一堆碎银，没好气又瞪了某位散财大人一眼，而后就看到压在最下面的黄铜钥匙。
她还道是秦起忘了拿回去，直接递还了回去，秦起瞥了一眼没有接：“娘子不是说要替我保管，给我了，有了银子，娘子又该嫌我乱花了。”
有些人娘子叫的十分的顺口，卫姜的耳廓总有被什么拂过的酥麻感，因着着急息事堵人嘴，匆匆将东西收了回去，也心思未有多想。
直到等回去躺在床上想着白日的对话，方才琢磨出不对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鞋也没顾得上穿将荷包再次翻了出来。
狸奴被她的动静吵醒，困倦着碧绿的眸子歪头疑惑盯着那把黄铜钥匙。
“船长，你说这不会是私库的钥匙吧？”卫姜抖着狸奴不敢相信。
秦起竟然将私库的钥匙给了她，这，这，这……不是该给他夫人的么！
外间纸窗投落下树影子纷乱如麻，一如此刻被搅乱的心境……
*
有了前一天营造出来的名声，未央街的店家都知道了这两位出手阔绰的小夫妻，第二日纷纷洒扫干净，备好茶水点心等着迎“财神爷”上门，西祠楼也不意外，林掌柜早早就在柜台后面候着了，直盯从外头进来的年轻小夫妻。
不过，昨日马骁肆马总史他们在算计人流时意外注意到有宫里的人在盯着这处，因而今日换了计策，秦起未有陪同。
卫姜用完午食，领了个提货的小厮装模作样在秦家的铺子在上买了些东西，这才奔了目的地而来。
林掌柜手撑着下巴等得困倦，见是个小娘子进来未有什么上心，招呼小厮打发她在店里随便看看。
名声在外，卫姜没像昨天一样见人就丢金饼，不甚客气瞥了那掌柜一眼，开始纨绔上身：“你们家什么待客之道，旁的家都是掌柜的亲自接待，还长安第一的店呢，我看也不过如此。”
一个外地小娘子好大的口气，要他亲自接待，也不看看他主子是谁。
林掌柜脸拉得老长便要赶客，过会儿，又觉不太对，一听外地口音，又见衣着富贵，瞧着模样更是惊艳，不会就是他等的人吧，立时又换了副笑脸迎了上前。
“这位夫人不知是想看看什么？”
卫姜眼神刻薄将他上下打量：“你知道我要买多少东西么，说了旁的人家都是掌柜招待，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林掌柜绿着脸继续陪笑：“夫人，在下就是掌柜，鄙姓林。”
卫姜哼了声，还是副不买账的样子：“要是你，我这钱就不愿意花了。”
说着叫小厮抱着装满金饼的箱子就要走人。
林掌柜一个跨步将人拦下，周围都得了不小的进项，唯独他吃了空，到时候和主家也不好交代。
“夫人不妨告诉小的都要添置些什么，小的再去给你找人来。”
卫姜慢慢笑了一下，朝身后招了招手，小厮抱着一箱子金饼往桌上一放，金块碰撞的闷响里，女郎的语气猖狂：“添什么都行，只要你能叫我把这金子用掉，不过看你这屋，全给我怕也是不够吧！”
林掌柜眼珠子滴溜实在看不穿这女郎的来路，亦辨不出这是置气的戏弄还是真有什么大生意要谈，但不管怎样搁在面前的金子是真，今日无论如何要将之留在这里。
“夫人不若去里头院子里等等，您这生意小的还真做不了主，这就去请主家来。”
卫姜被客客气气领到后院去了，坐下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进来，乍一看与文渊帝还有几分相似，是秦起口中的宗室中人无疑。
原本他们还觉得今天的事情恐怕不顺，难以见到人，最后顶多就是引起对方对他们来路和身份的探究，届时他们再通过对方动用的势力判断到底是宗亲里的哪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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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箱金饼就轻易将人钓了出来！
互相寒暄之后，卫姜不出意外得到了个假名假姓，自称张管事的人这才进入正题：“听说夫人想谈笔生意？”
卫姜来时目的已经达成，只差个合适的机会跑路，闻言敷衍点点头：“想进点货。”
“往西去？”张管事眉毛一扬，“那里飞沙走石的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
“我是来同你做生意，你管我与谁做生意，真的扫兴。”卫姜纨绔做派到底，“你和你家下人一样话多，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走漏风声，这生意可不敢与你们做。”
说着起身便要走人。
“夫人何必动怒，生意嘛，不都是聊聊聊出来的。”管事笑盈盈的，卫姜再看门口已经被几个打手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眼冒凶光盯着小厮手里抱着的金饼。
光天化日之下，竟要明抢！
卫姜短暂呆愣之后，没有逞能，赶紧往小厮身边靠了靠。
小厮是秦府的暗卫，因着昨天露富，秦起担心她一个人会遭红眼的凶徒盯上而硬塞给她的，没想到竟真派上用场，还是在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看不清是谁先动的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卫姜已经被暗卫提到了屋顶，身后箭矢嗖嗖紧随而至，还好暗卫身手了得，脚尖在瓦片上轻点跳远了开。
起起落落，卫姜的心跟着七上八下，几次感觉都到冷意擦过发丝，不多时，他们到底惊无险重新回到了热闹的前街。
趁着人没追上，暗卫脱掉外衣，里头竟然是和卫姜一样的湖绿春装，他将卫姜藏在废弃的瓦缸中，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将人引开。
追人的闷重脚步声很快从缸前跑过，卫姜幸运没被发现，听着声音彻底走远，她悄悄将头顶的木头盖子移开一点，确认没有人在暗处藏着，便打算先去前头不远的秦家铺子里，叫人给秦起送个信。
她正要混进人流，眼尖注意到停在深巷里那辆马车车轮骨的不寻常，上好的檀木来做车轮，也就皇室宗亲才有准用，怕是那位“张管事”的车。
“张管事”还在追她，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卫姜又见马车边无人，机会难得，她半点未有犹疑的钻进车里，想看看能不能找点有用的线索带回去。
马车里一览无余，除了靠背的软枕和一套熏香的炉具旁的再无其他，好在，近来在秦府涨了不少见识，卫姜很快就找到车里暗格的所在。
抽屉弹开，卫姜率先看到一枚寿山石的私印，上头刻有“李霄允印”几字。
李霄允就是那位张管事的名字吗？
卫姜对皇室半点不熟，只待回去问问秦起，她正要将东西放回去看下一个暗格，远处喧嚣的人声里一声男人的低骂异常醒目——
“都是干饭吃的，竟然叫那婊子跑了！”
是那“张管事”的声音。
坏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