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人说他可以做小》
1. 面壁惩罚
立春刚过,长安的天还在四处飘雪,城东北隅卫家一早便来了客人,卫宁远作为女婿早早便在门口候着,周全的礼数,让田老太太颇是受用,暗道难怪外孙女被养的那样出众,仪态大方、言之有物,丝毫不输大户人家的闺秀。
可叹言传身教的重要性。
想到外孙女,田老太太瞄了眼女婿身后咦了一声:“怎的不见我小姜儿?”
卫宁远边引人进屋边道:“前头犯了点错,叫她面壁思过呢,我们可是说好,就算您是长辈,在这方面也不能坏了规矩。”
哪家孩子还不犯点小错,田老太太并未在意,更不会干涉女婿的教育,只道:“你这个做父亲的费心了。”
田老太太此番就是为看卫姜来的,虽这会儿不方便见面,但带来的东西是要亲自送过去的,顺便再看看房里有没有缺的少的。
“母亲,这哪里要麻烦您走一趟,您放着,一会儿我亲自送去。”
“这说得什么话,你刚刚不是说有事,你且忙着吧,我认得路。”
田老太太胖胖的身体挤开拦在跟前的女婿,风风火火朝卫姜住的西苑走了过去。
卫宁远立时变了脸,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都让小姐房里的人管好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仔细点。
到了西苑,田老太太就见两个小丫鬟正在扫雪,她忙招呼人将东西接去,同往常一样上了二楼外孙女的住处,小丫鬟要拦时已经晚了。
门一推开,屋里冷的老太太猛打了几个寒噤,心里不禁埋怨道,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知道让人生个火盆,小姑娘哪里禁的住冻。
田老太太看着简陋的屋子满眼的心疼,想想从腰间解下两吊钱悄悄塞进卫姜的妆匣里。
只是才走了两步,老太太就被溅了满满墨渍的书桌吓了一跳。
“噢哟,这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老太太麻利惯了就要帮忙收拾,才揭了一层染墨的纸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墨渍的下头全是被撕碎的书,地上也是,从纸张的碎片里依稀看到有“地方风物志”的字样,纸是最劣等的灯草纸,字是外孙女的字迹。
这些书显然是外孙女抄的,便不可能是她自个儿去撕的。
老太太眉头挤在一处,立马招了门口的丫鬟进来问话:“屋里都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们刚得了警告,哪里敢说。
老太太可不是白活了一把年纪,一眼便看出猫腻,便诈道:“小姜儿她怎么能顶撞父亲,你们两个也不拦着。”
两个小丫鬟一听这话登时急了:“才不是的,是老爷规矩苛刻,我们小姐才没有……”
话一脱口,小丫鬟就意识到说漏了,可话再要往回吞,田老太太自是不肯的,两个小丫鬟只得一五一十交代起来。
原是卫姜看了不能看的书惹得卫宁远不满,所谓面壁思过也是因着这事。
田老太太听完只觉莫名,又不是什么淫*词艳*曲,她家姜儿什么书看不得,一个地方风物志而已。
“那你家小姐能看什么书?”她问。
丫鬟指指旁边薄薄的一摞,田老太太翻了翻,除了四书五经,就只剩下女四书。
老太太冷笑一声,不客气的将那四本训诫女子的书全扬了:“这算什么书,时下内城那些官家贵族人家养女儿都不看。”
两个小丫鬟就在这时“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来,声泪俱下:“老太太,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老太太心里陡然一坠,两个小丫鬟瞄了眼楼下,主苑来的下人还没有走,是不便带人去的,只得道:“求您去临街的围墙看看吧,小姐被关了一天了。”
临街的围墙?
田老太太来时就是沿着围墙进的卫家门,统共一人高的墙,她家小姜儿个高,站那肯定要露头,人要在那儿,她早注意到了。
但事关卫姜的事,老太太半点没有迟疑赶了过去。
围墙里外,田老太太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见着人,正心说两个小丫鬟是不是指错位置的时候,猝不及防听到墙里面传来很轻的一声哽咽。
就一声,像是极力压抑最终没能忍住发出的声音。
稍不注意或是风大些便会略了去,一时,田老太太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的贴地找了起来。
没错的,是她乖乖姜儿的声音,她不可能听错。
然而,地上没有找到,一抬头老太太先对上墙里的一双眼睛,见惯太多风雨的老人家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是个怎么样的场景呢……
卫家的院墙不全都是石砖垒的,隔一段距离就是间隙很密的栅栏格,栅栏格为了和石砖墙一样宽,是双层的,就像个带缝的木头盒子。
卫姜就卡在中间,站,站不得,坐,坐不得,脸上被人用墨写满了字,都是女戒里的话,面朝向人来人往的长街,栅栏虽密,但有心留意,或是里头人随便发出一点动静,便能看见。
根本不敢想一个女孩子被人围观时的样子……
田老太太当时一个巴掌朝闻讯赶来的卫宁远脸上扇了过去:“这就是你说得面壁思过,我孙儿到底犯了什么天条,你怎能如此羞辱她。”
卫宁远变了张冷脸:“她母亲没了,我这个当父亲的自是要多费心教育,特别她又是个女孩子,一不小心就走了歪路,我在我府中管教我的女儿还轮不到外人插手,老太太无事便回吧。”
田老太太听了一通歪理,被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这是在杀人,不行,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把小姜儿带回去。”
“若不想她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母亲您大可去做,还有,您要不怕你宝贝外孙女更加难堪,便继续闹下去。”说着,卫宁远拂袖而去。
两句话都戳在老太太的无奈之处,是啊,一旦担上那样的名声,哪还有人家敢娶,一辈子都毁了,老太太登时失了争取的力气。
因着刚刚的骂,卫宁远没再继续为难卫姜,过了午时令人将卫姜放出来。
暗门打开,少女没有立即出来,如往常每一次出门一样理了理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又整了整起皱裙衫,方才挺直脊背走了出来。
是从前惯常见到的闺秀样子,哪知是这般训诫出来的……
老太太心疼坏了,赶忙打水替她擦去脸上辱人的墨字,墨迹褪去露出少女的美貌,挺鼻深目,像是开在白雪里的牡丹,已初显成熟女子的明艳。
看着这张和女儿长得十分像的脸,老太太想说些活跃气氛的话,几次堵在喉咙,反是少女先宽慰似的朝她展开笑颜,又颇是骄傲模样悄悄竖起了三根手指。
“怎的了?”田老太太看的更加难过还是配合问道。
“三次,去年到今年只有三次,父亲只罚了我三次,明年我会做的更好的。”卫姜拉住老太太的手,“婆婆你不必担心,没你看到的严重。”
三次都是因为这点算不上事的小事!
三次便已经是少的么?
从前还有更多……
这些她竟都不知道?
田老太太不敢继续深想,气得真是捅卫宁远一刀的心都有了,可卫姜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最后为难的还是这孩子。
好在她今年便要及笄,她得赶紧给这孩子相看个好人家,不再受这可怜罪。
田老太太心里有了打算,又兀得想起一事。
“都给我忘了,你那爱爬墙的小友早上遇到我,托我转给你的。”田老太太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看着上头印着的桃花戳,心念电转,“那小子模样怪好的,人也有教养,从小又玩在一处,小姜儿你觉得他如何?”
卫姜那张故作老成的脸上登时红的滴血:“婆婆,你说什么呀,我和秦之牧只是朋友。”
田老太太过来人看破不说破,心道改日去探探那小子的口风。
虽这样想着,老太太半点坐不住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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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立马知道人家有没有意自家孩子,将信封往卫姜手里一塞,就火燎燎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卫姜一人,她看着手里的信封,心脏在因为悸动快速跳动,良久也没有拆开,最后原封不动收进了床头的暗格。
一整夜没睡,又一整日没有进食,关节也像散架了,卫姜撑不住了,确定父亲今日不会前来考校功课,便早早熄了灯歇息。
渐渐迷沉之时,只听西北侧的窗子“噶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裹着风雪霎时倒灌进来。
卫姜一下子清醒过来,又听人从窗子跳下来的声音,吓得她贴着床板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脑中迅速厘清眼下形势。
她这处偏僻,天冷只有两个丫鬟在耳房守夜,来人步重,多少是个练家子,就算喊了两个丫鬟进来,只恐也于济无事,于是,她的手不由摸向暗格,那里有柄拆信的小刀。
正当卫姜做好搏命准备的时候,床帐被人轻轻挑起,少年独有的清亮调笑响在耳边:“姜姜,你睡了吗?”
卫姜脑中空白一瞬,直到秦之牧将她从床榻上捞了起来她才回过神,整个人脱力虚抖着。
许久不见,少年郎的身形更加挺阔了,已经初显成熟男人的舒朗,身上带着寒夜的凛冽气息,站在那像刚刚磨刃的刀,很是锐气。
“姜姜,就知道寻你玩,你不会回我,我来接你了,不过,你这水捂子也烧得太暖了吧,你背上都湿了。”
这都怪谁!
“还有,你怎么又翻窗。”
秦之牧小时候找她玩从不走正门,回回爬墙进来,被父亲用扫帚扫了不知道多少次,大了倒是不爬墙了,改爬窗了,还压根说了不听。
卫姜气得推人,面前人浑身硬邦邦的,根本推不动,还作恶似的反钳住她的手。
秦之牧的手很大,大的可以包裹住她的两只手,感受到对方手心传来的热烫,那热一直窜上卫姜的脸颊,她忙觉不妥,想要抽手,却被对方更加大力抓了回来。
两人的身子一下子贴的很近,近到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卫姜心怦怦跳,脸也烧的更红了,正当不知如何挣脱时,脖子上忽然多了圈毛绒绒的大尾巴,是件狐裘围领。
“喏,宫里赏的,家里都是男人,用不上,你这娇滴滴的,给你拿着玩吧,来,手举起来。”
秦之牧长了双浓墨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的一扫,轻狂又恣意,就让人不由定住身形,再也移不开眼,卫姜呐呐照做,秦之牧不知什么时候从衣架上取来了她的衣服,要给她更衣。
“我来,你放手,我自己来。”
秦之牧根本不听她的话,自顾自给她穿好了,连她要搓的香膏都没拉下,卫姜又羞又无措呆呆任由摆布。
“小时候又不是没给你穿过,别娇气。”秦之牧说着又替她披上斗篷。
卫姜头疼,秦之牧和从前一样,一直将她当成男孩子处了,只他们都大了,需得遵守礼教,岂能同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况且,她的心思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如何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卫姜觉得要说清楚,秦之牧已经扛起她跳窗而出,刮面的寒风将她剩下的话吞了进去。
“你放开我,大晚上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是特意写信与你说了。”
“秦之牧,太晚了,你快送我回去,这不合规矩。”卫姜有点急了,别说父亲不准,长安旁的人家的女子也是不便出门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跟你爹似的,又不是其他人,你和我出来,看谁敢说什么。”
秦之牧根本不听,脚下又快了几步,几个跳跃就出了卫府,枣红骏马一路疾行。
“鞋,我还没穿鞋。”
回应是少年低而恣意的笑声,这个娇气小胆的兔子,有鞋她就待不住了,才不给她鞋。
2. 兄与弟
高大的枣红骏马停在牡丹园门口,卫姜一眼就看到门口揽客的女子,哪里是什么戏园,分明是风月之地,万万不是她能来的地方,卫姜顿时有些慌神,赤着脚也要回去。
秦之牧自是不肯的,将人按进怀里就往里面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的人,如何能放走。
才进内里,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公子哥挂着谄媚的笑容围了上来哈腰讨好,间隙悄悄朝斗篷里的人递去探究之色。
秦之牧只斜去一个锐气眼神,那几人忙收住眼色,再无人敢贴了上来,只为首的人朝天穹的方向比了个手势。
一切安排妥当,小二爷只管得手。
秦之牧点了点头,提脚打算先送卫姜去定好的包房,省得她不自在,一柄羽毛扇突然拦在了跟前。
“稀奇稀奇,没想竟然在牡丹园见到了我们的秦二公子,还得是咱们花魁娘子春香。”
秦之牧不耐挥开扇子:“王宝,大冬天拿什么扇子,最烦装*逼的人。”
那被叫做王宝的公子身形本就矮胖,被这么一挥,左右脚打架,滑跌在地,浑身满挂的金饰砸了他一脸,那张本就肉圆的脸疼得挤在一块。
“秦小二,本世子有的是金子,今日定要拿下春香娘子,你争不过的。”王宝挺了挺胸膛,金饰发出悦耳的脆响。
“什么春香娘子的,爱抢抢,别耽误小爷的事。”
秦之牧不客气绕开王宝。
“你竟然还带了个女人,你简直羞辱春香娘子。”
王宝爬起来不依不饶追在身后。
秦之牧没空和他扯皮,一跃上了高楼,脚下的风掀起斗篷一角,还待生事的王宝陡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很快盖了回去的斗篷,目光变得淫*邪痴缠。
进了包厢,秦之牧压根没把王宝这件小插曲放在心上,领着卫姜看起屋内屋外的景来。
房间小窗打开正对有一个戏台,咿咿呀呀百转千回,卫姜没有错漏先前的谈话,盯着少年锐气的侧颜犹豫片刻,还是坦荡问了出来:“你,喜欢,那个春香娘子么?”
秦之牧连谁是春香娘子都不知道,自是不喜,他这般主动,喜欢谁她还看不出来吗!
但秦小二要面子惯了。
于是,顶着卫姜忐忑的眼神,秦之牧耍威风逞强道:“哼,反正不是你。”
外间不知是谁点了烟火,绚丽流光映照了满天,处处充斥笑声闹声,卫姜解下那毛色上好的狐裘毛领,好半天脑中都是空的。
他原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卫姜一人,秦之牧出去之前,卫姜恍惚间是听到了他朝她说了句什么,好像,让她先别走,要让她看什么。
没有鞋,叫她只能在这屋子里枯坐。
秦之牧就惯作弄她。
外间的戏唱了好几场,烟火停了又起,远处笑闹声也更加大了,似乎是谁人在抢什么,不知不觉已经四更天,秦之牧还没有回来。
卫姜缩了缩凉透的脚,想了想还是得着人去寻一下。
不想让父亲知道她私自出府,还是彻夜未归,她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回去。
结果,不知是包房缘故还是秦之牧早有交代,在门口守了半天,卫姜也没逮着个人影,只得裹好斗篷赤着脚出门自行找去。
秦之牧带她进来的时候不觉得,卫姜走了一会儿才发现牡丹园里头实在大的很,很快便晕头转向不知去路,待她刚想原路返回,空旷的走廊突然迎面走来十来手持节杖、身穿绣衣的男人。
“绣衣使查案,全部人原地待命。”
听到绣衣使的名号,卫姜下意识感到害怕,无他,实在对方凶名在外,据说只听令于皇上,手段残暴,近来一连抄了数十位官员的家,血洗成河,从前人家拿罗刹吓唬家里不听话的小孩,如今都是拿绣衣使的名头,可见可怖。
卫姜忙低头避让,十来人煞气骇人从她身旁经过,节杖上挂的鲜血淌了一路,冲鼻的腥味让人犯呕,本就冻凉的脚更是凉到没有知觉,险些未能站稳。
索性这些人再是凶戾残暴,也与她这个深闺之人扯不上什么关系,果然,扫了她一眼,便从她旁走了过去,卫姜擦了擦额间虚汗,先前的绣衣使就在这时突兀折返,停在她的跟前。
“这不巧了,带走。”
绣衣使的一声令下,卫姜连对方的长相都没来得及看到,就被带走禁在套了黑布的马车里,车里只有她一人,她几次出口询问因何抓她,都被守卫手里的重杖挡了回去。
如此卫姜反而渐渐宽了心,此般架势起码是对付逆党余孽级别,根本不可能与她或者家里扯上关系,她父亲卫宁远只是一个小小的祭酒,在这个位置上安稳多年,实难牵扯进什么大事之中。
大抵,是将她错认成了什么人。
马车密不透风,暖意侵袭,卫姜不知不觉被勾起了困意,始终端坐的身子一点一点点在木头车壁上,就在这时,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卫姜下意识板正坐姿,就见有什么抛在她的脚边。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东西不要乱丢。”
那是几双绣样精巧的靴子,鞋面鞋底都沾了黑灰,灰扑扑的像是被穿了许久,奇怪的是,鞋底却不见任何的磨损,明显都是......新鞋。
卫姜看看只有罗袜的脚,已经不冷了,但真的需要一个能让她自由行动的鞋。
这鞋出现的奇怪,怎么有人那么巧就丢了鞋。
卫姜有些犹豫,不过转而她就顾不得了,在门即将阖上的时候,忙穿好了鞋,从车上下来。
她看到话事的人了。
那人站在灯下,看起来十分的年轻,未穿绣衣也未穿官服,着一身素色文人衫,雪天风凶,显得有几分单薄与格格不入,然他只一个手势,先前行事颇是凶戾的绣衣使们彼时纷纷乖巧卸杖,垂首听令于身后。
非是谄媚与逢迎,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这般治下有方之人,想来明情达理,公正严明。
只一个背影,卫姜已经看到了放行的希望,甚至觉得,这样的好官知道冤枉于她,许能替她在父亲面前遮掩一二。
看守的绣衣使没想到卫姜会突然跳车,短暂的愣怔,忙上前阻拦,惹出的动静很快引起那边人的注意。
于是,卫姜猝不及防看到了张和秦之牧十分相像,气质却更加儒雅书卷的脸,什么陈情伸冤的话都被吓得吞了回去,本能后退往马车里躲去。
天老爷,怎么会是秦起!
别看这人这幅斯文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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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暗地病的不轻,对亲弟弟的病,那专控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七岁的时候,她随父亲刚从扬州搬来长安,父亲忙于在长安稳固下来,外祖母也难见到,家里常常只有她一人,秦之牧就是那个时候突然闯进她的世界。
那天她也是同白日里一样被父亲罚了,秦之牧许是年纪小还没有爬墙的习惯,性格也不像现在一样张扬,没有围观,没有嬉笑,只是隔着缝隙分她热食,分她书看,一个下午谁也没说什么。
头一次卫姜觉得父亲的责罚没有那么难堪。
后来没有被罚的日子,秦之牧也是这样隔着墙同她坐上半天,偶尔还会跟她说些外间的新鲜事。
他们就这样玩了半年之久,变故出现在秦起从外地回来。
秦之牧不仅和她突然断了联系,当夜她还收到一只死状凄惨的兔子,旁边是秦起留下的字条,警告要是再和他弟弟玩这就是她的下场。
卫姜那时候年纪小,看着血淋淋的兔子,当夜就惊的发烧了,往后几年,也时常因此梦魇。
当时这事还没有完,直到很久秦起再次求学远出,卫姜在自家墙头遇见了秦之牧,这才从他的口中得知秦起的过分——
这厮只准弟弟有自己一个朋友,这段时间竟然霸道将弟弟关在屋里,断了他和外界的一切接触。
因为死兔子的事,加上后来又从秦之牧那得知秦起旁的霸道事,卫姜打那回回都避着他走。
如今要是扯出她和秦之牧关系不光没断,还一道来了这里,别说替她拨乱反正,一个不悦,随便给她安个罪名也不无可能。
卫姜心里凉了又凉,怎奈她越是着急躲回马车里,看守的绣衣使就越是阻拦。
“站住!”一声平淡却不失威严的声音猝然响在身后。
卫姜心跳如鼓,根本不敢回头,很快黑色长靴绕到身前,抵住了她的脚。
避无可避。
*
天见大亮,牡丹园的拍卖终于落下帷幕,在所有人为花魁娘子争破脑袋的时候,秦之牧也如愿抢到了那只九尾彩翼的纸鸢。
纸鸢精美华丽,是四五个善此技艺的老师傅几年心血才扎出来的,和普通的纸鸢不同,纸鸢展开有房间大小,说是能带着人飞。
还记得卫姜小时候就说梦话,想有个能驼她飞的纸鸢,带她离了房间,去看山见水,她要是见到了真的肯定高兴。
秦之牧兴冲冲抬着纸鸢跑回包房。
“姜姜,看我给你赢了什么?我刚刚是不是很威风?”
房门推开,烛台的蜡滴了一桌子,旁边孤零零放了条狐裘围领,主人早不见身影。
秦之牧脸上的兴奋立时被冲淡了个干净,回回都是如此,要么喊不出来,要么强行带她出来,她待不了一会儿就走了,于是颇是不快将纸鸢扔在地上。
都没看到他最后登天梯时打的多精彩,哼,才不给她呢!
见他不愉,立有人上前转移话题:“小二爷,听说一个多时辰前,一批绣衣使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不知谁家又要倒霉了,对了好像还有人看到御史大人,大案子啊。”
“我哥?”
秦之牧故作无事捡回纸鸢的手一顿,脸色霎时变得十分的难看。
3. 进局子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刮的更大了,抽在人的脸上一阵一阵的刺疼,秦起没有说话,浅淡的墨香自他身上泄了出来,卫姜只觉像一张无形的猎网从上而下将她困住,低着头依旧无法忽视他极有存在感的审视。
卫姜头皮麻了又麻,只能祈祷,这些年她避人避的仔细,而秦起早忘了她的长相。
长久的沉默,那拦着卫姜的绣衣使率先开口,他朝秦起行礼道:“御史大人,此人就是您点名要的人。”
卫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秦起果然没忘记从前的狠话,今夜就是有备而来。
但她却未因此退缩,抢在对方发难之前,撑着软脚硬声道:“秦大人,我今夜只是与友人出游,并不涉及律法,况且,即便犯事,依本朝律例,在朝官员子女涉及案子需上达廷尉进行量定。”
所以,即便是绣衣使也不能对她盖棺定罪。
秦起嗯了一声,从追过来的随侍手里接过湿帕,慢条斯理擦起和他斯文气质相得益彰的修长指节。
雪白的帕子很快侵染上殷红,随着热气飘来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卫姜一下子又想到那只死状凄惨的兔子,本来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耳边,只听男人声音平淡:“哦?那又如何?”
卫姜本就不多的硬气一下子被击了个溃散,说不准是气的还是这两日累的,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
这个时候卫姜还记得面前之人的来者不善,栽也要栽的离他远点,免的留人把柄。
于是用最后的清醒控制着身体朝旁边空处偏了不少,如何不可能沾到秦起一丁点的。
结果下一瞬,卫姜眼见着见了鬼,莫名就跌在了秦起身上,好闻的墨香直冲灵台。
似乎是……有只手从后面托了她一下。
秦起,他,怎会?
卫姜目光惊惧不可置信瞄了眼秦起,就看到秦起不耐地皱了下眉,毫无怜香惜玉将她从身上拎了开:“怎么,狡辩不过,便要行刺。”
如此近的距离,卫姜才发现秦起五官精致的过分,盯着这张风光霁月的脸,不由更加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该,这,他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她实在不善辩论与对骂,一番搜肠刮肚之后,毫无威慑的凶怼道:“你,不是好官!”
身侧不知是谁噗嗤笑了一声,秦起目光淡淡落在少女又羞又怒的脸上,淡声令道:“记下来。”
卫姜杏眼圆睁,这人怎么这样啊。
就在这时,有绣衣使掐着计钟的香上前:“禀大人,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秦起原地走了两步,目光冷厉盯朝牡丹园的后门,明显压抑愠怒模样。
卫姜目光悄悄亮了亮,是来公务了么,天老爷快快把这尊大佛请走吧,和他说话实在压力太大了。
岂料,她心里话还没说完,那边秦起突然杀了回来,比之前更近的距离,近到鼻尖一不小心就能碰到对方滑动的喉结。
卫姜跌撞着后退,没想到秦起紧接着追上一步,他微弯着身,目光将她禁锢:“半个时辰之久不见你口中的友人寻来,这个友人,当真存在吗?还是你对友人的定位有误?”
平淡似寻常的一问,像是最扎人的针,扎的卫姜心里密密麻麻的难受。
尽管她害怕秦起知道她和秦之牧之间尚有联系,但更多的,还是期待秦之牧能发现了她的不见出来寻她,哪怕只是差人出来呢……
没有,都没有。
卫姜读过许多书,父亲也时常评说她的文章出色,此刻,恍若蒙昧之人,一个字也说不来。
秦起明显是抓到她话中漏洞的样子,意味深长哼了一声,朝押送的绣衣使淡声命令:“带回衙门。”
绣衣使的大牢里,卫姜依旧被单独隔在一处,依稀能听到不远处鞭笞和求饶的惨叫声,什么巫术什么陷害的,然后又很快被鞭子声淹没,听得人心里一惊一惊的。
外间已见晨光,卫姜抱着胳膊坐在角落,困又不敢睡,就这么眼看天一点点亮了起来,离向父亲请安的时辰越来越近,早前还和婆婆说今年争取不被罚,这么快就食言了,人还是不能大话。
兴许也不一定。
这次,她实在太过出格,父亲不乱棍打死她便是仁慈,只是“面壁”也太便宜她了。
正当卫姜猜想着回去时府中情形,一个绣衣使就在这时打开了卫姜的牢门。
“卫小姐,出来吧!”
“到我了吗?”
太多的忐忑笼罩,临了,卫姜反而镇定下来,步履沉稳走了出去。
可走着走着卫姜就发现不对,不是要拷打她,怎么是出去的路?
绣衣使将她领到来时的马车前,便示意她上车,卫姜站在车前不肯动:“请问,大人要将我带去哪里?”
绣衣使咳了咳,开始背词:“自是放小姐归家,今日都是误会,我家大人有盲脸之症,现已查明案子与小姐无关,小姐放心,今日事一个字也不会传出去的,不会影响小姐名声,给小姐的补偿不日就送到府上。”
卫姜只听进去了两字,盲脸?
所以……秦起根本不记得她的长相,也不是因为秦之牧的缘故拿她。
一时心情不由复杂极了,原来,是她先入为主了。
见那绣衣使仍是一副执意请她上车的架势,忙拒绝道:“不麻烦大人,补偿我也不用,留我自己回去就行。”
可就此打住,虽都是误会,但秦起的性子是真的,她半点不想与那凶神还有什么接触,最好这辈子没有碰面的机会。
最主要的,她还藏了一点小私心,绣衣使送她回去不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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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的住处,回头露给秦起,岂不是才虎口逃生又入虎口。
“不行的。”那绣衣使却站着没动,木着张脸继续背词,“大人说了,无人提点,你一早就知道他名姓,又是刺杀又是辱骂,特命属下盯着,怕你对他不轨。”
一直到进了家门,卫姜那张明艳的小脸依旧气鼓鼓的,世间怎么会有秦起这般无耻之人,比小时候还要恶劣。
卫府今天意外的空,门房不在,卫姜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就到了卫宁远住的东苑。
“父亲,女儿请安来了。”卫姜擦了擦手心的汗,在门口通声道。
不多时,有丫鬟从里头出来:“小姐,宫中来人,老爷天不亮就出府去了,您快回吧。”
卫姜怔了一下,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轻松圆了过去。
晨光如碎金,是个好天。
卫姜心中感叹,脸上却不见半点逃出生天的欣喜。
昨夜若她当真冷脸,秦之牧未必就强迫于她,原这一切本可以避免,说到底还是因为那点隐秘的悸动而放之任之,今日是幸运没有出什么事。
可但凡中间任何一点环节出现差错,在牡丹园楼里被人认出,或是被传出关押大牢,世人不会宽恕于她,他们会用指责和骂声将她钉在没有女德、有失风化的名声柱上不得翻身,父亲、婆婆也都会因她绑上教养不当的名头,受人指指点点。
卫姜径自回到西苑,两个小丫鬟刚刚起床,她上前吩咐道:“今日不必准备吃食了,替我把门守好。”
闻声,两个小丫鬟一脸的担忧:“小姐,这怎么了又是?老爷昨日才罚了您,怎么今日又要?”
其实,卫姜的屋子里也有那么一个幽闭狭小的空间,有时候,卫宁远心情好,就会开恩特准卫姜在屋子里受罚。
“与父亲无关。”是她做错了理应受罚。
卫姜没有过多解释,便上了二楼,房门推开,就在这时,门内陡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朝屋内一拽,熟悉的乌木沉香味随着衣袖的摆动泄了出来。
卫姜一下子就认出来人:“秦之牧,你怎么来了?”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推,卫姜后背砸在墙上,疼得她身体都缩了起来,紧接着就被人捏着下巴强势地压了回去。
视线被迫交接,卫姜看见一双冷的让她陌生的眸子,然而秦之牧的声音还要更加的冷漠。
他问:“你见了谁?”
卫姜认识秦之牧七年之久,从未见识过他这副样子,着实被他身上的凶性吓到了,她好着声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慢慢说。”
秦之牧不为所动,暗着眸子一遍遍质问,执着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他们是不是见面了?
她终于还是和秦起见着面了吗!
4. 邪念
起初卫姜还以为秦之牧知晓秦起的事,着急于她的安危,可一连串的质问让卫姜确信了一件事。
秦之牧根本不知道她被绣衣使带走的事。
这人将自己晾了一晚上不见人影,再见连一句关心也无,当头便是质问些莫名其妙的话。
先前遇上秦起,还有盲脸的乌龙事,一时卫姜顿觉没了说的必要。
她嗅了嗅有些发涩的鼻头闷闷道:“见了谁又与你何干,我们是什么关系。”
“卫姜你再说一遍,我们这么多年难到还抵不住他一眼吗?”
卫姜听得更加莫名,于是这种沉默被当成了一种默认,秦之牧气疯了,看着掌下任他摆布的小脸,微微收紧力道。
少女的皮肤实在脆弱,稍微碰碰就泛起粉色,看着那股粉韵,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戾气,占有了她,彻底成为他的所有物,那便是哥哥也抢不走了。
念头才一冒出,秦之牧先被惊到了,他触电似的松开桎梏卫姜的手,连连后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直到后腰碰到带来的纸鸢,他方才找回些质问的底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住他刚刚的念头:“卫姜你没有心,你随口一句话,我记到现在,你知不知这风筝我抢的有多不容易,结果你呢!”
卫姜看到大到夸张的纸鸢,记忆一下子回到从前。
父亲的规矩很严,轻易不准她出门,几乎是关在府中长大的,那时她便梦话要是能有个纸鸢带她出去看看就好了。
长大才知,再大的纸鸢也是没有办法带她真正出去的。
但因着那份被惦记的心意,卫姜心里的气和委屈一下子跟针扎似的,悄无声息就散了去,她吸了吸鼻头走了上前。
算了,她大两天,就不跟秦之牧计较了。
那边秦之牧却突然将纸鸢扔在地上,一脚恨恨踩了上去,华丽的绣布上很快落下几道难看的黑色脚印,少顷,仍觉不解气一般,于是又一脚将它踢出了窗户。
鱼骨散架的脆响里,卫姜只听秦之牧近乎绝情的语气道:“就这样吧,今日是我犯贱。”
卫姜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昨夜出格的不安和羞愧,今早的惶惶和委屈,压抑了一路终于决堤然后泛滥,眼眶和鼻头一下子就红了,尽管她极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一下子泄露了她的情绪。
秦之牧强压下关心的冲动,径自拂袖而去。
他早就警告过她,不准和秦起见面,她只能和自己好。
是她先背叛的。
对,就是这样的!
外间的雪早就停了,化冻的风毫不留情将大敞的门吹了开,钻骨的寒凉,卫姜忍的辛苦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秦之牧这个讨厌鬼,就知道欺负她!
也好,她本来也想与他说清楚,往后要保持距离的。
有小丫鬟这时上楼,隔着门问:“小姐,外面的风筝要捡回来吗?”
“丢了吧,以后秦之牧送的东西也都不要收进来。”
“对了,把这双靴子拿去洗了吧,待干了仔细收起来。”
“好精致的靴子啊,小姐,是婆婆送的吗?”
卫姜没有应声,风吹冷了身子,也吹干了眼泪,她走向靠窗的狭窄柜子站了进去,继续属于她的思过。
*
主苑。
那头卫姜走了后,一个打扮妖娆的妇人从东苑的里屋走了出来,她拨了拨头上新得的金钗朝人走的地方狠狠淬了一口。
“好一个刁丫头,都到门口了,连个问候都没有,你的亲事还捏在我手里呢,就算不认我这个继母,那我也是你亲姨母。”
廖氏的骂声里,就见着一身深色袍服的卫宁远心情颇好从外头进来,她忙收声,换了副讨好的笑脸迎了上去:“老爷瞧着欢喜,可是太常那边有了准信?”
“云娘,你可知早上是谁叫我去的?”卫宁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卖起关子。
廖氏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今日不管什么事,肯定是个好事跑不了,于是便也不急追问,顺着话讨好道:“夜里那会儿说是宫里来的人,难不成是皇上?老爷,您这回的官升定了。”
“差不离了,是御史台。”卫宁远语气难掩激动,不待追问,迫不及待说了下去,“御史大人看中了我的文章,想与我讨论讨论,可惜,临了大人有事,我去的时候与大人错了面,不过大人着人请我吃了酒。”
廖氏只听的奇怪,文章什么时候看不行,又不是什么急事,有必要天不亮把人招去?
这话当然她只敢放在心里说说,趁着卫宁远高兴,廖氏赶紧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御史大人这么看中老爷,那老爷的升迁还需要走太常的门路吗?”
“路走两边通。”卫宁远捋了捋长须,“明日的赏花会,你还是带姜儿去,让她好好打扮。”
廖氏眼里闪过得逞的笑意,让那刁丫头不将她放在眼里。
“对了,老爷你最近可是与王家也接触了?”
在长安能直说王家的就只有王皇后的母家,那样人家哪里是他一个祭酒有机会接触的,见都见不上一回。
卫宁远疑惑:“怎么突然这么问?”
廖氏从案桌上取来一个礼单递了过去:“那可是奇了怪了,王家一大早的怎么突然送来这些?整整两大台呢,跟下聘似的。”
*
一整天的好太阳,外间厚雪化了大半,屋内,卫姜半点没有马虎的在狭窄的柜子里面壁了一整个白天,到丫鬟依时间开门的时候,卫姜站都站不起来了,好在丫鬟遇到多了,都有了经验,及时喂了两口米油才缓了卫姜一口气。
这一觉卫姜睡得极沉,第二日被丫鬟从床上拉了起来,才勉强睁了眼。
“是到了给父亲请安的时辰吗?”
“小姐,今日不用请安,主苑那边刚刚差人送了一对镯子来,叫您一会儿出去戴上。”
丫鬟说着端来一个托盘,里面静静摆了两只翡翠镯子。
卫姜在秦之牧那里见过许多好东西,多少知道些行情,面前玉镯的成色一看就不是家里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谁让送的?有说为什么送吗?”卫姜脸上不见欣喜。
丫鬟赶紧将实情说来:“是老爷赏的,说是觉得外祖那边教训的是,忘了小姐你已经是个明事理的大姑娘,不该如从前那样教训你,也不该一直拘着你,见小姐缺几个撑场面的首饰,便拿来给你,让你莫怪他管你严苛。”
“父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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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如此说了。”卫姜不敢相信。
“小姐是真的,老爷还说择日不如撞日,让太太今天就陪你一道出去走走,要不我们怎么着急喊您起床呢。”
“是啊,老爷还是很宝贝小姐你的。”
卫姜还是听得不真切,这样的话父亲从小到大都未对她说过。
那边丫鬟早就翻出压箱底的裙子和头面替她梳妆,她本来生的明艳,稍一打扮起来,就像熠熠闪耀的明珠,让人移不开眼。
廖氏看得心里又一阵起火,一面觉得实在太像姐姐跟故意膈应她似的,一面又不甘,凭什么她生不出来,她生出来的也会是个顶好看的。
出门前,听着卫宁远的安排,廖氏心底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骨血亲人,眼下,哼,她命该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宁远还真是知道什么话能拿捏住这个女儿,卫姜再是冷淡于她,还不是乖乖跟自己出来。
刨去前头夜里,卫姜许多年不曾出过府门,长安的变化不大,每片瓦,每块砖她还是看得新鲜,直到眼前的屋舍越来越气派,锈土砖也变成了青石砖,卫府的老驴车开始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来。
是内城才有的景象,这里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卫姜立马觉察出不对:“姨母打算带我去哪里走走?”
廖氏懒得计较称呼,知她性格不好糊弄,以退为进道:“管那么多做什么,要不是你父亲非要我带你出来,我才懒得管你,妨碍我跟小姐妹说话。”
卫姜怔了怔,原来父亲的疼惜,真的不是丫鬟安慰她的托词。
说话间,驴车渐渐停了下来,在他们的前头已经堵了好些车,驴车马车都有,车的尽头,“太常府”几个金辉大字与它高大气派的门庭一样瞩目。
姨母怎会认识这样的人家?
卫姜心头闪过疑虑,就听前头传来闹声,只见两个妇人拼命拉拽驴车棚里坐的少女,少女又哭又闹,如何都不肯出来。
那拉人的妇人见此,直接朝车上的女孩跪了下来,哐哐连磕了几个头:“阿阮,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吗?娘在这求你了。”
不知是听了妇人的话还是因她那几个响头,少女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血,面如死灰,踉跄着从车上走了下来。
廖氏一见心叫不妙,拉着卫姜挤开人群就要进门。
卫姜心里的疑虑加重,她让开廖氏的手:“姨母,你说清楚,当真是父亲让你带我来这里的吗?”
廖氏近来一直拿她的婚事作文章,刚刚她又听到在说什么赏花宴,难免不叫她多想是廖氏夹带私货,借着带她出来走走的名义去与人相看。
可只是相看,那被唤作阿阮的女孩如何会那样反应。
“个刁丫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人家府上打秋风的穷亲戚,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廖氏知这些话难堵住她的嘴,又怕她从旁人那里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又搬出卫宁远那套压人,“你父亲难不成会害你不成,还有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父亲升官在即,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别给你父亲生事,早知你这样我说什么都不带你出来了。”
廖氏的态度让卫姜拿不准她话中的可信度,可父亲不会害她的,父亲怎么会害女儿呢!
卫姜到底还是抬脚跟了进去。
5. 再遇
说是赏花宴,但冬日里开的花实在少,进了花厅,人比花多,却也不见女主人出来招呼,只有一个管家样的老仆指引众人落座。
廖氏一进来就颇是不愿的松开卫姜的手,丢了一句她要去找小姐妹,让她不要乱走,就不见了人影。
卫姜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的女孩子,站在原地不自觉有点紧张,尽管有些失礼,泛粉的耳尖还是悄悄竖了起来。
时下小娘子们都聊什么呢?她可以加入吗?
可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搭话的人。
卫姜想了想,挪到了盆冬梅前,超绝不经意得夸道:“是啊,是啊,好美的花,”
主动点,准没有错。
少女再次满脸希冀,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没有人搭讪,就在她怀疑是不是声音太小的时候,廖氏突然走了过来,急吼吼拉着她穿过了花厅,带到一个满脸红斑、身材精瘦的年轻公子跟前。
“周公子,周公子,这位就是我家女儿,姓卫名姜,您看看呢。”
卫姜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姨母恭敬到有些谄媚的笑脸,进门前的不安终于是沉石落水,她没有急着叫廖氏难堪,按规矩朝年轻公子行了见礼。
那位周公子没有回礼,反是从桌边端了杯酒,灌了一口,目光傲居,像是打量货物一样上下扫过卫姜,悠悠评到:“确实容貌上等。”
廖氏笑的更加谄媚了几分,盯着周固不紧不慢晃动的酒杯,立马了然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带人走就带走,还一大官呢,来这么老的套路。
可别溅着她。
廖氏不着痕迹与卫姜错开身,怎料卫姜这时却突然拉了她一下。
原本朝卫姜泼去的酒水,这会儿尽数洒在她的前襟上。
此刻藏在身后的卫姜目光惶惶,觑着一身黑色朝服从远处连廊款步走来的男人。
不是秦起又是谁。
见鬼了,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卫姜也是躲完才想起来秦起有盲脸之症,才不怕他呢,立时颇是硬气站了回去,猝不及防将廖氏狼狈被泼的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
“姨母,你......”
冰凉的酒水猛得贴近皮肤,激得廖氏“啊”的一声尖叫,这刁丫头故意的吧,竟然敢阴她,看不给她脸撕烂了。
廖氏震怒不已就要发作,一抬头就瞥见周固毒蛇一样的眼神,立时鹌鹑似的歇了声。
周固那边却未就此放过她:“卫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廖氏心里苦,谁想被泼啊,又紧着不能坏了正事,心思一转,强拉着卫姜的手腕,借口陪她去换衣。
周固很快明白廖氏的意思,装模作样在前头引路。
太常府的园子很大,弯弯绕绕走了一段就听不着了前头的人声,又走了一段小道,最终停在间僻静的小院门口。
周固指了指里头:“廖夫人自请。”
卫姜打算跟进去,周固却拦住了她:“赏花赏花,卫小姐还没看到我府上的花呢,不如我与卫小姐一道走走。”
先前那一杯酒,卫姜哪里看不出来这两人居心不良,她后退一步避开,不卑不亢道:“今日只是陪姨母过来说话,并非赏花。”
拒绝意味明显,也挑不出错来。
周固面露意外,转而就是更大的不屑。
“装什么装,看在你马上伺候我干爹的面上不给你用强,不要给脸不要脸。”
卫姜每个字都能听懂,又都听不懂,一时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周固嫌恶哼了一声,显出几分刻薄,就烦这样的,卖女儿又不说清楚,回回都要他们擦屁股,得找个时候跟他爹好好告上一告。
“好,那我说明白点,你父亲为了升迁将你当礼送给我干爹了,这回卫小姐可听清楚了。”
“我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人。”卫姜心里很乱,话声却异常的坚定。
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是那样的人,他教自己知礼义知廉耻,他教自己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他也教自己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这样的父亲怎会做出卖女求荣之事。
周固在这时却意外的好说话:“我干爹可不是强迫人的人,有的是人求我干爹,大门在那,请吧。”
卫姜急于求证,见周固不似说假,行了礼便要离去,便是这时她忽觉脑袋昏沉,骨头绵软。
好在,她对周固并不全然放心,走时是贴着墙的,变故发生时,她手快地撑住了墙,没一子失了态。
周顾在这园子里见多了事,尽管只是一个踉跄,还是一下子就看出卫姜被人下药了,不由嗤笑了一声。
这类人家心理大抵都是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卖了女儿又怕人知道,就利用时下女子最为在意的名节,给女儿下药,变成女儿主动爬床,顺理成章将一切的罪责推到女儿的身上。
只这卫祭酒实在上不了台面,药都下了,却连催情的药都舍不得买,买的是一不小心就害命的麻痹药,难怪快十年还是个小小的祭酒。
周固满是红斑的脸顿时笑成一团:“这腌臜药我们府上可没有,卫小姐现在总该信我所说了吧。”
卫姜怔住,不知怎么就想到出府门前,父亲特意令人端来的一碗鸡汤。
周固一直留意她的神情变化,是哭还是要闹上一阵,或是作出宁折不屈姿态投河撞石的。
都没有,面前的年轻娘子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那是她的父亲,不会的!
说着步子虽缓,却没有半点迟疑的朝家而去。
“实在天真!”
周顾立马收了笑。
可见是巧了,他干爹就喜欢这样的,哭哭啼啼的哪有贞洁烈女有意思,终于图穷匕见,朝候着的人抬了抬手,立有几个手劲儿大的仆妇上前扭着卫姜就走。
因为药劲,卫姜不说是挣扎,连求救喊话的力气也无。
一间像是汤池的房间里,还有几个不省人事的少女,卫姜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就是早前在门口遇到的阿阮。
彼时,她浑身赤*裸,几个仆妇动作粗鲁将她翻来翻去,不时记着什么,卫姜认出这是在验身,与此同时,周固和另两个男人毫无避嫌之意,抱手而立,时不时发出调侃的笑声。
那一刻,阿阮是块肉,他们是血不见刃的屠夫。
卫姜说不清是因为药还是旁的,只觉整个人都是抖着的,眼前的一切都在冲击着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理解,胃里一阵恶心翻涌。
她害怕极了!
又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让她走了上前,解下外衣盖在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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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的身上。
屠夫们短暂的呆滞,最后是周固率先反应过来,矮小精瘦的个子跳了上前,扬起巴掌就朝卫姜脸上扇了过去。
“就是一个送过来的玩物,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卫姜躲也未躲,低着头慢条斯理擦着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声音平淡:“哦,那又如何?”
要是有绣衣使在场定要说上一句,哟,这不是他们家惯会吓人的御史大人吗。
周固也确实被卫姜周身突变的气场唬住,巴掌在半道刹住,一脸狐疑看向卫姜。
掌风的扇动犹在耳边,卫姜听到心脏在突突狂跳,喉咙也因为太过紧张再发不了一点声音,药物带来的不适感还在更加的强烈。
她知道狐假虎威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她不光帮不了阿阮,也将自己推进深渊。
她主人一般在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掩饰性得缓了缓神,又继续模仿秦起威慑人的样子:“太常府上竟有你们这样的蠢货,知道秦家小二爷与我什么关系吗?趁还有时间,赶紧让你的主子带着你去秦府讨饶,兴许还能保住你的人头。”
说着故意顿了一下,“哦,秦大人就在你们府上,也免得你们跑一趟。”
周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想还是好笑,笑声许久停不下来。
且不说卫家那样人家根本不可能与秦家搭上关系,再说他干爹又不是个蠢的,这样的场合怎么可能将那位御史大人喊道府上,是嫌御史台办的人头不够多吗!
刚刚还觉她聪慧冷静,不过是捆的比较实的草包。
“卫家娘子,你这就愚蠢了。”周固不以为意。
“是与不是,你差人去看上一眼不就知道了。”
秦起虽然性格不好,但不得不承认,他不是个坏官,要不然那天也不会轻易放自己回家,还叫人封了嘴。
只要能惊动了他,兴许能救了这一屋的人。
卫姜表现的实在太有底气,周固又迟疑了,反正差人去看看也要不了多久,便先停了屋里的动作,若她满口谎话,反正太常府有的是办法惩治她和她爹。
一墙之隔,卫姜口中的秦大人听完了全部的对话,这才停下擦手的动作,视线移向跟前衣衫不整、一脸不正常潮*红的太常卿周云。
“周大人坐啊,自己家客气什么。”
被点名的太常早就汗流浃背了:“下官年纪大了,站站好,站站好啊。”
天杀的,这会儿不是三公的大朝会吗?他专门挑了这个时间,怎么就把这尊杀神招来了。
“从前不知,周大人府上还真是热闹。”
秦起并不看他,低头翻看着公文,似只是随意感叹了一句。
太常抖成筛子,实在顶不住这种钝刀子割肉的问法,最主要的是摸不准这位杀神出现在他府上的真正原因。
若是因为他收受贿赂而来,为何不见绣衣使?
既然摸不准脉,那只能祸水东引,太常同他干儿子想的一样,能送到他府上的女人是根本不可能与秦家扯上关系的,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真是世风日下,听听,这刁民的胡话,还说什么与您的二弟交情颇深,老夫怎不知道有这回事,简直大胆包天,秦府也是她敢攀附的。”
秦起语调微凉:“确实一派胡言,家弟与她确实没有干系。”
6. 弟控
太常是个老人精,听出秦起语气里颇是嫌弃意味,发黄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由想起早前京中一则传闻。
秦起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高位,长安城里多少人家想与秦家结亲,可任媒婆踩烂秦家的门槛,秦起都不为所动说没有娶亲的念头,后来还是老相国说漏了些口风,才教众人窥视到了一丝真相。
原来,老相国妻子难产而死,相国又忙于朝政,秦家的小儿子几乎是秦起这个哥哥带大的,对这个弟弟可谓爱护到不行,在秦起没有进入中枢之前,俩人都是形影不离,甚至还传出俩人口口口口。
当然这是不了解两人兄弟关系的人的荒唐话,从另一方面也足可见兄弟二人关系之好。
里头大有文章可做呐,好,实在好!
太常登时不抖了,小步凑了上前:“这样的刁民瞎话张口就来,外间还不知道打着秦府的幌子如何招摇过世,下官实在看不过眼,这里有一计献于大人。”
“哦,说来听听。”秦起合上公文,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
太常一张风干的橘子皮似的老脸不掩恶意:“她败坏秦府名声,自当一报还一报,我府中有一交*欢鼓,原是困了几只发*情的狗,听个自然的响。不如换这卫氏女进去,令她裸*身击鼓,鼓响的不叫大人高兴就不准停,大人您看如何?”
说完,太常期待看向秦起,秦起微垂着眼,实难看清他此刻真正的表情,一时不由又哆嗦起来。
“秦大人?”
秦起终于掀起眼帘,朝他和善的一笑,一副受教模样:“周大人真是见多识广。”
“哪里哪里,为大人效劳是我等荣幸。”太常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就要引人去鼓的地方。
秦起坐着没动,太常又开始哆嗦,怎么了这又是?
“前头,本官是不是忘了说,她虽和家弟没有关系,却......”秦起的笑容比先前又和善了几分,“和本官有不浅的关系。”
姓秦的不是不近女色么……
太常眼皮直跳,暗道要完,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句:“什么关系?”
秦起淡淡瞥去一眼,眼里只剩冷漠的冰寒:“周大人啊,再与本官细细说说那鼓。”
太常“墩”得一声跌坐在地,做过坏种的都知道,一般这个时候,刚刚他提的损招肯定要报应在自己身上的。
而这位秦大人呢,作为最年轻的御史大夫,陛下甚至放心将绣衣使交给他,能是什么好东西,恐是坏种中的坏种。
完了都完了!
*
另一边,周固差出去的人不出意料的没有找到卫姜口中的秦大人。
“什么秦大人不秦大人的,亏小的还专门去门房那问了,府上根本没有收到递贴,就没来这个人。”
周固登时面露凶相朝卫姜步步逼近:“卫小姐,可还有什么说的。”
卫姜过了最初的错愕,面上很快复归平静,她已经做了能做的,不幸秦起恰好走了,时运不济。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命运,就在这时,身后的木门突然打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声嘶力竭喊了一声:“住手,都给老夫住手。”
“干爹,怎么劳烦您,这点小事儿子给您办的漂漂.....”
周固的表孝心还没表完,老太常就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这一踹实在用力,两人齐齐摔倒在地,清晰可闻骨头碎裂的声音,也不知是周固还是太常的。
“干爹,怎么发了这么大火,是儿子下手不够狠吗?”周固莫名极了还是朝平日一样恭敬询问。
想到门后还坐着的秦起,太常不语,只一味按着周固朝着卫姜的方位就磕。
又要力气重到能抵得了那没扇下来的一巴掌,还要顾忌御史大人交代的不能让卫姜见血见腌臜。
儿啊,老父也是没有办法啊,不把这卫小姐安抚过去要更加完蛋,你就牺牲一下吧。
卫姜惶惶,卫姜茫然,不知道这突然的是唱哪一出,求救似的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结果其他人因着这一撇也跟着磕了起来。
她一年轻小辈哪敢承太常的这一跪,忙侧身避让。
怎知,她才一动,太常和他的干儿子就跟磁石一样追了过来。
“是我这颠儿吃了假药,失心疯了,都是他与你那姨母狼狈为奸,才将你牵扯其中,你莫听着颠儿的,老夫也从未听说也未接触过什么卫祭酒,都是误会一场,老夫来迟,惊扰小姐实在得罪,实在得罪,老夫我恨不得是杀了这颠儿给你赔罪。”
卫姜吓坏了,周固更是吓得不清,他干爹怎么青天白日的说起疯话。
“爹啊,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壮*阳药吃多了上脑?还是中邪了?儿子这就给您叫府医过来。”
话还没说利索,他又被老太常一脑袋按地上去了,哐哐就是磕头。
“卫小姐放心,是老夫我昏聩,管不好府上闹出丑事,老夫我绝不允许作奸犯科之辈,今日就把这群刁奴和狂徒扭送衙门,这些女郎老夫即刻该送家的送家,不想回家的,老夫替他们另寻个好去路。”
过了良久,卫姜抱着一盒当作补偿的金饼被恭敬送至门口的时候还是一阵恍惚,是药物产生的幻觉吧……
事情如何就来了一个惊天大反转?
*
太常将秦起交代的都一一办妥之后,热闹的太常府一下子少了大半的人,老太常看得一阵扼腕不甘。
不过还算姓秦的识相,没有真的将阴招用在自己身上,他好歹一朝的太常。
东西、人算什么,脸和命能保下来就行。
正午的光洒在八仙桌上,上头已经堆满了公文,年轻的御史持笔快速做着批阅,听到太常小跑到跟前的脚步声略略抬了下眼。
“周大人做事果然麻利,只是一时寂静下来叫人不甚适应。”秦起笔下不停,语气平和又不容置喙,“周大人,听点鼓声如何?”
“秦大人,您交代的下官不是都做好了,您不能出尔反尔啊。”
太常心里又惧又怒,就说姓秦的这厮,年纪轻轻爬上高位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官前两日刚被人说了不是好官。”秦起搁下手中毛笔,嘴角牵起淡淡笑意,“出尔反尔不是应该。”
太常:“……”
“看周大人实在为难,今日听不成鼓也行,只能来日未央宫邀陛下与群臣一道欣赏了。”
就在这时,秦起的随侍从外间进来,秦起眉头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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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教你的话没有管用吗?”
“大人,不是卫小姐不准人送,是卫小姐上车后突然呕吐不止没多时就陷入昏迷,小的已将人送去就近的医署,留值大夫说是中毒之相,小的不敢自作主张特来回禀。”
随侍的话还没有说完,秦起已经疾步如飞走了出门。
秦起少有失态之相,连随侍都吓了一跳,抱起桌上公文正要跟过去,前头,秦起却又折返。
他在太常跟前站定,脸色沉肃:“解毒自差个试毒之人,周大人舍身大义一道吧,莫怕,不会要你的命,来日未央宫还要听大人击鼓呢。”
“秦起小儿,你不能这样对我,毒又不是我下的……”
在太常周云破防的尖叫声里,秦起一行不多时就到了安置卫姜的医署,一同到的还有太医院的马车。
看到从马车里下来的医官,都是只替陛下看病的,太常面露死灰,这卫家的女儿到底和秦起什么关系?
正想着,他就被秦起一脚给踹向了前来的医官。
太常多少也是皇帝跟前的大官,医官哪里敢拿他试毒,秦起毫不在意将私印丢了出去:“有本官担保,几位大可随意。”
医官有了这话自是应允,一左一右架着太常入内。
“大人,你不进去看看吗?”
随侍看着复又钻进马车里的秦起不解道。
秦起手扣在案桌上:“公文你给我批?”
随侍觑了眼早就批好的一摞文书,大人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主仆俩就这样在马车里等了良久,里头才有人出来禀报结果。
“这位小姐身上的毒都清了,只是毒下的不算少,伤了小姐的五感,识人听声有些障碍,要等两三日才能恢复。”医官说完,又转达起卫姜的请求,“那位小姐说得您大恩,可以的话想当面谢过大人。”
随侍义正言辞地摆摆手:“我家大人不会见的,大人说要批公文呢。”
说着就瞥见,勤于政务的秦大人已经下车走远了。
……
今日发生的种种在卫姜的脑中来回过了许多遍后无比确认,她又幸运了一回——遇上了个贵人。
陌生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卫姜心里的感激愈盛,没想到对方真的在,还愿意来见她。
她撑在床边下来,那人很快就到了近前,卫姜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形轮廓,十分的熟悉,有一瞬,她差点脱口喊出秦之牧。
但香不对,秦之牧喜爱沉木的熏香,来人身上只有极淡的墨香,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雪天、灯下、很凶......
记忆不自觉的开始勾勒,一道人影跃然脑中。
秦起!
卫姜被这个结论惊得一退,不可能,这不可能,秦起刚刚不是走了吗?况且,他们不还有过节,他怎会帮自己至此?
可能是任何人,绝无可能是他。
但也是不敢直接去确认的。
一阵心里建设之后卫姜气弱地问:“秦之牧是你吗?”
说完卫姜就有点后悔了,万一既不是秦起也不是秦之牧,那对贵人多么冒犯。
短暂的安静之后,卫姜就听来人“嗯”了一声:“是我。”
7. 喜服
这日一早,卫宁远早早就从太学下职,见廖氏还没回来,就知事情八成是定下,乐呵着出门打了半斤的好酒,又令厨房备了桌好菜。
菜冷了又热了好几回,外头都开始敲梆子,卫宁远还是没等回来廖氏,反是等来廖氏被抓下狱的消息,还是太常亲自办的。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因何事,却怎么都打听不到。
卫宁远愁的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天不亮,带着来自王家的那份礼单匆匆出府去了。
这一去就去了一整天,再回来的时候卫宁远脸上已不见了愁容,连不见了两日的卫姜回来也不见意外,反是露出大石落地地畅意来。
“姜儿,来来来,陪爹喝点,咱们也好久没有坐下来一道吃饭了。”卫宁远将女儿拉到桌边坐下,又拿起个酒杯就塞到她的手中。
酒杯里满溢的酒撒了卫姜一手,很凉,她将酒杯放在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乖顺:“父亲,那日是你给女儿下的药吗?”
尽管那日太常再三与她强调,他并不认识父亲,一切都是因周固与姨母的勾结,但父亲的反常,让她再次产生了怀疑。
卫宁远大口吃肉的动作一顿,片刻,他不快将肉往盘子里一丢,酱色的汤汁溅在他雪青色的长袍上,留下星星点点难看的印渍。
“父亲,是你吗?”卫姜固执地再次问道。
卫宁远灌了一口酒,看着卫姜的方向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当了快十年祭酒什么滋味吗?我饱读圣人书,从小就被叫神童,凭什么那些不如我的都去了殿前,你知道我这一步走的有多不容易,还不都是为了你,宰相女儿嫁宰相,只有我高升了,你才能嫁的好。”
卫姜摇了摇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滑了出来:“可父亲分明是拿女儿去换荣华啊!”
卫宁远面上顿时是被拆穿的恼羞成怒:“能去太常府上是你的福气,能做太常的侍妾,旁的人家求还求不得,我也得了升迁,一举两得的事情。”
“父亲,你从前不是这样教育女儿的,您说……”
“那我就是这么教育你顶撞长辈的,不像话,回你的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去。”
卫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西苑的,脑中来回交织父亲的教导和父亲的所做,她被撕扯着,继而陷入对一切的怀疑之中,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父亲?
风是凉的,雨也是凉的,独坐凉亭的少女眼泪是寂静的。
一墙之隔,空寂许久的秦家旧宅不知什么时候亮了火烛,眺望的高楼之上,有人将凉亭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尽了眼里。
“大人,你都出面了,为什么不一帮到底?”
“她可以处理好,那天她做的很好,现在也做的很好。”
头顶明月起了又落,隔墙的火烛悄悄伴了一夜,直至凉亭里的少女惊中坐起,似乎终于在一团乱麻之中抓到了一个答案,那火烛终于熄了,秦家的旧宅复归从前的空寂。
“什么,不行的小姐。”
“是啊,您不要做傻事啊,普天之下,从未听说过有子女状告父母的,简直大不孝之过,那才是真真要被关大牢的。”
这就是卫姜想了一夜的答案,父亲的教育没有错,是父亲错了。
他卖女、害女,他为官不正贿赂上官。
她做错了事情要禁闭思过,父亲错了理应也要受到惩罚。
不得不说,丫鬟的话说到了卫姜的为难处,律法虽没有限制,但礼教上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干过。
这次出门,卫姜深感对外面认知的贫瘠,想了想,或许可以听听秦之牧的想法,他了解长安,也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没有比问他更合适的了。
信还没写完,主院那边就差了人来让她过去试衣服。
大抵是今年的春衣做好了。
卫姜没有多想,怎知过去看到的却是一件喜服还有几个眼生的仆妇。
兴许是因前两日的事情难受的劲儿还没有过去,卫姜见状,心里虽不安地坠了坠,却未有其他强烈的情绪。
她询问的目光看向后头坐着看书的卫宁远:“父亲,这是?”
卫宁远还没有开口,其中一个仆妇颇是不甚客气地将装着喜服的托盘往卫姜手里一放:“卫姑娘试试吧,瞧着还真是个好模样的,难怪我家少爷一眼瞧上了你。”
托盘很重,重的卫姜险些没有拿稳,如今就算她眼睛没有恢复完全,依旧能看到喜服针脚的细密,还有锈样上铺满的珠贝和金饰,一眼可见富贵华丽。
卫姜收回视线,将托盘复还给那仆妇,绕开她走到卫宁远跟前:“父亲,这些是府上新来的下人吗?”
那几个仆妇脸色明显不快,倒是没有继续多言,不着痕迹地将卫姜上下看了眼。
卫宁远跪在他们府上又哭又求,攀附的嘴脸实在难看,还以为他的女儿和他一个样呢。
卫宁远前头才被女儿揭了心思,这会儿哪能又告诉她被许出去了,此刻说了,以她执拗认死理的性子,他的升迁定又受波折,这回他可没有退路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没有规矩置喙。”卫宁远干脆拿父权堵嘴。
卫姜眼圈一下子红了:“这回是哪家?”
那仆妇再次抢先开口:“这种好料子,长安城有几个人家拿得出手,还能有哪家。”
卫姜只知道一个秦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秦之牧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卫宁远怕多生事端,接下来几乎没给卫姜开口的机会,让仆妇带她试完衣服就不客气将她赶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卫姜就见两个小丫鬟一脸为难守在门口:“小姐,对不起,你让我们丢掉的……可他,我们真的丢不出去。”
丫鬟说得颠三倒四,卫姜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推开门,果然看见了秦之牧。
今日他身穿一身火红的骑装,头束高高的马尾,鼻尖挂着热汗,坐在窗前专心摆弄那只早被丢掉的巨大纸鸢,看的卫姜心里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注意到卫姜,少年郎从椅子上跳开,几步就跨到了她跟前,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姜姜,你怎么那么记仇,不让我进门,也不让我送的东西进门。”
离得太近,近的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卫姜脸上噌得就是一热,低着头将人往窗边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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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这样乱来,我要叫人封窗了。”
今日的秦之牧意外的配合,乖乖在窗边贴着:“好姜姜,就来和你说两句话,马上走。”
卫姜羞赧收起,颇奇怪打量了他一眼,怎么感觉他这两天的态度都怪怪的。
秦之牧避开视线,又落到她手中的嫁衣,捏了捏开始发烫的耳廓,语气有点不自然:“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的心意,我都不知道。”
还道只是自己单方面喜欢呢,早上遇到田老太太,原来,原来姜姜也是中意于他的,那日他真是混账,牵扯出哥哥来同她吵那么一出,这不是将人往哥哥那里推。
卫姜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在聊他随意登门的行径,还不是因他莫名的发火,哪里来得及说,她撇开头委屈又不满地哼了一声。
“好姜姜,我只要知道了你的心意就行。”
秦之牧还没说过这么黏糊的话,说着说着耳廓的红就窜到了脖子,忙掩饰性的转了个话题:“那个,你还不知道那周太常的事吧?”
卫姜放喜服的手一顿,那日的事还有后续吗?
秦之牧见她感兴趣,借势挪回屋里一点,这才说了起来:“周太常那老头怕有七旬了吧,堂堂一阶朝廷重臣,竟然不知廉耻,在朝会上脱衣撞鼓,便撞边抖从前做的坏事,被圣上当场削去官位杖毙,三族也都受他牵连发卖了,听说老头发疯有一阵,前几日还把几个干儿子关进了大牢……”
卫姜越听越不对劲,秦之牧怎会不知太常府上发生的事,不是他朝人施压办的吗?
那日她听什么都像是隔了层水包,也难从声音分辨谁是谁,那人应了自己是秦之牧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她还当是两人吵架缘故,便未有深想。
是了,仅凭秦之牧的一介白身如何能令一朝太常畏惧如此,因为太畏惧那个真相,如今,那个不可能的答案成了唯一的可能。
那日真的是秦起,也只有他有那样的权势。
可他那样弟控之人,为何要再她跟前假装是秦之牧呢?
卫姜不合时宜又想到那只带血的兔子,手脚又开始发软。
“在发什么呆呢,姜姜,我才发现你的眼圈怎么这么红?昨夜是不是没睡好?”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走了,好姜姜你等我的好消息。”
卫姜心不在焉呐呐应了,连原本想旁敲侧击打听喜服是谁家都忘了。
秦之牧自觉互通心意,心情颇好打马去往御史台,才出巷子口就与王宝打了个照面。
王宝这个纨绔什么时候会来外城,除非又盯上了谁家的小娘子。
前日才听说过此人当街强抢女子的事,秦之牧瞧他不起,当即勒马将人拦住:“你来此作甚?”
王宝平时坐惯马车,今日骑马不过是想去新得的女人跟前耍个威风,这会儿,马猛得停住,一个制马不住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
气的当即便招呼家奴打人,不过这话在看清是秦之牧的时候收了起来,转而让下人递过去一张烫金的请帖。
“原来是秦小二啊,可是巧了,下个月来我府上吃酒,旁的人不来不行,你一定要来,还是你认识的人呢。”
8. 哥控
认识的人?
他秦小二怎么可能让认识的人跳进火坑。
秦之牧毫无兴致将请帖撕了个粉碎,透着不耐朝王宝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枣红的骏马一路疾行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御史台的官署前,前门蹲值的小吏见惯不惯上前拉马。
“大人这两日事多,小二爷且先去大人的舍院等着。”
舍院都是给留值的官员小憩用的,但秦起公务实在繁忙,几乎日日都在官署,在御史台他是有专门一间屋子。
秦之牧熟门熟路找到哥哥的房间,又熟门熟路去橱柜翻出床褥去自己的小床铺好,又像巡视领地的大狗一样,将房间里的每一处都仔细看了一遍。
发带还在,位置也没有变,配玉是和哥哥的收在一处,水杯是摆在哥哥的杯子旁边,马具也是和哥哥的并排摆着的......
秦之牧满意了,眼见实在无事可坐,学着哥哥的样子端坐书桌前打算找本书来看看,书页一番,陡然看到里头夹着的一枚素朴的银簪子,他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抓着簪子将洒扫的家仆都喊了过来。
“谁来过哥哥这里?谁来过!”
秦二公子总是过分在意大公子的事,在府上是,外头也是,家仆见惯不惯,好声应道:“二公子,这里除了您,旁的没见谁来过了。”
“那哥哥近来见了谁?”
这可将洒扫的为难住了:“这,小的这哪里知道。”
“不知道就给我去查,去查!”
“查什么?”秦起在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秦之牧见到哥哥声音立刻矮了下来,他摊开手露出掌心的簪子,像是被抛弃的小狗,红着眼圈委委屈屈:“哥哥,谁来你这里了,这是谁的?哥哥,你是我的,你怎么能背着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秦起打断:“秦之牧,我同你说过很多次,没有谁是另一个人的私有物,我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也都不是你的。”
“哥,我没有。”
秦之牧头低低垂着,并不觉得错了,哥哥就是属于他的,他从出生就有哥哥,他们生活了十六年,任何人都比不了他们之间的相处。
他悄悄将那支簪子藏进袖子,心中暗暗,等他查出来是谁的,哼,一定要给对方好看。
秦起视线偏移,平静而不容置疑:“拿来。”
“什么啊。”秦之牧手被在身后试图蒙混过关。
秦起语调比方才冷了些:“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秦之牧立时急眼:“哥,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凶我。”
秦起捏了捏眉心,已经没了耐心:“既然听不懂话,来人,将二公子的东西收好送回府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放他进来。”
气氛一下子趋近于凝固,半晌,秦之牧想着来时的目的,不情愿将发簪交了出去:“我不回去,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秦起并未因此叫停收拾的家奴,转而问起他今日为何过来。
“哥,我要结婚。”秦之牧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说起这事,心情立时飞扬,脸颊也泛起了坨红。
秦起握着发簪的手收紧,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父亲闲赋在家,你自可找他。”
“这样重要的事我只想哥哥替我操办。”秦之牧眨巴着眼,“哥,你还没问我是哪家的娘子呢?”
“哪家?”
“你还记得小时候住我们隔壁的卫家吗?”
话落,随侍加水的动作兀得一抖,水溅湿长桌两边分坐人的衣袖,两人都没有动。
随侍忙拱手告罪,余光悄悄去瞧自家大人,秦起神色疏淡,垂下眸似乎只是在思考是否真的有这一家人的存在一般。
长久的沉默,秦之牧开始局促不安,他承认,要哥哥亲办,还故意提起卫家是有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炫耀和得意在的。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他突然意识到不止,他在报复和试图支配。
似乎只要哥哥亲自操办了婚礼,就能抹去卫姜是他“偷来”的事实,就能正当化、合理化他曾经的阴暗觊觎,也似乎是想证明,不管如何挑战和破坏哥哥向外的边界,哥哥都会始终如一,和他最好。
他开始害怕,哥哥太聪明了,他怕哥哥将他的心思一眼看穿,再毫不留情拆穿他像阴暗老鼠偷来的一切。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忽的就听秦起声音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秦之牧悄悄松了口气,再没勇气造次,将家仆收好的包裹塞回柜子,声如蚊呐:“爹找我呢,我改日再来看你。”
“大人,真的要去办吗?”
随侍常年跟在秦起身边,比旁人知道的要多一点,包括最初认识卫家娘子的其实也是他们公子,后来俩小人不知道怎么就不来往了,且卫姜娘子开始畏惧自家公子,虽如此,自家公子也并未因此停了暗中的照拂。
那份感情,或许不比二公子少。
秦起抚了抚那支有些旧的簪子:“按最高的规格,办去吧。”
“还有,撤了卫府前街照应的人,以后有什么消息也无需报禀了。”
*
卫府,又过了几日,卫姜终是从采买的贺大娘口中打听到零星半点关于她要嫁的人家,和要嫁之人的消息。
贺大娘的原话是:王宝啊,其人纨绔上天,无德无品,嚣张好色,小小年纪府中已进了□□房的妾室,发了两次丧,有个做皇后的姑母,哪有人敢管,这样的人家哪里嫁得。
“小姐,我们告吧,把老爷告上官衙吧。”小丫鬟愤愤。
本郁郁难受的卫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个年轻的姑娘互相依偎,突然也没有那么害怕已经写上悲剧的未来。
时下女子只有两类人不可嫁人,一是出家的姑子,二是成为被冠以不洁之名的女医。
临时成为姑子,依照王家的作风恐难就此作罢,而女医,也难走通,她哪里懂什么医理,离出嫁只剩一月时间,该如何是好?
或许,或许,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冒险一试,前提,她能出门......
卫姜琉璃似的眸子亮了又暗。
没两日,本不会经常来府上的田老太太突然出现,一大早,老太太将卫府的门敲得“哐哐”直响,卫宁远在主院都听见声响,以为是升迁的事出了问题,披了个外衣就迎了出去。
见是丈母娘,卫宁远登时没了好脸色,摔门就要赶人:“母亲,你没事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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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太太抬脚一拦,人就挤进门内:“还道要问你做了什么呢,我这两日心神不宁的,老梦见小姜儿朝我哭,你是不是又罚那孩子了?”
说着也不信卫宁远在身后说什么,直奔西苑而去,如何要自己看过了才行。
见外孙女当真无碍,田老太太便要带外孙女出去置办点春衣春鞋。
卫姜没想到老太太会因一个梦就来看她,还像及时雨一样出现解了她的困境,心中的感动像火苗一样越烧越旺,暖得似能一下子化开冰封的冬雪。
“婆婆,你怎么这么好,怎么就是我的婆婆。”
“傻孩子,快去换身衣服。”
“不准去!”卫宁远大呵一声,“一个闺阁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他倒不是怕卫姜将婚事告诉老太太,卫姜在老太太跟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根本不会说,就算真说了,老太太知道了还能和王家抢人不成,主要这要求是王家定的,过门之前不准卫姜出门。
田老太太一听就炸火了,袖子一撸:“像什么话,女儿家不出门,你能遇到我怀娘,能让你有了钱财进了长安的门考官,不出门,你怎么在妻子刚过世,就和小姨子搅在一起,好好好,卫宁远你要这么说,我倒要叫云娘那不孝子出来说道说道了。”
廖氏还在牢里蹲着呢,哪里来的说道,卫宁远怕老太太这一下拔萝卜带出泥的,只得妥协,三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待出了门,田老太太眼里只剩下满满的怜惜:“好孩子,在家里是不是受委屈了,怎么半月不见,你瞧着瘦了许多。”
卫姜心地柔软兀得就被撞了一下,泛出涩涩的暖意,她昂起小脸:“才没有,婆婆我好着呢,你不知道,时下小娘子都以瘦为美呢。”
说着,她捏着裙角转了转,“婆婆,你快瞧瞧,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我们姜儿,怎样都招人稀罕。”
老太太悄悄擦去眼角的泪,还好,秦家的小子也有意,他们姜儿啊,就要过好日子了。
祖孙俩从东市逛到西市,田老太太有意给卫姜置办点嫁妆,装了满满一驴车的东西,这才满意打道回府。
卫姜没有上车:“婆婆,好不容易出来一会儿,我想自己走走再回去,东西您先帮我存着下次带给我,这样我就又有机会见到婆婆啦。”
“好,这个主意好。”
田老太太不疑有他,往卫姜手里又塞了两吊钱才放心走了。
等驴车走远,卫姜看着空荡的南北长街,街的尽头,巍峨的黑色门楼像是威严的巨兽之口,令人望而生畏,那就是绣衣使的官署。
远远看了一眼,卫姜就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想要打道回府,踌躇只是片刻,惶惶的眼神变得坚定,头也不回朝“巨兽”走了过去。
“嘿,竟有人来找我们绣衣使讨债,新鲜,这我得瞧瞧去。”
整个官署里待命绣衣使都出动了,乌泱泱的上百十个人,马骁肆挥着节杖走在最前,与身边人打趣:“瞧着像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别是什么情债吧。”
说着,就见那边娘子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马骁肆手里的节杖当啷一下砸在他的脚尖上,爹的,还真是情债。
9. 碰瓷
门口的小娘子可是他们御史大人拐了百八十个弯去哄的人,鬼见笑的盲脸症都编的出来,可不敢给人家吓到了。
马骁肆顾不上脚疼,节仗挥退下属:“去,去,事办完了么就在这凑热闹。”
卫姜也记得马骁肆,那日送她回家的就是他,当即心下放松。
太好了,不必直面秦起了!
到现在她仍旧想不通那天秦起救了自己,却假装秦之牧的目的,甚至开始不确定起来,秦起真的有脸盲之症吗?从前为何从未听秦之牧有提到过一次呢?
马骁肆将卫姜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不知卫小姐前来所为何事啊?”
“大人,当日您说的补偿还算数吗?”
卫姜从未做过如此难为情的事,喉间的干涩让她的吐字很慢。
马骁肆心里噫了一声,御史大人不开窍啊,人家小娘子说不必,还真就不给了么,难怪只能装脸盲。
他还是问道:“不知此话怎讲?”
“可否,可否将那补偿换成坐牢两月?”
这就是卫姜想出来的办法,她想王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就算纳妾大抵也是不愿要一个惹上官司的人,如此既可避开王家,也不会因此连累府上。
马骁肆心里又噫了一声,御史大人气人不轻呐,难道是鬼扯脸盲被拆穿了?
坏球,御史大人今个可没给他提前备好说词。
“此事我做不了主,卫姑娘在此稍作等候。”
“一定,要,他敲定吗?”卫姜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马骁肆已经闪身去了后头,一棒子敲在门口偷听人的脑袋上,声音压低:“让个腿快的去趟御史台。”
一听御史台,那几人脸色正肃起来,手上节仗暗自戒备:“总使,今个什么案子啊?这娘子什么背景?长安没听说还有比王家硬茬的啊,怎么还劳动大人了。”
“什么背景不知道,一会儿啊,记得别笑出声,可要被记过的。”马骁肆目光遥远,声音悠悠,往事不堪回首呐。
其他人:“……”总使大人,你很幽默么。
绣衣使们都忙得很,没说两句话的功夫,马骁肆就被一桩案子给支走了,想着等御史大人那边过来,还需得等上几等,干脆带上卫姜一道在旁。
绣衣使里也有像京兆衙门一样开堂审理的地方,只不过这里审的案子都是皇室宗亲或地方起义的大案。
这会儿马骁肆协审的是广林侯豢养私兵的案子,案子已经到尾声,就差几个证人的供词。
一声惊堂木,证人上堂,卫姜意外看到负责记录的书吏是一个女子。
她年岁三十上下,穿着与绣衣使一样的黑底绣衣,唯一不同的是她梳着女子的发髻,簪着寻常女子喜欢的发簪,她记录很快,几乎是堂下说完她就写完。
“女子也可以当官么?”
卫姜不敢置信,不自觉地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那女官还是一下子注意到,抬头看了过来,卫姜不好意思的脸一红,却看到了对方递来的友善又温和的一笑。
卫姜再也无法遏制住对这位女官的好奇,晶亮的眸子像是第一天探索森林的小鹿,一眨不眨看着。
就在这时,她感觉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是马骁肆提醒她做主的人来了。
外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毛毛细雨,朦胧天际里,一道颀长人影手执铜色的纸伞款步走进廊下,带进来一身的寒凉水汽。
纸伞收起,视线交汇。
不知是因他那身气势慑人的官袍,还是此刻的冷情冷面,男人周身气质不复第一次见时的斯文儒雅,整个人像一张蓄势的弓,满是攻击性,卫姜不自觉就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压力大。
马骁肆也同样感觉到了不妙,他秦起身边也好几个月了,已经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明显察觉到这位上官今天的火气不轻,但轻易就请动了,还来的这么快,一时也拿不准是不是与跟前小娘子的诡异诉求有关。
“大人,这位就是……”
马骁肆没忘了自家大人的脸盲,将卫姜推了上前,说起前因后果。
秦起垂眼看了卫姜片刻,眉头挑剔地皱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脚步轻抬径自去了内庭见客的地方。
他不刻意敛着的时候,上位者的气息很是压迫,马骁肆送了卫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没有跟着进去。
进去之后,秦起朝卫姜指了个位置让她坐,隔着一臂的距离,清晰可以看到少女颤抖的羽睫,因为紧张而悄悄攥紧的指节。
原本珠圆玉润的手指现在稍稍显露骨头的形状。
没有错,她比上一次见时清减了好多。
她都嫁给了心上人不应该高兴吗?
秦起厌恶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想问什么也没有身份去问。
突然的,他就不想继续这种刻意维系出来的疏离,不想只在远处看着。
秦起下意识冷了眉眼,又像是想到什么,复归平和,似是家常一般淡声开口道:“本官少时住的地方也有户姓卫的人家,就在城东北隅,听说那户人家的女儿不日大婚,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他说话时,目光一错不错,不肯放过对面人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待嫁姑娘在提到婚礼时总会不经意流露几分羞怯,可卫姜的脸上只有不应有的惊惧,有别于面对他时的畏惧,更像是遭遇了什么噩梦一般。
秦起忽然没有心思细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以及她为何提起那般奇怪的补偿。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秦之牧配不上她!!!
卫姜不知道秦起问那一句话只是想从细枝末节知道她的近况,她的第一反应是秦起的脸盲之症果然是诓她的,如此,这人想必轻易不会答应她的请求的。
“狂徒,我是狂徒。”
卫姜心里不断默念着起身走到秦起身边。
秦起不明所以,跟着站了起身,粉色的身影就是这时突然朝他的身上倒了过来,耳边隐约还听到了小声的一声“对不住”。
上一次,就是这样,不小心栽到他的身上,就被碰瓷说是刺杀,刺杀是不敢的,卫姜便想着真砸他一下,说不定秦起一个生气,就将她丢进大牢。
卫姜想得美满,万万没想到关心则乱的秦大人是那个变数。
秦起人还没站稳,手已经先一步伸过去去扶卫姜,卫姜这一砸是用了大力气的,就这样力牵着力,原本简简单单的一砸不知怎么就变成双双倒地。
卫姜半跪在男人身上,后腰处男人掐着的指骨意外的滚烫,隔着衣料依旧难以忽视,卫姜脑中“轰”的一下空白。
他,他,他怎么这么不禁推啊。
不,不,不是,她好像搞砸了。
卫姜埋着脑袋,唯唯诺诺:“秦起,你,你生气了吗?”还是更加生气?
秦起猝然被喊道名字,有瞬息的怔愣,好几个长呼吸才压抑住让她再喊一遍的冲动,他视线下移,不期然看到卫姜鸵鸟似的往他衣服里钻的毛茸茸脑袋,嘴角向上很轻地牵扯了下,直到感觉到对方有些着急了,才不紧不慢开口:“卫姑娘,你的手在干什么?”
卫姜茫然“啊”了一声,悄悄探出脑袋,猝不及防看到自己按在对方胸上的手,因为太过紧张,那甚至不能算按,她是......抓着的。
她忙收手,做贼心虚地别在身后,然而上好的绸衣根本不禁碰,上头早已留下可疑的褶皱。
卫姜手比脑子先动,抬手上去抚了抚掩盖罪行。
“你打算这样欺负本官到什么时候?”
男人目光意味深长,扣在卫姜腰上的手上移,虚靠在胸前挡住她进一步的动作,颇是受辱模样。
指骨游行的温热若隐若现,卫姜脸上猝然烫热,手忙脚乱起身拉开距离。
她动作太急,没注意到腰间的荷包与秦起的挂玉不知什么时候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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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情人间的亲昵纠缠,才一动作就被扯了回去,再次跌坐在秦起的身上。
卫姜尴尬解绳,越是着急解开,越是缠得紧。
秦起的视线不着痕迹游走在卫姜的脸上,最后落在那张紧咬到艳红的唇瓣,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便是这时,卫姜察觉腰上兀得一重,以为秦起要如何她的时候,只见作乱的荷包已经被他解了下来。
男人率先站了起身,卫姜自也起身拉开距离,垂着头,脸上一阵阵羞愧的火辣,简直想钻到地下去。
秦起衣袖下的手指仍残留着方才的触感,他自是察觉出来卫姜这一摔的眼熟,她就这么想被关进大牢吗?
“说说。”
阵势这东西向来都是一而衰,再而衰。
卫姜什么计划都没了,老老实实将不想嫁进王家的事说了。
秦起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王家,而且听意思,卫姜根本不知道和秦之牧的婚事,这之中到底怎么回事?
他暂且压下疑惑,将注意力拉回王家,确实,王皇后势大,长安没有衙门敢接管王家的事,便是绣衣使将王家的案子呈到圣上跟前,也都无疾而终。
王家啊……
“叫张啼灵来见我。”
*
掌灯十分,卫姜还沉浸在顺利被关进牢房的恍惚中,都知道实情了,秦起竟然还是应了她的请求,他到底有没有盲脸症啊?
牢门在这时从外面打开,是刚刚的女官,女官放下食盒,里头吃□□美,还冒着热气,意外的都是她爱吃的。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牢饭。
卫姜看向这位看着十分面善的女官,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谢谢女官姐姐的照顾,我不饿的,姐姐带回吧。”
“张啼灵。”
“什么?”
“叫我张啼灵,这些也不用谢我,我只是顺路带过来。”说着,她一掀长衣,颇是不挑剔的在卫姜对面坐下,“都是小事,不必在意,小姑娘,我们聊点有意思的吧。”
卫姜乖巧坐好,就听张啼灵单刀直入地问:“你刚刚看我了,告诉我你想不想做女官?”
“不是,我,我.....”
张啼灵伸手一抬拦住卫姜的解释:“别听臭男人的话,后宅哪有权力有意思啊,别看我们只能做些整理文书、伺候后宫娘娘的活计,只要我们队伍足够壮大,迟早把这一屋子的男人取代了。”
卫姜消化了一阵后,很认真的问出自己的疑问:“原来宫里还有许多和你一样的女官,那我如何从来没有在书上瞧到过呢?”
“臭男人写的书嘛,正常。”张啼灵从袖口掏出一张被折叠了很多次的文书往卫姜的面前一摊,“详细的回头再说不迟,还有最后几个名额,来不来?”
卫姜从未听说过女官,从前自也没有朝这方面想过,面对这样的邀请,她是空白和陌生的。
迟疑片刻,就像第一次见到女官时一样,有些情绪是遏制不住的,她还是问道:“灵姐姐,我只识些字,也可以吗?”
竟然没被吓到。
张啼灵看着那双晶亮的眸子笑了起来:“那黑心的竟然不是利用我。”
“什么?”
张啼灵狡黠的凑了上前:“没事,对了,刚刚忘了说,当了女官就同宫中的宫女一样,不到出宫的年纪是无法嫁人的,就算出宫了也是一个老姑娘,时下看起来也是嫁不了人的。”
她将毛笔递到卫姜的手上:“这样,你还来吗?”
卫姜怔了一下,属实没想到女官还有如此的限制,如果她没有被收监,这简直是她渴求的,如今危机已算解决,她根本不用踏上女医、女官这样一条更加艰难的路。
可是就算没有周家王家,父亲总还会把她送到旁的什么人家。
她接过毛笔,只是在落笔前又顿了一下:“灵姐姐,那你还有其他的忘了说吗?”
短暂寂静,牢里顿时只剩下张啼灵拍墙大笑的笑声。
10. 退婚
卫宁远不出意外的没有等到卫姜的回来,叉着腰在屋子里将田老太太和卫姜骂了个翻天,马骁肆就是这个时候带着绣衣使踹开了卫府的大门。
精铁的节杖整齐敲地,闷闷的重响连绵传出数里,卫府周围的人家都被惊到,纷纷点灯出门看去。
卫宁远正在气头上,吹胡瞪眼冲到了门口,见到门口站了一排的绣衣使,险些没一个软脚跌坐在地。
“各位大,大人,不知何事到访啊?”
马骁肆瞥了一眼临街探头的人家,用足够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卫祭酒啊,你惹上麻烦了。”
卫宁远忙跪地磕头:“不知大人说得是哪件?”
一句话把马骁肆都整不会了,什么意思,你还真惹事了?还好几件?
他没好气的一敲节杖,用正常的音量道明来意:“卫祭酒的女儿今日冲撞了我家大人,大人震怒,特令咱个请卫大人喝茶。”
能让绣衣使直呼大人的只有御史大人秦起了,卫宁远登时被吓得连跪都跪不稳了,边磕边撇清关系:“那不孝女不日就要嫁人,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她已经不算我卫家人,此事与我无关,求御史大人明鉴。”
马骁肆听得发笑,节杖不耐的狠敲了敲地:“这些话你去同我家大人说吧,带走。”
谁想,卫宁远竟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怎么都不肯走。
马骁肆没眼看的“噫”了一声,工伤啊,心说回去可要再敲诈大人半个月的吃食才能安慰眼睛。
“既如此,给卫祭酒指条明路吧,何不去求求你那新婿呢。”
卫宁远的哭声刹住,是啊,御史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那也比不过国戚,忙不迭让管家去办:“去,去求求宝少爷,他有什么要求都答应他。”
绣衣使的铁骑浩浩荡荡穿过长街,引得一路灯亮,卫宁远坐在格栅的牢车里以袖掩面,头恨不得埋得地下去,尽管知道天黑灯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还是觉得脸上一阵臊得慌,脸面丢尽。
与卫姜去时进的绣衣使的正门不同,这会儿卫宁远的车走的是行刑的后门,穿过长长一道湿滑石阶直接进了地下,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味与腐肉的气息交织凝成胶质闷在鼻腔的地方,卫宁远当时便未能忍住呕了出来。
这里是关押的都是重刑犯,火舌卷动的噼啪爆响夹杂金属抽打鞭笞的声音,卫宁远擦干嘴边的口涎从车上下来,一只带血的眼球就是这时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甩了他一脸。
带着温热滑溜的触感,卫宁远才因王家那边建立起来的一点胆气瞬息灰灭,腿软得登时一点路都走不了,再次哭声哀求道:“总使大人,那不孝女冲撞大人与我无关呐,你们要审我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不进去,别带我进去,求求你们了。”
马骁肆颇是看不起的翻了个白眼,心说御史大人交代带你去的地方还没去呢,就怂成这副样子。
不过本也不是想带他去见卫姜的,只不过是将“卫姜得罪御史大人”一事弄得人尽皆知些,事态显得严重逼真些罢了。
眼见着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马骁肆没再继续吓人,假意是看着王家的脸面,领着他去外间候着了。
先前,特意让卫宁远去王家通报一下,就是想让王家知道卫姜得罪了御史,如此,自然流程上就一定不能叫人查出漏处,估算着王家那边差不多有消息了,秦起这才招了两个刑狱使同一个记录的书吏动身前去牢房,去走个形式。
绣衣使大部分时候案子都事关王公贵族,在案子正在裁决之前,他们都是贵人,怠慢不得,于是今上自掏腰包将部分牢房修缮了一些,弄得跟间寻常的屋舍没什么两样,卫姜就被关在这处。
因为墙厚隔音,秦起待走近了才听到里头女子说话的声音,卫姜在问女官:“啼灵姐姐,你当官见识肯定很多,听说过子女状告父母的事情吗?”
张啼灵原本是笑着的,闻声,笑容登时收了,声音倒似寻常,她答:“听过,失败了,很惨,死了,你想告?死心吧。”
秦起原本想进去的脚步刹住,晕黄的烛火扑闪,忽明忽暗的,将少女本就纤瘦的身影拉的更加细弱了,好似风一吹就散了。
她手托着脸闷闷“哦”了一声,以为这个话题就此不了了之的时候,听她又问:“那啼灵姐姐,你知道她怎么告的吗?”
张啼灵根本招架不住那双干净到有些纯粹的眼睛,很想就这么告诉她,但不行,女官做得,他们容许,有些事还碰不得。
她有些败阵,起身便走,被卫姜着急拉住:“好姐姐,我不问了,啼灵姐姐你喝酒。”
哪里来的酒?
秦起大步走了进去,里头一长一幼两道身影亲昵贴在一处,正公用一个酒杯。
她们才见了多久!
秦起冷了声:“来人,去将张啼灵给我拖出来。牢房重地,谁带的酒,谁放的行,自行领板罚去。”
张啼灵立刻吓得清醒,拍拍屁股卷着偷带进来的酒壶缩着脑袋出去了,卫姜没了支撑,身子歪斜就要跌地,秦起一个快步上前,伸手去扶,却被卫姜一脸嫌弃得避开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不能碰,秦起花架子,弱柳似的,碰碰就倒。”
能百步穿杨的秦大人头一次与“弱柳”摆在了一处,他看着桌上残留的酒渍,轻嗤了一声:“卫小姐,以为这是哪里?”
按照平日里,卫姜定是有些回避瑟缩的,彼时许是那一杯酒捏出来的壮胆,她低低笑了下,小狐狸似的笑眯了眼,风马牛不相及说了一句:“他好像是个好官。”
酒劲渐渐上涌,她露在外面的皮肤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蜜桃,到处泛着水色,像在诱人采摘,秦起目光沉沉,又波澜不惊移开视线,单落在那玉髓似的饱满耳垂上。
又是啼灵姐姐,又是好官的。
秦起语气冷淡:“还有么?”
卫姜拖着腮:“有的,他是好官不是个好人,他好没道理的,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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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就独对我那么凶呢。”
秦起后知后觉,这似乎是在说自己。
他不动声色从耳垂移回水色的地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微弯的唇角,心情明显比刚刚好多了。
“你觉得他哪里凶?”
“小时候就吓我,我哪里知道他那么在意秦小牧,小牧都没有跟我提过哥哥。”卫姜越说越委屈,“他就把我的兔子杀了,还丢在我的床上,那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兔子,我从扬州一路抱着过来长安的,他就杀了。”
秦起眉头蹙起,什么兔子?什么杀了?
“大,大人,这些都要记下来吗?”听着不像是提审问的话。
全程被当作空气的书吏和两个刑狱使压力很大的擦了擦脑门的汗。
*
另一边,说是在外间候着,可里头审讯、行刑的声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卫宁远每多待一息都如坐针毡,怎么去王家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啊,王家在搞什么?
油灯剪了三次灯芯,卫宁远终于看到管家的身影。
“老刘,怎么你一个人过来,王家的人呢?”
被换作老刘的管家一拍大腿,长叹了口气:“老爷可别提了。”
说着将在王府上发生的事事无巨漏的说了出来。
老刘管家去到王府时,恰好就遇到了与几个纨绔一道出去的王宝,王宝一听此事便断言,肯定是秦之牧急了,找他哥哥帮忙搞出来的鬼,立时转身回去找家里话事的太爷。
王家一听与御史有关,当即慎重了一些,没像往常直冲衙门要人,差人去外头先打听一番。
哪想都不用问,外间都已经传开了,具体是谁不知道,反正是卫家的什么人冲撞了御史大人,大人震怒,连夜拿人入狱,夸张些的甚至传出御史连夜血洗卫府。
不管是不是王宝认定的这就是秦家二公子在和他抢人,单说秦起这人,一个年纪轻轻颇得今上赏识的权臣,长安多少当官的想要巴结自称门下。
他们王家虽不必如此,但多个朋友好过多树个敌,不过一个送上门的小妾,王家根本不在意,直接略过撒泼打滚的孙子,王家当家的太爷当即便与卫家划清关系,限对方两日内归还礼单。
卫宁远没想到等来了这个结果,他从管家手里接过两张薄纸,一张是退婚谏,一张是礼单,这份礼单上写的比王家之前送来的多出来一倍不止,原本的两台礼最近走动关系早就用掉了,现在好了升迁没了,还要倒贴大笔钱财,他哪里拿得出来……
“老刘,你刚刚是不是说,宝少爷其实是愿意帮忙的?”
管家实在说不出口王宝的原话是“就算不同意我将卫姜娶亲门,起码把她弄出来,给我睡爽了再说,不然岂不是很丢面”,只含糊点了点头。
卫宁远抽出随身的笔筒,撕下一片袖子,在上面飞速写着,然后神秘兮兮交给管家:“老王,你再替我去趟王家,单找宝少爷,别让王家其他人知道。”
11. 修罗预备
卫姜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因为一杯酒整整睡了两天,更不知道她醉时都说了什么。
恍惚还以为在家里,下意识就喊春行:“到给父亲请安的时辰了吗?”
过了良久,没有人回应,卫姜这才反应不对,“蹭”得一下从塌上坐了起来,对,提审,秦起说一会儿要过来的,她怎么睡过去了。
牢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案桌,秦起正坐在桌前看着公文,今日他穿的是一身湖水色常服,头顶简单束冠,小窗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落了凡尘的仙人。
仙人的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了。
卫姜不自觉就想到先前男人被她一推就倒的画面,他真的好软,看起来谁都能欺负了他。
她心里想着,身体却诚实的僵硬紧绷,不敢乱动。
良久,仙人终于注意到她,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瞥了她一眼:“卫姑娘酒醒了吗?”
卫姜一滞,兀得记起被啼灵姐姐喂的那一口酒,但那之后的事半点也想不起来。
“醒,醒了。”
秦起的视线定在她勉励维持镇定的笑弧上,朝身后的书吏吩咐道:“拿给卫小姐看看。”
书吏有一瞬的迟疑,还是将字迹满满的一沓纸递了过去。
卫姜一眼看到大红官印旁写着自己名字的签押,心下兀得重重一坠,突然有点不太敢去看纸上写的东西,那边书吏已在御史大人的眼神暗示下贴心诵读了起来。
戌时三刻,卫氏女戏言御史大人,言之貌如花,弱如柳,不堪为重
戌时三刻,卫氏女笑耍御史大人,喷之虽官好,人劣之
戌时三刻,卫氏女手推御史大人,压之身,上下其手,辱之
……
随着书吏每多念出一句,卫姜头就垂得更低一点,虽然都不记得,但确实都是她的心底之言,辩驳都无甚底气,一想到还是这些的记录,最后是要归档的,就心虚的要命。
她弱着声:“我,我不记得了。”
“无妨,卫姑娘现在记得了。”
秦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落在卫姜耳中完全像是隐含的威胁。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抓过书吏手里的记录就想毁尸灭迹,怎知秦起动作比她更快的将文书抽了过去,卫姜一急跳起来就要抢,身体不期然碰在一起。
卫姜还记得这人娇弱,又怕摔了这人再担个罪名,忙伸手从后面扶了一下,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那双手不知怎么就搂住男人窄劲的腰身,耳边,男人还隐忍的闷哼了一声。
绯红炸染了卫姜的全身,连抱在腰上的指骨都是粉晕晕的。
秦起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挡住书吏的视线,声音压下几分:“卫小姐是在威胁么?”
卫姜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更加心虚了,嘴一瓢就变成了:“可,可以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秦起嘴角弯了一下,声音却是淡淡:“那你先放开我。”
卫姜这才想起来,再次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突然懊悔起先前不该鬼迷心窍朝秦起身上砸那一下。
就听头顶男人颇是委屈的声线道:“本官实在浮弱,牢房本就紧缺,要不卫小姐还是换个补偿吧。”
她实在求之不得片刻没有犹豫:“真的能走吗?”
三日后,卫姜离开官署的时候,张啼灵叫住卫姜:“这是有我和几个女史举荐签印的文书,有了它,你便能入宫,本来该我直接提交到内廷那里,但你们小姑娘总容易被理想蛊惑冲动行事,这条路不好走,你再考虑考虑,若你真的想清楚了,这月十五晨启门时,你就在宫门前等我。”
薄薄一页的文书,下面留有六个字迹不同的签名,卫姜将那些名字看了又看,答案早已揭露。
她不想只是一个附属,被交来换去,她不想继续囚困于后宅,她想走出来,想有一件事自己可以做主,不论父亲如何震怒,退亲时王家如何态度,她都想成为女官。
长安的天变得很快,才几日工夫,天就变得暖和了起来,吹着和煦的风,卫姜感觉心里飞来了一只春鸟,喳喳叫的好不欢快,连回家的路似乎都变得近了,不到一个时辰,卫姜就走了到家。
她才进家门,迎面就和从里面冲出来的小厮撞了个满怀,小厮身上当啷掉了一地的器物,在他的身后,刘管家抄着扫帚,上气不接下气追了过来。
那小厮陡然看见卫姜愣了一下,顾不得捡地上的东西,抱紧包袱,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刘叔,父亲呢?怎么感觉府上人少了很多?”卫姜拦住还待追出去的管家。
“害,那日老爷从绣衣使那边回来就说有事出去一趟,这都四天没回来了,夫人和您都不在,没了主事的人,这不人心就开始浮动,跑了几个人。”刘管家想着气不过又朝外头骂了一声,“都是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刘叔,您刚刚是说,父亲知道我被抓了,还去牢里看我了?”
刘管家想起那日老爷让他做的事,实在没良心再说这事,只朝卫姜递去一张纸:“小姐,老奴对不起您,这个是老奴偷偷藏起来的,小姐,你不必嫁去王家了。”
是王家的退亲谏,上头印了京兆衙门的官印,日子写的是她被关进大牢的那天。
卫姜愣了一下,竟然已经解亲了。
她第一反应是父亲看到了她宁可入狱的决心去找了王家,但听管家的意思,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刘管家摘了些能说的说了:“就是那天,绣衣使突然来家里说要带走老爷,闹出老大动静,老爷害怕就去求王家,王家不想得罪御史大人干脆划清界限,亲自然就退了,不过小姐你也不用担心,现在外面都以为是老爷得罪御史大人呢。”
卫姜听完退亲的真相心情意外的没有什么波动,似乎事情走向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只唯有一点,她想不通,这几次的接触来看,秦起并不是一个官威很重的人,两次的冲撞都轻拿轻放。
他...是特意差人来家里的吗?
他好像也没记忆里的那么令人害怕。
回到西苑,里头同卫姜走时没甚两样,残雪整齐堆在小道的尽头,干枯的枝条开始冒出了新芽,小厨房的上空炊烟渺渺,两个小丫鬟正坐在廊下绣花纳鞋,卫姜不知怎的就看得眼前一热。
“我回来了。”她轻轻喊了一声。
两个小丫鬟立时就注意到,丢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来。
春行跑到半道,突然又冲进厨房,边走边喊:“小姐,小姐,先别进来,火盆就来了。”
“驱邪驱灾,驱霉驱难,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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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祸康乐。”
卫姜一脚跨了过去,火光映红她难得张扬的笑容,好,我们都免祸康乐。
接连遇上好事,晚上卫姜提议吃烫锅子,主仆三人围着桌炉说说笑笑,吃到尾声的时候,卫姜拿出两张身契分别交给两个丫鬟。
小丫鬟吓到了,丢下筷子着急就要磕头:“小姐,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吗?小姐,你别赶我们走。”
“没有的事,你们先听我说。”
卫姜将她想进宫当女官的事告诉俩人。
两个小丫鬟是她来长安的第二年,外祖母看她一个人住在西苑,找人牙子买过来照应她的,并不算府上的人,父亲和姨母都不是容人之人,担心等她走了之后,俩人的日子不好过,这才想着干脆将身契还给她们。
她们想出府自谋出路,或是继续在府上住着都由她们。
俩人听闻顿时哭成了泪人说什么不肯要,说要跟她一辈子,卫姜好声又劝了一会儿,这才让两人将身契收了下来。
王宝就是这个时候带着一身的酒气突兀闯进了西苑。
“美人娘子,美人娘子,我来看你了。”
王宝这两日在城里又搜寻了几个美人,但哪个都没有卫姜让他惦念。
他才不信一个久居深闺的女人能碰到御史,还被关进大牢,肯定是秦小二嫉妒他搞得鬼,他秦小二等着吧,今天就要让他亲自看看,他是怎么睡了他看中的女人的,他王宝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况且那什么卫祭酒还求着他来呢。
“你是什么人?”卫姜拉着两个丫鬟警惕站在烫锅的后面,时刻准备将热锅朝对方身上踢去。
“美人娘子,我是你相公啊。”
王家的那个纨绔……
卫姜当时就脸色变了几变。
*
秦之牧近来一直在郊外的山上,想亲自活捉两只大雁留着上门提亲,再猎上几只狐狸,给卫姜做一身狐裘大袄,这一蹲就蹲了快有小半月,这才满载回来,结果到家就当头一棒,被告知婚事黄了,下人也正把他院里贴着的喜字一张张揭了下来。
“哥,你凭什么停了我的婚事?”
秦之牧拎着两只大雁就冲到了秦起的院子里。
秦起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那只死掉的兔子是怎么回事?”
秦之牧眼中闪过明显的慌乱,哥哥怎么会知道那时他用死兔子威胁姜姜的事?
他不敢去问,甚至连对上哥哥视线的勇气也无,便落荒而逃,就在他脑子里乱成一片的时候,门房那边突然送来一封卫姜的信。
这几年姜姜从不会主动给他写信,就算他主动去信,她也很少回,怎么会突然写信给他,还邀他晚上登门。
这很不对劲!
秦之牧又想到方才哥哥冰冷的质问,心底涌现强烈的不安,难不成姜姜也是要和他说这个?所以她还是更加喜欢哥哥吗?
他心里乱遭遭的,以至于都忽略了纸上的字迹并不是他熟悉的,套上马便朝城东北隅奔去。
马蹄哒哒在深夜的城东街巷显得异样的突兀,王宝醉的不深,一直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见马儿刹步时的啼叫声登时露出淫*笑,甩着一身的肥肉朝卫姜身上扑了过去。
“小美人,别躲啊,来,相公疼你,你可轻着点声叫。”
12. 修罗
“美人娘子,跑什么,你我可是天地见证的夫妻,为夫疼你,别跑啊。”
房间狭小,卫姜和两个丫鬟无处避让,被迫挤在墙角,听着那一声声令人不适的调戏之言,只觉被人泼了一身的脏水,卫姜不可抑制的手脚发抖。
许也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人虽害怕却还算镇定,眼看着王宝的手朝她抓了过来,一脚将桌子朝他踢翻而去。
铜锅里大半的汤汁全部浇在了王宝的身上,在王宝凄厉的尖叫声里,卫姜眼疾手快拉着丫鬟朝外间跑去,这才注意到,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王宝带来的下人给锁上了。
冬天衣厚,加上锅子都吃到底了并不见烫,卫姜那一脚对王宝来说惊吓大于受伤,扯掉质地上好的缎料外袄,汤汁甚至没有贴进里衣,他在外间作威作福惯了,从没有人如此落他脸面,登时被激起原本的凶戾无赖。
他“忒”了声骂,裤子一扯,就这么下身*赤*裸大摇大摆朝屋中的姑娘们慢慢逼近,满口风月场上不堪入耳的浑话。
卫姜几个闺阁女子哪里见过此般场景,当时胆子更小些的春行猝不及防被吓愣在原地,被王宝一把拽住,扯了衣服按在墙上就欺了过去。
“不急,爷一个个疼你们。”
王宝愈发恶劣放荡,他狞笑着,去瞧卫姜的神色,女人们的惊惧、挣扎和眼泪总成为他的助兴方子。
然而这次要让他失望了,卫姜什么都不会让他看到的,年岁不大的女郎出乎意料的冷静,抄起脚边的圆凳对准他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王宝措手不及,被砸的一个晃荡,停了挺身的动作。
卫姜眼见有效,又是一下狠砸,不幸,这次却没了好运,圆凳被王宝一手接了下来,拽住了凳子的另一头。
面对成年男子,哪怕他身形再是矮胖,卫姜仍是感觉到力量的悬殊,对方只需轻松一拉,圆凳就被他抢了过去,惯性之下连带将她也拉到了跟前。
王宝弃物一样丢开春行,从后一把抱住卫姜,急不可耐的在她身上猛嗅了一口,一副施恩的语气:“这么着急投怀送抱,美人娘子看你急的,那爷就先疼你。”
说着,就按着卫姜就要扯她下衣。
卫姜根本挣脱不开,恶心和绝望交织,既什么都做不了,卫姜最后无望的想,她的手还能动,就算挠也挠花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卫姜下了死手,王宝的脸登时就出了血,疼得直叫:“臭娘们,你等着,一会儿就让你相好知道你怎么哭的。”
“砰”
就是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冲进一道黑影将正要动手打人的王宝踢晕在地。
卫姜好险得救,她看向来人,是个陌生面孔,一身寻常小贩的打扮。
她判断不出来人是敌是友,自不敢停留,连忙拉着两个丫鬟朝门外跑去,迎面撞上从外墙跳进来的秦之牧。
他似乎是在追什么人,口中还在喊着叫人站住。
卫姜一见到秦之牧,就像是被欺负的稚孩遇到了可以撑腰的人,提着裙子小跑步就朝他奔了过去。
刚刚分明还是可以冷静砸人、挠花人脸的小娘子,这会儿才到了秦之牧的身边,话还没开始说,眼泪先扑簌簌滚了下来。
秦之牧看着被细白指节拉住的一截袖子,登时顾不得在追的人,嘴角不自觉就弯起宠溺的笑弧。
姜姜从小就是个性子特别乖糯的兔子,受委屈也不会说,只会偷偷藏起来,连她的丫鬟都找不到,只有他,每次都能找到她。
找到的次数多了,卫姜就不躲了,后来也不知从哪天起,他们再闹矛盾,抑或她在家里受委屈了,卫姜总会这样抓着他的袖子,昂着小脸,像只兔子一下一下抽着红红的小鼻子。
回回他心里都软得一塌糊涂,就算卫姜要他去摘星星都乐意,恨不得将世界上的好东西都给她,哄都哄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气。
只是,这点心软,又很快被那份意味不明的来信冲淡,想到她可能和哥哥……
他拂开袖子上的手,故意摆出置气的冷脸。
卫姜看着空了的手,茫然地缩了一下,好像确实不应该,他们只是好朋友,他有喜欢的人了。
那流不停的泪珠子忽然就断了,分明有很多委屈和害怕想说的,分明想听到一声安慰,喉间却像是堵了一团硬物,什么音节都吐不出来。
又再次变得孤立无援。
“刚刚是谁踹的本少爷,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守个门都守不住。”那边王宝没晕多久就醒了过来。
秦之牧这才注意到哪里不对:“王宝,你怎么在这?”
王宝揉揉鼓包的额头,嗤他一声:“秦小二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我来见我的娘子,还道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之牧兀得想到那张被撕碎的请帖,隐约有了猜测,还是问:“什么娘子?”
“秦小二,这就没意思了吧,你不是都知道了,还找了你哥帮忙把人从我手里抢走了,什么得罪御史大人,关进大牢,这种把戏可骗不到我王宝。”
秦之牧听得混乱,不懂什么他找了他哥,但他不笨,稍稍想想就厘清出来一个大概——
原本卫姜是要嫁给王宝的,但因为他哥的介入,王宝没能如愿。
犹记的见到王宝的那天,他是刚见了卫姜打算回去,那天他对她倾诉了多年喜欢,他们互通了心意。
她竟什么都没告诉自己,更没没告诉自己要嫁给另一个人?
他看向身侧站着的少女,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沿着未干的泪痕一点点下滑,最后抬起她的下巴:“姜姜,你怎么什么都没告诉我呢?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吗?”
语气是肉眼可见的冷淡疏离,卫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被嫁给谁,后面待她知道了,托了府上几个人找去秦府,却得知秦之牧近来出了长安,他们最近好像永远缺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她突然感到疲惫,后退一步:“这些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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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了,小牧一会儿说可以吗?我想先去报官。”
想把身上的衣服烧了,想好好洗个热水澡。
秦之牧脑子被“不重要”几个字全然占据,轻易就略过了报官,也略过了卫姜身上的异样,他将人拽到身边,看着花瓣似的粉艳唇瓣,怎么就那么会气人。
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那什么重要,哥哥吗?”
她连自己都不告诉,却去找了哥哥?难怪哥哥会知道了兔子的事情,会停了他的婚事。
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被闷在鼓里,傻傻的准备亲事,像个笑话一样翻遍了大山去寻提亲的大雁。
她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放在心里?
心中戾气一阵阵的翻涌,先前被压下去的念头再度侵占了他的思考。
占有了她,那就什么都不是威胁,占有了,他们本来也要成亲了,早几天而已。
一旁的王宝见秦之牧比自己还不如,不忘火上浇油:“听说你在准备婚事,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笑死我了,是我误会咱么秦二公子了。”
“闭嘴!”
秦之牧冲上去,将人按在地上,一连几拳朝他脸上砸了过去,王宝当时口吐血沫,吐出断掉的门牙。
“二公子不可冲动。”
伤到王家的独苗,就算是秦家人也不会轻易善了的。
秦之牧看向拉他的人,怎么是哥哥的护卫?再看眼熟的衣服,不是刚才他追进卫府的那人又是谁?
哥哥竟然把护卫都派来给了姜姜,是不是再有几天,他们就要成亲了。
护卫看了他变了的眼神,知道不能将主子派他在卫府门前照应的事说出来,那恐事态会更加乱下去,他便只道:“属下只是替主子来老宅寻几件旧物,恰好撞到王家公子强闯进卫府,不放心进来看看,还好到的及时,卫小姐才没出事。”
秦之牧见人不是哥哥派来的,脑子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你说的什么出事了?”
不肖护卫的回答,他自己就有了答案,依照王宝的德性,这畜生只会是……
眼前闪过刚刚女郎的委屈,秦之牧怒火中烧,抬起腿,一脚踢向对方的下*体。
“你算什么东西,我喜欢那么多年连心意都不敢透露,更不敢僭越一步,王宝你岂敢的!”
王宝的惨叫声里,护卫再次将人拉住,二公子哎,可不敢冲动,明面上将人怎么着了,想惩治这纨绔,不如回去找大公子,大公子那有的是不吃亏教训人的办法。
他忙寻了个能稳住人的借口:“二公子,那个……卫姑娘不见了。”
秦之牧立时停了手,见人果然不在,他一脚跳上院墙,快步走到和秦家老宅相隔的地方,那快有段空心的木栅栏,姜姜回回心情不好就会躲进里面。
怎么会没有?
秦之牧看着空荡的栅栏,心底无端生出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慌乱来,就听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秦之牧,你在找我吗?”
13. 占有
眼看着小院子里乱成一团,卫姜默不作声领着两个丫鬟出了门,打算去京兆衙门报官。
门前的大街一如既往的寂静,贯穿的凉风吹起卫姜鬓角散落的长发,她习惯性抬手准备整理,意外注意到,她的手早就不抖了。
竟是轻舟已过,似乎也不需要依赖于谁,也没必要与谁计较什么,心底的惶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散了去。
朗月高悬,卫姜捂住凉透的脸蛋,有些雀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心底又明朗地想,秦之牧大抵关心则乱吧,哼,老是欺负她,若这回不和他解释清楚,小少爷定是还是要闹她的,算了算了,反正几句话的事情,才不跟他计较。
“春行你们先去车里等我一下。”
卫姜说着转身回去。
秦之牧听到卫姜的声音,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如溺水者攥住浮木,近乎本能地伸手一捞将人死死箍在怀中,指尖发颤地收紧双臂。
卫姜被吓了一跳,生怕被经过的人看见,仓惶着从他怀里挣脱:“秦之牧,你干什么,我有话和你说。”
秦之牧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话声,手臂之下,丰肉微骨,盈盈一怀,确认了怀中温软的真实性,他尤觉不够,怕稍一松力,先前的恐慌就会变为现实。
他承认,对哥哥的嫉妒和对卫姜的占有要把他折磨疯了。
他紧盯着怀里的人,移位的衣领露出纤细的锁骨,之下是被挤得过分醒目的白皙,眼底的清明登时被着了迷的欲念挤的没有位置,火星蔓延至全身。
反正早晚都是他的妻……
秦之牧当即腾出一只手,大掌毫不客气按住卫姜挣脱的手别在身后,埋头咬住那玉节一般的锁骨上,齿尖碾磨,另一只放在后腰上的手扯掉碍事的衣带滑了进去。
卫姜前所未有的恐慌:“秦之牧,你放开我,你在发什么疯。”
她不顾一切想要将压在身上的重量推开,却被男人用更大的力压在墙上,铁一样无法撼动,令她不由想到先前的王宝。
“卫姜,是你招惹的。”
秦之牧的声音很陌生,锁骨处的刺疼在一点点扩大范围,或上或下,卫姜感觉到有什么在靠近她的小衣,种种都加剧了她的不安,她瑟缩着尖叫出声。
“不要!”
回应她的是更加霸道的侵略,连远处的脚步声也未能阻止他分毫,卫姜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会什么她的好友会变得如王宝那样的凶徒一般,她呜咽着,哀求道:“不要,秦之牧求你不要。”
“姜姜,你是我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早就想把你娶回家了。”
卫姜的挣扎顿了一下,秦之牧说他……喜欢自己?
从前偶尔,卫姜也曾悄悄幻想过,秦之牧或许对她有意的场景,只是稍微想想她的心都快的要撞破胸腔,甜得像是吃了世上最好的饴糖。
说是偶尔,因为她根本都不敢细想这件事。
如今,从前的幻梦炸雷一般响在耳边,却再不复那时的悸动,卫姜眼里的光一点点灭去,剩下更加剧烈的挣扎。
秦之牧已经完全处在兴奋的浪尖,他什么都没察觉,敷衍地拍了拍身下人的背,吻的更加凶肆,横冲直撞的,恨不得在每一寸皙白上都落下自己的印记。
直到他舔舐到什么湿湿、咸咸的,那股兴奋劲头才戛然而止。
是长串的眼泪。
他这才注意到,身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反抗,神光呆滞,身体僵木,泪珠无声滚落着,怎么擦都停不下来,像是个抽了魂的瓷娃娃,一不小心就碎了。
秦之牧终于意识到他做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些慌张,忙不迭将卫姜松散的衣服整好,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
他指腹擦过卫姜修长白颈上的片片红痕,暗觉不够多,姜姜是她的妻,这没什么。
“姜姜,我太喜欢你了,我已经跟哥哥说了,我要娶你回家。”
说这话时,秦之牧有意在“哥哥”两字上加了重音。
话声出口良久,秦之牧都没等到回应,不由收敛起笑意,她不该开心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卫姜很轻的唤了他的名字。
他心里立时就被哄得一软,忍不住朝那小小一团挨得更近了些,牵起比自己小很多的手把玩着,心情颇好的“嗯”了一声。
“你如此待我,与王宝之流何异?”卫姜抽回了手,安静的看着他。
“姜姜,这怎么能一样,你我是互相心仪。”秦之牧拧了下眉不以为意,王宝他算什么东西。
卫姜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人一样,盯着秦之牧看了良久,她很想像从前每次辩驳什么话题一样,与他掰开揉碎道明自己的所想,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她欠了欠身:“天色已晚,我府中尚有事物,秦二公子早些回去吧。”
“姜姜。”
秦之牧再是迟钝也觉出卫姜态度的疏离,语气跟着冷了下来,“你在跟我生气?是因为我哥吗?”
卫姜不知道怎么总是扯到秦起,有种怎么都说不通的无力感。
好在这时,那位秦家的护卫及时过来:“二公子,不好了,王家那边来人了,您先过去看看吧。”
“来了就来了,叫他们等着。”
秦之牧拉过要走的卫姜,从腰间摘下两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的手中。
卫姜感受到隔着布料传来的触感,便知道里头装的都是些稀罕的花种、树种。
她很难出府,几乎四季都困在狭小的院子里,秦之牧就说去外间把四季搬过来给她。
秦之牧那时尚小,小小的少年,挂在树上荡来荡去,说时眼里满是赤城和明媚。
四季怎么能搬得了呢?
卫姜心里想着并未在意,只当是些哄她开心的话,
结果第二日,少年就搜集了全城的花种树种,装了满满一布袋子放在她的窗前:“喏,这些是春天开的花,这些是夏天会结果的树,这是会飘火一样红的秋叶,这是冬天的松。”
少年鼻尖还挂着暑热的水珠,一颗又一颗介绍的认真,卫姜看着少年嘴边浅浅的酒窝,那一刻,她忽然就听到了心底花开的声音。
从那之后,秦之牧不论是跑马还是与人出游,每每回来,都会给她带回来不一样的种子。
卫姜攥着那两袋显然积攒很久的种子,头一次不见欣喜,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乖乖等我娶你。”
秦之牧丢下一句,身影早已跑远。
前头王家直接带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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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府的人过来,秦之牧不想牵扯进卫姜,未有多言,主动随对方走人。
王宝却不同意,他今日被落了大脸,命根子差点都没了,闹着说什么都要将卫府所有的人抓走。
卫姜并不畏惧,今日本是王宝擅闯欲行不轨,却是有些担心还在外头等她的两个小丫鬟。
“卫小姐不必担心,我已将他们安置在了隔壁了,小姐且等我家大人的处理就行。”秦家的护卫拦住她。
听到秦起卫姜心下兀得安心不少,话没多久,前头,秦家果然来人,王宝不甘情愿走人,两个小丫鬟没多久也被送了回来,卫家府门重归平静。
卫姜将身上的所有衣服都丢进火盆之中,迫不及待将身体整个浸在热水里,看着脖颈处遍布的红痕,她用力擦洗了一遍又一遍,水冷了又冷,直到破了皮还在固执的重复擦洗的动作。
为什么都洗不干净呢!
少女被羞耻与自责压垮,埋在水里崩溃不已,任由大量的水泡灌满口鼻钻进肺腔,任由感官一点点远去,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语气焦急喊着。
“小姐,不好了,小姐,春行她不见了。”
卫姜陡然惊醒,从水中钻了出来,想到什么,头一次没有顾及衣着的得体,随便裹了身厚袄子,边咳着水边出门。
主仆俩最后是在间空置的柴房里找到的春形,小丫鬟哭得一塌糊涂,将头伸进从悬梁上系下来的绳子里,而后一脚踢翻脚下踩着的凳子,若是晚到一步,根本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春行,你怎么就做傻事。”
“小姐,我……被那畜生……实在没脸存活世上。”春行裹紧身上的衣服,爬起来又要自戕。
“如何不能,你我皆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该蒙羞、该谢罪不应是那行事的凶徒么!”卫姜脱口而出。
劝人亦是劝己,说完,卫姜短暂的愣怔之后,便觉豁然开朗,一下子从迷执的死胡同里走了出来。
错的不是她,为何自责羞耻?
第二日,卫宁远仍未回府,卫姜天不亮去到了宫城之下,将那份女官的荐书交到了张啼灵的手中。
“不是还有几日,不再考虑……”
张啼灵说着眼尖的注意到少女颈侧片片的暧昧痕迹,想问什么,但对上少女坦荡的视线,兀得就笑了。
“姜儿妹妹,你不是想知道如何状告父母,等你入宫,我告诉你吧。”
“好,我等啼灵姐姐。”
张啼灵急着当职,俩人又说了两句话,便在宫门前分别,卫姜没有回去,而是打算去远郊的外祖母那儿,知会一声她要入宫当女官的事。
没成想驴车才掉了个头,就撞上绣衣使的人。
卫姜如今见到人已经不怕了,正要避让,没想到对方却朝自己走了过来。
“竟然在这里撞见卫小姐,可见巧了,我家大人前头还令我等寻卫小姐兑现补偿呢,择日不如撞日,不知卫小姐可有空。”
卫姜瞧着时辰尚早,自然应好。
那日秦起让她再要个补偿的时候,卫姜乱的不行,随意说了本书搪塞,以为今日的兑现就是去拿本书,怎知那绣衣使竟然直接将她带到了秦起的跟前。
卫姜:“……”
14. 失踪
卫姜到时,秦起正与几个武官议事,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听,极偶尔的开口,明明是当众最年轻的,却难叫人忽视他身上无意识散发的威压,几句冷凌的提问,就叫那几个武官噤若寒蝉,露出瑟缩模样。
卫姜后知后觉,原来.....秦起待她已经算是温和。
几个武官没多久就灰着脸出来了,在下一批官员被招入内之前,卫姜听到里头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进来”,她忙敛了心思跟在领路的绣衣使身后一道入内。
“秦大人,我,我是来取书的。”卫姜按规矩道明来意。
秦起从文书里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视线又偏向一边绣衣使疑声道:“这位是?”
绣衣使:“......”大人您在装什么,不是您让我们将人唤来的。
马总使说的果然没错,御史大人在遇到卫姑娘的时候就会突发盲脸之症,他们做下属的需得担待点。
“哎哟喂,大人,这位就是那位卫姑娘呢。”
绣衣使大人的语气是不是不太对?
卫姜看了眼身侧又小心觑了眼上首的人。
秦起神色自若,朝后面的帷幔抬了下手:“先去里头等我一下。”
帷幔之后是秦起平日办公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和他人一样的一丝不苟,清冷的连茶水都多余摆放,一众高堆的文书中间却意外的摆了几盘精致小巧的点心。
实在反差,卫姜探究的视线在上面停了停,秦起就是这个时候挑起帷幔走了进来,视线交汇,她不期然就注意到男人压在官袍领口之下的湖蓝色常服,脑中兀得就闪过先前的失礼行为,连忙心虚的别开视线。
秦起没有错过她细微的躲闪,视线在她颈侧的红痕上顿了一下,最后不动声色定在那突然泛起粉云的耳垂上。
卫姜敏感的察觉到停在她身上的注视,今天她遇到很多异样的视线,她都听之任之,不知为何面对这人的时候,忽然就起了一点情绪。
她漂亮的杏眼圆瞪,没忍住出声:“秦大人在看什么?”
话一出口,卫姜就后悔了,就算没有小时候的过节,面前人也不是她可以放肆冲撞的。
出乎意料的,秦起并未生气,神色坦荡:“在看卫小姐的耳朵,好奇为什么在见到本官之后,它突然就红了。”
“!!”
平静叙述的语气让卫姜的脸“腾”得一下飘满红晕,要不是实在不敢,急得恨不得跳起来捂住这人的嘴。
“你,你,我,我,没有......”
秦起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卫姜脸上更加烧了,感觉怎么也说不清她非孟浪狂徒,就被外间前来拜见的官员打断了。
卫姜如抓了跟救命稻草:“秦大人,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自顾自说完,书也不要了,福礼便要走人,就撞上男人突然偏过来的一扫。
没什么情绪,卫姜莫名觉得就像是威胁,一时攥着手帕也不敢走,那边秦起就这样和外间的人隔着帷幔议起了朝事。
起初她尤觉坐立难安,可听着秦起与另几个官员一来一往的过手,如各据棋盘一端,无形剑影厮杀,竟渐渐听入了迷,连男人推到手边的点心也没察觉哪里不对,下意识接过去小口小口的吃着。
啼灵姐姐说得没错,权力果然比后宅有意思多了。
点心味道实在好,都是卫姜喜欢的口味,直到有随侍进来给她斟了杯茶,她这才发觉手边盘子里点心已然见空,一时,当真是要赧颜昏过去的程度。
好在对面秦起的盘子也是空空的,这才稍稍缓解了下她的窘境。
也是这时,有随侍抱着厚厚的一沓书册匆忙进屋,秦起瞥了一眼:“给卫姑娘吧,卫姑娘看看有没有缺少。”
卫姜粗粗扫了眼,除了那日她胡扯的一本《淮南子》,还有几册未订书封的书,另还有一卷戊戌年间长安府的案卷集。
怎么会有这么多?
“秦大人,请问这些是?”
秦起喉结滚了滚,淡声道:“多给些补偿,免得卫小姐总是横欺本官。”
卫姜感觉今日脸上的红烫是下不去了,接过随侍递来的布包,迫不及待的想走,转身差点撞上一个冲进来的小厮。
那小厮径自跪在秦起跟前:“大公子,牢里太苦了,二公子托我问问您什么时候捞他出来,二公子说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卫姜认识这人,是秦之牧的贴身小厮,离开的脚步不由的放慢。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告诉你们二公子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秦起说着再次叫住了卫姜,突然说:“卫小姐,春种夏耘自有其时,若贪一时之利,无论理由是非正途,恐秋收难饱。”
说着不等卫姜什么反应,抬手下了逐客令:“不送!”
上官刚刚还给小娘子投食,怎么转头就骂是人家唯利是图?
只有卫姜听得懂了,说的是粮也是人,为一时私欲,枉顾婚姻时序,非是良人。
秦之牧明知她最为在意规矩礼数,如何能那般欺她辱她!
她鼻尖兀得酸了一下,在秦起看不到的地方,郑重道了一声:“多谢大人赠言。”
见到卫姜全须全尾的回来,两个小丫鬟大松了口气:“去了这么久可吓死我们了,秦大人没对小姐怎么样吧?”
“秦大人只是看着不好相处。”卫姜说着语气有些含糊,“其实他……人蛮好的。”
两个小丫鬟听傻了,怎么想不到这话会从她们小姐口中说出,秦大人别是什么黏了毛的狐狸,使了什么迷魂计。
钻进车厢里,卫姜迫不及待去翻那多出来的几本书,书页摊开,上头的墨迹很新,遒劲有力的笔锋看起来都是同一个人。
看了几页,卫姜惊喜发现是讲为官之道的,甚至还有几篇是关于女官的,编书人写的深入浅出,很是容易理解。
至于那卷案卷,里头只有一件案子,是戊戌年年间,时任太尉黄广陵被之女黄鸢状告其为父不端一事,从报官至中间审理再到最后判罚,事无巨细,记录的清清楚楚。
这些难道是啼灵姐姐托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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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给她的?
“啼灵姐姐待我真好。”
卫姜心下感动,只是前头不是才说待她进宫再与她说?
一路上,卫姜都扑在新得的书卷上,到了外祖家已经傍晚,她却觉时间过的太快。
“啼灵姐姐真是个妙人。”
卫姜心里再次感叹,不舍的将书放下,下车却看到外祖母家大门紧闭,敲了门良久,才有个打盹的门房出来开门。
“小小姐来啦,可是不巧,老太君出门几日尚未归来。”门房说完,又奇怪咦了一声,“小小姐不知吗?还是与姑爷一道呢。”
卫姜又问:“不知父亲何时来过?又为何事来的?”
门房想想:“有了四五日了吧,具体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老太君和姑爷吵得很凶,最后还是一块出去了,要不小小姐去粮行那边问问,兴许那边有消息。”
父亲也是好些天没回来,太学那边也没有消息,卫姜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没有多留朝粮行赶去。
外祖父故去的早,外祖母靠家里的粮食摊子独自抚养长大两个女儿,外祖母能干,如今粮食摊子成了有三家分号的粮行。
最近的粮行就在镇上,卫姜到时掌柜的正要打烊,听她说明来意,老掌柜却不见意外。
“东家每年冬天都会去南边暖和的地方收粮,短则半月,长则一月有余,小小姐不必担心。”
卫姜这才稍稍放心,留了地址,让他们一有消息就告诉自己。
时间一晃半月过去,眼见就到了入宫的日子,父亲和外祖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卫姜心下焦灼之际,没想到张啼灵专门告假了一日前来府上接她第二日一道入宫。
卫姜近来都是靠她给的那几本书定的心神,这会儿见到人高兴坏了,央着她晚上宿在一起。
张啼灵自然说好,卫姜兴冲冲就去铺床,等出来,就见她的啼灵姐姐一手拉过一个小丫鬟,揽在怀里,笑得真切:“哎,都是小事,不必在意,小姑娘,我们聊点有意思的吧,告诉我你们听了我的故事想不想做女官?”
好眼熟的一幕。
这不是啼灵姐姐拉她当女官时说得话?
“啼灵姐姐,原来你对谁都是这么说的啊?”卫姜不可置信。
张啼灵难得尴尬,掩饰性的咳了咳:“女官多艰辛,时下女子都不愿意当这女官,自然广撒网多敛鱼,姜儿妹妹,你不会怪我吧。”
卫姜连声摇头,亲昵挽住她的胳膊:“怎会,我还没谢过灵姐姐给我的书呢,我会和灵姐姐一道让更多的女子加入进来。”
“什么书?我没给过你书啊。”张啼灵脚步顿住。
卫姜愣住,想去把那几本书拿来给她看看,小院突然就被京兆府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奉京兆尹旨!逆党谋害皇子,蓄意谋反,现依法将卫家余孽全部缉拿!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罪名实在太大,卫姜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正待上前确认,那边张啼灵已经踏着四方步上前:“京兆衙门什么时候管起造反的事,说是拿人,文书在哪儿?”
15. 围局
“见过张女史。”
京兆府的官吏立时收起凶戾,客客气气拿出缉拿的文书:“您看看我等都是按规章办事的,此事确实不归我们京兆府管,原本只是有人家报官失窃,这不就查到卫祭酒头上,哪成想,最后还牵扯出皇子的事,您在宫里知道这事的,如今今上发话,我们不得不办呐。”
最近出事的皇子只有刚刚才被立储,又被牵扯进巫蛊谋逆的九皇子。
九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李夫人的独子,因着这事,李夫人前头刚刚才被处死,连李夫人都是如此,其他被卷进此案的,今上一概宁可错杀不愿放过,可见震怒。
如此,京兆府确实不敢独断,必要请示天厅。
张啼灵接过文书扫了眼,盖着京兆府印的地方,又加盖了一道御印,文书和流程都没有问题。
只是,联系卫家最近的风波,事情是否太巧了些?
而且九皇子的案子是由御史大人协绣衣使亲办的,大人怎么可能会让其他官署介入进来?
张啼灵不肯就这么放人,京兆府却是有些不耐,正互不相让的时候,她感觉手被人拉了一下。
比她小了一轮的少女安慰式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无事。
张啼灵眼下有心周旋,也确实无能为力,叹了口气,只得将文书归还,让开位置。
牢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本就微弱的烛火扑闪了一下彻底熄灭,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角落几双诡异的暗红眼睛悄然亮起,发着令人胆寒的幽光。
视野的受限,嗅觉开始变得灵敏,无孔不入的恶臭,令卫姜忍不住去想才进来时看到的一幕。
铺盖的干草之下,厚重的血污上黏了两节腐烂的残肢,四五只手臂粗细的老鼠正围着啃食,它们根本不怕人,遇到人来甚至发出威胁的“吱吱”声。
卫姜胃里阵阵翻涌,贴着牢门动也不敢动。
和她之前去过的牢房完全不一样,这里真的是牢房吗?
也幸好,提早给了春行她们放行书,不必受她牵连。
卫姜庆幸着,就在这时,她感觉脚上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窸窸窣窣爬了过去,这下她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啊”得一声尖叫了出声。
“小姜儿?”
不知从哪儿传来分外虚弱的一声。
婆婆?
卫姜以为是惊恐之下的幻听,那声音又唤了她一声,听起来比之前更加的虚弱。
“婆婆,是你吗?”
强烈不安的阴影将卫姜笼罩,她顾不上到处乱窜的老鼠和腐烂的尸体,连忙朝声音的方向寻了过去。
那道声音再也没有回应她,想到什么,卫姜什么脏都不怕了,手就在地上一点点摸着,终于在角落的干草下面碰到了人的衣服。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先摸了一手的血,还是温的。
“婆婆,你怎么样了?”
“狱卒,狱卒。”
卫姜趴在门栏上喊了许久,才有狱卒端着油灯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一铁棍敲在门上:“吵什么吵,是不是想死。”
“求您救救我的外祖母。”
卫姜摘了身上所有的首饰递了过去,“求求大人帮我请个大夫来。”
狱卒朝她手上一瞥,嘿有两个银镯子呢,家里俩闺女就能一人一个了。
可惜他们得罪了王家,哪个大夫敢来,狱卒不客气将首饰抢了过去,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卫姜将人拉住,强压住有可能被再次拒绝的慌乱,开始提相比之下更加容易令人接受的请求:“大人,您可否将油灯留给我,再匀我些止血的药粉,求您了。”
说着,她又将身上的荷包递了过去。
狱卒掂了掂有四五两的样子,一点药粉一个油灯王家也不会知道,这回没有拒绝。
卫姜一下子失力跌坐在地上,太好了,婆婆得救了。
狱卒倒没有食言,很快就给卫姜送来油灯和药粉,另外还多给她带了碗烈酒来。
灯下,田老太太的后背上全是鞭痕,血糊着肉,肉沾着衣服,惨不忍睹,卫姜抖着手一一清理干净,也不敢睡,抓着老太太的袖口又守了一整天,终于等到田老太醒了过来。
卫姜一下子哭成了个泪人:“好婆婆,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田老太太气若游丝,却笑得开心,她抬手拭去外孙女脸上的泪:“好姑娘,瞧瞧都没事了,婆婆有这身胖肉在呢,什么事扛不过来,莫怕,快回去,这里不是你小孩子来的地方。”
说着说着,田老太太才注意到哪里不太对劲,那惯是爱洁一丝不苟的小姑娘,头发是散着的,衣服手上全是干透的血渍脏污。
田老太太登时急了:“小姜儿,卫宁远那混账怎么把你也牵进来了?”
“婆婆,父亲谋反这事是真的吗?”
田老太太气愤又无力锤了锤墙:“他把神童挂嘴上挂了一辈子,最后竟是个糊涂蛋。”
卫姜心里一“咯噔”,已然明白过来意思。
事情倒不是卫宁远亲自去做的,他也没那个本事做。
他这几年为了升迁疯了魔了,不管谁的门路,只要能递过去的名帖他都押了注,之中不乏政见不一,甚至是深处敌对两方阵营的,还自以为多条门路多条帮手。
他一错,就是决心跟着九皇子门人做事,结果没些时日又找上王家这颗大树。
李夫人和王皇后在后宫斗的你死我活,两家背后的势力都想找准机会给对方捅个深的。
九皇子的下狱和李夫人的死,无疑是王皇后和她背后的王家赢了,卫宁远若是个真聪明的,这个时候就该夹着尾巴做人,他偏巧在求到王家跟前时,为了能卖个好,反将跟了九皇子门人的事当筹码说了出来,自以为可以帮着绊倒九皇子的势力,这是他的二错。
三错,在已知王家已经弃了他的份上,明明都从田老太太手上筹到了王家要的银子,不赶紧归还还妄图讨教还价,将王家得罪了个彻底。
王家想要收拾他,只需稍微推波助澜。
整件巫蛊谋逆事件中,卫宁远甚至连个边角料都算不上,就这样自己把自己送进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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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累全家。
被盖上谋反的罪,谁都知道是什么下场,田老太太已经被定下十日后处斩,卫姜估摸也就这几日有裁定。
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头回没了主意,嚎啕大哭:“我的好姜儿,你还这么小,可怎么好呀?”
牢房外头,王宝翘着脚坐在牢监的位置,将祖孙俩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羽扇往桌上一点:“知道一会儿怎么跟我的美人娘子说吧。”
“小的懂,一会儿就拿那老太婆开涮,要不了一顿打,肯定让那小娘子低头认错,心甘情愿爬上宝少爷的床。”
“知道还在这,还不去办?”
*
另一边,秦之牧被哥哥按着关了十多天,终是受不住苦求父亲将自己捞了出来,一出牢门,他衣服都顾不得换,便直冲向卫府而去。
那日走的太匆忙,都不及好好温存,牢中这些时日,他食髓知味,翻来覆去回味那日浅尝辄止的占有,回回都勾得他血脉偾张,只恨不得立时出去,将她抵在墙边,一寸一寸烙上他的痕迹,成为他的所有。
枣红骏马“吁”得一声停在卫府门前,秦之牧猝不及防看到门口白纸黑字贴着抄家的封条,脸上的兴奋褪了个干净。
不多时,他就从附近人家知道了卫家的事,少年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就朝御史台而去。
骏马疾驰,凉风吹起衣带翻飞,某个电光火石之间,秦之牧就想,若不是哥哥停了他的婚事,姜姜早已经是他们秦家的人,根本就不会牵连下狱。
哥哥变了,现在都不让着他了,哥哥帮不了他,只会和他抢姜姜。
他又一抽鞭子,身下的马儿立马转道改回秦府。
对,去求父亲替他们把婚事办了,只要姜姜不是卫家人,事情不就可以圆满解决。
“父亲,父亲,孩儿回来啦,孩儿有喜事想与父亲分享。”
秦之牧一到家,风似的就直钻老丞相的院子,然而今日却在门前被拦了下来。
“二公子留步,里头大公子正和老爷商议要事。”
秦之牧眉头轻蹙,父亲近两年很少过问府中事务,家中一切事宜都是听哥哥的,哥哥会有什么事与父亲相商?
他忽的就有不好的预感,一把推开守门的小厮:“滚开,我哥哥与父亲说话,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
门却从里面拉开了,是秦起说完事正要走。
秦之牧一眼就注意到哥哥这会儿还穿着朝会的青色官袍,显然是一下朝就赶了回来,什么事值得哥哥这么着急?
他跨步拦在秦起的跟前,语气急切:“哥哥,你和父亲聊什么了?”是姜姜的事吗?
“小牧,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出声的是老丞相,一向对谁都乐呵呵的老头今日语气异样的严肃,“你也大了,过几日,你就去淮南,去军营找你舅父吧。”
“哥,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猜到了我找父亲聊了什么。”秦起淡淡看着他,“就是你想的意思,父亲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16. 晚来
京兆尹不敢耽误,亲自带人将卫姜和田老太太提了出来。
田老太太已经不知道第几回进出审讯的房间,早知进去一趟人非脱层皮下来,又见是京兆府亲自来办,矮胖的身体不着痕迹把卫姜往身后藏了藏。
卫姜看着满墙挂着的刑具,人虽本能的害怕凉了手脚,神色却未露怯:“大人,我外祖母的判决早就定下,不知今日为何又要提审。”
京兆尹没想到一个下狱小娘子有胆识质疑自己,还说得他无可辩驳,连准备好威胁的话都不好说了。
呵,不难怪宝少爷会如此惦记呢。
可惜京兆府屁股歪惯了,横眉一扬,强硬道:“本官做事,有你一个罪人说话的份,来人,去给老刁婆上刑。”
说着,两个狱卒就把田老太太架在了刑架上,老太太背上的痂都还没长出来,稍微动动衣服就渗红了一片,虚弱的要不是手镣吊着,连站都站不住,另还有一个狱卒搬着烧红的烙铁等在旁边。
烙铁上还残留有从上一个犯人身上沾下的皮,滋滋冒着白烟。
嗅着肉糊的声音,卫姜不敢看老太太,胃里抑制不住的恶心翻涌,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除了胆汁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日,是不是没有自作聪明反抗,是不是她乖从了,就不会连累婆婆......
京兆尹满意这一威慑效果,捏着山羊胡,装模作样审问起田老太太来。
卫姜突然打断他的询问:“大人,不必受累恐吓,放了我的外祖,那位想要什么我全都答应。”
少女的眼里水雾氤氲,声音却异常的冷静,京兆尹和田老太太同时看了向她,一个意外一个着急。
“姜儿,审问就是这样。大人您莫管小孩子胡言,您尽管问,民妇知无不言。”
田老太太也反应过来了,这位京兆尹威慑的意图太过明显,以及他说话时,会有意无意看向外间,就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指示一般。
这位不露面的大人物想从这么一个年轻女郎身上得到什么呢?
老太太不敢细想,抑制不住的心疼,没经过事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么多,他们让这孩子遭罪了,都是她识人不清,没看出来卫宁远是个又蠢又坏的东西。
京兆尹乐得卫姜的识趣,只要能叫宝少爷满意,他还懒得为难一个要死的老太太。
田老太太被无恙送了回去,很快卫姜就见王宝搂着几个美人笑闹着走了过来,她敛起脸上任何示弱的情绪。
京兆尹谄媚请人上座,两个美人就如奴人一般趴在地上当起脚垫,王宝习以为常直接就踩了上去。
卫姜被按跪在地上,王宝懒懒斜靠在太师椅上,就着这个姿势酌了一口美人递过来的果酒,这才慢悠悠开口:“本公子吧,一向怜香惜玉。”
说着,他勾了勾手,一旁候着的美人立时伏地,仔细脱去了他的鞋袜。
“本公子真心待你时,本可以做个欢喜鸳鸯,你竟敢戏弄本公子,如今,本公子哪敢信你,总要先让本公子看看诚意吧。”王宝抬脚冲到卫姜脸前,笑得恶劣。
扣着黑泥的脚趾,散发出连牢房腐味都压不住的恶臭,卫姜抑制不住的又是一阵干呕。
王宝笑得直不起腰,又伸过去一只脚,冷声令道:“爬过来,舔干净。”
卫姜错愕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宝没见到人像狗一样乞头摆尾,神色不耐舔了舔嘴唇:“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都答应,来人,给我按好。”
说着立时就有狱卒按着卫姜上前,卫姜闭了闭眼,知道这一顿羞辱如何都逃不过去。
“放开我。”她挣脱开押着她的狱卒站了起身。
王宝的脸阴沉下来:“不识好歹,韩大人......”
说着就要令京兆尹将田老太太拖过来当面弄死,就见卫姜抓过一边的酒壶仰头灌了起来。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火灼般烧到胃里,她根本不胜酒力,酒意很快上涌,眼前人影都变成模糊的色彩斑块,独独剩下王宝满是恶意的嘴脸依旧清晰,一圈一圈失控的绕着她打转。
卫姜没有停下,不管如何呛咳,麻木又固执的反复咽下酒水,只要醉了就好,醉了便什么都不要紧了,可不管喝多久,那张脸始终如影随形。
她有些着急,眼角有泪水悄悄滑过,今日的酒怎么一点都不醉人。
王宝瞧出了卫姜的用意,这极大的取悦了他,也激起他性格里的恶劣,他想到了新的乐子,抢过卫姜手里的酒壶,扣着她的下巴粗暴地灌了起来。
“不够,去拿点有意思的酒来。”
两个酒壶同时灌着,卫姜喉咙里撕裂的疼,胃里似有岩浆在翻涌,喝不下了,也站不住了。
撑住,她可以的,婆婆会没事的……
昏沉间,她兀得嗅到一丝很淡的墨香,那墨香挡住了那张厌恶的脸,很轻的从后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卫姜本能的抗拒任何陌生的触碰,激烈挣扎起来,没想到墨香轻易就放开了,乖乖的离远了。
她身体随之失力,又像受伤的小兽呜了声害怕没了唯一的浮木,矛盾到不知所措之时,那墨香在这时将衣袖递到她的手里。
“那换你抓着我好不好。”
有些冷淡的声音,她莫名就安定下来,蜷缩的手指伸了过去,任由墨香将她笼罩,隔绝开外界的乌糟。
“秦起。”卫姜无意识的低呜了一声。
男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指腹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办了点事,来晚了。
王宝还没见有人敢从他手上抢人的,登时不快发火:“喂,你谁啊,韩大人你发什么呆,没看到他冲撞本少爷吗,给我拿下他。”
回应他的是溅了一脸的热血,好似还有什么东西朝他抛了过来。
王宝下意识伸手接了,猝不及防对上狱卒狰狞圆瞪的眼睛,还是热的脑袋被他抱在怀里,王宝登时一声尖叫,下身的部分流出骚臭的黄液,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弄醒他。”秦起甩了甩节杖上的血。
立有绣衣使上前掰开王宝的嘴,将桌上剩余的酒一股脑罐进他的嘴里,很快,王宝就呛咳着醒了过来。
“大胆,你们大胆,还不报上名来,京兆尹你死了吗?”
王宝吓坏了,蹬腿想躲,又碰到那颗人头,眼白一翻便要再晕,黑铁的节杖直指朝他,锋利的杖尖抵在他脆弱的颈侧。
“刚刚哪只手碰了她?”秦起声音微凉。
王宝哆嗦着将手藏在身后,秦起手里的节杖快他一步,直接削去了他的一手,整个牢房充斥王宝杀猪般的尖叫。
京兆尹终于从人头的怔愣中回神,忙跪地磕头:“御史大人不可啊,他可是王皇后的侄子,千万不可啊。”
王宝终于知道面前人是谁,原来他就是秦小二的哥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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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上次是秦小二坏了他的好事。
好好好,这个仇他这回就一起报了。
“御史大人为了一个谋逆的贱女人滥用职权,我要告诉我姑母,我要让我的姑母砍你......”的头。
王宝虚着声叫嚣着,话还没说全,秦起一节杖穿针似的贯穿了他的脸颊,截了他的话声:“宝少爷原来还不知道。”
王宝魂都被吓飞了,傻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这时有王府的小厮急冲冲前来报信:“少爷不好啦,皇上,皇上派人把老太爷和老爷都抓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宝少爷,你觉得你姑母是先砍我的头还是先断臂自保呢?”秦起转了转节杖。
王宝登时疼晕了过去,脸上灰白一片。
京兆尹心下惊骇王家竟然出了事,毕竟不知道具体情况,未免将来王家怪罪于他,帮着求饶道:“大人留情啊,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啊。”
秦起“嗯”了一声,朝旁伸了伸手,立有绣衣使将烧的火红的烙铁拿了过来,他笑的和煦,烙铁“嗞”得一声烫在王宝嘴巴和右手的断口处,滴淌的血登时止住了。
“韩大人放心,本官有数,好多案子等着宝少爷去聊聊,不会让他死的。”
说着,他忽然话锋一挑:“倒是韩大人,听说韩大人最近接了个大案子?”
京兆尹心下咯噔,头低的几乎贴在地上:“下,下官不敢,全听陛下指示。”
“韩大人记性不好啊,陛下可是也说过,九皇子的案子全权由绣衣使查办,其他官署若有案件牵扯需得立时移交给绣衣使。”秦起转动手中的烙铁,声音越来越冷,“韩大人……这是想取代本官代之咯?”
京兆尹瑟瑟发抖,是王家想找个由头摁死卫家,就借了个谋反的罪名,几个不打紧的贱民,也不算夺绣衣使的衣冠,绣衣使不会注意到的,知道了估摸也不会理会。
王家找他时,信誓旦旦保证不会有事,现在说后悔已经晚了,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王宝,京兆尹滑鱼似的改了口风:“下官能力平平,觉得此等大案还是大人来办更为妥当。”
秦起“哦”了一声:“听韩大人的意思,好像是说本官要抢京兆尹的案子?”
京兆尹后背起了一层虚汗,连声摇头:“不敢不敢,本来就是绣衣使的案子,是下官贪功糊涂,下官这就禀名圣上移交案子,求大人宽限我三日时间。”
“一日。”
一天都不够他了解王家情况,万一是御史大人诈他呢,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坚决:“两日。”
“本官不是在和你谈条件,既然你能力做不到……”秦起眼下闪过冷意,他拿出一本册子甩在他的脸上,“马骁肆,去帮帮韩大人。”
纸页摊开,白底黑字一笔笔记着京兆尹为官以来收受的贿赂、接办的冤假错案、纵容下属盘剥百姓......
京兆尹面如死灰,彻底老实了:“下,下官明日一定将卫家的案子移交出去,求御史大人开恩。”
秦起已经没再听他说的话了,抱着怀里的人走远了。
马骁肆敲了敲手中的节杖笑得无害:“韩大人,走吧,去我们绣衣使坐坐吧。”
楼梯一层又一层,秦起感受到怀中人身体异样的滚烫,不由脚步加快,就在拐过廊道即将出去的时候,迎面对上了穿了一身火红婚服的弟弟。
“哥,你怎么在这?”秦之牧看向他怀里的纤细身影。
17. 相配
狭路相逢,秦起瞥了一眼弟弟身上的婚服,又垂眸瞥了眼他手中另一件女子的婚服,未置一词,径自越过了他。
秦之牧追上前一步,拽过哥哥的手臂,固执的又问:“哥,你怎么在这里?”
哥哥和父亲都不准他管姜姜,那他就无媒自聘做实夫妻之实,届时父亲与哥哥便不得不认下姜姜是他们秦家人,姜姜便能脱困。
可是哥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哥哥为什么会抱着姜姜?
他咄咄逼人追问道:“哥,你回答我。”
秦起终于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弟弟,平静陈述道:“小牧,你配不上她。”
秦之牧的脸上又一阵的难堪,一瞬他脑中想了很多——
那谁配得上?哥哥你吗?
所以那天哥哥特意去找父亲,就是想先下手抢走他的姜姜吗?
他是在报复小时候他抢了姜姜的事吗?
可哥哥是他一个人的哥哥啊,哥哥为了他这么多年后院空置,连个通房都没有,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哥哥。
太多的前后矛盾,连他自己也辨不清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挂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秦起要走的步子顿了一下,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吗?
哪里不懂?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不想浪费时间与他起不必要的争执,直接了当道:“你有什么呢?”
他非是什么有意的嘲讽或质问,他是真的不解:“你无权无势,连对她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你所依仗的只有我与父亲的声望,你只能求人,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甚至不知道是为了你的私欲,还是所谓的保护。
你耳目不清,她要被嫁到王家你不知道,她被父亲下药当作礼物送到太常府你更加不知道,她重礼重教父亲严苛不便出府,你却半夜强行带出,却又置她一人于危险境地无查无觉,秦之牧,你还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姜姜被伯父下药送到太常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之牧被问的语塞,沉默良久,干巴巴挤出一句:“我们两小无猜,我们心意互通,我喜欢她。”
秦起听得笑了,神色越来越寒:“所以你就不顾她的意愿强迫于她,将她名节踩在脚底下,所以你要与她无媒苟合,置她于风口浪尖处境艰难。”
一声比一声尖锐的质问,秦之牧面红耳赤,哥哥从来没有用这么严苛的语气对他说过话,在哥哥眼里他就那么差吗?
他仓皇着想要辩解,忽的又一想,哥哥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和他抢姜姜。
“那哥哥就配她吗?”他语气尖锐。
秦起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关联里,他么?
这是第一次,秦起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有权有势,可以纳她在羽翼之下护她无忧,也可以任她冲闯,只做护航远观。
他相貌尚可,高近八尺,能文会武,身体康健,无任何不良嗜好。
俸禄一般,但手中田产铺子都经营的不错,可养她几辈子无忧。
他也无后宅琐事婆媳顾虑。
确实相配,只除了……
他与卫姜差了五岁又两个月,年纪上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他会早死她五年,少陪伴她五年。
还有他的脸,卫姜似乎也不太喜欢,总还是有些怕他。
秦起自嫌得“啧”了声,那长安其他男子呢?
宗正李停,陛下的胞弟,旁的尚可,可惜,文章狗屁不通,过,宋少府年轻但职位太低,过,肖太尉模样尚可但妻妾太多,不可,郎中令阎关粗人一个,不可,广文世子蠢笨,不可,太常少卿,丑,略……
秦起将三公九卿、皇亲勋贵点兵点将点了一遍,最后平静得出了结论:“无人可以配她。”
卫姜一路吐到了绣衣使的官署,大夫还没有到,秦起便招人过来先替她擦洗换衣,好让她稍微舒服些,他将人放在塌上才要起身,便感觉袖口被用力扯了一下。
顺着视线看去,才发现她人虽昏沉着,可攥着袖子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来过,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深深掐进了皮肤里。
秦起视线停在皮破的地方,眉头蹙了起来,前来伺候的丫鬟们登时连呼吸都窒了半拍,暗道不好,他们大人一向爱洁到苛刻,哪怕指腹沾了一丁点茶渍也要立时擦拭好几遍,更遑论是被人弄脏衣服,生怕那陌生的女郎因此被迁怒,慌忙上前掰开她黑乎的爪子。
“不必惊动她,就这么换吧。”秦起挨着人坐了回去,规矩闭上眼睛。
小丫鬟们交换了个视线,心中震荡,能坏了大人规矩的女郎,不,是能坏了大人规矩的人,这还是头一个,不肖什么嘱咐,小丫鬟们心照不宣,手上动作越发尽心轻柔。
一盆水接着一盆水,卫姜身上总算变得爽利,小丫鬟没有忘了自己主子,顺势问道:“大人要给您打些水来净净手吗?”
“不急,先去请医官进来吧。”
医官今日突然得了御史大人送来的几本难寻的医书,这般阵仗着实惊了他一下,还道是老丞相出了什么事,背上药箱,拿上祖上传下来的几粒保命的丹丸急冲冲出府而去,结果却被领到了绣衣使。
什么犯人值得御史大人此般啊?
九皇子被关进来都没这待遇呢。
帷幔挑起,他看到的是个女郎。
这不是上次医属的那个小娘子,豁,原来是老树开花。
医官眼观鼻鼻观心,手搭上卫姜的脉搏,望闻问切,问也是很重要的一步,他正要询问病患的情况,一向很有风度的御史大人先一步出声:“她现在只认本官的味道,本官一走她便不安,严大人就这么把吧。”
医官面无表情“恩恩恩”,脉把得飞起,心下啧啧啧,老房子着火真腻歪。
卫姜倒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两天没有进食又陡然灌了不少酒,胃受了刺激,吐的伤了,医官替她施了针,又开了几幅调理安神的药。
秦起数了数落下的银针,默不作声在王家的罪名上也加了几道。
医官写好方子,有点纠结要不要留下一粒保命的丹丸,小小胃症就收了御史大人两本书实在是有点黑心啊,不然今晚就回去把书抄了,再假装没有碰过还回去……
微有出神之际,只听身后御史大人很淡的叫了他的名字,连名带姓。
医官屁下一紧,经常做点小坏事的都知道,出事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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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事。
好吧,好吧,给两粒还不行么!
医官痛心疾首,就听御史大人问:“严伯清,不知你可认识长安的青年才俊。”
就这点小事,御史大人,你就叫人全名,很没礼貌耶。
医官麻溜了报了几个同辈中的翘楚还有几个看好的后辈。
秦起还在想先前的问题,他想他的结论或许过于武断,他又不认识全长安的青杰,兴许有几个遗漏不定,这才决定再问问,不至于将来卫姜有意愿想挑的时候一个没有。
但这几人未免——
“闻所未闻。”秦起实话实说。
医官涨红着脸:“……”御史大人你又没礼貌了。
就听御史大人又问:“那你觉得这些人比之本官如何?”
御史大人你骂人真的好脏啊!
天下间统共也就出了你这一个双十年纪就当上御史还能文能武的变态,医官面条宽泪:“大人,下官家里还在煎药,先走了。”
“辛苦。”秦起说着为难牵起被卫姜攥着的衣袖:“就不送严大人了。”
医官迟钝了下,突然福至心灵,难怪,难怪刚刚追着人杀,真的很讨厌你们这种有情人。
他恨恨道:“卫~娘~子~觉~得~好~就~是~最~好~的~”
秦起兀得陷入沉默,目光移到少女那只因睡沉而渐渐松开的手上,神色复杂了一瞬,失笑,他凭什么,他筛再多人也不是卫姜的标准。
她觉得好的……秦之牧吗?
这时,马骁肆从外间匆匆回来,隔着屏风通禀道:“大人,宫里来人催您进宫呢。听小田公公说,今上昨夜是宿在王皇后宫中的。”
王家势力盘根错节,连今上都是因为王皇后的母家才坐稳了位置,绣衣使其实早两年就掌握了诸多王家的罪行,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就是知道有王皇后在就无法真正撼动到王家的根,最后只会不痛不痒死几个替罪的。
这回,御史大人头一次借了老丞相的力朝陛下施压,拿下王家两个做主的,也用雷霆逼着京兆尹将案子转移到他们手里。
但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一个没有谨慎,大抵又是放虎归山,而且,这次打草惊蛇,下一次再想动王家这条肥鱼就难了。
至于卫家,卫宁远确实在九皇子这事上手不干净,翻供都无从翻供,砍头是板上钉钉的事,一通折腾,结果不过是卫家几人可以在最后的日子过得稍微舒服点。
对于上官的决定,马骁肆是不赞同的,觉得有些仓促和冒进了。
秦起慢条斯理擦着手,如寻常一般处之淡然:“没有永远的好棋,端看怎么下了,天色也晚了,带小田公公去用晚膳吧。”
“大人,您不进宫吗?”
“不急,总要给国舅同陛下哭的时间,今上都等一下午了,不差这一会儿。”
挂了秦府牌子的马车最后是这天深夜才出发前往宫门方向,一道人影探头探脑从石狮子后面钻了出来,脚步轻快闪身就进了绣衣使的门内。
“秦二公子来了,可不巧,大人方才才走,您现在追还来得及。”
“是我哥让我来的,让我替他照顾下卫娘子。”
“如此,那秦二公子随小的来。”
18. 兔宝宝
秦之牧没想到小吏会直接领他去了牢房,尽管牢舍环境比一般的好上许多,那也是牢房啊,不由在心里埋怨起来,哥哥只是嘴上说的漂亮,对姜姜并不见诚心,都从京兆府把人接回来了,怎么还把人关在牢里。
他朝小吏令道:“你,去把她给我放出来。”
小吏干笑一声,看在是大人亲弟弟的份上好声解释道:“二公子,这位娘子毕竟沾了谋逆的案子,今上盯着呢,准她在这养身体,已经是大人现在能做的极限了。”
秦之牧颔首没再多言,心里却冒起鼓泡,哥哥自己也没有手眼通天嘛,先前干嘛那样将他批的一无是处。
牢房门打开,里头卫姜睡熟了,团成一团缩在靠墙角的位置,秦之牧挥开小吏,脚步放轻在狭小的塌边坐了下来,食指点在少女因为不安而拧着的眉头上,将它轻轻抚平。
“今夜之后,以后再不会让我们姜姜受苦了。”
少年就这么撑着手静静在床边坐了良久,感觉如何都不会看腻,只是盯得久了,他心里先看得痒痒的,手指不安分得戳了戳卫姜粉粉润润的唇瓣,一点点描摹着最后不小心探了进去,碾磨着搅起剔透的晶丝。
秦之牧喉结紧绷地滑了滑,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手指的侵*入不受控制的变得粗暴和强硬。
很快,卫姜就被喉咙异物侵入的窒息感搅醒,她人不甚清醒,喉间传来的痛苦让她一瞬恍惚回到了被王宝强迫灌酒的时候,全身都在抗拒的挣扎。
秦之牧慌乱抽回手,将人按到怀里安抚道:“姜姜是我,看看,是我。”
卫姜根本听不进去,她陷在被人威胁的梦魇里,任何的靠近都会引起她更加剧烈的不适,那双好看似琉璃一样的眸子里灰暗一片,只剩下木然的惊恐,像个坏掉的瓷人。
秦之牧的目光被刺了一下,上次亲她也是这样,她就这么抗拒自己吗?
可面对哥哥的时候她却不会这样。
秦之牧便觉不快,他捏住卫姜的下巴,非要让她看清她身边的人是谁:“卫姜你看清楚了吗?你非要这样吗?”
卫姜毫无反应,她本能的寻找那抹令人感到安全的墨香,很浅,但还在。
找到了,就在她的手边。
她再一次的攥在手里,像是终于得了水的鱼,慢慢安定下来,良久她才认出了来人,不太确定的唤了一声:“小牧?”
秦之牧神色阴翳,他盯着卫姜手里攥着的披帛,上好的杭州绸布上拼织兰花暗纹,是时下很常见的款式,因着实用,不少年轻女郎也开始穿了起来。
换作旁人不会多想什么,但他不会错认任何属于哥哥的东西,说不上是在妒忌谁,他伸手登时就想把东西抢回来。
卫姜忽然开口:“小牧,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在京兆府,怎么又回到了上次的牢房?
秦之牧的动作顿住,脱口便道自然是哥哥……
但话到了嘴边他鬼使神差的改成了:“好你个没良心的,这里除了我还有谁?”
卫姜勾了勾攥着衣服的手,目光明显的迟疑,秦之牧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继续道:“是我去求了父亲帮忙,你和田婆婆暂时都没事了,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王宝现在也被抓起来了。”
是这样吗?
卫姜嘴角牵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未再多说什么。
秦之牧一直小心觑着她的神色,见此不由稍稍松了口气,这也不算他撒谎,他确实是去求了父亲,都是哥哥从中作梗。
“姜姜,你都不知道我哥多过分,知道我想救你,一回来朝服都没脱,就去阻拦父亲,比小时候还要可恶,心黑手黑的,你离他远点。”
卫姜听着如从前一般的贴心嘱咐,心不在焉嗯了两声。
秦之牧自个儿还在心虚,不敢在这事上多做停留,转而将带来的东西拿了过来:“姜姜,你还记得上次分别时,我与你说了什么吗?”
卫姜脑袋昏沉的厉害,想事情都是慢半拍的,尚还没想起来说了什么,少年已经牵住了她的手,往她手心放了凉凉的一物。
是只有扬州府才有的泥塑。
捏的是个小巧的院子,院子里母女二人荡着秋千,母亲抱着满是稚气的女儿,女儿手里又抱了只雪白的兔子,她们头顶琼花茂密,随风落下一支在她们肩上。
是在扬州府的家,娘亲什么样子分明早就不清晰了,彼时记忆还是一下子回到娘亲最后一次抱她的场景。
娘亲的怀抱很暖和,娘亲的身上也总是有股好闻的味道,她无忧无虑依偎着,听着娘亲教她要怎么照顾好一只兔宝宝。
“兔宝宝雪白白不能叫不认识的人碰她,要给兔宝宝多看书,兔宝宝才会好好长大,兔宝宝不能总贪甜食要坏牙的,兔宝宝天凉要及时加衣……”
“娘亲,可是兔宝宝不用穿衣服呀……”
回应的是娘亲一连串明朗的笑声。
……
她真的太想娘亲了!
卫姜小心托着泥塑,眼睛里一下子氤满水汽:“小牧你待我真好。”
他还是世界上最好的秦之牧。
这一刻,从前所有的摩擦和情绪都被卫姜轻易抛诸脑后了。
“我自然待你最好,我专门让人去了你扬州府的老宅,对照着捏的。”秦之牧弯下身,挤到泥塑跟前,“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两人头贴着头,少年神采飞扬,像是热烈的火,轻易就感染了身边的人,卫姜听到心脏声响若擂鼓,是无法抑制的动心。
“姜姜,我想娶你,想娶很久了,让娘亲给我们见证好不好?”
卫姜羞赧别过头,声如蚊呐:“是我娘。”
秦之牧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喊了什么,脸上跟着通红一片,两人谁也不敢看谁。
良久之后,卫姜胳膊轻轻碰了下坐在身边的人,秦之牧“对对”了两声,烫人似的一下子弹开:“那个,姜姜你等我将喜服取来。”
“不是,你先听我说。”卫姜拉住他,语气有些踌躇,“你可不可以等我几年?”
秦之牧根本听不得任何被拒的话,奈何今日气氛实在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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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耐住性子听她将话说完。
卫姜见此放心与他推心置腹,说起父亲视她若器物,随意交来换去,父命如天命,她只能感恩生受;又说周固、王宝之流皆可用高位之权随意折辱、亵玩于她,她不想只做摆在后宅的一个合适的花瓶。
但也并非单纯想要一些权利,如此高嫁便能做到,她想要的更像是与什么的抗争,现在的她,还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
“我近来认识了一个好姐姐,她叫张啼灵,她举荐了我入宫当女官,或许能帮我找到答案。”卫姜说着,脸上的迷惘早就化成了坚定,“小牧,若是我能从牢中无罪脱身,我想去做女官,你等我几年可以吗?”
秦之牧在听到“张啼灵”的名字之后,便听不进去旁的了,他冷嗤一声:“那个粗鲁不堪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人,整天大放厥词,满口狂言,把她姐姐都害死了,姜姜你怎么能与这样一个人为伍。”
卫姜不喜这样的说辞,她声音冷了下来:“啼灵姐姐不是这样的……”
秦之牧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她在宫中名声差极,去各个官署轮值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官署愿意接受她,这个女人就死乞白赖求到了我哥那里,简直是我哥当官生涯的污点……”
说着,他感觉把哥哥也骂了进去,急忙转了话锋:“你还不知道我哥有多针对你嘛,肯定是有意派她来接近你的,想将你陷入万劫不复,姜姜你以后还是别再提什么女官的事了。”
那日,是秦起派啼灵姐姐来的吗?
卫姜怔了一下,眸子里的意外一闪而逝,她抬起脸好着脾性回道:“可即便如此,她也未有任何强迫与我,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而且,啼灵姐姐还几次劝她深思熟虑,莫要冲动。
秦之牧不耐再听:“女官哪有做秦夫人威风,你当了秦夫人整个长安也没几个人能随意将你怎么着。”
“小牧,你没懂我的意思。”
“姜姜,我说了别再提了。”秦之牧声音拔高,“旁的小娘子都恨不得与心上人立马成亲,你倒好,什么等一等,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诚心的,就是不够喜欢的托词。”
说着,他将卫姜手中的泥塑拿到一边,原以为今晚会因此水到渠成将亲成了呢……
他没有时间再依着她了,也不想再依了。
“姜姜,你饿了没,我带了你喜欢吃的点心。”
秦之牧便将带来的点心一一摆上,最后又故作不经意将酒摆了上来。
卫姜一嗅到酒味就厌恶的干呕了起来,秦之牧毫无所觉,将汝瓷的酒杯推到了她的手边。
“知道你这几天吓坏了,给你尝尝,松松精神。”
卫姜神色复杂张了张嘴,他总是对自己极好,好似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懂她,但又总是什么都不记得,又什么都不懂。
她感受着喉咙与胃里传来的不适,最后很是艰难开口道:“小牧,我身体不舒服。”
秦之牧哪里就肯:“姜姜,现在给你什么你都不像从前一样欢喜了,丁点看不出你对我的心意了。”
19. 博弈
秦之牧酒杯又往卫姜的嘴边递了些,动作强硬不容置疑。
用姜姜的心软威胁实在有些卑鄙,但这只胆小的兔子三番五次推拒于他,不用些办法推她一下,她就会又躲进洞里面,况且也是为了救她的命不是吗?
酒水触到唇瓣传来冰冷的温度,卫姜眼睫低垂,视线落在手边静静摆着的泥塑上,声音闷闷:“小牧,为什么呀?”
那近乎是有些绝望的语气,有一瞬,秦之牧有些后悔,便就算了吧,和父亲谎称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再好好求求父亲,父亲也会帮忙的。
只可惜,这一念头根本无法压抑住他满身的欲*念。
秦之牧放下酒杯,自灌了一口酒,手指擦过少女柔软的唇瓣,语气透着无耐:“姜姜,这些天,我梦里都是你,夜夜自缴不够,你要我怎么办呢?你让让我。”
卫姜听不懂,但这样熟悉的语气让她本能感到危险,她张口要唤守夜的小吏过来,就被男人一个大步压在身下。
暴风骤雨般的吻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湿*软的舌尖蛮横撬开贝齿,将变得温热的液体渡了进来。
她不敢置信,她最好的朋友,她喜欢的人,在听了她的困窘和难堪之后,竟然会再一次用王宝之流的方式对待于她。
眼泪夺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表姿态,连踢带推,终于得了喘息的空间。
“秦之牧,你混账,你不要让我恨你!”
秦之牧笑着舔舐掉嘴边两人交*融的印记,很甜。
他抓住少女还在推拒的手放到唇边,很轻地咬了一下,声音喑哑的“嘘”了一声:“外面还有人,姜姜,不可以出声哦。”
说着他一手扯掉外衫,露出里面穿着的婚服:“姜姜,我们成亲了,还没告诉你,刚刚我们的合欢酒里被我放了情*药,放的不多,是让你舒服的。”
*
未央宫,文渊帝高坐上首,殿中王元章拉着儿子重重叩首,哭声抢地,“老臣冤枉呐,老臣一家誓死效忠陛下,老臣还是陛下您的舅舅,又是一国的国丈,如何能干出勾结外族、陷害皇子的事来,望陛下明查,老夫今日愿意带此枷铐不过是敬重秦相,只是秦相早就放言不再参与朝政,不知秦相此举……”
王元章欲言又止,留足文渊帝联想的空间。
在文渊帝之前,天下是由皇权与相权共治天下,天子只一人,门阀旧贵族又多少,因而前朝相权一度盖过了天子的权利,几经改革不得,到了晋元帝这里,是秦相以一己之力对抗门阀儒生,放权分出如今的三公来。
秦起这次虽没有出面,但随便猜猜也知道是他搬出了秦相,动用了他的势力,往小了说是你秦相放权不诚,往大了,难免没有复归相权试图越位的嫌疑,与谋逆无异。
文渊帝没有经历过前朝共治,他登基就独掌权利,从九皇子巫蛊案就不难看出他在这上面的敏感,立时朝秦起发了怒:“秦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朕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
秦起只是撩袍恭敬跪在殿中:“陛下放心,即便是臣父臣亦不会偏袒,臣愿领绣衣使将秦相拘押殿前,如此,国舅便可亲自盘问秦相告发王家意欲为何。”
王家父子与文渊帝同时一噎,怎么一声不吭就大义灭亲了,老丞相手段可不如御史大人温和呢,而且谁也不确定惹怒曾经的群臣之首会引发什么。
哪敢!
“咳咳,秦卿啊,是朕话重了,怎好打搅秦相。”
王家父子眼见找个挡罪的没成,只得另说起旁的:“老臣近来在外听到不少百姓私言,说''御史令比圣旨沉'',臣还不信,如今小秦大人连京兆府的案子都要指染,那可是陛下您亲指的啊。”
“陛下不止呐,那卫氏女本是我王家子媳,小秦大人一怒为红颜,前头他明抢我儿媳一次,如今竟滥用职权,将手伸进京兆府,妄图包庇,那卫家可是谋逆的罪臣,陛下明鉴呐!”
直至此,文渊帝脸上才出现真正的不快。
不是因为秦起要了京兆府一个案子,王家什么心思又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帝王知道的一清二楚,而是得知一向冷情冷面不近女色的臣子,竟然有了心仪之人。
秦起年纪轻轻能坐稳御史大夫的位置,一确实是他能力拔绝,不输从前任何一位丞相,再一个就是他足够自觉,没有妻妾,未想留后,有什么比两代权臣最后绝后下场更能令帝王放心的呢。
文渊帝面色和煦,语气却变得毫无温度:“看朕糊涂的,都忘了秦卿早到了娶妻的年纪,竟从未过问,秦卿不会怪朕吧?”
秦起拱手,语气平和:“谢陛下,臣没有娶妻的想法。”
卫姜不会心悦于他,甚至都不会将他纳入配与不配的选择里。
文渊帝没有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的神情变化,可除了坦然就只有坦然,这话是他的真心之言,帝王立时收了压迫,面色如常等着看王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家没想到陛下只问了一句便如此揭过了,可他们旁的也拿不出什么能重伤秦起的了,这位御史大人做事实在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只能继续咬死那两宗罪,又搬出王家曾经为文渊帝登基出的力,重点再说说国库缺银子回回王家带头捐银的事。
文渊帝也是因着这些情,即便知道王家有些不干净,却从未有过追究,至于勾结外族,王皇后所生的十一皇子不日就要立储,相信王家不会如此愚蠢。
“秦卿啊,王家虽有小过,但功大于过,秦相那边朕会亲自解释,此事就此了结,你觉得呢?”帝王终是有心偏袒。
秦起都走了这一趟,便不会无功而返,在心里冷笑了声:“陛下,不如等看过微臣手里的账本再说。”
王元章知道文渊帝对权利的专横,搬出秦相引起帝王的猜忌,秦起伴君左右五年又怎会不知,他知道的更多。
皇帝私库空虚,国库更是需要世家接济,许多新政想要推行,最后都苦于没有银子,文渊帝一直在愁银子,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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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王家一年搜刮的银子就顶国库十年,这还只是部分账本,一个闲赋多年的秦相不能动摇国之根本,但王家的银子可以。
文渊帝登时勃然大怒,叫人将王家父子下狱关押,但也仅此而已。
秦起提前出手对付王家时便知道这个结果,毕竟不是像九皇子巫蛊一案真的威胁了帝王的权利,最后只要王家的银子到手就行,而且未来的储君还是需要王家的助力的。
是以,这一步棋,他从头到尾只为了把王家主事的摁进大牢,因为不日,王家在岭南陇西豢养私兵的证据就会送到长安,王家再无翻身可能。
卫姜的出事,只是叫他提早半月动手而已。
但王家还有一人,他却是可以趁手收拾了的,秦起擦了擦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欲要对王宝开刀,身侧的小公公悄悄往他手里递了一张纸条。
纸条展开,秦起瞄了一眼当即撂下所有,朝文渊帝随便寻了个借口快马出宫而去。
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文渊帝眸子里闪过厉色,他招来得力的内监:“那个卫氏女给我查查,看能不能直接把人弄死在牢里,要是不能的话,就找个人随便嫁了,千万别让她进秦家的门。”
秦起和他们秦家注定只能做个孤臣。
*
夜寒露重,马蹄“哒哒”在暗夜里快得只剩残影,秦起沉默了一路,终于出声问送信的马骁肆:“什么叫二公子对卫娘子行了不轨之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说是您的命令,是您让他帮忙照顾卫姑娘的。”
秦起脸上的冷意愈发清晰,除了卫姜,他一向公私分明,准许秦之牧能够进出绣衣使或是御史台的地方其实就只有他休息的馆舍。
他原以为,在他的地盘是对现在的卫姜最为安全的地方。
“今晚所有留值人员一律去领五十大板。”他淡声令到,“我也一起。”
“大人您身上的伤。”
马骁肆心有不忍,御史大人每回与卫娘子行了方便,之后都会按规矩领罚,三次,一次未少,背上压根没有好皮。
这点方便对御史这个高位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事,大人本不必如此。
“就这么办吧。”秦起声音冷硬。
就像那只死掉的小兔子,还有卫姜与他突然的疏离,若他早就注意到秦之牧做事的偏激,早下了严令,本可以避免对卫姜的伤害,他所做的根本无法抵消。
不多时,两人便回了绣衣使,同时到的还有张啼灵和一位坊间寻来的女医,马骁肆诧异了一下,女医倒是能理解,毕竟……
但今夜不是有女史在怎得还把张啼灵叫过来了?
张啼灵亦是一阵莫名,觑着秦起面上的霜色,也未敢多言,安静跟在身后与女医一道入内。
彼时,关着卫姜的牢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放在靠门的地方,灯油微弱,隐约只能照亮半人见方的距离,秦起并看不见人,只听到里头的呼吸很急。
20. 雏鸟
“大人,您怎么不进去?”
张啼灵颇是奇怪觑了眼自家上官。
那位杀伐果断的御史大人在门口伫立良久,几次抬脚欲进却又退了回来,实在是很难在他身上看到的踌躇。
古怪,里头到底关的是谁啊,能让他们上官不知如何拿捏分寸,总不至于是圣上吧?
张啼灵探头探脑朝内里看去,忽觉头皮一紧,她那看起来很不对劲的上官不客气地提溜着她的马尾将她丢了进去。
“.......?”
上官都是不做人的。
张啼灵端起油灯上前,昏黄的光晕一点一点照亮前路,她猝不及防看到抱腿缩在角落的卫姜。
少女目下无神,衣服凌乱,手中紧紧攥着件染了血的披帛,一动不动,半点不见从前的鲜活模样。
张啼灵心下咯噔,作为女官她见识的太多,一下子就意识到在这个年轻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
犹记得上一次,她见到她脖子上异样的红痕,那时的卫姜对错自在她心,她自岿然不动。
那一瞬,她无法言说心底的震撼与敬佩,为她没有做到的,为姐姐没有做到的。
短短时日,那个异样勇敢和特别的小姑娘竟变成如此惶惶模样,根本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
她心里不是滋味,不由放轻脚步,试探着唤了一声:“姜儿妹妹?”
卫姜对于她的靠近全无反应,张啼灵注意到那滩醒目的血渍,心下担心,不太放心伸手掀开披帛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
尚还没碰到,少女像是刚从梦中惊醒的小猫崽一般,浑身炸毛,戒备朝后退去,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墙上,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松开那件带血的披帛。
张啼灵不敢动了,她将油灯搁在一边,等着跳跃的光影静了下来,她方才软着声开口:“姜儿妹妹,是我呀,啼灵姐姐,不怕的。”
卫姜这次有了反应,眼睛很慢地转了下,张啼灵一喜,少女却突然错身朝门口的方向躲了去。
张啼灵碰了个空,却意外看到那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主动攥住了跟着进来的御史大人,那件旁人碰不得的披帛轻易就舍了去,静静丢在脚边。
秦起怔了一下,迟缓的偏过视线落在尚处在失魂状态的少女脸上,深谭似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诧异,又若无其事顺势叫她靠得更近了些。
张啼灵生怕卫姜将人冲撞了,这位上官可没有看起来的那样好脾气,她上前欲要解释,就听上官用一种她从未有听过的温和语气说了一句:“出去!”
灯油跳跃,将两人挨在一起的身影拉的颀长,卫姜就那样安静站着一动不动,失措的身体在那股令人安心的墨香中过了很久才逐渐平复下来。
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刺眼的红,卫姜的意识开始慢慢回归。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那是她在这混乱中唯一的依靠,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受到绸衣下的触感不太对,那似乎是……谁的手。
卫姜愣愣抬起脸,四目交汇,男人目光平和,不知注视了她多久。
她呆呆看着,心中清晰地响起“咚”的一声,如同重石落水,荡起阵阵涟漪,先前不想确定、也不敢确定的真相被轻轻揭开。
从王宝手里救下自己的果然是秦起。
尽管卫姜心里早就把这个人划到了好官之上、好人之间的范围,但对上这张仅是看起来温雅的脸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犯怵,少女轻轻咬了咬嘴唇,良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谢.…谢谢你。”
“职责所在。”秦起声音淡淡,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少女的眼尾。
她哭过了。
秦起周身气场骤冷,卫姜敏锐的察觉到,恍然注意到她的手还在以一个牵手的姿势抓着对方,忙“唰”的一下将手缩收了回去。
也是这时,她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脸上不由闪过慌乱。
果不其然,紧接着她就听到了秦起在问她:“怎么?”
开始审问了么!
卫姜唇线紧抿,不知要如何开口,如果今天的事不是秦之牧的话,她确信面前的御史大人可以做出最公正的判断,可他不止是御史大人,还是秦起,秦之牧的哥哥,一个专控到有些病态的哥哥。
他还会一样吗?
她忽然就觉得脖子很凉。
然而秦起只是好奇她为什么突然松手,怎么感觉更加怕他了,因为他是秦之牧的哥哥所以不情愿他的靠近,还是因为他的语气又吓到了她?
御史大人陷入自省,但误会的不止卫姜,张啼灵从外面挤了进来,老母鸡护崽一般挡在卫姜的身前,拱手道:“御史大人,此事事关女子名节,下官认为交由下官来审问更为妥当合适。”
惯有滑头无赖之名的张女官少有的强硬耿直,此刻她确实有些置气的。
犯浑的分明是男人,该受到的审问不应是男人吗,为何要为难受欺负的小娘子,女子本来就难挣脱名节的枷锁,此举无异于在小娘子心里再添一道疤。
秦起何等聪明之人,轻易就想通之中的误会。
他看向张啼灵的方向冷了脸色,带着讽意地嗤笑一声:“张女史还是一如既往的高看自己又轻视旁人。”
卫姜或许感到受伤,亦或对行事之人产生怀疑,但她绝不会因此羞耻自责不敢直面,她也本不必如此。
唯有认定她本该羞愧抬不起头,也无力抬头的人,才觉得她需要出于怜悯的特意“照顾”。
张啼灵未有退让,语气尖锐:“大人,你我彼此。”
先前御史大人的踌躇,不正是因为洞悉了女子的为难,相较于一开始就带着恶意之辈,眼下的审问难到不更加的可恶和残忍。
最后,她实在没有忍住呛声道:“既如此,大人,又何必惺惺作态。”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卫姜稍显虚弱的声音插了进来:“啼灵姐姐.......”
张啼灵立刻打断她的话:“你莫怕他,也不要觉得为难,你不要开口,即便不是你的过错,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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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会理解,只会将所有错都怪罪到女子头上,唾沫星子是会淹死人的。”
“张啼灵,够了!”秦起呵斥道,声音隐含厉色,“你不是她。”
卫姜猝然抬头看向男人,忽然确定了,上一回他生硬转了话锋,戏谑她耳朵因何红了并非是什么遮掩的鬼话。
大抵是因着再一次心照不宣的理解,又或是想到上次的赠言,原本的忐忑不信任不自觉就散了去。
她跪了下来,认道:“大人,是,是我捅伤了他。”
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卫姜脸上血色不受控制倏地一下褪了个干净。
那个时候,她尚陷在得知酒里被加了情药的迷茫中,想不通至亲的人为何要如此对她,秦之牧毫无所觉,吻又细又密的落了下来……
经历过一次,卫姜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也畏惧即将要发生的,可不管她如何恳求,如何推拒,秦之牧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感受到胸前传来危险的凉意,卫姜情急之下,拔下了秦之牧的玉簪抵在他喉结上。
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她哽咽祈求:“秦之牧,你不要这样,求你停下,我怕。”
谁知,却换来了对方更加猛烈的攻势,秦之牧握着她的手将簪子移到心脏的位置,喉间挤出近乎疯狂的笑:“姜姜你的手在抖呢,姜姜,不怕,让我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这不是她认识的明朗少年!
卫姜攥着簪子的手沁出冷汗,当温热的液体突然擦过指缝,她才惊觉自己竟真的刺了下去,醒目的红刺的卫姜连忙缩回了手。
她吓坏了,胡乱抓了什么堵在不住出血的伤口上。
秦之牧终于停下动作,看着那件属于哥哥的披帛上晕开血色,笑得得意,姜姜在哥哥和他之间,最终是选择了他。
“姜姜,你看,”他兴奋地叫嚷着,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你是喜欢我的,你属于我,是我的人。”
说着,他猛地一用力,蛮横地抓起卫姜的脚踝分开架在了自己的肩上,颤栗的身体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告他的胜利和占有,一切蓄势待发……
卫姜绝望闭上了眼,她的手摸到掉在榻上的簪子,握紧,狠狠刺进了秦之牧的身体里面。
“秦之牧,我不喜欢你了,我恨你。”
血流的停不下来,卫姜的手上全部是血,她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眼前只剩下大片的红。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也没了,她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那一刺,后面她听到留值小吏的尖叫声,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全然没有印象。
卫姜头低低垂着,不敢去看秦起此刻的表情,一支染了血的簪子猝不及防递到了她的手边。
是那支捅伤了秦之牧的玉簪。
卫姜瞳孔皱缩,就在这时,余光里有人在她的身侧半跪下来,是秦起,他将簪子塞进她的手里,近乎完美的指节将她的手包裹进去,耳边是男人引导者一般的语气:“如果决心要动手,就不能露怯,用上臂的力,更加容易一击致命……”
21. 情药
明月皎皎,月华轻柔如纱倾泻而下,温柔又有力量地驱散暗夜里的冰冷,卫姜怔怔侧目看向身后的男人。
月光好像总是格外的偏爱他,在他立体深邃的轮廓上渡上柔柔的光晕,目光一旦触及,便很难移开,卫姜这才发现他眼睫很密很长,阴影投注下,澄澈的眸子专注又沉静。
他...为什么...那不是他最在意的弟弟吗?
诸多纷乱的思绪如潮水退去,卫姜忽然就想问,那只死状凄惨用来威胁她的兔子真的是他做的吗?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地上是两人并靠阴影,他们离的很近,除了手的触碰,男人很好的保持住距离,卫姜垂眸看着,又有些恍然。
人好像真的很复杂......
最为严苛正派的父亲,谄媚逢迎、投机钻营,最为明朗磊落待她体贴入微的少年,偏执轻浮,轻易践踏她的尊严。
这个男人也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面吗?
卫姜张了张口,喉间过分的干涩让她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身侧,秦起也很快松开握着她的手,卫姜等着他进一步的审问,然而这晚秦起除了大夫看诊的时候过问了两句,旁的竟什么都没有问。
等着牢房再次空了,卫姜尤觉恍惚,还有几分的微妙,只她实在身心俱疲,无心去探究什么,疲惫躺在塌上想睡上一会儿。
刚一闭眼,外祖母背后血肉模糊的可怖画面、牢里腐烂的残肢、老鼠便如汹涌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干净的牢舍里分明没有任何的异味,鼻子里和嘴里却全是浓烈到化不开的腐味。
卫姜“呕”的一声坐了起来,还以为换了地方会稍微好一些。
这几日总是这样,一合眼便又陷入初入京兆府牢房的噩梦里,根本不敢闭眼。
卫姜枯坐良久,尽管身体和紧绷的神经早已累到了极点,仍旧睡不着,更加糟糕的是,隐隐昏沉的脑袋和突然烫得异常的身体也在提醒着她另一件糟糕的事。
秦之牧给她罐下的情药似乎开始发作了。
“秦之牧真的太讨厌了,怎么能这么对我。”
卫姜捂住想哭的眼睛,心里怕的不行,担心一会儿就变成秦之牧那样,在牢里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情来。
便是这时,她兀得想到那件能叫她心定的披帛,忙爬起来循着微弱的月光找了起来,牢舍不大,四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卫姜脸上染上焦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怎么会没有呢?
她记得她一直都抓着的,后来,后来,比披帛更加令人安心的味道出现了,她本能靠了过去,汲汲以求躲进被墨香隔绝出来的方寸里,她找到了本源,替代的披帛就是那个时候被她放掉的。
卫姜执着又仔细找了一遍,连床榻下面也没放过,还是没有。
怎么会呢?
少女感受到身上的温度越来越烫,心下慌乱更加的坐立难安起来,就在这时,听到外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实在不愿被人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便躺回塌上装睡。
怎知那脚步声却是在她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开锁的金属摩擦声里,卫姜嗅到一股熟悉的温淡墨香。
她惊得掀起眼帘,男人颀长的身影正款步靠近。
是秦起。
刚刚急寻的味道,这会儿只叫卫姜无措的往墙根处贴了贴,这个时候他怎么过来了?
再一想到这人还十分的虚弱,碰碰就倒了,轻易就会被人玷污了清白。
卫姜惶惶着,更加的羞愧欲死,实在没有胆量和脸皮开口说,她就要失控了,时刻会做出什么禽兽行径来,只能继续装睡,祈祷秦起能快快离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矮塌兀得一重,秦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衣袖轻浮,墨香像是张无形的大手,轻易的就令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令人无法拒绝的想要凑近一些再凑近一些。
秦起来是给她换一个干净的披帛,担心她会有需要。
月下,少女紧闭着双眼,眉头不知何为紧锁着,这两天她看起来又消瘦了好多,眼下都是没有休息好的青乌。
秦起屈起食指,轻点向她的眉心,想抚平那抹不易察觉的褶皱,指尖悬在半空良久,终是克制着没有真正落下,只是静静注视了一会儿,见少女全然熟睡模样,便放下披帛离开。
他才起身,便感觉腰上兀得一重,少女软弱无骨的手从身后圈抱住了他。
秦起身子兀得一僵,低头看着紧紧贴着他腰际的小脸,袖下手指收紧,很是艰难控制住想要伸手触碰她的冲动。
卫姜看起来已经醒了,半睁的眸子里水雾潋滟:“别走,别走。”
她的身体越来越烫,人跟着昏沉的厉害,她实在无法抗拒令她心安的味道远去一点,本来是放在心里的话,被她无意识的呢喃了出来。
秦起不动声色坐了回来,好叫人抱的不那么费劲,眸子却是一暗,隐隐可见的布满戾气。
是在喊谁?
秦之牧吗?
那个混账东西都那样对她了,还是中意于他吗?
卫姜尤然未觉,熟悉的墨香令她短暂不去想发生在京兆府里的事,却无法抚慰她身体内能将她烧化的烫热,她不安分的蹭了蹭,想寻个更加凉快的地方贴着。
这个时候,她犹记体内情药随时发作,脑中始终警惕栓了道绳子:“不可以动手,不可以玷污他的清白。”
清白?
果然还在想着秦之牧!
秦起面上的冷意愈发清晰,他伸手将腰上圈着的手掰开,手心猝然的触碰,他这才发现卫姜身上的温度高的烫人。
“热,好难受。”
掌下兀得挤进来少女的脸,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他手心,带着灼烫的湿意。
秦起的指尖触电般缩回,然后,那抹柔软紧跟着就追了上来,恍若是在抱怨,在他指节上咬了一下。
“不…准动。”
只是她的力道实在是轻,威慑的声音也是含含糊糊的,更像是某种笨拙的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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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向持重的御史大人呼吸立时变得急促,他闭上眼,平静了几瞬,才控制住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再是睡懵了,卫姜也不是会如此行事大胆的性子,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任何有关于卫姜的事,终于在卫姜先前交代的话里找到了一些端倪。
她说她被秦之牧灌了带有情药的酒。
后来他暗地让女医和严伯清都替她把过脉,俩人具称下在酒里的情药实在少,加上喝进去的酒也少,不会有什么影响,是以,他也未放在心上。
秦起眸色暗了暗,朝门口唤了一声叫人去将留守的女医喊过来,又腾出一手狠心将腰上少女箍着的手放回原处。
“卫姜,你看清我是谁。”
他冷静提醒,不希望她清醒后有任何一丝的懊恼。
“秦起。”
少女的应声几乎没有迟疑。
秦起听清了,眉头很深的蹙了下,是把他的名字与秦之牧叫混了吗?
秦之牧到底给她喝的什么,不是什么假酒吧?
紧接着,他又听到少女语气慎重,一字一顿说道,“不可以对秦起动手,不可以玷污他的清白。”
她竟真的没有认错人。
秦起面上闪过复杂,直到腰间的衣带被解开,有什么灼烫柔软的东西伸了进来,柔弱无骨的指节点火一般在他的腰间游走,他方才恍然回神,喉结滑动,又是几个呼吸的平瞬,他才不动声色按住在他衣服里乱动的手。
不是说药量不大,没有影响,这叫没有影响?
严伯清这个太医院院判是他自己封的吗?怎么这点都诊断不出来?
御史大人在心里将人骂了个狗血临头,嘴上却是另一派的软声:“卫姜,别乱动。”
刚刚准确唤出秦起的名字已经是卫姜最后的清醒,高热令她早将“一推就倒、不能动手”的警言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此刻,一切的行为都只遵从身体最为本能的需求。
她本就焦急哪里都找不到凉凉的地方可以缓解体内的烫热,这下更加不满,她拍开按着她的手,像只蛮横的小兽一般,胡乱扯掉阻碍她寻找凉意的衣服。
“卫姜,再等等,大夫很快就到,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秦起低头看着少女面上因为潮*热连夜色都压不住的粉韵,按住最后尚还完整的中衣,喑哑着语气再一次的提醒。
卫姜根本听不懂,只觉得身上烫的快要坏掉了:“我难受……”
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好似除了这句话就不会说别的,说到后面都带了些哭腔,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欺负。
秦起瞥了眼卫姜身上一丝不苟的衣服,又瞥了眼自己,凌乱不堪、有失风化,有失得体。
情药是这个样子吗?
从官七载,送到他塌上的男子女子无数,御史大人从来视若无睹,对自己的定力有绝对的自信。
罢了,如果这样能令她好受些的话……
于是,御史大人面色不改,从善如流松开按着衣服的手。
22. 定力
卫姜还不知道御史大人的舍身取义,她只感觉到拦手的阻碍没了,在丝滑凉薄的布料之间笨拙又急切摸来探去,寻找能缓解体内烫热的凉意。
清贵的绯色官袍很快松开,慵懒褪挂在窄劲有力的腰间。
“...凉凉...滑滑。”
卫姜咕咕哝哝很是满意御史大人的身体。
只是两只爪子得到慰藉尤觉不够,拖家带口,将红透的小脸也贴了过去,意外碰到了一小片粗粝的凸起。
“唔,好多伤……”
她蹭了蹭,声音含糊。
自诩定力尚佳的御史大人双手搁置腿边,端正而坐,身姿挺拔,八风不动仿若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任外界如何风动,都无法激起一丝涟漪,唯有红的滴血的耳垂凛然叛主,提示事情并不简单。
卫姜小猫似的贴了一会儿便又觉得烫,蹭蹭再换个位置,一路从后腰蹭到身前,她身子实在软的厉害,很快就没了力气,柔手如绵因为躲懒,软软攀挂在男人的脖子上。
发丝纠缠无间,热烫融成了密而实的碎焰,一路蹿了向下,在下腹的位置炸开火花。
御史大人喉结紧绷,僵直的手指微微压紧,低垂的眸子里涌上明显的困惑,情药竟也会传染的吗?
“唔”
身上少女不喜的扭了扭,迷迷糊糊抱怨:“有,有老鼠拱我。”
又烫又硬!
御史大人脸上飘过红晕,不动声色弓起腰压了压:“......抱歉。”
“咳咳咳”
门口严伯清背着药箱等了良久,仍不见里头的御史大人注意到他,不得不出声提醒。
秦起瞥了眼一直关着的牢门,将人抱到一边,从容不迫将滑落的上衣拉了上去,又将火烛全部点上,这才叫人进来。
“怎么是你来了?”他压着火气。
不是叫那个女医过来。
咦,怎么个意思,听语气很是嫌弃?
全长安谁有他医术好?今上求他看病他还看心情呢,御史大人,你,你,你别太过分嗷!
严伯清看在白得的两本医书的份上,将药箱重重往地上一置,小发雷霆,就又听御史大人冷哼了一声:“严大人长安第一的称谓是算命算来的吗?”
你,你还更加过分了!
质疑他的身高可以质疑他的医术可不行。
御史大人,你这样,再给两本医书也挽不回我们的关系了。
小医官扁了扁嘴,提起药箱埋头就走。
走出去几步,严伯清脑中始终盘旋御史大人颈侧异样充血的红,实在是很奇怪。
出于医者的职责,没忍住又转了回来,小医官二度雷霆小发,他跳到药箱上,从外形上占据谴责的制高点:“那个,御史大人,您是哪里不舒服呀?”
秦起扫了一眼只到他下巴的人,又是声冷笑,侧身露出身后的卫姜来:“这就是严大人说的量小,不要紧?”
说着朝门口屈手一指,慢走不送。
不是御史大人的问题啊?
严伯清听到真的有事,不敢耽误,探头瞄了一眼,心下便就了然,起了高热啊,正常,连续受惊都会有这个过程,也是因这个他才留到现在。
看御史大人神情实在骇人,他还是谨慎得上前再次搭脉。
没错耶,就是单纯起热。
小医官想起刚刚受的气,鼻孔喷着热气把御史大人的冷哼踢了回去。
闻言,秦起袖下手指攥紧,没有情药,只是发烧,她为何会如此亲近于他?
只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么?
严伯清骄矜把药箱往背上一背,再次扭头就走,讨厌你们有情人拉扯的小把戏,情难自控,就情难自控,发烧的名声就是这样被你们败坏了。
*
卫姜的烧是第二天午后退的,一醒来就看到田老太太坐在塌边替她顺发,她尚还没来得及欣喜,就注意到在老太太身后立着的颀长身影。
男人今天穿的又是件湖水色的常服,眉眼清冽,俊朗逼人。
四目相对,卫姜“唰”得一下挪进田老太太的怀里,只恨不能塞回肚子重新来过。
晕过去之前的一幕幕留影灯一般回转在眼前,褪去的官服、窄劲的腰身、随意游走的手、贴在胸前的脸……
卫姜脸上“噌”得一下烧烫了起来,心里苍凉宛如上坟,天老爷,她…她…最后还是对他做出了禽兽行径。
要是现在和他解释她是吃了情药才会如此,他会信吗?
可推己及人,若是如此,未免像是孟浪之辈不负责任的推脱之词,实在荒唐,混账。
“对,对不起。”卫姜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犯下的混事,声音凄凉,低头任对方随意发落模样。
持久的沉默叫人宛如站在空悬的万丈崖边,是早知结果的煎熬,卫姜心乱如麻,从田老太太身前移开悄悄看向男人。
秦起将她醒来后的反应不着痕迹看在眼里,昨日意外洞悉了他不是没有上桌的可能,这次他没再克制遮掩,视线大大方方落在她的手上。
自醒了过来,她的手就一直紧紧攥着留有他味道的披帛。
就这么喜欢么?
直白的视线令卫姜无法忽视,她低头顺着视线看去,脸上又是一阵无地自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披帛朝被子里藏去。
“卫小姐感觉怎么样?医官说卫小姐是受惊过度才发了烧。”秦起手指不自觉拢紧,面上却若无其事的揭开了某个真相,“都是本官看管不当,本官已经处置了相关人员。”
什么?
怎会如此?
卫姜不可置信抬头,她没有中情药吗?
那她做的浑事岂不是更加……
实在是她的错。
卫姜下意识想去面壁思过,又很快想起来这里不是家里,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脸上浮现淡淡的死志,砍头也挺好的。
就在她想着怎么迅速渡过这辈子的时候,只听秦起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突然疏远我?”
秦起直直看向少女的眼睛,不准她有任何的避让。
隔了七年之久,他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他早该问的。
一开始是见她回回畏惧躲闪,出于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有真正说过话,以为那就是答案。
后来知道了她有喜欢的人,她对自己的畏惧随着时间推移没有减少反而更甚,为了能叫她稍稍放下畏惧,他只能装作盲脸接近,他更加没有机会问,也没有立场问。
现在他们再次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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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位置,他也早知了答案,卫姜也应该知道。
卫姜霎时从做了错事的自责中抽离出来,抬眸呆愣愣看向秦起。
男人的目光温和,一如他身上的味道给人的感觉。
“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她的声音有些磕磕绊绊。
“是,一直!只是不想你怕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足够说明许多。
卫姜被砸的晕头转向,一时有些无处下手厘清其中的意味。
田老太太的视线在外孙女和这位位高权重的御史大人之间来回打转,总觉得两人间气氛有种外人插不进去的古怪。
她不由想到先前卫姜没醒的时候,小姑娘像是被魇住了,明明睡着了,眼睛却空洞着干睁着,整个人惶惶模样,叫人看得难受,直到这位大人一来,她的小姜儿奇异的就静了下来,眼睛也合上了。
还以为是当官身上煞气重能镇魂。
现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堂堂一个大官,至于亲自跑牢房和她一个随时要被砍头的老太婆了解什么案件详情,还有这好的不像牢房的牢房。
呵,这小子目的不纯!
别是跟王宝那鳖孙玩意儿一样,想对她的小姜儿图谋不轨吧?
小子,你休想!
田老太太这两天没受苦,精气神养了回来,矮胖的身体颇是威慑往前头一挡,横眉竖起:“大人没什么要问的还是请回吧,别弄脏了大人的衣服。”
老太太的敌意来的实在太明显,秦起也不想因此吓到了卫姜,让他们的关系再度退回原初,王家的案子,还有秦之牧那边,他也需要时间处理,故而没再多留。
两日后,卫宁远的案子开审,主审人是一位不认识的绣衣使,协审的是卫姜认识的那位马总师马骁肆。
卫姜在庭内看了一圈,并不见秦起的身影,心下不由松了口气,这几日她一直回避去想那天秦起说的话,去想她犯下的事。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松气之余,还有一点,只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承认,自那日秦起天降从王宝手里救了她,她就对他产生了一些类似于雏鸟对第一眼看到对象的依赖,总觉得他在,案子会顺利一点,婆婆就有可能免于砍头的下场。
卫宁远是第一个被审的人,出事以来,卫姜还是头一次见他,看着那个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人,一瞬,她都没认出来。
卫宁远也认出她来,四目相对,卫姜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对她的浓浓怨恨,为她没有听话出嫁给王家的怨恨。
卫姜未有避闪,直视朝他,一向专断强势的父亲没想到却渐渐势弱,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长串的罪名一一宣读,与京兆府衙门有许多出入,卫宁远面对确凿的证据只得签字画押,因着他牵扯的案件众多,还需要当旁的案子的证人,推至秋后处斩。
卫宁远大松了口气,对天痛哭。
接下来是田老太太,最近卫姜与老太太讲了不少律例,商量了不少对策,是有机会帮老太太摘去砍头的罪名,只要没有人从中作梗,临了真上了台,卫姜还是担心得不行,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小吏的高唱——
“御史大人到!”
“内侍监长到!”
23. 赐婚
内侍监长就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他的到来无异于圣上亲临,整个绣衣使内跪了一片,卫姜看向前面带着枷锁的田老太太,心头闪过不妙的预感。
“咱个今日托陛下仁厚放闲,随御史大人一道来见见世面,诸位大人自忙,不必理会咱个。”广云公公话里谦逊,却没有半点客气,径直走到主审旁的位置。
啧,来着不善呐。
马骁肆拱手让开座位,不动声色朝自家上官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昨日深夜,王家在岭南豢养私兵的证据送到了长安,御史大人天不亮就进宫去了,欲要将王家人的脑袋送给卫姑娘当作出狱的礼物。
照理他应该忙的一整日都会在宫里,怎么才几个时辰就回来了,还带回来圣上的眼线?
再说回王家的事,这回他不信圣上看了那些证据还能容忍得了王家,可就在半个时辰前,宫里突然传旨,以王家的老太爷年纪大了身体不适为由,容他在定罪之前在府上自行闭门思过。
这与放了王家何异。
圣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边绯色官袍轻撩,秦起跟着坐在了广云公公的身边,还叫贴身小厮将今天的公文都送过来,一切看起来如常。
马骁肆心里有了谱,便也当圣上的眼线不存在,照常审理案子。
与先前卫宁远的审理不同,田老太太和卫姜皆是不满裁决而提出的复审。
这个规定是沿袭至前朝,三个月之内不满裁定,准许由犯人自己提出复审请求。
马骁肆作为协审唱读了律例条文,又警告了一番抵赖、伪证的严重后果,便正式开审,由双方根据呈上来的证供进行辩申。
田老太太作为姻亲被卫宁远卷进来实在是场无妄之灾,遭就遭在沾了九皇子谋逆的边,律例里规死了凡有犯者一律诛族处置,老太太若想脱罪,要么从根源找到卫宁远没有犯事的证明,要么适逢圣上特赦。
前者,御史大人已经做过尝试未果,后者,陛下偏心的没眼,看起来不会在九皇子的事情上松口,两条路,路路不通。
可怜沾了这个丧门星。
马骁肆心知田老太太的结局不会改变,唯一能做的是给她稍微拖延砍头的日子。
“....堂下案妇田霜娥,将你所言之理、所持之据,一一道来,本官自会秉公审断!”
田老太太一下有些慌张,她迟疑着朝远处的外孙女投去不确定的眼神,在看到卫姜眼里的坚定,跟着镇定下来,未有急于辩驳什么,反是经由小吏递交上去一份文书。
马骁肆正要接过来,被广云公公先一手夺了去。
正当他以为内监要因此使些绊子的时候,广云公公已经将文书递还了回来,再看向堂下跪着的田老太太时,眼里多了几分敬重。
马骁肆颇觉奇怪,随之看到了文书里写着——
朕闻妇田霜娥于危难之时,慷慨捐粮,以济民困,汝之义举,实为天下楷模,今特赐封为“慈义夫人”,以彰其功,望汝继续秉持仁爱之心.......
是一个捐粮的嘉奖文书,依稀记得,这样的文书,朝廷总共就颁过一次。
甲辰年间,也就是陛下登基的第三年,广陵府闹过一次大水紧接着又是大旱,入秋时节粮食颗粒无收,又值国库粮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名声怨载,不少官员上书弹劾是文渊帝德不配位,引发天怒。
转机出现在一个民间的粮商,那人不光捐了全部的囤粮,还号召了熟识的富商搭棚施粥,解了民困,也解了今上的困局。
没想到这个粮商就是田老太太,如此想求个特赦,今上多少会顾念救急的情分……
马骁肆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突然,跟着都有些振奋,心下又不免奇怪,有这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事实上田老太太早忘了这件事,当年她纯粹想做点好事就做了,没想过要什么报答,更没想过因此借势,一纸文书收到之后高兴了两天,后面连放哪儿都忘了。
还是小姜儿盘算如何帮她脱困时提起可以用这事做文章,她才想起来,文书也是临时叫人去京兆府那里的存档里拓印过来的,并非是个原件。
文书有了,绣衣使也无法做主,还是要上达天厅,眼下今上的人就在这里,马骁肆朝主审的另一个周总使递了个眼神。
周总使立马会意,广文公公听后面露为难,委婉道:“九皇子犯的可是天大的罪,要是田夫人与那卫祭酒关系疏远尚还有解……”
众人听出他非是什么为难,实在今上不算是个念旧恩的仁厚性子,岳母女婿,关系如何疏远不了,终究是个死局。
田老太太面上却未有颓然失望之色,她惊喜又诧异朝后看去,那公公所言竟和她小姜儿猜的最差的一种情况大差不差。
卫姜嘴边同样露出浅淡笑意,同田老太太再次点头。
田老太太心里有了数,这回淡定多了,缓缓开口道:“民妇实在冤枉,民妇的大女儿虽是卫宁远之妻,但早逝多年,二女儿云娘因她无羞无耻偏要嫁与卫宁远当继室,民妇早与她断绝关系,实在不能算是姓卫的丈母娘。”
说着,又呈上一份与女儿的断绝书,文书字印是六年多以前,盖印也验过没有问题。
“内监大人,您看这……”马骁肆故作为难。
前头可是广云公公你自个说关系疏远有解,这不就疏远?
广云公公颇是意外看向田老太太。
好一个先礼后兵,这步棋实在走的巧妙。
这两张纸,单拿出哪张都救不了她,但凡递交的顺序错了也还是救不了她。
恰恰一切刚刚好。
是个不简单的老太太,不,也不对,她不是走棋的人。
广云公公看着频繁挑头后看向女郎的老太太,那个小女郎才是吧。
不怪不叫圣上留意。
反正圣上今日的目的不是田老太太,对于她的特赦不无不可。
实在是出乎意料的结果,马骁肆头个念头,这不是自家上官的安排吧?
他越想越觉得之中有大人行事的影子,难怪审理的过程中,他专注文书头也不抬,一副纯是陪着内监的模样。
啧啧啧,怪道不替心尖尖着急呢。
马骁肆侧目势必要悄悄揶揄一下上官,却意外瞥见自家上官正不着痕迹盯着卫小娘子,幽深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欣赏。
竟是……卫小娘子么?
怎会,能打这么一个漂亮翻身仗的人,起码熟读律例,还要懂的官场的博弈,她才将将要及笄,还是一个女子,张啼灵都未必有这筹谋,她怎会?
马骁肆压下震撼,总归接下来就是卫姜受审,试试便见真章了。
她是卫宁远嫡亲的女儿,不是一纸文书能断的关系,更没有田老太太的天时地利,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巧思能够脱罪。
卫姜不知道旁人所想,见外祖母没事,那位内监也没有为难,心里压着的重石终于搬走了,无事一身轻的等着接下来的审问,谁知,方才庆幸完,广云公公突然对她来了审理兴致。
“抬起头来,让咱个看看。”
卫姜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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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云公公看得却是秦起:“可真是个标志的小娘子,御史大人觉得呢?”
先前卫姜因着雏鸟的依赖对于秦起的不在感到失落,彼时人真的出现了,只剩下浑身的不自在和歉意,恨不能立刻刨个坑埋进去,根本不敢去听秦起的回答。
便是这时,她猝不及防听到男人嗓音清朗:“本官觉得尚好。”
广云公公与卫姜露出同样的诧异神色,不想他竟真的答了,还答得如此直白。
圣上不在,秦大人演都不演了吗?
“咱个听说,这卫娘子先前冲撞了大人,被关了好几日呢,没想到御史大人竟有如此评价,实在叫咱个意外。”广云公公说着,笑意敛起,指着卫姜声音尖锐,“好个胆大的刁娘子,一会儿可仔细着你的回答,小心御史大人要了你的脑袋。”
说着,视线在秦起和卫姜之间圈寻,试图抓到些端倪。
卫姜半点没有被威慑到,自从得知秦起未有盲脸,哪里想不通秦起对外所谓的冲撞皆是为了助她从王家脱困,还不想她知道。
秦起他真的很好,而她,混账上下其手……
卫姜脑袋垂的低低的,若秦起想要她以死谢罪,也不是不可以。
秦起不想让人看出什么的时候,无人能够窥探。
广云公公越试探越迷糊,只得讪讪闭嘴。
审讯正式开始,和田老太太差不多的流程,所有人都等着卫姜拿出什么震撼的证物,再次惊艳。
谁知,她只是背了一段律例:“凡应处腰斩、头斩之罪者,若愿免死,可请为边官奴。发往张掖、敦煌等边郡,隶于边郡都尉,屯田戍边,终身服劳。若为连坐者,可减十年。若有逃亡,捕得之日,腰斩示众。”
卫姜一开始便没想过被免罪的可能,她争取的是官奴。
从前她或许会怕,觉得一辈子便就毁了,但认识了张啼灵之后,知道婚假不是女子唯一的出路,便无所畏惧。
十年官奴亦好过困于后宅一生。
实在偏门的一段条例,连秦起都回忆了半晌才在开国的一众律例文书里翻到了这一条。
其实他早准备了用来替死的女囚,没想到卫姜最后竟选了这条路。
真是每次都会给他惊喜。
秦起抑制不住的喜爱,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真的很想不惜一切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卫姜的申辩挑不出错来,就在即将宣判的时候,广云公公抬起一手:“且慢!咱个怎么记得卫祭酒祖上有异族血统,后代可是做不了官奴。”
卫姜能找出官奴的路子已是另辟蹊径,没想到路却在这里堵死了。
没有绝望是假的,但争取了能争取的,卫姜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马骁肆心里将广云公公狠骂了一通,就知道这厮来着不善,又悄悄去看自家上官。
别看公文了,快给你的心尖尖说句话啊,人要没命了。
广云公公今日有意促成这副死局,根本不给秦起有说话的机会,一拍大腿:“瞧,咱个这个脑子,坏事,都忘了今上的嘱咐了。”
他说着,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张圣旨,“咱个识字不多,劳请御史大人帮咱个读一下。”
秦起展开圣旨,上头圣上言说有意放卫小娘子一条生路,故而将她赐给老丞相作为侍妾,代他照顾忠良。
“陛下说了,要是丞相大人不满意,御史大人可以代其拒绝。”广云公公笑得和善。
御史大人是救还是不救呢?
救下了,便绝无和卫小娘子在一起的可能了!
24. 丞相
圣旨展开,上头圣上言说有意放卫小娘子一条生路,故而将她赐给老丞相作为侍妾,代他照顾忠良。
“陛下说了,要是丞相大人不满意,御史大人可以代其拒绝。”广云公公笑得和善。
圣上看似给了选择,但实际上却未留余地,御史大人要是答应,便绝无和卫小娘子在一起的可能,若是不答应,卫小娘子只有死路一条,同样没有未来可言。
那么,御史大人要怎么选呢?
秦起就笑了一下,也不说拒绝,也不说答应,他卷好圣旨,在广云公公恶意的笑容里将它直接丢进了火盆,卷起的火舌一下子将丝帛的圣旨吞了进去。
“御史大人,你,你竟敢……”
广云公公万万想不到,他吓得眼睛都瞪直了,忙一个飞身扑过去救火。
秦起叫人拦住他,看着很快烧成灰烬的圣旨温和一笑,语气和缓:“圣上说了可以拒绝,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你……”广云公公气得手直抖,“大胆!你们这是抗旨,拿下他,给我拿下他。”
马骁肆几人都被秦起的放肆吓得脖子一凉,但无人会听广云公公的话,所有人第一时间握住腰间的节杖,戒备朝他,时刻做好灭口的准备。
“你,你们,都反了,咱个要告诉陛下。”广云公公吓得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起笑着“嗯”了声,他擦了擦手上沾到的龙涎香,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手滑,相信今上可以理解的。”
“大人,现在我们是?”
马骁肆有些不知所措,接下来是要造反还是找人弄圣上啊?
“卫小姐不是还没有判?”秦起眉梢挑起。
大人崴,什么时候你还考虑这个。
马骁肆默了默,弯腰拱手请示:“那个,这要怎么判啊?”
不是,真的要砍你那心尖尖的头啊?
秦起斜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卫小姐不是申论了吗?”
这意思就是按官奴的结果判,御史大人你这是要和今上对着干到底了吗!
马骁肆彻底被上官的嚣张弄得人麻了,一会儿还是送个信回家让老娘连夜跑路吧。
秦起交代完便有事模样离开,正这时,袖摆突然一重,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
他回头,眸子里一瞬还有没来得及调整的冰冷戾气,卫姜以为已经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了,此刻才知,差的远去了。
积年累月的恐惧难以在几天内抚平,卫姜畏惧想要收手,可看着男人很快复归的平和,她朱润的指尖动了动,下定了决心反是攥得更紧了些。
“那道圣旨是不是关于我的?我是注定的罪身,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大人还是将那位公公追回吧。”
人与人的好都是你来我往的,她不能总是单方面汲取。
秦起心中诧异少女感知的敏锐,只是见识了她,因不甘遭受权势摆布以及强权者的暴虐抢夺,在不了解女官,在有心上人的情况下毅然要走上条艰难路。
他明知如此,如何能再将她置于同样的境地。
况且她终是受自己连累。
如今即便知道自己有上桌的可能,于他只是有个正当理由出现在卫姜的身边,哪怕偶尔生出些占有的念头,也从未敢设想有成为她夫君的一天。
是他低估了帝王的恶意,给她带来了危险。
秦起从卫姜手里抽出袖子,用最为平静的语气叙述道:“卫小姐多虑,只是本官做了些事连累了家父。”
“是这样吗?”卫姜看着空了的手,并不太相信。
“卫小姐三番五次对本官那样……”秦起意有所指的顿了顿,逗人的骚话张口就来,“如今又关心本官的家事,卫小姐不会是对本官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吧?”
卫姜脸上红的滴血,手摆成了扇子:“没,没,没,不敢的事。”
这下哪里还有胆气再问。
卫姜最后被定在明日出发张掖,田老太太明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还是一下子红了眼眶:“姜儿莫怕,婆婆这就把粮铺开过去,婆婆罩你,只是,怎得,怎得,就这么紧赶啊,不能再宽限些时日吗?”
是啊,时间实在是有些紧赶。
就像是急着送出去避祸一般,卫姜再次想到那日的圣旨:“马总使,我能见见秦大人吗?”
马骁肆自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很快就到了落钥时间,卫姜没等到秦起,反是等来一个眼生的老者。
老者古稀年岁,气度儒雅,立身如孤鹤出云,见人时总挂着三分笑意,看着极为叫人亲近模样。
“你可是叫卫姜?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这是老者开口的第一句。
卫姜对面前人实在没什么印象,但眼熟的身段和气度,让她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见过丞相大人。”
老丞相一抖广袖哈哈哈笑说不必客气,下一瞬,手中寒刃匕见,泛着冷光的锋利刀刃直抵在卫姜的颈侧:“上一次那俩孩子都来找我的时候,老夫就应该杀了你以绝后患的,他的路不好走,你不该耽误他。”
卫姜能感觉到皮肤被划破的刺疼,心跳响如擂鼓,他,是指秦起吗?
那道圣旨么,他总是悄悄帮忙,又不叫人有负担……
卫姜心里说不上来的涩意,一刺一刺的,渐渐开始冷静下来,她说,“即便大人杀了我,恐怕也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吧,丞相不如直说我能做的。”
“咦,你小时候爱哭鼻子,现在竟然不哭了,没意思。”老丞相收起匕首,变回先前笑呵呵的模样,“是啊,杀了你,不能令那位放心呢,真叫老夫头疼,只能叫你活的跟死了无异了。”
老丞相的坦坦荡荡直叫卫姜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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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试图揣度老者话里的意思,但面对面而坐,她实在稚气得像个三岁小儿,便不卖弄聪明,直接问道:“您要如何对我?”
“我一个名声不好又闲赋的老头,日子过的闷的紧,要如何对待一个貌美的年轻娘子呢,不如你猜猜看呢?”
老丞相说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朝外面招了招。
“给你们的小夫人换身衣服吧,这一身素的实在跟老夫不搭,回头路上叫人看了笑话去。”
卫姜怔了一下,不明所以:“什么小夫人?”那不是称呼妾室的。
老丞相略一思忖,颇是夸张的“啊”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吗?陛下将你赐给了我一个老头当侍妾,记得你和小牧关系不错,你们没有私定终身吧,毕竟你就要做他们俩的小娘,老夫一把年纪了实在不太想换个颜色的帽子戴。”
就在说话的同时,一封秦府的急信朝淮南的驻军营地送了过去,是给秦之牧的。
此时,秦之牧一身的伤躺在军营大帐里气若游丝,他眼里全是充血的血丝,目光怨怼看向营帐顶端。
哥哥竟然想杀他,哥哥因为姜姜想杀了他!!!
那日他才被卫姜伤了,他被卫姜眼里的决绝吓到了,带着热意落荒而逃,每回他有什么不快都会去哥哥的房间坐一会儿,这次也不例外,没想到哥哥的院子竟不准他进去了。
不止如此,哥哥对他其他的特权也全部收回去了。
一天之内,他最在意的两个人竟都背叛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哥哥突然踹开了他的房间,给了他一把剑,脸上的冷意清晰。
“父亲总会因为小时候没能照顾你对你诸多纵容,牢房关不了你几日,你也不曾真心悔改,甚至不觉得哪里错了。你如此待她,总要有人给你教训,我想了个办法,今夜,你我比试,能不能活下来全部看你的造化。”
说着,便全是杀机。
他吓坏了,想躲,但哥哥根本不给他躲避的机会,他无比清晰感知到哥哥想杀了他。
从前他有多喜欢哥哥,多在意哥哥,这一晚之后,全部转嫁成了恨意。
恨哥哥,也恨卫姜。
他拖了一口气独自跑到舅舅这里,将贴身的小厮留在了长安,这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秦之牧没想到这封信会来的这般快。
信纸拆开,上头寥寥四个字——府中有喜。
秦府现在只有两个主人,父亲和哥哥。
父亲和母亲恩爱,多少年都没找续弦,如今年近古稀,更加不可能给房里添人,那就只剩哥哥了。
他才离开几日,他们就到了要成亲的地步,姜姜现在不用哥哥等她几年了吗?
好,实在好,这杯喜酒,他定要回去喝上一杯。
“舅舅,能不能借几个好功夫的人给我?”
25. 小夫人
金铃突兀震碎浓厚夜雾,四马并驾齐驱,马蹄哒哒连石板都在震颤,马车不需要挂什么府牌,便惊动了朱雀大街旁的一众达官勋贵。
这个月第二次了吧,闭府六年的老丞相怎的频繁出门,朝里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各府心思各异,纷纷让信得过的家奴出去打探消息。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下来,车夫掀起门帘,卫姜率先看到了鎏金匾额上“秦府”两个大字,对于被赐为了侍妾终于有了些实感。
老丞相还维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是等待伺候的暗示。
卫姜觑了眼,攥了攥僵直的手,心里苦笑,一路想了很多,到头来,似乎还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能轻易接受这个新身份。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坐着没有上前,流动在马车里的暖意接近于凝固,老丞相终于睁开了眼,脸上不见一丝的温和,给了她第一个下马威。
“这样不懂规矩的事老夫可不想见到第二次,记住,从换了这身衣服的一刻,你的身份就变了。”
说着,他正了正衣服下摆,踩着外间人递来的马凳率先下车。
卫姜的脸上一阵难堪的火辣。
跨过一尺三寸高的门槛,入目是正堂顶天立地的十二根朱漆云雷柱,柱顶上蟠螭,双目眈耽,很是威严,卫姜视线一触即离,低头跟在老丞相身后入内,已有下人从两侧厢房掌灯过来,点亮他们脚下的路。
诸多有意无意打量的视线落在卫姜的身上,老丞相分明一一看在眼里,却没有替卫姜介绍,只不甚在意朝管家说了句:“认个脸,以后人就在我的院子里。”
内宅之中,主人的态度就是日后下人的态度,可见老丞相牢里说的叫她活的与死人无异并非戏言。
又走了一段青石板路,掌灯的下人规矩停在主院门口,将手里的灯朝前微微送出去两寸。
烛火轻晃,人影灼灼,实在是微不起眼的动作,卫姜收回视线,这次她未有迟疑,上前一步将灯接了回来,规矩走在老丞相前头引路。
她路走的实在很稳,不远不近将将半步的距离,稳到老丞相都要以为她来过秦府很多次。
老丞相好以整暇,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有意拐错了个方向,便见前头小女郎紧跟着偏了落脚,他再正回去,对方也微妙正了回去,一时,他老练眸光里闪过认真的审视。
卫姜未有察觉,眼看未有出错的到了目的地,心里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老丞相的房间以云母屏风分隔出内外两块,外头摆了书桌和一个乌木雕花的小塌,上头有只乌云盖雪的狸奴,见主人回来,懒懒撑了下腰,又高傲的躺了回去,里头一张黄花梨的大床,上面挂了织样繁复的蜀锦帐,遮住床内光景。
老丞相挥退屋内伺候的所有下人,只留下卫姜一人:“既然陛下叫你伺候老夫,以后这房里的事就都你来吧。”
说着他便径自去了屏风后面,手臂张开等着人来宽衣。
卫姜面对一个大过父亲的老者,此刻无措彷徨的情绪远远大于害怕,她能感觉脊背的僵硬,久久未动,恨不能化成金蝉脱壳跑掉。
“过来!”老者声音平缓,但听着没有太多的耐心。
卫姜没有拒绝的权利,她跟了过去,伸出手颤巍着解开对方腰间的玉带,又褪去外衫。
自始至终她都盯着脚尖未敢多看,做完这些,便已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忙不迭想要退到一边。
就是这时,她的下巴陡然被一道大力捏住,被迫与老丞相对视。
“我辛苦走一趟,亲自带你回来,你不会以为只是这样吧?”老丞相嘴边牵着笑意,“不知道侍妾要做什么吗?”
目光里的压迫感让人不由打了个冷颤,此刻卫姜眼里除了无助和恐慌,还多了些倔强的不甘和愤怒。
“觉得屈辱?”老丞相居高临下,“可你能怎么办呢?你生来弱小,你只能臣服,你只能任人摆布,你还只能谢恩,这就是你的命!”
卫姜死死咬着嘴唇,泛红的眸子一错不错看着老者,势要将老者此刻恶劣傲慢的神情尽数拓印下来。
积攒的情绪终于到了决堤的时候,从未有过得怨恨。
为什么是她!
她拼尽全力,争取女官争取官奴……依旧被无形的网紧紧束缚,她从未能从高位者的操控与摆布的囚笼里出来过。
命运待她不公!
却在此时,她透过老者熟悉的眉眼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一瞬,所有激荡的情绪如潮水迅速退去。
不,也非是如此!
诸多逆行人影,有一人多次看见了行在泥泞里的她,与她举伞,与她撕烂禁锢前路的荆棘。
她从来没有形单影只!
卫姜接收到无形托举的力,她松开咬到出血的唇瓣,忽然间还想清楚了另一件一直以来的困惑。
为什么就想要当女官呢?
除了求份自保与自如,她想她是渴望有变革的能力的,不想再看见如阿阮那样的女子,因母亲的求跪被迫献上自己。
面前是曾经最有权柄的人,是曾经做过改制的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遇,她可以是侍妾,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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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偷师的人。
“卫姜知错了。”卫姜的手再次移到老丞相腰间系带的地方,像真正的侍妾一般,秀白指节勾住他往床榻走去。
老丞相诧异低头瞧了她一眼,哦,眼神不一样了。
从小牧到子安,如今轻易又顺从了他,此女朝三暮四、攀高结贵之心昭然可见。
好像……不对!
观她面目没有一丝羞涩,怎么只有像是要上战场的坚定,映衬之下,他被拖拽着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死俘。
不应当,他为官四十载,还能错看个小娘子不成。
“父亲。”
说曹操,曹操到,秦起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卫姜心下咯噔,手里的动作猝然顿住。
老丞相未有理会外间的声音,他坐在床上,看着突然停了动作的少女,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怎么不脱了?我记得在进门前提醒过你,不要挑战老夫的耐性。”
卫姜立时从门外的人身上收敛起心神,不知怎的,那双手怎么也无法淡定起来。
“父亲!”
门外的身影再次出声。
老丞相“啊”了一声,像是才听到来人一般,“是子安来啦,进来吧。”
秦起绕过屏风,挑起的床幔,床上正在发生的事一览无余,少女半倚在母亲怀里,手搭在她的前襟……
对,是母亲。
母亲少年早慧,心智德才手段远超族里其他孩子,便顶替了族弟的身份女扮男装入了朝,还一举坐到了高位。
这个秘密只有今上和他知道,今上依旧颁了那样的圣旨,针对的意味明显。
这一刻,秦起还是因母亲擅自做主将卫姜卷进来脸上蒸腾起怒意:“父亲,你是真的老了,闲赋在家心就变得这么胆小了。”
他来的似乎很急,鬓边还沾着汗意。
老丞相并不接话,借着撑手起身的力将卫姜揽在怀里,笑了笑,“上前来见见人吧,从今之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夫人了。”
母与子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极为冗长的沉默之后,只听老丞相声音冷了下来:“怎么不叫?还是你们也有什么?”
秦起正要叫母亲慎言,没想到卫姜先他一步,少女神情前所有未有的严肃:“丞相大人慎言!秦大人守正不阿、秉公无私、克己复礼,从未与我,抑或是旁人有过任何的僭越之处。”
越界的只有她,还是三番五次,如今还因此牵累他,实在不该,日后定要好好约束自己,况且她现在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什么见面了。
26. 后悔
“你磨牙吵人,你也出去。”
老丞相赶完儿子,就开始赶卫姜。
她不磨牙啊。
卫姜茫茫然,老丞相已经“唰”的一下拉上床帐,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里头很快吹熄了灯,卫姜去隔壁的盥洗室洗漱齐整回来,小榻上狸奴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翻了个肚皮,大方为新来的仆人让了一个猫身的位置出来,卫姜没忍住在它玄色的脑袋上揉了揉,狸奴颇是受用,登时主人般窝在新仆人的身上嘉奖她的懂事。
感到腿上传来的敦厚又柔软的温暖,卫姜看向云母屏风后的视线弯了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秦起有些方面诸如嘴硬心软和老丞相真的一脉相承呢。
躺在陌生的塌上,卫姜尝试闭上眼,没有几息就惊惧着猝然坐了起来,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半晌,有些挫败从包袱里取出来一个螺钿的首饰盒。
首饰盒打开,里面只有一方不起眼的素色帕子。
那件披帛早被她还了回去,却实在不争气私心留了这方沾了味道的帕子。
她将首饰盒塞到枕头下,这一夜卫姜才稍稍睡了一会儿,度过了在秦府的第一夜。
老丞相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就看到一狸一人坐在窗边,翻看那本给狸奴垫脖子的《谏逐客书》。
胆大!
老丞相眯了眯眼,正要摆谱,卫姜不紧不慢合上书,从温着的炉子里端来一杯温热的白毫银针:“大人,用水。”
茶水浅淡似汤却香气浓郁,跟平时府中丫鬟递来的漱口茶一丝不差。
漱完口,老丞相面色不改,又见卫姜从善如流点上熏香、混好净手净脸的水、端来鱼食......
无一不是依照她平日的习惯。
子安告诉她的么?
他怕是且有的忙顾不上提醒。
院子里的下人规矩森严,昨日说了不要他们进来,就无人敢违逆。
那便只剩一种可能,是卫姜一个一个去问了院子里的下人。
心细、能忍也懂人情世故,还...胆大!
啧,难道真的是老了,怎么这孩子一点没被她吓住呢?
老丞相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可挑刺的地方,便道:“摆饭吧。”
秦府上的早食出乎意料的寻常,米粥配小菜,还有两样糕点,卫姜比照着老丞相吃饭的速度吃完了早饭,却迟迟不见老丞相叫人将东西撤了下去,半点未有在意今日宴席模样。
老丞相看穿她的所想,眯眯笑着:“看,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便是来人,老夫让他们围着锅炉吃他们也只能这么吃。”
心有所往的卫姜略一思索甚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老丞相瞧了她一眼,忽问:“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下面是什么?”
卫姜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是在考她刚看的《谏逐客书》,她才看了前面几页,便老实应道:“我尚未看到这里。”
没有自作聪明,尚可。
老丞相不动声色,准备再抽前面的问问,就又听小女郎的声音响起。
“但我从前在家听父亲念过这句,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何意?”
“泰山不拒绝泥土,所以能成就它的高大;河海没有挑拣细小的溪流,所以能成就它的深远;有志建立王业的人不嫌弃民众,所以能彰明他的德行。是李斯劝解王上,要像泰山、河海一样包容接纳各方人才,不要驱逐客卿,这样才能使秦国更加强大。*”
少女坐的笔直,声音不急不躁,门外正要进门的玄色官袍悄悄退了出去。
老丞相瞥了一眼,恍若未知,状似闲聊又抽问了卫姜一些,直到茶炉里的水都见了底这才停住。
卫姜在刚刚一来一回的提问中尤觉收获颇丰,还有点不太情愿停了问话,抬头看天,这才惊觉竟已日当中天。
“呀,奇了怪了,怎得无人上门,是看不起我这个闲赋老人吗?”老丞相语气颇是气愤,“爱妾走,随老夫一道看看去。”
卫姜不解秦府在朝中局势,未有答言,安静走在后面,跨过门槛时,猝不及防看到廊下站着的身影,忙避险让开视线。
“哟,这不是子安么!”老丞相像是才见到人一般,倒坏水倒的娴熟,“可见我这院里只留一人还是不行,都没有人给我们御史大人通报,叫我们御史大人皮都晒红了。”
御史大人耳皮一热:“……”
“来的正巧,随为父出去门口迎客。”
秦起淡声:“父亲不必,客人已经全部到了。”
“如此,那快走吧,不能叫客人怠慢了。”老丞相说着,广袖一摆,背手大步流星走在前头。
卫姜听得矛盾,老丞相前头不还威武随意晾人?
到了摆宴的前厅,正堂意思意思贴了一张大红喜字,下面空旷的大厅孤零零只摆了一桌酒,桌边也仅坐了一人。
那人凤眼龙鼻,一眼的气得不凡,此刻隐含焦灼之姿,一杯一杯喝着茶水。
老丞相脚步顿住,脸上虽温和笑着,盯向秦起的目光却异常锐利:“老夫可记得发出去三百又六章请帖,子安啊,你怎么说客人都到了。”
“许是风大只剩圣上那份没有被风吹跑吧。”秦起应的平和从容,“难道他不是父亲最想见的客人吗?”
那位就是天子吗?
卫姜微哑抬眸,几乎同时,文渊帝也朝他们这里看了过来,他脸上郁色登时变得讨好,手中酒杯一丢,小跑着步朝他们这里走来。
人未到,平躬的大礼已经行了过来:“霄正给老师拜礼。”
“老夫劳圣上挂念赐人,已得大恩,哪敢承受,回头该折寿了。”老丞相跳着让开,又招呼卫姜上前,“爱妾啊,来,来,见过为你我天赐良缘的恩人。”
卫姜差点没被这口夹枪带棒的毒话笑憋出声,心里边默默学着,边叹声,也许……前来秦府也不是什么坏事。
文渊帝当时便汗如雨下,当时便有些顶不住想走,可觑着一边秦起的眼神,又老实没敢动,只让不能瞧他笑话的卫姜先走。
此刻他心里万千个后悔,当时算计秦卿的时候,怎么就灵机一动想着干脆一箭双雕带上老丞相呢?
他又不是不知道老丞相羞辱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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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怎么就想不开,不,最最最不该招惹的还是秦起。
他的御史大人呐,能叫他只做个皇帝,也能叫他做个千古一帝。
今早秦起给他递来了益州测绘图,起初他并未在意,也并非第一个人拿出这东西。
益州这块地已经是几朝几代的心患,大片的平原分明是个种粮食的好地方,可惜地势凹的跟个盆似的,加上上游水多,每到汛期,都会被淹上几回,长好的庄稼颗粒无收,实在叫人心里可惜可恨。
想到这位御史大人在搞钱这一块很有路子,文渊帝到底耐着性子拿起来看了一眼。
一看不得了,上头如何给河道改造,改在哪处,又如何围堤,哪块土又适合种什么粮食,具是清清楚楚,非是什么草案,而是秦起已经让人在当地走访、实测过可行的方案。
只要四五年光景,治好了就是个大粮仓,利在千秋,史记他文渊帝是要单开一本的,他还去明面上招惹这个能臣做什么,供起来都嫌不够。
真不想他有后,让那女子无法生育不就行了!
“老师,霄正知错,多亏秦卿昨夜及时替我拦下那些帖子,我已重新拟了道圣旨,这就放那卫家女归家去,绝不扰老师清净。”
文渊帝说得真诚,老丞相面上却没有半点松动。
“圣上如何不早说,我与爱妾早……怕是放不了。”
文渊帝心里的后悔无以复加,求救似的看向他那能臣,求他能帮自己说两句话,但也没敢抱多少希望,毕竟这一羞辱的耳光也没少扇他这宝贝能臣。
没想道秦起竟然开口了:“圣上,王家的银子就快入库了,还需要圣上的批复,圣旨就给臣代为转达吧。”
文渊帝求之不得,忙不迭将圣旨送出去,溜之大吉。
厅堂只剩母子二人,两人同时冷了脸,也都心知肚明。
那些发给全长安要摁死卫姜侍妾身份的请帖无非是在给秦起施压,警告他无法同时兼顾儿女情长与朝堂的谋求。
帖子他不会流出去一张,皇帝也必须跪着求他说都是他的错。
秦起整个人都显出锋芒毕露的锐利来:“母亲不是已经看到你的无能不代表我的无能,为什么还不放人?”
老丞相也不气恼,笑眯着眸子里闪过戏谑:“你不是见过她与我对议策论时候的样子,就不信你现在会把手上的圣旨给她。”
“这不一样,母亲有心教,她便不必这个身份。”
“我倒是有心,但她凭什么还愿意留在府上?”
秦起攥着圣旨沉默。
“照理,你的弟弟也该到了,你将他拦住了?”
***
卫姜回到了主院,趁着老丞相没回来,抓紧将今日偷师的内容记了下来,她神情专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举着麻袋靠近。
麻袋兜头罩下,捂在口鼻处的麻沸散令卫姜很快失去知觉。
意识涣散之际,她听到了两句行凶人的对话。
一人说:“是这娘子吗?不是说去大公子房里找?”
另一人回:“没得错,府上就这一个穿大红的,绑了再说。”
明显的有备而来,是王家的报复吗?
27. 抢亲
卫姜不知道她晕过去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上还套着麻袋,手脚全部被布条绑了起来,那结很奇怪,她越动,反而收得越紧。
黑暗让她的其他感官变得敏锐,她闻到空置良久的干尘味,也嗅到顺着窗户飘进来的玉兰香,早上才听闻秦府是有颗长了百年之久还是前朝就种下的玉兰树。
眼下......她还在秦府!
有了这个认知,卫姜心下稍稍没了那么忐忑,没叫她等上多久,很快便听有脚步声朝她靠近,她忙头歪到一边装晕,透过麻袋的间隙,隐约是有三个人。
“小公子,这不好吧,将军只是叫我们帮你抢亲,旁的可是不准的。”
“一个敢爬我父亲床的贱货,还骗了本公子大老远回来,就该先奸再杀,结束了,你俩记得将人扔去乱葬岗,别脏了我家的地。”
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
卫姜从头凉到了脚,用了许多力,指甲死死掐着掌心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怎么会是秦之牧?
他怎么会变这么多?他怎么能如此轻飘飘就作践了一个女子?
“小公子,不行的,在下有妻有女,这位娘子又与我无冤无仇,在下实在做不出此等恶徒行径。”
“是啊,有什么不快,小公子你不如找老丞相,这种事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
况且按照老丞相的权势,谁爬谁的床还不定呢,冲个年轻娘子发火算什么事哦。
两人劝阻的话不光未能阻止,反而激起秦之牧进一步的悖逆之心。
“不过一个贱东西,怎么配的上我的父亲,定是她居心不良,都胆怂不敢动手是吧,那你们就在旁边看着。”
他以为是哥哥要和卫姜成亲,拖着一身的伤连赶慢赶回来,谁知却听说是父亲纳了妾,还昨日就收进了房里。
父亲明明爱极了母亲,最近到底怎么了,哥哥和父亲都接连背弃他.......
都是这个贱女人的错!
秦之牧拔出腰间的匕首,眸光森寒走了上前,一脚踩在被绑人的胸口上,锋利的匕首本来是朝心口的地方捅去,临下手的时候,他又觉得只是不声不响杀了,未免太不够解气。
刀刃锋利地划开了粗厚的麻布,他满心恶意,等着看这个贱女人死前露出的恐惧和懊悔。
然而,当麻布被撕开口子,里面的人已经醒了,一双乌沉而木然的眼睛盯着他,一转不转,似要将他整个人洞穿一般。
“当啷。”
匕首坠地,秦之牧失态跌坐在地:“姜姜,你怎会?”
说着他略显无措回头看向那两个军卒,压着声质问:“不是说在父亲房里绑的人,怎么会是姜姜?”
两个军卒听小公子念了一路,他和这个小名姜姜的娘子如何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之所以跑这一趟,也是为了替小公子抢回这个小娘子,怎么又成了老丞相的侍妾?
可话说回来秦府的地图是小公子给的,人也确实是从主院抢来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两个军卒指指绑人的方向又指指冷静到有些过头的小娘子,不知该从何解释这副局面,其中那个更加机灵点的军卒率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朝秦之牧挤了挤眼睛。
先别管这个问题了,还是先管管小娘子醒了多久,有没有将小公子的那段暴言听了进去。
“你们先出去。”秦之牧将人挥退,换上讨好的笑,“姜姜,你是才醒的吗?”
卫姜看着面前的人,阳光透过树杈的缝隙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的脸上,为他英气的脸庞渡上一层柔和,他笑时眉宇会不自觉的轻轻上扬,自内而外的自信与傲气。
分明是一样的脸,此时,她却怎么都找不到曾经喜欢人的丁点影子。
许是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卫姜忽然就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只是也知道秦之牧总在什么奇怪的地方犯执拗,还偏执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如此,只能拿出他无法违逆的事来约束他。
于是,她冷了眉眼,学着老丞相训人时的严厉开口道:“不要唤我这个名字,从现在,你该唤我小夫人。”
如此,秦之牧总该明白他们该分道扬镳了,他们永远没有可能了。
秦之牧刀锋似的剑眉拧起,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姜姜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妾室的贱称吗?”
卫姜毫不留情撕开这人试图回避的真相:“是啊,我就是秦相的侍妾,要被二公子又奸又杀的那个贱东西,你的人并没有绑错。”
秦之牧脸上闪过慌乱,极力维持着僵到变形的笑意:“姜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故意说些气我的话。”
说着,他扯松衣领,露出心口被玉簪刺破的地方,不算深的伤口,上头已经长好结痂,他故意撕拉伤口让结痂开裂,看着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直到变得血腥骇人。
他用沾了血的手去拉卫姜,声音委委屈屈:“姜姜,你看你捅出来的伤,我都疼死了,这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你怎么还跟我置气啊。”
卫姜不为所动,觉得她话已经说得更清楚了,她越过他瞥向那两个军卒让他们过来给她身上绑的布条解了。
两个军卒也察觉出来这趟怕是犯了事,不敢耽误,这事弄得,回去百来个军棍罚跑不了,心里不免埋怨起秦之牧,小公子一路上说自己和卫娘子感情如何如何笃定,眼下怎么看都像是他自己的癔症呢。
卫姜松了绑,走前叫上两个军卒:“二位,麻烦跟我走一趟,我无端被你们掳来此处,此事,二位怕要给我家大人一个交代。”
两个军卒自无不应,便是这时秦之牧大步一跨挡住卫姜的去路:“你们两个走远点,我和姜姜说句话。”
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挡住了所有的光,卫姜被迫站在阴影里,她自不肯再与这人有什么独处,就听秦之牧压低着声:“一些私话,姜姜你确定要让他们知道吗?”
如今的秦之牧,卫姜保不齐他会说些什么浑话,叫那两人站在门口等她,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怎知,却等来秦之牧解下了腰间的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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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滑退,垮垮束在肌理分明的腰间要掉不掉。
卫姜忙挡手避开,大感被人戏弄,登时要走,手腕被人死死扣住。
秦之牧手上蛮横的一扯,卫姜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整个人撞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少年低而沉近乎是蛊惑的声音响在耳边:“姜姜,你怎么不敢看我?”
卫姜手腕上红了一片,根本挣脱不开,只感到疲乏,不得不再次提醒:“二公子,我是你的小夫人,望请自重。”
“姜姜你一定要这样吗?你是在报复我吗?”秦之牧强迫卫姜看向自己,又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或轻或重游走在身上大大小小的结痂上面,“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哥哥已经替你教训过我了,那天晚上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还要我怎么样?”
他迫切想获得卫姜心软,从而揭过任何他不想面对的事情,压根没意识到无意间说漏了什么。
一直表现得默然的卫姜终于有了变化,她手指猝然攥紧,秦起不是对弟弟有着近乎病态般的专控吗,如何会为了自己要杀了他?
随之她便反应过来,那只兔子、那封威胁的信既不是秦起所为,又如何说起专控?
“关于你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编着谎话骗我?”卫姜虽是问话,语气里却全是笃定。
秦之牧面色陡然一白,可再要将话收回去已经晚了,可转而,慌乱就被恨意替代,他屈起食指,勾起卫姜耳边垂落的一缕长发,上头不小心沾了他心口处的血。
浑圆宝满的血珠像是妖艳的红宝石,挂在发梢要落不落,秦之牧低头勾着舌尖将它舔舐进嘴里。
感受到在舌尖化开的血腥味,秦之牧充斥血丝的眼里闪过疯意。
他今日说了良多,他为她受了许多的伤,从头到尾姜姜却只关心了哥哥,她口口声声说着要唤她小夫人保持距离,怎么自己不乖惦记另一个男人,她就是这么做小夫人的吗?
秦之牧舔了舔牙尖,一派规矩与卫姜拉开距离,他的好姜姜,想听他唤她小夫人是吗?
好啊!
卫姜的视线已经不再为曾经喜欢过的人多有停留,故而未能注意到秦之牧眉宇间的变化,只当此刻是这人终于想清楚了,心下松了口气,未能注意推开的人悄然绕到了她的身后。
厚实有力的长臂从后猛得捞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提就把她抵在了墙上,卫姜吓得尖叫出声,甫一开口,就有什么热烫而潮湿的滑了进来,堵住了所有的声音。
卫姜气急在他的舌尖上咬了一口,怎么也没想到未能救了自己,反而如燎原之火,引燃对方压抑良久的暗火,吮*吸的水声混杂压*抑的呜咽声,滚*烫的呼吸交**缠,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唇齿得了欢,秦之牧尤觉不够满足。
“乖,换一个咬。”
他退出舌尖又恶劣探进去两根手指搅动,那得了空闲的唇埋在少女粉透的颈侧,一路向下。
“姜姜,是这样叫小夫人吗?”
“小夫人,你听外面来人了,你觉得会是谁呢?”
28. 恶劣
“小夫人,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一声又一声恶劣又坏心的威胁声里,秦之牧常年习武而变得粗实的指节粗鲁抵住身下人的舌根,迫使她发出破碎又暧昧的声音来。
不受控的口水很快浸润着指尖,那一瞬,有道石破天惊的念头一闪而逝,秦之牧潋滟的桃花眸里猝然闪过说不清的兴奋。
他迫切想要抓住,可紧接着,便无暇理会,他明显感受到身下人更加剧烈的挣扎,是他所等待的。
哼,现在知道怕了!
真是不乖的兔子!
让这胆小又没心肝的兔子气他,让她敢在自己跟前还惦记哥哥,从前真是纵容她太过了,不好好教训她这回,她就不会长记性。
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这是哪里,不敢真的欺负太过,他稍稍抽出手指,等着小兔子开口求他,向他认错。
谁知,卫姜甫一得到喘息的机会,半点没有迟疑朝外间大喊出声:“来人啊,有没有人,走水了!”
秦之牧吓得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又制止住正要进来的两个军卒。
“卫姜你疯了吗?你不想要你的名节了吗?你在意的规矩呢?别人要是看见我们这样会怎么想?我父亲一定会要你生不如死的。”
原来……你都知道。
卫姜心底再次荡起失望的涟漪,只不过已经没了期望,此番,倒显得无足轻重,未能发酵成压人的风浪,很快便陷入平息。
她踢倒房间里的杂物,不顾一切制造声响引起外边人的注意。
秦之牧有些急了,他只是太生气了想要教训一下他的小兔子,并不是真的想引起府上人的注意,他安抚式地摩挲卫姜的后颈:“姜姜,你不要闹脾气了好吗?”
卫姜偏头避开他的触碰,沉寂的视线,带着太多的晦涩。
秦之牧开始还高兴得了注意,贪婪扫过少女被亲到湿*润*潮*红的眼尾,发*肿嫣红的唇瓣,杏粉紧绷的颈侧……
满是情*欲*激荡之后的痕迹,都是因他而来。
可对视那双被潮意冲刷过后的剔透眸子,干净的任何情绪都一览无余,他在里头没有看到任何情动的羞怯,只有对他毫不在意的漠然。
这一瞬,秦之牧后知后觉意识到,卫姜是认真的,她宁可撇下最看重的规矩名节,也要不顾一切要和自己决裂!
秦之牧脑中名为理智的弦“铮”得一下崩断,他红着眼睛,手恼火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昂起了头,看起来像是求*欢一般,他低头猛烈的吻了上去,舌尖发疯一般嘬取味道。
“姜姜,说你心悦我。”
“你说!”
“说啊!”
……
沉默让秦之牧像个挫败的狂兽,目眦欲裂,越没有回应,他就越发急躁啃咬舔舐,血腥味弥散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姜姜,你心悦我的对不对?”
“你不可以这样,我们互通了心意。”
“姜姜,你疼疼我。”
“姜姜,你看,你是对我有反应的。”
“姜姜,你看看我。”
“卫姜,你别想了,你只能是我的。”
他可怜又凶狠说着……
卫姜被宽大的身躯禁锢的无法逃离,如溺水的鱼一般急促喘息着,情欲未能影响她眼里的清明,她冷漠提醒:“二公子,我只会是你父亲的,这么快你就忘了我的身份了吗?”
“你不是!”秦之牧捂住耳朵,“姜姜,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好,那我们就这样,等你父亲亲口告诉你!”
秦之牧胸腔无以复加的怒火被这句话点燃,不管不顾近乎癫狂想要继续上次未完成的事。
便是这时,外间突然传来类似鸟啼的短促笛声。
是他贴身小厮的报信,哥哥突然离开了议事堂追他而来了。
秦之牧如若被点了定身穴一般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片刻,他退后半步,动作轻柔擦拭掉卫姜唇边弄花的口脂,语气若无其事:“好姜姜,你现在在气头上,我晚点再来看你,等我们都心平气和了再聊好吗?”
说着便和从前一样,不等卫姜有什么回应携另两个军卒风似的翻墙走了。
卫姜没有半点得救的欣喜,她一下子脱力跌坐在地,看向窗外一直延伸到天际的高墙,心底涌起对未来的深深的无力,这里是秦府,秦之牧的家,她不敢想象他们之后时常见面的场景,甩脱不得,说服不得,更赶不得。
前头她尤觉只要能让她靠近想走的道一点,万般都是小事,不必在意。
眼下,她心念具灰,只求上苍怜爱给她一个离开秦府的机会。
卫姜稍稍平息了一番,因不知道离开主院有多久,不敢在此多加耽误,长廊水榭弯弯绕绕,她一路远着玉兰的香气走,终于见到了熟悉的紫竹林,拐过去,穿过鹅卵石的小道,便能回到主院。
她脚步加快,猝不及防看到了小道另一头秦起身姿笔挺,温雅又疏离。
不知怎的,每回发生了类似刚刚的事,在面对这个男人时,她总有些尚不明了的不自在,只是此时再想装作没看到,已经为时已晚,秦起也注意到她,步子大跨朝她走了过来。
“见过大公子。”卫姜按照规矩,低头见礼。
秦起在与她臂远的距离停下,视线不着痕迹停在她的身上,这个角度,并看不出她是否遇到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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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只是直觉使然,觉得此刻的她心情并不如何。
母亲说得没错,她没有任何留在秦府的理由,若是可以,她会毫不犹豫离开。
风吹动竹叶沙沙,光影斑驳,忽明忽暗,他的心底却涌起另一种冲动,此后再也不会有什么比眼下更好的机会,让他无需特意寻什么借口便能日日见到,轻易见到。
只要他不说,卫姜永远不可能知道这封圣旨的存在。
然而念头仅存了一瞬,官场上用尽手段不无卑鄙的御史大人眸子里很快染上自厌,唾弃起自己的钻营。
他终是选择坦诚:“卫小姐,不必如此见礼,本官昨日所言并非虚言,圣旨的事本官已经解决,去留皆可照你心意。”
卫姜怔愣抬眸,不敢置信老天真的怜爱了她。
“……果真可以吗?”
秦起垂下目光,眼睫投下深深一片阴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手移向袖袋里的圣旨,却听卫姜再次出声。
“只是要辜负大人好意,我并无此打算。”
她不是没见过御史大人和老丞相之间的博弈,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还不知要做多少的帷幄与牺牲,她如何能心安理得接受。
老天真的待她很好很好,这便已足够!
况且,她不正是想要改变现状才甘愿留在老丞相身边,如何才遇到一个秦之牧便就此退缩。
此刻,她心里的郁结一扫而空:“我在府中一切安好,谢过大公子的费心。”
秦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卫姜的身上,少女眸光执着,一如她悄悄追在母亲身后偷学时的模样,一下子便已了然她为何做了如此决定。
为官七载便登顶高位的御史大人升起从未有过的挫败,究其根本,是他做的不够好,未能为她撑起一片无虞的天地。
“小夫人……”秦起终是克制而艰涩也唤了她一声。
“那便不打扰。”
两人互相颔首,朝着相反的方向,陌路错开。
“子安啊,找见你弟弟了吗?”老丞相斜倚在凉亭的扶栏上,截住匆匆便要出府的人。
秦起如今忽觉没做的事情太多,皇权的分割需要推进,三公九卿的格局也需要改变,律令也要调整,闻言脚步不停。
老丞相目光悠悠落在他的手上,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刚刚御史大人不是大义凛然要把圣旨给人家,这是后悔了?”
秦起眉头微皱,不甚满意将她上下打量:“母亲从前的谋划都实现了吗?怎么朝中如今还只有张啼灵那几位不堪重用的女官?真不知道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您喝得下吗?”
好莫名被鸡了一通的老丞相:“……?”
29. 上巳节
春光正好,小院寂静,卫姜与老丞相前后脚回到小院,见到老丞相,尽管明知不是她的错,还是不可避免生出负罪感和无地自容来。
“爱妾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夫的事?”老丞相只当她是因为见了秦起才这幅为难之色,逗人的话张口就来,“老夫可不是什么容人的性子。”
卫姜心下咯噔,却以为是在点她和秦之牧的事,本想坦白的话一时没了出口的勇气。
“别站着了,既然事情定了就随我来吧,该做我府上侍妾要做的事了。”老丞相说着,率先跨步朝起居室走去。
卫姜抬头看了眼头顶,日头正盛.....
原地迟钝良久,到底垂眸跟了上去,然而前头老丞相并未在床前停下,而是绕到了床的后头,那里还有扇小门。
小门推开,连通了另一个小院。
老丞相在她跟前停住脚步,先是好奇:“爱妾啊,你刚刚在想什么?”
卫姜一眼看到正对小院的屋子里满堆的竹简绢书,方觉错会了意思,不由耳根一红。
就听老丞相又说:“老夫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啊,爱妾啊,你就替老夫将里头弄散的书卷都整理好吧。”
卫姜不可置信抬头,从前在家,父亲从不准她进入书房,外头的书斋里一本书要花上她两个月的月例,现在多少珍贵的古籍竟然随她触碰。
意识到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卫姜旁的什么事都顾不得想了,连声应下。
等真正开始整理,卫姜才觉“别有洞天”,几乎每册书卷都另附有一份手书的注释和解意,这下真是老鼠进了米缸,除了吃睡她压根不舍得离开书房。
更加意外的,她在之中还看到一卷关于前朝女将军“女归”的传记。
女子也可以当将军吗?
卫姜实在太过震惊,放下理书的事情原地读了起来,传记里记录了女归谋略过人、骁勇善战的一生,参与的大大小小七十余次战役几乎未尝败绩。
原来女子真的可以做将军,还一点不逊色于男子。
卫姜看得心神惧荡,久久难息,为一位女子亦可以有这样传奇热血的一生,也为才过去三百年,她的名字就被历史轻易掩藏,常人根本未有知晓。
她又来回看了两遍才不舍将竹简放回几阁上。
没想到拿起下一卷,竟是卷记录前朝女相的,实在太过巧合,卫姜试探着将这一摞都翻了翻,不止,还有女司农的,甚至还有一位女医的手札,与其他杂乱无章摆放的竹简相比,这一摞就像是有人专门整理过的。
丞相大人吗?
卫姜实在忍不住对这些女子的好奇,因着时间紧张,她拣了本最为好读的纸书开始,书页翻开,一张有过涂改的废稿从书页间悄然滑落。
看到上头熟悉的内容,是讲初入官场时的为官策略,在啼灵姐姐给她的书里也有近乎一样的这一段,近来她因为看了太多遍,甚至可以倒背出来,再看一样遒劲的字迹,已然断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卫姜正奇怪啼灵姐姐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老丞相正巧抱着狸奴从外面进来,朝她摆摆手:“这块放着就不要动了,子安之前专门找出来的应该有用。”
卫姜停了动作,捏住薄纸的指尖感觉被烫了一下,眼下涩意翻涌。
“爱妾啊,你近来脾气见长,老夫也没说什么,你怎么还哭了。”老丞相揉着狸奴的肚皮。
卫姜匆匆将那张废稿收进袖口里,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是太阳太晃眼了。”
老丞相瞥了眼外面的大阴天,晃吗?
“爱妾啊,这里先放一放,再替老夫去广德门的书斋走一趟。”她说着让后头跟着的老仆递出厚厚的一沓手稿。
这些日子,卫姜渐渐发现,老丞相不是不出府,似乎有什么限制令她不能出府,她接过书稿准备出门,正这时外头冲进来道风似的人影,与她撞了个满怀。
“父亲,父亲,我回来……”
秦之牧的声音戛然而止,注意到出现在这里的卫姜脸色明显变得难看。
卫姜后退错开,手腕却被他一下子扣住,老丞相就走在后头,她忙掰他的手,生怕他又要做什么疯事来。
索性,秦之牧尚还知道轻重,脸上很快敛起戾色,无事人一般放开了她,只是紧接着,卫姜就听他像才知道她在这里一般,颇是讶异的问后面的丞相:“父亲,姜姜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丞相“哦”了一声,声音悠悠:“小牧你明知故问了,你的小厮不是都给你递信了吗。”
说着,他并不以为意,很是热络招人过来跟前:“也好,小牧来认个人,她就是你们的小夫人,以后可不要叫错了。”
“妾见过二公子。”
卫姜率先福礼,觉得有了老丞相亲口承认了这事,秦之牧总该相信,此后与她桥归桥路归路。
然而她还是错估了秦之牧性子里的执拗。
秦之牧从前总是温和的嗓音尖锐到破了音:“她是我的,父亲,姜姜是我的,我们都有了夫妻之……”
“二公子慎言!”
卫姜抖着手,不敢置信他还能突破自己失望的下限,践踏自己不算,竟还当众说些莫须有的。
他到底是心悦自己,还是未曾得到的偏执?
老丞相在她出声的同时,一巴掌甩在了秦之牧的脸上:“女子的名节岂容你随便动个嘴皮子就毁了,你最近实在叫人失望,过来与你的小夫人致歉。”
秦之牧被打得偏了头,他横眉竖目犟着不动。
老丞相也不逼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哥哥似乎也没有准你回来,既如此,便还是回淮南去吧。”
秦之牧一下子软了姿态,哥哥这回是真的想他死在淮南,他也是看哥哥好几日没有回府才敢回来,父亲是他名正言顺回家最后的希望。
他连声讨饶道:“父亲,我知道错了,你别送我回去,父亲你看我身上的伤,都是哥哥弄的,我在淮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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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
“我们小牧身体真好,和哥哥比试都活了下来,在淮南也不会有问题的。”老丞相不为所动,说着已经冷了脸,“爱妾啊,地上脏了,扫干净吧。”
卫姜很快反应过来这个脏指什么,与秦之牧走到这一步心里不免唏嘘,只这回,她没有心软,神情漠然抄起院子里的扫帚赶人。
“姜姜你……”
秦之牧双眼中的恨意几乎可以化为实质的利刃,似要将眼前之人洞穿,紧接着“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急火攻心,身体一软,直直栽了下去。
卫姜觑了一旁的老丞相,见他未有指示,便又低下头,一下一下尽职将人推到院子外面。
秦之牧悠悠转醒,用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抓住了卫姜的脚踝,顶着血渍,笑的阴鸷:“为……什么……姜姜你……你对我……一点情义……也没有了吗?”
“是!”
此事就像是卫姜在秦府生活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在那之后半个多月,半个书房的书都被卫姜整理的差不多了,她没有再见到过秦之牧,亦没有在府上见过秦起,时间转眼就到了上巳节。
府上一早便热热闹闹在准备宴席,又是剪花,又是备春菜,卫姜还是小时候过过这节,已经记不大清都要做些什么,什么都看得稀奇,还以为是这天的传统。
等中午摆宴的时候,她意外看到门口田老太太的身影,还未来得及欣喜,又看到走在老太太身边亲昵挽着她的秦之牧,卫姜上前的脚步猝然顿住。
秦之牧近来削瘦了很多,整个人透着股病态的苍白,见到她,秦之牧礼貌朝她微微颔首,又朝田老太太低声又说了两句,哄得老人家开怀大笑,之后分寸有度的并未继续上前。
恍惚又变成了从前的少年,看来,时间让他想通了。
卫姜心里不由轻快,上前去牵老太太的手:“婆婆,今日你怎么会来?”
田老太太奇道:“不是你叫人送信给我的吗?”
卫姜诧异,这怎会?
一个侍妾,在一般人家地位与奴婢差不了太多,没得主母同意是没得法子联系亲人的。
秦府上,老丞相并不是个苛刻之人,待她更像是个普通小辈,并没有这些规矩,卫姜想见便见,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以侍妾身份面对田老太太,一直不敢联系。
很快,老丞相便也入席,见了田老太太也不见意外,热络招呼一番后道:“只是寻常家宴,都不必拘束,卫姜你就与你婆婆一道坐吧。”
显然是知道这事的,卫姜心下放心。
下人们很快过来布菜,又端来净手的布巾和过口的茶水,她的视线落到身侧空着的座位……
秦起……他不回来吗?
出神之间,卫姜感觉到裙摆被挑起,下面探进来一只脚,贴着她的腿*跟,暧*昧轻蹭着,一路向上。
对面,秦之牧神色如常举起茶水:“小夫人,前头多有得罪,是我混账,我敬小夫人一杯赔罪。”
30. 冲击
入侵的脚贴着大腿内侧磨蹭着,忽轻忽重,慢悠悠就像作弄一般一点点向上,卫姜脑中一片空白,她并着腿,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始作俑者这时又故意在桌子底下弄出动静来。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汇聚到了卫姜的身上,田老太太不放心往桌下探去视线:“小姜儿,怎得了?”
卫姜一下子按住田老太太掀起桌布的手,雪肤上染上难为情的薄红。
秦之牧举着茶杯的手朝前又送了寸许,像是等待进食的肉犬,含笑的眸子里满满的侵略:“小夫人,怎么不喝,是还在生我的气么。”
“小牧!”老丞相搁下筷子,示意他不要过分。
田老太太哪里能看不出气氛的不对劲来,她对秦之牧的印象不错,一度可惜命运作弄,让两个年轻人错过了,她看向秦之牧问:“秦二公子,你们这是闹了什么矛盾?说来,我老太太替你们在这说开。”
秦之牧咬了咬嘴唇,长睫轻颤着掀起眼帘一角,为难看向卫姜,一副还是等她来说的好。
作这幅姿态时,他桌布下头的脚愈发胆大无畏得往更深处的地方勾去。
顶着老太太关心的视线,卫姜哪里说得出口他们之间的龃龉,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撞在桌子上,器具发出不雅的“当啷”声响。
“二公子客气,妾敬你。”
卫姜努力平整颤抖的声音,不叫旁人听出异常,举起茶杯的手还是不受控制的发抖发颤。
茶水晃荡溅在她的手背,正这时,身前投下大片的阴影,有微凉的指腹轻轻扶了下她的手腕。
秦之牧也站了起来,他弯下腰,低下头,就着卫姜端茶的姿势将她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实在过于暧昧的姿势,卫姜低垂着眸,根本不敢去看老丞相和田老夫人此刻的神情。
“是我对不起小夫人,怎么能让小夫人来喝。”
秦之牧说着,以帕子掩唇剧烈咳嗽了起来,帕子拿开,嘴边还挂着一点醒目的血渍,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虚弱。
田老太太担忧出声:“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婆婆我不要紧的,就一点伤一直没有养好。”秦之牧牵起无碍的浅笑,“还带着病体就不扫了大家兴致,父亲,小夫人你们慢用。”
说着他便起身离席,在他转身之时,只有卫姜看到了他幽深的眸子里满含的恨意,他用口型朝她说了一句:“来日方长。”
卫姜心沉入地,捉摸不透秦之牧到底想要做什么,心里想着事,原本见到田老太太的欢喜被冲了个干净,食不知味用完了这顿饭。
散了席,田老太太不好久待这便要走,老丞相叫住卫姜吩咐道:“你们孙俩也好久没见了,卫姜啊,今日那书房的事就先放放,带你婆婆去逛逛转转。”
“是,大人。”卫姜感激谢过。
她来秦府有一段时间,因着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书房里,对秦府并不太熟,又怕突然再遇上秦之牧,便只在主院附近的大花园里走走坐坐,祖孙俩有说不完的话,期间卫姜敏锐感觉有道视线如影随形一直盯视着自己。
可附近除了个用来登高望远的观云阁,四目看去一览无余,卫姜只当自己多心,日头还是渐渐西斜,田老太太终是到了要走的时间。
走前,按照规矩,田老太太要去给主家说一声,卫姜便先回自己住的耳房去等着。
对,近来,老丞相又嫌她夜里梦话,让她在院子里挑间喜欢的住。
卫姜心思都在书房里,便挑了距离最近的耳房,与老丞相的起居室隔墙而住。
房门推开,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进房间,包裹住她的熟悉宽肩,卫姜一下子就知道是谁。
“秦之牧,你到底想做什么?”卫姜去掰他的手。
“嘘,会听到。”
秦之牧的脸埋在她的锁骨里,贪婪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卫姜果然能听到隔壁说话的声音,连挣扎都不敢弄出大的动静,反更加惹得秦之牧的放肆,很是耐心的啄着她的耳珠。
田老太太随时都会出现在门口,卫姜又急又怕,语气里带着恳求:“秦之牧,你放过我吧。”
她话声刚落,就听外头田老太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后秦之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的亲昵从耳珠移到了颈侧的软肉上,刚刚长出来的胡渣轻轻蹭着。
奇异的痒意直窜而下,卫姜登时像一滩水似的软了身体,身后的人闷笑一声,箍在腰后的手提了她一下,而后玩心大起,热烫的呼吸与胡渣交替一下又一下刺*激着那处敏*感。
“小夫人,你是兴奋的在抖吗?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卫姜快要被折磨疯了,秦之牧蛊惑般的低沉嗓音响在耳边:“小夫人,你刚刚没有唤我二公子。”
这个时候,只要他能放过自己卫姜什么都答应他:“二公子,你放过我吧。”
回应她的是秦之牧一声粗过一声的喘息声,叫人不知应对。
“小姜儿,婆婆好了。”田老太太敲了敲门。
“小姜儿?人呢?”
“什么声音?姜儿你在里面干什么?”
卫姜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急的差点没给秦之牧跪下来。
“小夫人,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关系也很有意思呢!”秦之牧笑得灿烂,“你觉得呢?”
卫姜听的如坠冰窟,有种被人推进了无尽的深渊这辈子都无法解脱的无望来。
明知在此刻豁出去才是唯一的解,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她有许多的胆怯——
怕田老太太担忧伤心,怕老丞相失望,怕没有机会跟在他后面偷师,也怕再也看不到那满屋的书……
她不敢!
门外田老太太就要进来,就在这时,秦之牧放开了她,指尖勾着一只嵌着圆润珍珠的金耳坠。
卫姜去摸自己的耳朵,果然少了一只,她伸手去夺,秦之牧已经捏着自己的耳垂,硬生生穿了进去。
流淌的血染红了血白珠子,秦之牧毫不在意一跃跳上了房梁。
“小夫人,不能叫人看到你房间藏了人哦。”
卫姜顾不得去将耳坠子要回来,简单理好衣服,忙去开门。
房门打开,田老太太当即便要往屋里冲,卫姜心虚推着人朝外走:“婆婆,姜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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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送你。”
田老太太一下子注意到她红了的眼眶,紧跟着放松下来:“还当有人欺负你了,怪道躲着不肯出来,原来是哭鼻子了。傻姑娘,快别哭,丞相说了,老婆子我要是想你随时就来。”
卫姜一路羞愧的低低垂着头将田老太太送至门口,就听老太太声音高亢朝驴车旁站着的人喊道:“秦二公子,你是来送老婆子我的吗?”
秦之牧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神态自若上前搀人:“自然要送送您。”说着故作虚弱又咳了咳。
田老太太视线停留在他的耳垂上:“二公子,你的耳坠?”
怎么像她家姜儿今天带的那只。
“是有人赠与我的。”秦之牧说着意有所指看向卫姜的方向。
卫姜手心里攥着另一只耳坠,心底生出被恶鬼缠上的崩溃来。
“姜儿啊,有些事当断则断。”
这是田老太太走的时候悄悄附在她耳边说的,卫姜没敢去看老太太的神情,怕看到她对自己浓浓的失望。
封闭的衣柜,熟悉的黑暗,经年的规训让卫姜自罚已经成为了习惯,她再一次将自己锁进柜子里,贴柜站了一整夜,第二日因着还要去书房,不得不先从里面出来,等晚上再进去。
自这日起,卫姜几乎不单独待着,要么在老丞相眼皮子底下,要么亦步亦趋跟着他。
老丞相还笑她:“怎么跟狸奴养了一个性子。”
卫姜也没办法,着实被秦之牧弄怕了。
虽然知道秦之牧前些日子不见人是被老丞相关在了登高望远的观云阁里面,那日出来也是因为来了客人,她还是怕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然而很快,她就收到了一个噩耗。
老丞相要出趟远门。
“大人,我是您的侍妾,要照顾您的起居,您就带我去吧。”卫姜极力争取。
老丞相眯眯笑着:“爱妾啊,你去了,我那亡妻就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你我一顿了。”
原是“秦夫人”故去十五年的祭日,老丞相是深夜出的府门,卫姜和一众家仆一道送她出了门。
待回去主院的路上,她就感觉有人在盯着她,除了秦之牧不会有旁人。
府上没了震慑他的人,根本不敢想象他能有多混账,登时,她也顾不得姿仪,提起裙角就跑。
“小夫人,你在躲什么?”
秦之牧的脚步声很快变得清晰。
卫姜只想着逃他远远的,没注意天黑脚下跑错了岔路,错进了另一个院子,跌跌撞撞按着原本房间的方向推开了门,岂料,脚下突然踩了个滑,整个人前扑,栽进了热气滚滚的汤池里。
手里的灯笼滚到一边,烛火摇曳,原本浸在水底的人被突然的动静惊动,从水里站了起身。
卫姜猝不及防和带着满身水汽的身体贴在一起,她的视野直对男人很是冲击的裸*露胸膛。
她不知所措回避视线,无意识就朝下偏了一下。
就撞上更加冲击的一幕……
冗长的对视,只听男人很轻的叹息,温热的大掌温柔捂住了她的眼睛。
“乖,别看。”
31. 琥珀
秦起的声音与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掌一样轻轻浅浅的,像是微风轻拂,分明没有什么存在,却烫的她的脸一阵的灼烧。
卫姜羞愧欲死到不知所措:“我,我我,自己来。”
男人“嗯”了一声松开了手,卫姜因为害羞透粉的手立时接替位置,紧紧捂住了眼睛,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再看,她捂眼睛的动作故意大力了些。
水汽蒸腾,她听到头顶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卫姜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有多蠢且没有必要,她应该闭上眼睛,直接从汤池里出去。
少女皮薄,紧绷的小脸这下熟的根本不能见人,捂眼的手不争气移了移,掩耳盗铃似的将整张脸都遮了进去。
可是真要湿着衣服出去,卫姜又怕秦之牧就在外面,心下不可避免的踌躇起来。
水声哗哗,秦起大步跨出汤池,从衣架上扯过衣服很快穿戴整齐。
“小夫人为何在此?”他问。
卫姜瞥了眼外间,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又听秦起的声音响起:“是父亲叫你来取《皓月集》的?”
说着,秦起便湿着长发出门,说去给她取书。
卫姜得救般松了口气,感觉到身上的水冷,忙也从汤池里出去。
被水打湿的绸缎紧紧贴着身体,不遗余力勾勒出她丰肉微骨的身形,实在有失得体,难以见人,她只得用力挤了挤衣服上的水。
上等的绸缎很容易留痕,丝毫没能缓解局面,反而让她看起来像是被蹂躏过一般,更加......
卫姜担心前头秦起还在等她,无法,只能心里安慰天黑灯暗应无人会注意她,硬着头皮推门出去。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丫鬟侯着,见到她立时恭敬出声:“晚间风大,小夫人且在里面稍等片刻,已经叫如意去为您取来干净的衣服。”
小丫鬟说着,拿着干净的帕子进来替她擦拭长发:“奴叫万事,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不多时,卫姜便收拾齐整,万事在前引路带她去见秦起。
小厅的大门敞开,屋内秦起坐在灯下翻看文书,温黄的光为他勾上圈朦胧的轮廓,他的身后还站了个侍墨的小厮。
不是一个人在啊......
卫姜打了一路腹稿的道歉默默吞了回去:“大公子,我来取书。”
秦起从文书里抬了一眼,朝身后小厮挥了挥手,让他在外面等着,方才开口:“小夫人,是有什么话想说?”
卫姜心里微讶他的敏锐,朝他跟前挪了一步,确定外面的人听不到,弱弱出声:“大公子,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嗯。”
短促的音节,根本听不出喜怒。
卫姜气又弱了一截:“那一下实在太......我不得已才偏了下视线,没想到会……真的不是故意一直盯着的。”
打的腹稿莫名变得磕磕绊绊。
秦起身子后靠,半身依着扶手,薄而干净的指骨懒懒撑着下巴:“太什么?”
御史大人不愧是办理重案的好手,很会挑重点。
卫姜脑中掠过水湿的胸膛在灯下泛着漂亮的水光,就像是融化的琥珀,随着起伏,硬朗的肌理像是拉满的的弓,又柔软的像是刚刚揉好的面团,带着危险的蛊惑……
少女耳珠红的滴血,这,这……如何启齿!
秦起视线停在她漂亮的耳珠上,清了清紧绷的嗓子:“小夫人,听你话中意思,你被迫回避,那是什么很叫你憎厌?”
……抽丝剥茧的能力也是一流!
“岂会憎厌。”卫姜脱口。
“岂会”便意味着强烈的否认,强调绝不可能发生,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绝不可能憎厌另一个人呢?
若只是拿他当个泛泛的好官、好人?
想必不会!
那是继母对继子的客套?
亦不可能!
这次她是清醒的,未有生病,也未有饮酒,是不是意味着,他于她终究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
一些……已经足够多了。
从小说文解字就修了满分的御史大人心里暗潮涌动,他亦深谙适可而止,徐徐图之的道理,面色不改,从善如流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两本厚书,淡声道:“正巧我也要去父亲那里再拿两本书,一道吧。”
说着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去看卫姜,“你不介意吧?”
真的有书要送还?
卫姜呐呐抬眸看向比她高出许多的人,还以为那会儿只是帮她找个借口来免了她的尴尬。
“怎会介意。”
她求之不得,这样就不怕碰到秦之牧了。
秦起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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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灯笼走在前面,卫姜落后一步跟着,一路上都没有遇到秦之牧的身影,也没有被人盯视的感觉,恍惚都要以为先前的堵截是她的错觉。
夜晚的风已经变得暖和,拂过鬓边时,撩起痒痒的暖意,卫姜看着地上两人一起随着烛火拉长压扁的影子,感觉有团春风好像趁她不注意跑进了心里,难言的轻快,轻快到唤醒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活泼,少女踮着脚一蹦一蹦悄悄踩着身前人的影子。
而前头那人,视线自始至终也在静静注视着地上,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老丞相不在家的第一个晚上,卫姜有惊无险度了过去,临睡前,她抱着狸奴兀得又有些怅然,以她现在的身份也不能日日去麻烦秦起,还有两个月,该如何是好?
一夜无梦,第二日卫姜早早醒了,打算一整日都待在院子里,老丞相近来又将院子里原本的下人都喊了回来,有人在的地方谅秦之牧也不能当众对她做些什么。
便是这时,外间有丫鬟前来通传说大厨房今日开膳。
这是说府中主子都要一起用餐的意思,那秦之牧不就也在?
卫姜原想称病不去,可看来人是昨日的万事,犹豫片刻,将身上手势都摘了,又往荷包里藏了包黄连粉,这才出去。
过去的时候,果不其然秦之牧已经到了,见到她来,手指勾转着那支金耳坠,旁若无人的一口一个小夫人朝她款步逼近。
卫姜便知情况会是如此,转头便要走,就见身后一身赤色春装的秦起正朝他们走了过来,与平日的常服不同,这一身更像是更加日常的骑装,收紧的制式,将他宽实的胸膛和窄劲有力的腰身勾勒的清晰,一改从前的温雅。
她的脚步不由顿住,朝来人多看了几眼,身边,秦之牧已经迎了上前,低着头怯懦又讨好唤了一声:“哥哥。”
面对老丞相时,卫姜都没有见到过这样顺从的秦之牧,不,打认识到现在,她都没有见到过。
三人很快落座,卫姜尤记得昨日这张桌子底下发生的事,根本不敢坐近,就听身侧秦之牧率先开口。
“哥哥多日不在家,还没有正式见过小夫人吧?”
他还是那副乖巧样子。
然而这些都只是表象,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回忆昨夜两人并肩同行的画面,炽热的妒火旺得能将他烤干。
32. 对峙
秦之牧说话时故意朝哥哥的方向露出耳垂上的金坠,秦起擦手的动作一顿,薄而狭长的眼皮轻轻抬起。
卫姜袖子下的手指攥紧,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莫名地感到心虚,就像生怕对方认出那是她的耳坠一样。
她悄悄去瞧秦起此刻的神情,自以为动作很隐蔽,却猝不及防撞上对方同样朝她看来的视线。
视线交汇,男人的注视分明平静如常,卫姜还是听到呼吸一瞬变得杂乱,忙垂下眼将视线错开。
秦之牧因吸引来哥哥的注意得逞勾起嘴角,就听他哥反应淡淡:“我们,在你之前便见过了。”
说话间,他手上很自然让人撤了卫姜用好的漱口茶,又从布菜的丫鬟手里接过茶点一一推到她的跟前。
哥哥没有看出来吗?
他不在意姜姜成了他们的小夫人吗?
秦之牧捏着那只讨了个没趣的耳坠,手指猛得用力,阴郁的视线落在两人自然碰在一起的袖口,亲密的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存在。
他任由耳坠的尖角刺破指尖,血珠滴落,感受到连心的疼,却还是难以抵消胸腔里熟到溃烂的妒意。
“小夫人,我记得你最爱吃桂花糕。”他掩下眼里的寒霜,不甘落后,微微倾身去端丫鬟手里的糕点,“来,我给小夫人尝尝这个。”
他才伸手,就听身边人淡声吩咐道:“剩下的都撤下吧。”
“是!”
丫鬟们端着餐食鱼贯而出。
秦之牧的手碰了个空,因着并没有正式布菜,他的跟前也只有漱口的茶碗,秦起什么吃的都没有给他留。
毫无疑问,哥哥生气了,他心里总算扳回先前耳坠带来的不快。
他在这个瞬间,无端又联想到一件事,虽然哥哥以前也忙,经常住在官署,但从未像这次,一连好些日子不回来,回来也是静悄悄的,连父亲出门都没相送,就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他不清楚那具体是因为什么。
但不妨碍,他开心姜姜和哥哥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认定。
“哥哥,你生气了,为什么呀?我只是想跟哥哥一样敬重小夫人,只是我们之间多年相处,有些事一时习惯了,叫哥哥不喜了吗?”他故作不解。
卫姜眉头蹙了一下:“二公子,请不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不曾有这样的习惯。”
她又当面维护哥哥了!
秦之牧眼下聚起戾气,但又很快被他遮掩,故作百无聊赖转起一只玉韘玩。
卫姜握筷的手缩了一下,她的小手指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是去年生辰他们互相给对方磨的,秦之牧的是射箭用,她是看书时拿来架书用。
她用习惯了,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事。
“原来小夫人和我一样日日带着……”哥哥,你有吗?
秦之牧自言自语一般低喃,声音虽小,却足够三人听到。
卫姜脸上一阵难堪,手悄悄往桌子下面移去,正这时,身侧推过来一只小巧的木盘。
“是要擦手的湿帕吗?”
秦起说着并未看她,他身体后靠,闲适倚着椅背,慢慢的笑了起来。
“才注意你耳朵上多了个耳洞,怎么才一个?”他的语调开始还是闲聊一般的漫不经心,到了后面已是完全的冰冷,“奴籍之人才会如此,记得那日我对你的惩罚没有这项,是你的自省?”
秦之牧想起那晚哥哥奔着要他命的挥剑,他毫不怀疑他应不好,哥哥便能做出将他划入奴籍的事来,针锋相对的气势立时弱了下来,干涩的喉间挤出来几字:“不是的。”
秦起“哦”了一声,招下人送来穿耳的工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本是母亲要替你做的事情,母亲早已故去,便只好由小夫人代劳,为你穿好另一个耳洞。”
“不行!”秦之牧想也不想拒绝。
秦起短促的笑了一下,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我不是和你商量。”
秦之牧毫无准备,腿上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卫姜的跟前。
他眼里的不甘似燃烧的火焰,硬着背就要起身,又被秦起一手按跪了回去。
卫姜若有所思,就见秦起薄而干净的指节将工具往她手边推了推。
“烦请小夫人帮个忙!”
托盘里除了一对男子的耳圈,只有一根钝头的锥子,明显不是给人穿耳用的。
这如何能穿得穿?
卫姜有些迟疑,秦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冷了眸子。
一母的兄弟某些方面其实很像,比如霸道,比如专断,只是他从未真正有机会表露出来,自打昨夜再次明确了那么一丝的可能,他便会不惜一切扼杀掉他们之间旧情复燃的路,决不允许她对不值得的人的念念不忘。
他的手不着痕迹扯了扯衣带,本就贴身的前襟变得紧绷,他又调整了一个叫卫姜一下子能注意到的姿势,微微歪头,状似随意询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为难吗?”
男人的胸廓肌理在薄衫下跃然显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卫姜的视线很难不被吸引,不合时宜就回想起昨夜近到快贴着她的鼻尖,那漂亮宛如融化琥珀的赤*裸胸膛,耳尖“轰”得一下烫了起来。
“不,不为难的。”她忙掩饰尴尬拿起锥子。
秦之牧神情阴鸷盯着卫姜逐渐靠近的手,后槽牙磨得生响,不敢置信她真的要这么做,她就这么想当他的小夫人吗?
卫姜俯下身只顾着压制自己不听话的视线,压根没顾得上留意秦之牧的面色变化,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忘了趁这个机会,顺理成章拿回自己的耳坠。
“我先替二公子将耳坠去了,这样好比对位置。”卫姜尽力让声音平稳,叫人听不出什么异常。
秦之牧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自是不肯,他小着声故作暧昧姿态:“小夫人不会是想没了我的耳坠子吧。”
卫姜取耳坠子的手一顿,这一次她没有再被对方牵着情绪走陷入被动无措。
她看出来了,秦起在时,秦之牧的放肆都是收着犬牙的,并不敢真的过火。
“是!你又能如何,现在你也只能对我恭敬,装也要装着的恭敬。”
卫姜虽以无声口型与他说着,只她平素鲜少对人说什么带刺的刻薄话,一时紧张得心跳响如擂鼓,等真正出口后却只有畅快,一洗连日来的憋闷。
说完,她故意晃了晃摘下来的耳坠当着他的面收进袖袋。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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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后,秦起将她如小兽般张牙舞爪拿回耳坠的模样,尽数收入眼底,抿直的唇线微微翘了起来。
卫姜欣喜了结了一桩麻烦事,秦之牧对于耳坠被拿走并没有太多的在意,姜姜会心甘情愿再给他一个新的的。
他感受着贴着很近的身体,贪恋的嗅了嗅想念的味道,比之这个,他发现另一件更加令他兴奋燥热的事。
他的姜姜即将凿穿他耳垂的孔洞,在他的活肉里亲手绞进她私有的烙印,为他一人。
哥哥真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
秦之牧故意挨近了一些,却在这时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了一下。
秦起站在卫姜的身侧:“这个锥子还是太钝了,需要费些力气,还是换我来吧。”
容许卫姜靠近拿走耳坠已是他的极限,剩下的事,他本就没想过由她来做。
太近了!
说着,他从卫姜手里接过锥子,动作又快又重,将圆钝的锥头硬生生杵进耳肉里,秦之牧疼得汗都出来了,狼狈叫了出声。
再之后,秦之牧没有作什么妖,卫姜毫无负担的吃完这顿早饭,待要离席回去的时候,还有些不舍御史大人威震人的好用,同时,心里也是有些隐隐不安秦之牧此刻的安静,总觉得以他偏执的性格,还会做些过激的事。
好在,她回去和秦起有一段的顺路,碍于身份的不便,她只能小尾巴似的悄悄在后头不近不远的跟着。
她跟的太专心,没注意御史大人走的是出府的路,就这么一路跟到了大门口。
秦起站在马车旁,看向她似笑非笑:“小夫人也要出府?”
卫姜尴尬的恨不得刨个坑躺进去,不想被对方看出来她的跟步,硬着头皮应了声是:“正巧有事要出门一趟。”
说着已经打算好了,在门口晃两下,等对方的马车走不见了再转回去。
“既如此,马车正巧空荡,便一道吧。”秦起说着掀起车帘一角。
话赶着话,卫姜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被请上了马车。
车轮咿咿呀呀滚过朱雀大街,卫姜拘谨坐在马车的角落心里已经有些后悔。
便是秦起正人君子,克己复礼,也没有继母与继子独处一室的道理。
一开始就不该撒那谎的。
幸好,秦府离官署左不过一炷香的车程,并不会待上多久。
马车里充斥着只存在于秦起身上干净又淡雅的墨香,卫姜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虽还是贴着角落,视线却大胆起来,瞥向对侧的窗帘。
马车颠簸时,那软纱的窗帘会时不时跳起一角,倒进一丝春景进来。
她盯的出神,没有留意原还清晰的官署早被甩在身后越来越小直至彻底看不见,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一炷香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卫姜顾不得车里坐的是谁,趴到对面挑起全部的窗帘,刚见复苏的群山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这是哪里啊?
秦起从书上抬起头,这才像是想起什么,煞有其事出声询问:“还没有问,小夫人是想要去哪里?”
卫姜看着郊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乡道欲哭无泪,她就是想去主院起居室的右耳房来着。
33. 出游
马车一路不停,在午食前赶到了郊外鹿山脚下的一处温泉庄子上,远处山上还下着春雪,厚厚盖了一层顶,山下却是另一副生机盎然,桃花开满山脚,花下不时传来结伴出游人的欢声笑语。
他们马车才停,不多时就有人从庄子里迎了出来。
“子安你怎么才到,等你们很久了。”年轻女郎的抱怨声由远及近。
卫姜终于知道为什么今日秦起的穿着格外不同,原来是约了人出来游玩。
“大公子自去吧,我在马车等着便好。”卫姜自觉不合时宜。
“你不喜欢?”秦起拧眉。
卫姜茫然眨了眨眼,这与自己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呀,她当然是喜欢热闹的,只是她在不就影响了他和他的友人,而且他们的关系亮出去,继母与继子出游这叫什么事,对他们俩的名声都不好。
她耐心解释完,却不见秦起下车,反是风马牛不相及又问了她一句:“我之前是不是帮了你几次?”
卫姜呐呐点头。
“若我此时挟恩图报是不是也说的过去?”
卫姜没见有人将索恩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怔怔点了点头。
秦起挑起窗帘一角:“你看他们都是结伴而行,你不在我就落单了,帮帮我好不好?”
像是怕外间人听到一样,他的声音压的有些低,还有些软,与平时所有的他,冷静的,淡漠的,锐利的,平淡的……都不同。
卫姜碰了碰有些痒痒的耳尖,什么拒绝的话出口时都化成了轻轻的一声“嗯。”
马车外还有人在等着,秦起与卫姜先后下车。
带着独属于山泉味道的暖风拂面而来,卫姜见到了有七八人正朝他们走近,秦起并未虚言,他的友人们都是两两成对,她看着诸多陌生的面孔有些新奇,更多的还是从未经历过的无措和不自在,脚步不由迟钝,有意落后几步。
很快,她就发现,身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落了脚步,始终不近不远,与她并肩走在一处。
来人很快走到近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起站在旁边的缘故,这些人对于她的出现表现的寻常,不见什么探究与打量的视线,与她点了点头,便朝秦起热络见好。
“子安我们已有快半年没见了吧,还以为今年上巳节又没机会聚聚呢。”
“是啊,收到你的帖子我还意外了下。”
“子安,怎么感觉你做了御史之后越来越忙了。”
“别说你们了,我天天和他一道上朝,我都难和他说上两句,这个牲口是简直公务上长了个人。”
“我爹说你整日住在官署,天天拿你当样板逼着我读书,我都这把年纪了能读早读初名堂了,子安你给我们凡人一条活路吧。”
……
开始还是正常的寒暄,渐渐就开始跑偏。
“这厮怎么越忙越好看了呢,是不是你这身衣服衬的,改明儿我要搞个窄身的衣服穿穿。”
“萧六,你有点眼力见吧,你什么时候见他半夜给我们散过贴子。”
“我们子安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谁能想到老树还有这天呢,啧。
谁能想到老树还有这天呢,啧。
……
听着暗戳戳的揶揄,卫姜实在没忍住跟着掩唇笑了起来,没想到秦起私下与好友相处会是这副样子。
被调侃的中心,秦起八风不动:“萧六,之前埋的桃花酿没你的份了!”
“你们看他,御史大人威胁不准说呢。”
“六啊,今日有人在,咱们给子安一个面子吧。”
“不然下次都没机会让我们见见脸了,是吧子安。”
“可不,子安这回你就谢过卫小娘子吧。”
卫姜听到自己的名字嘴边的笑刹住,猝然去看身边的人,他们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听着就像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她不是意外才跟来的吗?
那么他们也知道她是秦起的小夫人吗?
注意到她的询问,秦起只是问:“你想让他们知道吗?”
卫姜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随之她看到身侧的男人半垂的眸子很轻的眨了眨,忽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身子弯下一点,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好,那就只有我们知道。”
风从枝头吹下一片粉色的花瓣落在肩头,卫姜心里倏地一跳,脚步跟着乱了。
“怎么了?”秦起问。
卫姜本能的避开了视线,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秦起的话并没有问题,他们想法一样,说出去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乱什么?
卫姜忽然没了气势继续问清楚,她们该怎么统一口径,索性安静在旁充当起随侍的角色。
那个唤作萧六的与他的夫人温香玉都是个活络性子,有他们在,往山庄里面走的一路上气氛没有冷下来过,刚还聊的是长安出了什么新的食肆,下一句就能跑偏聊到西域来的跑商,再一会儿又绕到吃午食的游戏上。
“难得子安在,不然一会儿我们玩投壶吧。”
“好主意,这回我肯定会赢过子安。”
秦起“嗤”了他一声:“就怕你最后又要把衣服押给我。”
萧六气得跺脚,抱着他夫人的手直委屈凄凄:“你看他,你看他,子安他又不做人了。”
温香玉拍了拍他的脑袋,朝卫姜的方向瞥了一眼:“子安今天又不是一个人。”
箫六立时停了假哭,对啊,他赢不了秦起,再加一个小娘子他还赢不了。
他假意数了数在场人数:“难得双数,不如两两一组如何?”
话声刚落,另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立时举手赞成,卫姜从没接触过,又听是比赛担心连累秦起,可想要推拒已经来不及了。
她悄悄扯了扯秦起的袖子:“我不会怎么办呀?”
秦起也悄悄碰了碰她的袖子:“师父好,不怕。”
几人不多时便进了山庄里面,里头的小斯早就准备好了餐食,箫六见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简单吃了两口,便着急投壶。
“旁的就还是按老规矩吧,一人一两银子当作彩头。”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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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率先拿出银子放进装彩头的铜盘子里。
卫姜有样学样,秦起突然凑近,脸上少见的赧然:“救急,我身上没有碎银。”
萧六朝旁人对视一眼:“夫人,救急,我也没有碎银。”
“小妹,救急,我也没有碎银。”
“二哥哥,救急,我也没有碎银。”
……
分明是揶揄秦起的,卫姜皮薄的先烫了脸颊,她慌乱按住荷包往位置上跑:“我,我没银子了。”
同一时间,除了卫姜所有人都感受到御史大人凉到冻人的眼神,带头起哄的萧六立马老实了。
这真的不能怪他,他这好友自打认识开始就冷情冷心的,这些年他可见识过太多朝他投怀送抱的,这厮从来不为所动,他差点都要信了他和他弟弟口口的传闻。
他们谁都以为他没长凡心,会这样孑然一身一辈子,直到昨夜——
都临近子时这厮突然给他们下贴约他们出来玩,这厮明明前一段时间忙得连今上都有些怕他,这就算了,夹带进帖子里的一封厚信,又是规定今个必须双人一道,又是严令不准刁难他带来的娘子、不准打探不准过问总之一长串的不准。
老房子要么没动静,要么烧得吓人,谁能忍住不上前手欠一把。
彩头都缴了,便是抽签,卫姜手黑抽到了第一个,秦起是最后一个,中间交叉间隔萧六夫妇,寒王世子和妹妹,大鸿胪夫妇几人。
这个手气也是没谁了,萧六刚得了警告,打算打个圆场让她再抽一次,就听卫姜大方询问:“我第一次玩,可否让我先试试?”
“自然,我们也好久没玩了,夫人我们也先练练。”萧六这次很有眼色拉着人去了旁边。
隔房很快就只剩下了卫姜和秦起两人,秦起不想卫姜有什么排斥和不自在,准备好只在她需要的时候提点两句,却看着卫姜抱着箭筒走到他的跟前,刚还镇定自若的人,小脸皱巴巴:“师父,你快教教我吧。”
秦起一顿,平息了几瞬终于遏制住伸手去戳一戳她脸颊的冲动,若无其事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箭放到她的手里。
男人的靠近,卫姜后背不自觉紧了紧,然而就像那晚在牢房教她怎么伤人时一样,衣料摩擦声里,秦起始终与她保持着恰到分寸的距离,除了贴合在一起的衣袖,触碰的只有他们的手指,令她不由松了戒备。
修长干燥的手指从握箭的姿势开始,一点点纠正,直到那支细长的箭矢稳稳地握在她手中。
卫姜很快投入其中,心里默记箭矢在手心的位置和握时的力道。
“先像这样稳住手腕。”
温热的呼吸投在耳畔,卫姜的手被缓缓抬起,后拉,箭尖瞄准朝向不远处的壶口:“用肘部的巧劲,像这样感受手出去的力……”
随着他的声音完全落入耳中,箭矢随之离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竖立着准确无误地落入壶中。
“成功了!”
卫姜忍不住朝身边人分享喜悦,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她的手紧紧抓着另一人的手。
34. 开屏
萧六的胜负欲作祟,不多时就呼朋唤友回来了,瞄到还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嘴比脑子更快:“卫小娘子还在学呀?”
卫姜看到来人心里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涟漪,借着回话,顺势收回抓着秦起的手。
秦起微垂的眸光从卫姜身上收回,绿着张脸瞥向门边进来的人。
萧六无端感到脖子一紧,小声问夫人:“子安怎么又瞪我啊?”
温香玉心里笑得不行,哎呦,不行,这样子的子安真是太新鲜了,她故作无事捏了捏自家夫君的手:“没有的事,估摸是怕输给你。”
很好框的萧六白牙一咧,斗鸡一样迎了上去便要给众人分箭,又照顾卫姜说了一下规则。
投壶其实比的是眼力和投掷的技巧,一人一次八根箭,箭没有触碰,直入投进壶口为“中”,记三分,箭擦着壶耳或壶颈投入壶口为“倚竿”,只记一分,箭落地或没有入壶则不计分。
投掷过程中,只要得分便可一直投,直至手里的箭全部投出去,当然也可根据战术选择停手交由下一个人,若过程中没有得分,便必须停手换下一个人。
卫姜抽出一支细箭站了上前,食指攥紧,脑中一点点比对另一只手带着她调整好的握箭角度和投掷姿势。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周遭的声浪如同潮水迅速退去,卫姜身形紧绷,像是与箭矢共振的一根细弦,视野里只剩下在掌中紧握的黑铁箭矢。
稳住手腕,用手肘的力……
萧六几人还在互相打赌猜测一会儿谁是第一个没中的,显然谁也没有对才学的人当回事,也没有认真去看。
衣料摩擦,箭矢“嗖”得一声飞出,在空中划出漂亮的长弧,而后稳稳落入了漆器的长壶里。
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谁喊了一声好,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诧异看向这个有些腼腆的小娘子。
“竟然一下子就中了,牛啊。”萧六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他心机分队伍是要拉子安那斯从不败宝座上下来,怎么看着有点不妙的意味。
“子安,卫娘子真的是第一次玩啊?”
话声出口,却许久没有等到回应,萧六不由偏头看向身侧的好友。
喧闹声中,青年浑然未觉外界纷扰,修长指尖抵着下巴,微微仰首看向前方,上扬唇角泄出对少女抑制不住的赞许。
萧六这辈子都没见好友有过这般温柔的一面,像是浸在春水里一般,又忍不住手欠想招惹,就被旁边的寒王世子捂着嘴拖了回去。
先等等,一会儿有的是机会放你出来。
卫姜不知道身后乱作一团,她很快又抽出第二支箭,这一次,她几乎没有准备多久,很快将箭投了出去,“咚”得一声又是稳稳见中。
一次可能是运气,两次就是真有点东西,几人从打赌谁先掉箭变成卫姜能连投进几支。
卫姜手中的箭眼见变少,一连五支都稳稳的投了进去,一支擦着壶口的都没有。
萧六顾不得盯好友了,跳了上前,当时抱着长壶左看右看就有些破防:“卫娘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和子安那厮联合起来框我们的吧,你其实是个投壶的好手对吧,对吧,对吧?”
卫姜这才从专注的状态里抽离,面对诸多人热情围在周围有些无措,下意识去寻秦起的所在。
似乎也不用特意寻找,一回头,他就在那里。
不知因为连续投中还是旁的,卫姜心情有些好,胆子也变大了些:“这个……萧郎君得要问师父了,是他教我的。”
小娘子故意说的似是而非,萧六一听果然就误会了,拽着寒王世子立时就闹秦起去了。
御史大人平时没人敢惹,这会儿瞧着某个坏心的小娘子在旁掩唇笑眯了眼,好气又好笑任由众口烁烁。
比赛还在继续,萧六几人还有从小到大被压制的阴影在,不敢真的闹狠了,一会儿便收了手。
卫姜不是出风头的性子,最后一箭主动叫停让到下一个人坐回席间,想到刚在老虎头上拔毛,是有些心虚的,根本不敢坐回“老虎”旁边的位置,小娘子挪一步再挪一步,从东间移到西间,与“老虎”整整隔了个楚河汉界这才安顿下来。
但架不住老虎自己长了腿,长腿一迈,就到了她的身后。
“小夫人怎么还恩将仇报。”男人身子微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冷不丁听到小夫人,卫姜小心瞄了眼周围的人,见无人注意,小娘子梗着脖子试图嘴硬:“不是师父教的吗?”
男人闻声垂眸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哼哼两声。
靠近温泉池子的房间被烘得有些热,卫姜作势扇了扇风,耳根掩在手下悄悄红了起来。
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小娘子还是压不下心头的兴奋,主动往身后靠了靠,小着声也掩不住的激动:“秦起,你刚刚看见我那几投的厉害了吗?”
猝不及防听小娘子唤了自己的名字,秦起滚了滚发紧的喉结,艰难压制住让她再唤一声的冲动,在小娘子期待的视线里扫了一眼投壶。
小娘子的好,怎么会看不到!
他喜欢小娘子在放松时对他不经意外露出来的活泼,于是便有意逗逗她。
他“嗯”了声收回视线,低头慢条斯理开始擦手。
嗯是什么意思?
卫姜耐心等了一阵,一直没有等到后续,又凑近了一点,试探着加了个称呼:“师父?”
还是没有回答。
卫姜懂得审时度势,立时抱着手可怜兮兮:“师父,好师父,我错了,你理理我。”
秦起噙着笑意的嘴角一顿,不可置信往身下瞥了一眼,片刻有些怀疑皱了下眉。
“怎么了?”卫姜心细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也向下看去。
“没事。”
秦起声音微哑,不动声色将腿屈了起来。
小娘子“哦”了一声,片刻又凑上前眨了眨眼,对于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很是执着。
自诩定力很好的御史大人不着痕迹又将腿屈高了点,腰也往后弓了弓,在心里挫败叹了口气,到底谁在逗谁。
“小娘子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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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厉害的。”他实话实说。
卫姜得到答案终于满意了,目光很快被萧六几人的比试吸引去注意。
萧六嘴上说的可怜,与夫人也就偏了一支箭,另几个人,除了大鸿胪夫人只投中了两支,寒王世子投偏了一支,全部拿了“中”,一轮下来,比分咬的很近,要是秦起这局全部都“中”,卫姜便能直接赢了这一局。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在秦起的身上,彼时起身依旧不太方便的御史大人默了默,只得叫人将箭拿了过来。
从这个位置比正常的距离远了一倍不止,投中的几率难了也不止一倍,后面聚了一众挤眼睛的,快看快看,御史大人要开屏呐。
实际,秦起对自己实力了解,自知没有厉害到这个程度,已经预感大概率要翻车。
他抽出箭,视线不经意掠过身边坐着的人,少女专注在他的手上,眸子晶亮,干净的很好猜,已经推己及人信了他是个厉害的师父。
看起来有些盲信的程度。
视线为他,信仰也是为他!
有什么又要蠢蠢欲动,他闭了闭眼压下,面上恢复波澜不惊,屏息,抬手、投掷。
“咚”“咚”“咚”.......一连的闷响,羽箭一支接着一支垂直坠入壶口,无一偏倚。
冗长的寂静之后,萧六抱着投壶直摇,嚎叫声直接破了音:“靠,子安,你还是人吗?”
“子安,你是不是作弊了?”
说着又来翻他手上是不是绑了什么线。
秦起身下的兴奋已经缓了过来,他整了整站了起身,先朝他“嗤”了声,而后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人,旁若无人使坏:“还有支箭,去,叫他输个彻底。”
卫姜被远距离连中八支箭的情绪感染,明媚的小脸上还是不及收起的兴奋,闻言“哦哦”应了两声,未及思索便也站在这个位置,握着箭想也没想投了出去。
萧六刚要说:“子安你们过分了,别太羞辱人。”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羞辱到了,卫姜的箭虽是擦着壶口,但也中了。
“你们这样显得投壶很没有难度,那我以前输的算什么,我和你们拼了。”
萧六的撒泼打滚的嚎叫里,卫姜感觉到正被这群人接纳,像朋友一般。
她下巴高高抬起,侧身去看身边人,嘴边的笑很是灿烂:“秦起,我们赢了。”
秦起收起讶异,眸子轻垂视线停在她的脸上,也慢慢笑了起来。
嗯,我们!
气氛正好的时候,萧六这个二百五突然挤了进来,咋咋呼呼:“不行不行,换人,子安你一个人一队,卫小娘子归我们。”
秦起一言难尽,想不通小时候是怎么和这傻子做朋友的,捏着他后颈将人提到后头:“温入玉你管管。”
温如玉无辜摊手,转头蔫儿坏就去问卫姜:“卫娘子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秦起也看了过来,自觉卫姜只和自己最熟,相信她只会和自己一块,不会跟着这群人胡闹。
“可以吗?”卫姜说着,漂亮的圆眼里满是跃跃欲试。
35. 勾引
“子安,你看民意所向啊。”
众人笑倒在一起,秦起挑了下眉,面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错愕与自弃。
他将和旁人笑的一样欢喜的小娘子禁锢在视野里,仗着人多遮掩,伪装成闹趣中的其中一位,将心底的真心话问了出来:“瞧小娘子应的一点迟疑都没有,不,欢喜我们一道么?”
正午的阳光透过隔窗洒了进来,卫姜说不出晒的还是屋里头汤池水的缘故,感觉有热意从脖子窜到耳后。
秦起没等到回答,又凑近一些故作威胁眯了眯:“嗯?”
卫姜碰了碰鼻尖,刻意忽略掉那道来的莫名的热意,佯作无辜道:“师父这是怕了吗?”
小娘子在老虎头上拔毛已经驾轻就熟,可不正面回答不就是拒绝。
秦起默了片刻,朝小娘子皱了下鼻头,没甚威胁哼了哼:“逆徒!”
卫姜仗着帕子遮掩,回了个自觉狗胆包天的鬼脸。
“哎哎哎,子安你可不能耍赖。”萧六往卫姜跟前一站,根本不知道友人心里刚经历了动荡,只想着赶紧将事情按定。
秦起不置可否点了点头:“既如此,单是投壶未免少些乐趣,不若射柳如何?”
萧六与夫人温香玉对视一眼,温香玉在心里嫌弃的咋舌,讨小娘子欢心要投其所好懂不懂,小娘子刚玩出乐趣,你这个时候上什么难度,不禁有点怀疑这厮孤寡这么久,是不是也有点不开窍的原因?
她侧过身去看卫姜的反应,就见小娘子虽然藏得很好,弯起的眸子全是没玩过,但听起来很有意思的跃跃欲试。
“......”
温香玉闭了嘴,又没甚新鲜发现好友视线又落在了小娘子的身上,那张大部分时候都是副生人勿扰的冷脸上,此刻只有纵容,毫无疑问他是有意如此安排的。
温香玉不禁想起好友昨夜信里,不算特意提起过的一句——卫娘子不常出门......
不常出门,便意味着甚少接触外间的新鲜,他这是....想让小娘子将从前没能接触的都尽可能的体验体验?
温香玉看向好友的眼神变了又变,有些不可思议,嘴边暗戳戳的坏笑愈发明显。
射柳一般是在马球场上进行,行道两侧插上柳枝,固定时间内,射断的柳枝越多,得分越高,比的是骑、射的配合与准力,温泉庄子上不能跑马,但也有适合温泉庄子的玩法。
温泉庄子有一股从山顶引下的泉水,经年累月地流淌,在下游冲刷出一条长长的水道,宛如九天银河,蜿蜒地贯穿了整个庄子。
山庄景美,泉水时而湍急,时而平缓,时常可见有人躺在扁舟之上,随波逐流而下,或是赏景或是寻些惊险急速之乐,此时改用来射柳再有意思不过。
水道旁,本就有抽枝的柳树,无需另外插柳,只不过上头柳枝有粗有细,如此先手之人会沾些优势,秦起以一敌七,寡众悬殊,众人便将首出的位置让了给他。
秦起踩上扁舟,扁舟只有脚宽,登时失衡剧烈晃荡起来,他似毫无所觉,另一只脚踩了上去,身姿笔挺如常,小舟立刻安静下来,旋即,搭弓、上弦、后拉、绷紧一气呵成。
手臂的后折,藏在衣服下的肌理随之有力地顶了起来,他在登船前悄悄收紧的前襟,在此刻撑得像随时都要爆开一般。
秦起又挺了挺肩,故作不经意朝岸边觑了一眼,却未能锁到小娘子的身影。
岸边的观席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竖起一道屏风,温香玉领着卫姜几人坐在后面吃茶闲聊。
温香玉贴心解释:“子安,不是防你,主要是你懂他们几个的箭术,指不定就落水了,扰到我们的眼睛。”
她话说的委婉,实际上是为了照顾未出阁娘子。
秦起对自己很有把握,从未想到还有落水的可能,自也未料到屏风的出现,这下真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了,见小娘子与旁人相处没有什么不自在,默默收起开好的屏。
扁舟从高处俯冲而下,哗哗水流之中依旧难以忽视一声接着一声箭矢划空的“嗖嗖”声,伴随着还有枝叶刷刷坠地的声音。
“子安这厮整天坐在官署里,怎么箭术比从前还要精益了。”
“你也不想想子安从小立志是要去西北大营的,我现在算是有点理解我老爹得知他放弃不去时的郁结了。”
......
卫姜小口小口吃着点心,不自觉就被萧六几人的谈话吸引去注意力,听着旁人口中的那个秦起,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专注。
原来他还想过从军,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但很快她心头又飘过不赞成的疑问,可他明明就是个花架子,根本不禁碰,一推就倒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叶扁舟很快飘向终点,上游便有人上前去数射落的柳条,卫姜因着是最后一个比试,要去终点掐香计时。
待她到时,秦起背上的箭筒已经空了,百无聊赖点着小舟缓缓靠岸。
便是这时,就连最湍急地方都稳得只是衣服下摆被溅了些水印子的男人,无缘无故的翻船了,直兜了半身的水在身上。
“秦起,你没事吧?”
卫姜被突然的水声吓了一跳,捏着长香跑了过来。
秦起不着痕迹停下往身上泼水的手,故作稳住身形模样:“不碍事,腿软滑了一下。”
沾了水的春衣薄而透,紧紧贴在身上,一切起伏的线条都会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御史大人心机的只湿了半边胸,半边腰线,半截长腿,若隐若现,不至于孟浪,又恰到好处将小娘子视线经常停留的地方展示了出来。
卫姜猝不及防回想起那夜温黄灯影下的一切,连覆在眼睛上的触感都变得格外清晰,还有那句,乖,别看。
“那个,你用时统共,统共半柱香。”
卫姜别过头,又是掐香,又是找笔,又是等人。
看着小娘子忙的不行,秦起长腿一迈跳了上岸,浑然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语气奇怪道:“我怎么感觉小夫人在躲我?”
卫姜脚下一个趔趄,一只手从身后及时递了过来扶了她一下又很快松开,却没有移开等待答案的注视。
“你,你衣服。”卫姜往他胸前瞄了一眼,片刻,不受控制又瞄了眼。
秦起将小娘子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头像是才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一样,薄而干净的指骨故意将胸前水晕又扩大了一些:“刚刚那下不小心,我这样是不是很难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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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姜的视线无意识就跟着手跑了,直到男人再次唤了她一声,方才反应过来盯看了良久。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天老爷,她怎么总栽在上面,丢死个人了!
她连忙闷下头,感受到热意从脸颊扩散到全身,声音嗡嗡:“我不是……你,你快去换衣服吧。”
“要是不小心撞见其他人怎么办?”秦起故作迟疑,“小夫人会和我一起去吗?”
这次,会看在身体的份上选择他吗?
卫姜担心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是不想答应的,可临时,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好理由,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秦起低头觑了眼身前,抿直的唇线很浅的勾了下。
庄子是秦家的私产,秦起领着卫姜去到他往年来时住的屋子。
卫姜到了门口就不肯进里了,秦起自觉如何相处都不够,不想分开,这些念头他只在心里想想,从不会真的勉强于她,便领她在院子里坐着。
这里秦起虽不常来,每年庄子上自也备全了主人家常用的衣物,秦起边解衣便挑选能同身上这件相得益彰的春衫,眼尖的瞥见小塌上垒了两个软枕,明显是有人才躺过的痕迹。
这是他弟弟回回来时的习惯。
秦起点了点眉心,幽深的眸子里飘过浓重的不悦。
走时,他特意让人将弟弟关好,看来,他又找到了新的开锁的法子。
另外,早上他的态度应该很明确了,既然卫姜将他划进“倍感排斥”的范畴,只想和他保持继母子的关系,那他就该按卫姜的心意好好当一个继子。
他为什么总在这件事上冥顽不灵!
秦起对弟弟彻底失去了耐心,既然强硬的手段行不通,便只能用一些软的叫他死心。
他如常挑选好衣服,只当不知道秦之牧就在房间里面,而后在要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推倒屏风。
黄花梨的木头跌在地方发出沉闷的重响,很快就听到外间传来卫姜询问的声音:“大公子,你怎么了?”
“腿有些软跌了一跤。”
传来的声音有些孱弱,卫姜想着刚刚的动静,不禁担心,这得跌的多重?
她看了一圈,想叫人进去看一下,又想起,过来的一路上,他们都没能遇到一个庄子里打点的下人,担心耽误下去有可能出事,她朝里头招呼了一声便冲了进去。
刚才进屋,卫姜就听秦起阻拦的声音:“你别,我衣服还在外间,可否先帮我拿一下?就在进门右手边的柜子后面。”
话声里,有什么带着湿意和热气的画面不经过她的允许擅自冒了尖。
狸奴很喜欢一种草,说是狸奴的薄荷,总是不受控制在上面蹭来蹭去,卫姜有些怀疑,那对似融化琥珀的胸膛上不会也涂了什么招人的“薄荷”吧?
不然为什么总是想起?
卫姜颇觉糟糕,险些拔腿就走,又怕叫人瞧出什么,硬生生按住了腿,盯着地砖找到秦起口中的架子,随便抓了套衣服,蒙住眼睛往声音的方向挪去。
陌生的地方,卫姜全靠手在前判断有没有障碍物,本该跌倒在地的男人,看着手过来的方向,又瞥了眼屋内另一道开始很有存在感的视线,向上挺了挺背,将唯一的资本送了过去。
36. 亲吻
男人的身体一点点靠近,就在卫姜的手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猝然让开了身体,拿过她手里的衣服,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懊丧。
让秦之牧死心有万千种方法,独独不该用此番下作手段将她牵扯进来。
卫姜见衣服顺利送到,绷紧的心弦终于可以松了松,她正要原路退出去,外头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子安?卫娘子?你们在吗?”
是温香玉他们。
几人在终点没见到人便寻了过来,卫姜脚步顿住,蹲下身,连忙推着身后的人往阴影里藏了藏。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外间脚步声的远近,没有注意到刚刚太过慌乱,她和秦起的距离挨的有些近,等感受到贴着身体传来的热意不对,再一回头时,那边秦起也正要侧身与她拉开距离。
是一个相靠的方向,卫姜的唇瓣就这样意外擦过男人的脸颊。
秦起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戴整齐,零碎的发丝垂落,滑过宽实的肩头,又顺着绷直修长的颈线滑进半敞的衣襟,一路向下又在小腹的地方再进不得一寸,堆在上头攥着的秀白指节上。
视线、手、唇瓣哪个都没省心,卫姜听到心脏撞墙似的“咚咚”重响着,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撤哪个。
外间的脚步声绕了两步,似是没有见到人又走开了,秦起的视线从外间收了回来,君子一般侧身拉开距离,低垂的眸光却是相反,他将少女禁锢在逼仄之间,幽深的眸子里满是不想遮掩的侵略。
短暂的静默后,他忽然开口:“你躲什么?”
他话间有意顿了下,直到看到少女无措咬红了唇瓣,才慢悠悠补充,“我是指,和我躲在这里。”
外间有风吹落了一地的花瓣,纷纷扬扬,像是下一场粉雪,此间春时正好。
卫姜听到重响的心脏突然错了节拍。
是啊,刚刚为什么要躲?
她的脸上露出茫然,似乎才意识到那本是没必要的事情。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她只是帮忙,是正常的继子与继母的相处,何故心虚,何故要躲?
外间绕远的温香玉一行又绕了回来,萧六的声音和他活泼的性子一样,总显得突出些。
他问:“香玉我们真的不找了吗?那你刚刚不是说什么屏风,什么急了是什么意思啊?”
温香玉不知道做了什么只听萧六“嗷嗷”嚎叫了起来,又被谁掐住了声,良久才又听有人的声音响起:“许是与我们错开了,说不定回去就见到了。”
人声很快走远,外间又只剩下花瓣飘飞的声音。
秦起系好衣带,整好发髻,又颔了颔首去外间等她,那一问似只是想起时的一句随口,未有执着从她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卫姜暗自舒了口气,却依旧未能为刚刚的举止寻到一个叫她满意的理由,最后只能归结于,大抵是被秦之牧最近的越界举止影响到了,令她在身份上有些混乱,故而反应过度。
也只能是这样的,不可能有其他什么原因。
但这个理由实难对秦起去说,又怕秦起什么时候再杀个回马枪,卫姜借着外间人说得话转移话题道:“那个,温娘子她们还在等我们,我们得走了。”
秦起还有个人需要处理,推说:“你先过去好不好,我腿还有些不适。”
卫姜求之不得。
小娘子鹅黄色的长裙很快消失在视野里,秦起瞥了眼梁顶:“还不下来吗?”
很快就有人影从阴影里出来,他脚步轻点,轻松落到了地上,根本不见什么病容。
这会儿秦之牧同样身着玄色的春衫,彼时不见从前在哥哥前的乖巧,半敛着的眸子里不掩的戾气和妒意。
秦起视线落在那件春衫上,声音有些冷硬:“虽非我的本意,但你都看到了,你该明白她对你已经没有心悦,我亦不会叫她再有,秦之牧,该停下你的胡闹了。”
“哥哥是在和我炫耀吗?”秦之牧咬着牙关,分明嫉妒死了,却故作不屑勾着今早才多出来的耳坠子,“不过是一个意外的触碰,我和她已经亲过无数次,比这更加深*入许多的,哥哥你见过姜姜被亲的喘不上气,哼哼着求我的样子吗?你见过她渴*求索*吻昂起的粉韵脖颈吗?你……”
“秦之牧,慎言!”秦起冷声制止。
秦之牧还以为哥哥是恼羞成怒了,尽管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很大部分都是他未有见识而渴求的,还是有种扳回一城的愉悦,他下了判词:“哥哥,那才是亲吻,你们什么都不是。”
“住口!”秦起捏住眉心,“她与你的亲近是她对你的真心,岂是你对外的谈资,这就是你的心悦吗?自始至终都太贫瘠了。”
又是这幅语气,又是差不多的评议。
秦之牧哼笑一声:“哥哥早上不是才提醒过我,她是我的小夫人,我们之间是可以谈心悦的吗?”
“啊,忘了哥哥自己都越界了,哥哥,该我提醒你了,姜姜也是你的小夫人呢,你有什么资格谈论这些。”
秦起未有理会弟弟跳脚一般的挑衅,他已经意识到这又是一次无效的沟通,转身便走不打算与他继续浪费时间。
秦之牧自觉占了上风,将人拦住:“哥哥,你的朋友们知道我们多了个小夫人吗?你说他们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
姜姜没有对他展露过的亲昵与羞涩,哥哥也不准有!
他要撕了哥哥在这里刻意营造的假象。
秦起顿住脚步,沉静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太多的晦暗不明。
秦之牧无所谓迎上目光,就像他发现了小夫人身份带给他的别样乐趣,看到哥哥被他挑动情绪,又是另一种的有趣。
他以为会等到哥哥的惩罚,良久秦起只是恍然笑了笑:“难怪短短时日她会对你避之不及。”
这边兄弟二人针锋相对,另一边,因着秦起第一轮三十支箭只有两根落了空,得到一众“不是人”的追骂。
萧六撸着袖子豪情放言:“今个我必须要比子安多中一箭,叫他输的心服口服。”
结果才站上扁舟就摔了个人仰船翻,箭筒里的箭更是全部滑到水里,被冲出老远。
众人发出毫不留情的嘲笑声。
萧六衣服也不换,裹着小斯送来的外衫就在旁边蹲着等着笑下一个人。
“无聊的男人们。”温香玉没眼看的拉过几个娘子上前将人拍开,“还是看我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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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姜心里那点异样像狸奴爪子一般,一会儿挠她一下,正巧需要点事分分心,便举了手第一个上。
等人踩上扁舟的时候,才发现比投壶难多了,稳着不翻船就顾不上射箭,想射箭,脚下就开始不听使唤。
卫姜便觉有些托大,直觉要拉小队后腿了,没想到岸边只有对她的花式夸夸,从胆气夸到身形,夸得她脸边的红云就没能散去过。
能走出家门真好呀!
有朋友也真好……
卫姜唇边的笑意再没有放下过,漂浮的心绪逐渐落定,开始还难以驯服的扁舟越往后段就变得越稳,她甚至还成功射出去几箭。
这算不算出师了?
卫姜靠岸,下意识找人分享,四顾一圈,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有点说不上来的晦涩,更多还是松了口气。
先前找到的理由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一时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面秦起的。
正心想着,就见不远处的桃树下站着个玄色身影,身体比意志更加诚实,卫姜已经步伐轻快走了过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转过了身。
卫姜的脚步猝然顿住,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怎么是你!”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还穿了和秦起差不多的衣服?
秦之牧扯了扯耳坠,妒火中烧,那样好看的笑,姜姜已经许久没有对他笑过了。
原本她想对谁笑的?
可惜啊,哥哥选择去了观席那边,她遇到的是自己,他们像从前一样还是错过了。
他挂上副无害的笑走了上前:“听起来小夫人是将我错认成了什么人?需要帮小夫人一道找吗?”
卫姜对他一点信任也无,根本不想搭腔,转头就朝人在的地方走去。
秦之牧未像往常紧逼,只是不紧不慢跟在身后,起初卫姜还道他经历了早上的一遭,有所收敛,直到她发现越走越偏,尽头只有个无人的室内汤池,这才惊觉自己被他当成猎物戏耍了。
他是故意将自己往这处赶的,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到底该怎样才肯放过自己?
卫姜烦不胜烦。
“二公子,今日还有外人在,你也不想叫旁人看我们府上的笑话吧。”她试图攻心。
从前闲聊中,秦之牧对秦府、对家族有诸多维护,此刻只能寄希望于他能拎得清轻重。
秦之牧一反常态的好说话:“好,都听小夫人的,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都听你的。”
说着,他没有逼近,也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反是闲庭信步一般走到汤池边。
卫姜并未感到安慰,心里反而升起更多的不安,她已经听到远处人声靠近,只觉什么虚与委蛇都不如跑的离他越远越好。
那边秦之牧就在这时,兀得尧起一瓢泉水浇在了胸前,泉水很快打湿衣衫,卫姜看到眼熟的一幕,起走的脚步在这一刻变得迟疑。
秦之牧得逞的笑了笑,哥哥还不是靠这个留住姜姜的注意。
他学着先前看到的一幕也挺了挺胸膛,看,他也是可以的。
说什么姜姜对他避之不及,只不过是他没能用对法子投其所好罢了。
37. 邪念
亲兄弟的身上总有一些相似,卫姜从前以为只体现在俩人的五官上,直到此刻,看着同样浸湿的胸膛,她发现他们的身形上亦有许多的相似。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同样的羞赧和身不由己?
干扰让她认知混乱的人明明就在这里啊?
卫姜漂亮的大眼睛里露出明显的困惑,视线探究的在上面停驻了下来。
秦之牧更觉拿捏,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像是画本子里讨宠的外室,松了松衣领,更加卖力引诱起来,就见跟前的小娘子突然抬手挡在眼前。
姜姜这是害羞了,就像面对哥哥时一样。
这样的反应让秦之牧更加的兴奋起来,心情与身体都是,他手移到衣带的地方,轻轻扯开。
只见卫姜放下了手,又抬了起来,一连数次,就像是遮挡什么来在确认什么一般。
那是个举高过眼的角度,遮挡的无疑是他脸。
秦之牧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小夫人,想确认的确认清楚了吗?”
清楚了!
不是猫薄荷,不是受谁的影响,更不是雏鸟的认人。
“天老爷,我怎么能……”卫姜喃喃。
秦之牧没有听懂,但他注意到卫姜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身形摇摇欲坠,明显受到惊吓模样。
这反应实在奇怪,秦之牧一时顾不得上什么旖旎心思,连忙上前:“姜姜,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卫姜屈膝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前言不搭后语道了声谢,便游魂一般走了,连远处站着的秦起也似没有瞧见,秦之牧看了眼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哥哥一时也没有去追。
*
日光西斜,在泉水中留下点点的碎金,射柳的比试也终于结束,萧六趴在地上,将两方射断的柳枝数了又数,卫姜原本没有那么在意比分,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半晌,萧六“啊”得一声跳了起来,抱着柳条满屋子乱跑:“多一支,多一支,我们赢了。”
“出息。”秦起没眼看的将人踹远,视线却一直留意一边的小娘子。
卫姜注意到他的视线,浓墨似的眉眼笑弯了弯:“师父,你输了哦。”
少女的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还会开玩笑,不像是被欺负了,可刚刚为何会那般失魂落魄?
秦起想趁着机会问问,卫姜已经和温香玉说笑着走远,他便没有打扰小娘子的好心情,打算等晚上灯会两人一道的时候再问问。
用过晚饭,大鸿胪和寒王世子因隔日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辞行离开。
便是这个时候,秦起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侧首看去就见卫姜凑过来小声询问:“大人,你明日是不是也要上朝?”
有些人啊可不上朝,为了今日将两个月的休沐假都用了呢。
萧六挨的近,哪里能放过损好友的机会,正要出声,却冷不丁听好友声音淡淡“嗯”了一声。
卫姜抿了一口茶,借着遮掩不着痕迹舒了口气。
“子安,你不是......”
萧六还待再说,就收到了好友警告的瞪视。
他怎么看不懂了呢。
萧六茫然看向自家夫人,温香玉回以同样的不解,也没见两人闹矛盾啊。
夫妻俩都是热闹性子,秦起俩人再走,就只剩他们夫妇留在庄子上,顿时也待不下去了,干脆一道启程回去。
“卫娘子,我好舍不得你,等回去了我们再约着出来玩可好?”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温香玉挽着卫姜的手不肯松开。
开始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对小娘子多有照拂,一天相处下来,温香玉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又聪明性子又腼腆的姑娘。
“是约我吗?”
不应是约秦起吗?
卫姜有些不可置信。
温香玉理所当然:“我与卫娘子投缘,自然是约卫娘子。”
卫姜心底忽地漫过一阵滚烫的暖流,终于也有同龄娘子和她往来了。
可下一瞬,不安就像荆棘迅速缠了上来,他们都是秦起的朋友,自己与他们太过亲近,实在有抢了人家好友的嫌隙,秦起会不会因此不开心?
她侧目看向身边的人,就像每次转过身,秦起都在一样,每一次她看向他,总会撞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非但没有丝毫的介意,反而微微颔首,眼中满是鼓励,那神情仿佛由衷地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能与她成为挚友一般。
卫姜被这样的笑意闪了一下,加上不久之前,才意识到自己对人家的身体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喜欢,慌乱与羞涩如潮水般涌来,半点不敢有停留移开了视线。
温香玉还在等她的回答,卫姜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忙应道:“我也是想与温娘子多加往来的。”
“好,如此便就说定了。”
又互通了一些信息,两车人就此分别,卫姜看着外间的一切都很是不舍,忽然就不想上车,想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就在这时身后,暗淡的夜幕升起一盏又一盏的祈天灯,如夏夜的萤火,星星点点,照亮半边的天际,盛大而又灿烂。
“秦起你看那里,好漂亮啊。”
话才脱口,卫姜就懊恼背过身打了下嘴,这才不到两日,怎么养成了习惯。
秦起从身后走了上前,声音有些低:“你喜欢就好。”
“这些是你特意为我放的?”卫姜一下子抓到话里未尽之意。
秦起“嗯“了一声,目光垂落:“小夫人本不愿来此,皆是因我的过失,我总该要做些补偿,便想让小夫人看看灯,眼下小夫人不是想回去了,恐是来不及看到,我便让他们提前放了。”
卫姜脑中“嗡”得一下乱了套,秦起他都知道了……
继而,她被更大的歉疚包裹,人家真心待她、帮她,她怎么能对人家的身体起了邪念!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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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见不到应该就好了,她一定会将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消抹干净的。
她看着远处越升越多的灯,灯火明明灭灭,在这无声的绚烂里,她终究没有急着上车,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放纵!
这天深夜,马车又回到了秦府,走近已然熟悉的高门深府,卫姜脚步顿住,朝秦起略一福礼:“今日多谢大公子照拂,妾先回去了。”
白日的种种美好像是幻梦,在这一声自称的“妾”里被悄悄封锁进心底的深处,
说着,她未灯回应,接过下人递来的灯便径自朝主院走去。
秦起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没有吭声,直到人影彻底不见,才很轻应了一声:“好”。
一日不见,狸奴一见卫姜回来就喵呜着绕膝蹭腿的,很是亲昵,卫姜抱着狸奴玩了好一阵,又将压在枕头下其实早就没了气味的帕子收进柜子里,这才稍微压下方才刻意疏离的闷燥感。
帕子才收走,卫姜显而易见的睡得不踏实,合上眼才一会儿,就被牢里血腥的一幕幕吓得不敢闭眼,盯着柜子开开合合几番,终是狠下心没有再将帕子拿出来,最后干脆得关进衣柜里,面壁思过去了。
回府的第一夜,卫姜在自惩中度过,她原以为这会是个压下邪念的好法子,才发现有些事情一旦冒过了尖,便轻易难缩回去,她越克制不去想,那些漂亮、吸引人的画面就越发的闹腾。
索性,她和秦起本就不会有什么接触的机会,时间总会慢慢淡化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外头丫鬟万事前来通传今日大厨房做了早食,让她一道过去用餐。
卫姜:“……”
“可是不巧,我刚刚用过早食,烦请帮忙转告。”
她随意找了个推拒的理由,惴惴不安了片刻,见万事没有再来,悬着的一口气悄悄松了下来,这才放心去小厨房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房门拉开,卫姜猝不及防看到秦起一身白色常服从外间走了进来。
她想也没想就往后边小院的书房躲去,她只想到那里除了老丞相轻易不会有人进来,应不会有机会和秦起正面碰上,却没想起来,在她来秦府的这段时间里,秦起唯一一次来主院就是为了还书。
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卫姜都不及找个书装装样子,秦起颀长的身影便跟着进来,一时她只得低头装作没有注意到来人,全身心都扑在了整理书册上头。
那边秦起似只是来找书的,进来之后便绕到西窗那边的架子上翻找起来。
卫姜听着动静,觉得应该没有注意到自己,垫着脚尖便要溜之大吉。
“小夫人去哪里?”秦起声音陡然出现在身后,“怎么感觉自昨夜回来,你就有意在避开我?”
“我,我没有。”卫姜脊背僵硬根本不敢回头,“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秦起绕到她的跟前,很是赞同点了点头:“确实,有问题才要回避,我们之间难道有问题?”
38. 堵人
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那袭白衣、心里写着有鬼的卫姜顶着男人沉寂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矢口否认:“自是没有问题的,大公子莫要多想。”
“当真?”秦起没有就这么信了,继续堵人,“日后与小夫人要相处的时间还长,若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望小夫人及时指正,以免生出嫌隙。”
什么叫相处的时间还长?
他不是公务繁忙到日日宿在官署,与自己哪里来的相处?
卫姜心里坠坠,又不能直接去问,心虚的人就是这样,伪装的再好,也哪里都是漏子一抓一个准。
“哈哈,大公子多虑。”
卫姜为了不叫人看出什么,故作轻松摆摆手,声音却虚浮的同她脚步一样。
秦起点点头:“有小夫人这句话我便安心,此番我被罢官在家,心中烦闷,唯有书册能解心中郁结,恐要日日来此,不会打扰到小夫人就太好了。”
卫姜脸上的笑意有些撑不住了,将她同秦起放在一起,这与将狸奴同小鱼干关在一处何异?
天塌之!
“大公子,你怎的会突然被罢官啊?”
卫姜原地挣扎。
因为那根本就是为了制造机会和小娘子相处的一句鬼扯,蜀地那边开挖水渠初见良效,文渊帝用他还来不及,连休沐假都批得抠抠搜搜。
秦起面色不改:“王家的案子圣上想息事宁人。”
虽又是一句托词,但文渊帝为了给下一任储君十一皇子铺路,没少在王家的案子上暗地施压,裁决的阻力不断。
卫姜闻言面色一凛,她在秦府的日子虽大部分时间都在理书,老丞相却在闲聊时经常朝她说起朝局,对皇戚、旧贵族的势力盘踞有了新的认知,她在这短短话语里听到了新旧势力争斗的惊心动魄。
“王家实在可恨!可若是连你都不能耐他们何,岂不是这世上无人能动得了他们!”
秦起视线落在小娘子气鼓鼓的脸颊上,听着她话间无意识对他表露出来的信赖,看起来并不是因着厌恶才躲着他,从进来就紧绷的颈线悄悄松了松。
来时,他其实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不知道小娘子为何突然疏远他,他猜了许多的原因,是他的湿身后的身体吓到了她?或是秦之牧做了什么让她不喜?或又是他卑劣的小心思被看穿?又或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与自己待在一处,一切都是出于好脾气的忍耐……
他擅长很多事情,独独面对卫姜的退缩没有方寸,好在,他想,他的耐心很好,便是退回到起点从头再来一次他也愿意。
没想到,他喜欢的女子恩赐了他。
心里有了数,秦起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卷书走了上前,开始下饵钓鱼:“还是小夫人懂我的为难之处。”
卫姜默默退后一步,不着痕迹与他保持在两臂的距离:“那圣上可说要罢官到几时?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秦起本就是心细的性格,面对小娘子时只有更甚,自然没有漏过对方的小动作,眉头很快蹙了一下,短的连自己也没注意。
既不是厌恶,那会是什么?
见他没有回答,卫姜心里装着担心,无意识就撤了回避的结界,焦急上前:“是不是很严重啊?”
秦起哪里舍得小娘子真的为他忧心,将王家案子真正进展挑了些能说的说了与她,诸如王宝的罪责定的差不多了,王家太爷也重新关进大牢,王家走向陌路的结局不会有什么变动。
他最后宽慰道:“不必担心,都在布局之中,有些事情需要时间的推进。”
“如此便好。”卫姜拍拍胸脯呼了口气,“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你尽管提。”
秦起心尖重重跳了一下,面对送上门的相处机会他哪肯轻易放过,他面上波澜不惊:“却是有为难之处,如今罢官在家,从前的人手不便调动,我一人力微,要是能有个商议的或是一道分析律例的人便再好不过。”
卫姜眼前浮现一道在风雪中逆行的孤高身影,登时被气氛感染,热血上头,一拍桌子应的干脆:“大公子尽管吩咐!”
有些人这会儿仗着没被厌恶,很知道得寸进尺:“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可好?”
秦起说着便让随侍回去将案卷抱了过来。
“现在吗?”卫姜眼前逆行人影水泡一样破灭。
不行不行!
怎么越避开还接触越多了?
卫姜一下子跳出两臂之外,强迫将视线禁锢在眼前的书架上,冷静了,老实了:“其实我今日还有整理书册的任务,恐不能......”
她意有所指顿了顿,想必秦起这样通情达理的人是能听出她话间的明示的吧!
“你肯帮我,我自然也要帮你,我们边整理边聊。”
御史大人确实通情达理,说着,连人家后路都不忘堵上,“我不与小夫人客气,小夫人也别同我客气。”
“哈哈,不客气,不客气。”
御史大人你也太体贴了一点。
皮薄的小娘子砸进书堆里,颇有种壮士投湖的决绝之感。
不过,这次她没有饮酒也没有起烧,总能管好自己,应该不会叫上次牢里的荒唐事重现吧。
小娘子从书堆里起身,回光仿照,应该的吧?
秦起藏笑的眸光从眼尾瞥下来,唔,这个反应更加怪了。
小娘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在躲他呢?
因怕适得其反,秦起按照对方的意愿始终维持着两臂的距离,没有继续逼近,只像他之前所说,真的将她当作一个可以商议的人,同她说起王家案子里几个难点。
“十一皇子的储君立定之前,不光圣上会保王家,一些拥护十一皇子的臣子也在想办法保人,甚至连岭南豢养私兵一事都顶包了过去。”
卫姜停下手中整理的动作,问出疑问:“看起来十一皇子被立为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何故圣上迟迟没有将事情定下来?圣上明明也是想除了王家的,只要立下了,王家失去价值,不就可以除之而后快。”
说到这里,她凑近了一些,声音压低:“圣上真的会立十一皇子吗?”
小娘子真是聪明,一针见血指出问题。
秦起视线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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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贴在一处的肩头上扫过又收敛回去,提示道:“圣上尚在壮年。”
卫姜猝然抬起的眸子,显然已经意会其中深意。
文渊帝不会立储,起码现在不会。
从九皇子巫蛊案中就不难看出文渊帝对权利的紧张,不过是只塞了符咒的布偶,便就让天子雷霆震怒,数以百计的人被牵扯进那场血腥风波里,连他最为宠爱的妃子也没有放过。
他的猜忌早已深入骨髓,任何可能威胁手中权利的都会被他扼杀在萌芽之中。
但国不能没有储君,他需要一个能挡住群臣之口,又注定难被立储的人替他拖着,不至于权利过早落旁。
外祖有罪的十一皇子实在再合适不过。
一切都是帝王之术。
卫姜后背起了层冷汗,她有些担忧看向身侧人:“圣上难不成要拖个五年十年?”
时间越久,王家案子的变数便也越多。
……
一问一答,来去之间,两人话声不断,又过了不知多久,听外间下人进来通传:“公子、夫人,午膳准备好了,不知今日在哪里摆膳?”
卫姜恍然抬头,感觉才说了两句话,怎么就到中午了?
“就摆在外头的小案上吧。”秦起朝外间吩咐一句,转而又看向卫姜,“可以吗?”
卫姜正牵挂案子不无不应:“正好,也免得来回走耽误时间了。”
下人很快进来布菜,狸奴跳上桌,大王巡视一般将每道菜都嗅了遍,验视了能吃,而后“喵呜”一声功成身退跳到卫姜腿上窝着,待了没一会儿,又雨露均沾跳到从前主人的怀里。
卫姜与秦起无奈对视一眼,继续边说边聊,刻意维系的距离早不知几时就不作数了,而那原本信誓旦旦回避的人却浑然不知。
用完午食,两人很快回到书房,卫姜下午是要将西窗边堆着的手稿进行分类装订,暖风吹起纱帘,飘进春花和新叶的清香,她昨夜一夜没睡,方才坐下,饱食之后困意很快上涌,开始还强打精神,也不知哪一刻的松神,靠着木窗就睡熟了过去。
秦起沉静的视线落在少女毫无防备的睡颜上不愿移开,直到外间又吹起纱帘,才不舍起身去叫人取件披风来。
怎知他刚要迈步,被衣角处沉甸甸的重感扯了一下,垂眸看去,少女的指尖正紧紧攥着那截衣料。
“不是要躲我?”
秦起仗着人听不见,小声哼了哼。
话是如此,坐了回去的动作却十分干脆,又未免卫姜头需要支撑,宽实的肩膀又往她颈下送了送。
他正比对距离,身侧的人身子一歪,整个人竟毫无防备地朝前栽了下去,他本能伸手捞了一下,少女软软的身体就这样顺势倒在他的臂弯里,温热的小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似乎是不舒服,又似乎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毛茸茸的脑袋往衣服深处钻了钻,又轻轻蹭了几下,呼吸间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烫得他心口一颤。
秦起早就对他定力不抱什么希望,忙要撤离,听到怀里的人回应似的咕哝了一声:“喜欢。”
39. 眼生
她喜欢什么?
会与他.......有关么
外间平静无波的鱼池有春蝶点水而过,荡起浅淡涟漪,秦起坐了回去,沉黑的眸子跟着微微一颤,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轻提了半分。
万一不是呢?
心里另一道声音冷漠提醒道,秦起喉结轻滚,浅淡的笑意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手臂因用力不自觉收紧,怀里熟睡的人不舒服的动了动。
他这才回神松了松手,又想,这里只有他不是吗?
那声“喜欢”只会与他有关。
秦起的眼尾不可抑制漾开细碎的愉悦,心里反驳的小人再次出声,可小娘子是梦呓,梦里可不止有他……
两个小人打得头破血流,谁也无法说服谁,秦起独自患得患失了片刻,目光最终投向把持真相的女郎。
“你刚刚说得喜欢是什么?”他仗着梦里人不知道,语气故意很凶的威胁,“坦白从宽,不然将你丢下去,让你没了枕头。”
话才脱口,小娘子仍是毫无所觉,他自己先舍不得了,揽着人身体的手紧了紧:“刚刚的话不算数,我换个。”
可换什么呢?
精于盘审的御史大人想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合意的,最后有些挫败用肩碰了碰女郎的肩,矮着声调:“我是船长,快告诉我吧,你刚刚说你喜欢什么啊?”
听到自己名字的狸奴舔毛的动作一顿,茫然看向喊自己的人类,秦起不自在的咳了咳,扭着狸奴转过身去,带着一点焦急又催问了一遍:“船长还在等你的答案呢。”
“唔……”
睡熟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秦起呼吸不自觉放轻,卫姜毫无察觉身边人的紧张,翻了个身往挡光的暗处埋去,秦起假借狸奴名义骗话终是骗了个空。
眼下姿势俩人本来就挨得很近,这下一点空隙也没有了,秦起实在未有预料,惊得抬起双手朝后仰去,试图拉开距离,片刻,身体不受控制一点点前倾,再前倾,发丝垂落,低了一点,又再低了一点,直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公子,公子……”
一室安宁,被随侍远福高亢的一声叫唤打破。
秦起猝然坐正,袖摆抬起遮了下怀里人的耳朵,锐利的视线随之朝外斜扫了过去。
不是让万事去取的披风,你过来做什么?
远福稍一走进便看见室内场景,忙顿足打嘴,一副“我的错,你们忙,哎哟,终于走到这一步的”的欣慰笑脸往外退去。
只那一声着实响亮,卫姜还是醒了过来,秦起在人尚还迷糊的关头眼疾手快将人扶正摆回原位,自己头一歪在旁装睡起来。
远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倍感不争气的拍了拍脑门,大人你行不行啊,还以为你们真的在一起了,白欢喜一场。
他只得又走了回来,假作刚进门再次唤人:“公子、公子……”
卫姜这下是真的醒了,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两人间的距离,除了贴在一起的衣摆,她没有做什么出格行为,心下不由安定。
看,要管住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嘛,日子久了,那股喜欢就会压下去,直到再也没有波澜。
外间远福的声音还没有停,卫姜余光瞥了身边人还在睡,朝外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装睡的御史大人在女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弯起嘴角,心底那个举牌力挺“喜欢和他有关”的小人腰背板直,睥睨姿态斜睨向另一个爱反驳的小人。
然而喜悦还没过两息,刚还关心自己的女郎,松鼠搬家一般一手抱着记案的册子,一手端着茶水点心,下巴夹着巾趴软垫,就这样带着全部的私物挪到了长桌的另一头。
隔了有两三人的距离,这么远,是在与他划清界限吗?
梦呓终是梦呓,这才是小娘子真实的一面,装睡的人睡不下去了,近乎狼狈起身,让人进来回话:“何事叫嚷?”
气压实在是低,远福不敢耽误忙应道:“寒王世子令人递话,说一会儿就要上门。”
一边极力表现心中没鬼的卫姜耳尖一竖,朝声音处探头,世子来了,那香玉也来了吗?
顶着女郎期待的目光,秦起解释道:“李炎他们要想来直接来便是,特意递话应是边上有个我们府上不欢迎,他还惹不起的人。”
说是秦府不欢迎,其实更准确来说是皇上不乐于秦府欢迎的人,这样的人除了老丞相一派的旧臣,那就只有几个年纪正当争位置的皇子了。
常年的约定俗成之下,这个范围不知什么时候扩展到整个朝廷,以至于风头无两的秦府冷清的连个门客都没有。
李炎承了寒王的爵位,虽不及秦起位高,但也是年纪轻轻进了九公行列,前途不可限量,加之文渊帝又是他的叔父,能叫他惹不起的只有皇子,还不能是只担个虚称的皇子。
卫姜不由想到他们今天刚刚谈及的人:“不会是十一皇子吧?”
秦起答:“一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卫姜愣住,十一皇子过来肯定不会是来闲聊,只可能是为朝政而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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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议论一个案子,她一个女子过去合适吗?
秦起看着她的犹豫错以为是排斥,面上自厌更甚,就听女郎出声询问:“我是不是换身丫鬟的衣服更方便一些?”
某位大人立时弯了下嘴角,眼见着转晴:“无妨,你跟在我后面,旁的有我。”
卫姜也跟着笑了起来,刚刚她真是迷执了,面前之人,早在两个人关系不睦的时候就特意为她编撰女官的要义,又怎会是介意女子议政参政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朝前厅走去,到时,寒王世子李炎已经到了,另有一看着就勋贵的年轻男子,未有主人家的允许自坐上首,不时还招呼一旁的李炎:“扶夏啊,你坐啊,你站着干嘛,来来来,跟在自己家好了,孤和你一块长大,不讲究虚理,坐坐坐。”
李炎不敢得罪又不敢真听他话,远远见秦起两人过来,衣摆晃荡,忙迎了过去:“子安,你……”
说话间他就注意到跟在身后的卫姜,面上一瞬的错愕,你们俩怎么看着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不会从山庄回来之后就没分开过吧?还是你们就住在一起?
“御史大人,真是许久未见呐,孤今日归京恰好遇到扶夏,听说他要来找你,孤正巧带回些岭南特产给大家尝尝,就蹭他的车一道来府上,你不会介意吧?”十一皇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叫身边的内监去将东西抬了上来。
说完坐了回去,同时不忘招呼其他人:“都别客气,就当在家里咱们坐下聊。”
堂兄,你看看是在谁家,文渊帝来了都要客气几分,你还当起主人了,快收收你的皇子病吧。
李炎压下心底的八卦,朝好友递去一个莫要放在心上的表情。
他这堂兄倒不是仗势欺人,只是从小就对“亲和”有点莫名的执念,人又不十分灵活,一度在文渊帝跟前也是这副叫人肺疼的死样子。
真是没想到他会是下一个储君。
消息传出来已有个把月了,可当再次提及,李炎心里还是一阵不可置信的唏嘘。
说话间,就有两个内监抬着个花纹繁复的漆器箱子进来。
“一些吃的还有些小玩意儿,御史大人别客气,就瞧个新鲜。”十一皇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礼单。
“谢过殿下!”
秦起在这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是一个明显婉拒的信号,十一皇子却毫无所觉,捏着礼单的手转向站在他身后的卫姜,晃了晃。
“看着有些眼生,你是刚来的?在你们大人手里做事没眼色可不行。”
40. 我的
面对这位皇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刁难,卫姜面上不见异色,她略一福礼,声音平缓:“谨遵殿下教诲。”
认错态度良好,就是不见将东西接了过去,和某位大人一脉相承的作风。
十一皇子等了半晌果然有些不悦:“你这榆木......”
他才开口,手边“砰”得一声,茶盏不算轻的搁在桌上,秦起掀起微凉的眼皮:“殿下无事便回吧,圣上应该还在等你从岭南带回来的消息。”
这便是耐心告罄的赶人了。
一时,十一皇子所有的脾气都收了起来,他将礼单放在桌子上开口道:“哈哈,拿在手上怪累的,单子孤就先放这里了,那什么,孤有些话想同御史大人单独说说,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
李炎听话抱礼与屋内下人们一道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发现卫姜没有跟过来,还好好的站在秦起的身后。
他正要递眼色,十一皇子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孤的话没听到吗,你怎么还在?”
“我家大人尚未有发话。”卫姜继续遵循仆从主意的准则应道,不管什么,秦起说了有他。
我家大人.......
我家.......
我的.......
从进门起就板着张臭脸的御史大人眼尾舒展,心情是眼见着变好,好到平时不愿意和蠢人多说一句,此刻竟有耐心反问:“殿下为送土仪而来,有什么是我的人听不得的?”
他有意在“我的人”几字上重音,回应那声“我家大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话落,卫姜不见什么反应,走远的寒王世子倒是一脸感动,屁颠屁颠小跑回来,往秦起跟前一站,不愧是好兄弟的挤了挤眼睛。
秦起:“.......”有你什么事!
那边十一皇子闻言倒是不想走,也未见发火,支支吾吾好半晌,袖子一挡,竟嚎啕大哭起来。
卫姜茫然看向秦起,不会是被他们气出来的吧?
秦起从前与这位殿下接触不多,却是听过许多人对这位殿下的评价,其中评价最多的一句是“性情至真”,加之明了他突然登府目的不纯,眼下倒是不慌:“殿下有事说事。”
十一皇子从袖子下抬头,眼泪不停:“那孤便直说了,大人能不能让孤见外祖老一面?孤去了岭南一趟,实在有许多话想同他老人家说说。”
他口中的外祖老便是王老太爷。
“此事是圣上的定言不准办案之外人员与王家人有接触,殿下应该去求圣上,况臣休职在家,恕无能为力。”秦起实话道。
十一皇子抽了抽鼻涕:“可你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啊,父皇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秦起声音见冷:“殿下慎言。”
“反正孤看到的就是这样。”十一皇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加大声,几次激烈处险些没有背过气去,“岭南的事不是早有人伏罪,父皇还叫孤去了岭南,孤去了,孤反正没查出外祖老有什么问题,可是就这样回去父皇肯定不能信了孤,回头又要训孤,御史大人你就帮帮孤吧,让孤去见见外祖老吧,孤亲自问问他老人家也好给父皇一个交代。”
卫姜一旁暗自咋舌,实在没能在眼前人身上看到丁点皇子该有的做派,不敢相信这竟是大周下一任储君。
涉及章程问题,秦起不会因皇子的哭诉就会松口,十一皇子又磨了近半个时辰,见终是没有希望,领着大堆仆从悻悻走人。
“殿下。”秦起叫住人,又指指大厅里摆着的箱子,“殿下心意好领,这些麻烦带回去吧。”
十一皇子听到喊声还以为是松口了,却是……
他一跺脚:“孤就不!”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炎见人看不见,这才同好友抱拳,不好意思开口道:“子安今日实在对不住了,麻烦是我带来的,要不这些土仪我带回去吧,免得叫圣上多心。”
秦起默了默,忽问:“你这堂兄平时也是这样?”
李炎在好友面前没什么遮掩:“你们看到的就是他平日的样子,小时候其实还蛮机灵的,我老爱跟在他屁股后面,没想到越长大越平庸。”
秦起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李炎见好友没有在意,心下放心,瘫在椅子上开始抱怨:“哎,饿了我一天了,我本来中午还约了萧六去醉香楼吃饭来着,哪想到被十一皇子堵住,这叫什么事,不行我得吃个饭再走。”
“还能短了你的不成,有什么想吃的和远福说声。”秦起自无不可,其实心底深处还是有点私心,他想,有外人在,他又可以偷一个和卫姜相处的时间。
“想你们家厨子好久了。”李炎眼见着活了过来,先前被迫搁置的八卦心思也活络了起来,眯着小眼神在卫姜和好友之间圈寻。
子安,你不会是把人卫小娘子绑回家了吧?
啧啧啧,老房子着火真是要命。
卫姜不难猜出对方在想她和秦起为什么会在一起,不由因欺骗朋友羞愧低下了头。
“其实我们......”
卫姜拖出真相,另也是想自断后路,待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和秦起是继母与继子的关系,旖念便没有任何存留的余地。
她话才出口,耳边秦起略显急切的声音截住了话声:“扶夏,你不是说饿了,还不去报菜名。”
嘶,问都不准问,记下来回去说给萧六听,让那个莽夫来。
寒王世子心里打着小九九,脚下听话找远福去了。
前厅剩下两人,秦起看向身侧的小娘子:“不好意思打断了你的话,小夫人刚刚是要说什么?”
卫姜实话道明想法,不过隐去了自断后路那段。
秦起敛下眸子,她昨日分明还不是这样的,眼下选择对外坦白关系不就意味着在她心中,他已不再是那个有一点点特殊的存在,因为他们注定不会再发生什么,所以也无所谓别人知道。
又是一例“喜欢与他无关”的实证。
冗长的沉静之后,他哑着声音艰难出声:“若我不想他们知道呢?昨日我帮小夫人瞒住了,小夫人这次会帮我吗?”
卫姜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突然之间看起来有些低落,一时想要拒绝的话便有些难以启齿。
秦起不放过她的任何迟疑,见缝插针:“我便当小夫人答应了。”
寒王世子很快回来,卫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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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声,坦白的话终是没有出口。
秦起话很少,但他的朋友却都是活泼话多的性子,僵持的气氛不多时便在世子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里活络了起来。
“对了,今天跟萧六约饭,香玉还想喊你一道,又不知你所在,敢情正好你在这,我就在这替她约了,明日等我们下职,春香楼聚聚如何?”李炎趴在长廊的扶手上目光期待看向卫姜。
卫姜觑了眼走在后头的秦起,压着声问:“秦起也会去吗?”
李炎也压着声回:“这厮嫌我们吃饭浪费时间,很少与我们一道吃饭,哪有人不爱吃饭的,活着这将少多少乐趣啊。”
这便是不去的意思。
卫姜刚自断后路不成,正求任何避开的机会:“那明日我们不见不散。”
两人声音都小,奈何秦起自小习武,耳力不比常人,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卫姜都没有约他吃过饭!
秦起心里吃味,上前不着痕迹挤开两人,与此同时一个猜测忽然冒了出头——
卫姜突然的疏离莫不是因为李炎吧?
确实,李炎和秦之牧身形都是魁梧硬朗那一挂的,五官虽不像,但他们上数六代是同宗,还是有极个别五官分布相似,不到宛宛类卿,但是在她中意模样的范畴。
他怎么之前没发现,竟还留他吃饭了!
“嘶,怎么感觉突然有点冷呢?”李炎搓了搓胳膊。
卫姜关心:“是不是饿的啊?”
“我也觉得,扶风你应该是饿狠了,别等我们了,快去饭厅叫他们先传菜吧。”秦起再次不着痕迹将人支开。
李炎不疑有他,乐呵着先走一步,可惜长廊距离有限,秦起再怎么想拖延还是到了饭厅。
几人这才坐下,外头管家小跑着进来禀报:“公子,那十一皇子又回来了,说刚刚的土仪太少有些寒酸,想给您再换个多些的。”
李炎一听第一个不乐意:“啊,刚那一箱我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还换个多的,不换不换。”
卫姜眉头跟着皱了皱,倒不是因为李炎的话,而是任何有过送礼经验的人都知道,类似这样的礼单都是提前几天来来回回推敲才能拟好的。
普通人家如此,更别提规矩最严苛的宫里了,那些宫人内监在拟定礼单时只会考虑的更加周全,怎会允许临时换礼这般失礼的事情发生。
这个错误实在有些低级了。
“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她看向秦起。
秦起有同样的感觉,他问管家:“你放人进来了吗?”
管家答:“十一皇子说实在丢人,自己不肯进来。”
秦起手指点在桌子上,片刻,他吩咐道:“不忙回话,将箱子抬过来我先看看。”
管家依言照做,很快,那颜色红艳的漆器箱子就被抬了过来,箱子打开,里面确实是些岭南的土仪不假,内里的东西同礼单也对得上。
李炎将东西一一放了回去:“我那堂兄就是这个性子,给人换礼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不对,大小不对。”
“不对,箱子有夹层。”
卫姜与秦起的声音同时响起。
41. 失控
卫姜随即伸手往箱子底下摸去看有没有机关,同一时间,秦起的手也伸了过去,两人的手不期碰在一起。
开始她没有反应过来,还在那干燥温热的指尖上攥了几下,直到那指尖回勾了她一下,才觉不对,惊弓之鸟般缩了回去。
动作实在突兀,卫姜未免叫人看出她的心虚,欲盖弥彰又送了回去,再假意是摸索机关,自然而然离远。
她打算的很好,怎料手才回去就被人一下子抓住。
干燥温热的掌心相贴,是个近乎十指交握的姿势,卫姜一时忘了挣扎,怔怔抬头,猝不及防撞上男人直白的视线,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
完了,被发现了!
卫姜慌乱抽手,手却被拉了回去,还攥得更紧。
“怎,怎么了?”她声音都是颤的。
秦起也不知道怎么了,不想松手,哪怕她排斥也不想松手。
寒王世子毫无所觉箱子里的拉扯,一脸好奇凑过脑袋:“你们在干嘛?是发现了什么了吗?”
两人同时收手,卫姜烫着耳尖让到一边:“我不懂这些,还是大公子来吧。”
秦起颔首,箱底很快传来很轻的一声“咔哒”,暗锁打开,箱子下头果然有个夹层,里头两封拆开过的信件,还有厚厚一沓的账本,其中一本还有明显被烧过的痕迹。
检查上头没有什么防止人打开的暗标,秦起展开信纸,是王老太爷督促岭南王家本家锻造私器要加快进度,月底要看到多少多少的兵器,里面所写数量比他们查到的还要多上两倍不止,用来起兵造反也差不多了。
账本就更加精彩,不光佐证信上数量的准确,还有王家这两年内在岭南一带压榨海商收受的贿赂,金额足够今上在王家案子上有所扭转。
寒王看完直咋舌:“十一皇子刚刚还哭的那么伤心,坚称他祖父老没罪,现在又反过来要箱子,我怎么感觉他都知道,有意包庇呢?”
卫姜不太认同"包庇"的说法。
十一皇子无疑是知道真相的,也看起来是要藏起证据包庇外祖家,可还是那句话,宫里的人不该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就算真的送错了,也不该等送出去良久才反应过来,此事绝非包庇这般简单。
不过看秦起对此未置一词,她便没有多问。
一旁管家不知道案子的详情,他更关心换礼的事:“大公子,那十一皇子那边老奴就直接回绝了去?”
“去吧。”
到手的证据,秦起自是不可能还回去的,况且不管还不还,心虚的人怎样都会怀疑东西可能被看过,自不必多此一举了。
不过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等管家出去回话时,十一皇子早就走了,并留话举动唐突,改日登门致歉。
“不知道说他聪明还是笨了。”
寒王世子看不上的直摇头。
头顶星耀见起,寒王世子满足打了一个饱嗝,差不多要走,走前,他叫住卫姜:“卫娘子别忘了明日香满楼,算了,我反正也要路过秦府,我接你一道好了。”
卫姜重重点了点头:“明日等你。”
秦起听着两人的对话,袖子下的手攥紧又无力松开,懊恼,早知从前也花些时间在吃食上面了,便也有了借口。
隔天,大厨房没有开火,卫姜以为秦起是因着昨天的证据去忙了,秦之牧这两日也没出现,不由松了口气,照例理了会儿书架这才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小娘子迫不及待将整个衣橱的衣服都翻了出来,对着铜镜试了一件又一件,之后又请万事过来帮她化了一个外头时兴的妆容,半点难掩要见到友人的雀跃。
万事的手很巧,不光给她化了妆,还给她挽了个好看的发髻,铜镜里本就貌艳似牡丹的少女更加大气明艳,万事几次看痴了眼。
“我这样是不是太隆重了?”卫姜不由有些不自信。
“怎会,不正式说明我们娘子重视,娘子的友人只会觉得高兴。”
卫姜放下心来,带上准备好的小礼物正要出门,就撞上迎面走过来的秦起,明明见不到人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见到人,脑中不受控制冒出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感觉到耳尖已经烫了起来,虽然昨日牵手的事不了了之,卫姜未免再叫人看出什么,故作自然上前寒暄:“大公子这是要哪里去?”
秦起看着特意打扮过的娘子,眼睛根本都移不开,特别是涂了口脂更加嫣红水润的唇瓣,心底冒出股渴望,想……碰碰它尝尝它。
他心里想了,脚下已经先一步听话靠了过去。
卫姜看着一步又一步逼近,全然没有停步意思的高大身影,不由有些慌神,不会是因为昨天的事来的吧?
“秦起!”她急声叫住人。
然后,她该说什么?
她还在想该怎么解释,故而没有注意到男人随着顿住的脚步面上一闪而逝的错愕。
为刚刚一瞬的冲动,也为他那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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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而三突破下限形同虚设的定力!
昨天的牵手,今日欲图不轨的亲吻,他越来越失控了!
但却并不想改正……
御史大人心里高浪翻涌,面上永远的波澜不惊,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递了给卫姜:“扶夏刚才让人送过来的,说给你的。”
都要见面了,怎么突然来信,卫姜疑惑接过信打开。
“信上怎么说?”秦起手背在身后,声音听起来很是关心。
卫姜一目十行:“寒王世子说突然来了急事,没法过来接我一道出门了。”
“哦,那真是很遗憾了。”秦起压住不住上提的嘴角,“反正无事,不如我送小夫人一道?”
卫姜把信纸折好又扬了扬:“不用不用,香玉说来接我。”
说曹操曹操到,门房小跑着步过来通报温香玉的马车已经到了,卫姜道了一声回见,人已经快乐小鸟一般快步走向门口的马车。
马车车帘半掀,温香玉探出半边身子,小娘子一下子扑了过去:“香玉,我好想你啊!”
“卫娘子,我也想你的紧。”
温香玉一下子把小娘子拉上了马车,车帘子放下,两个小娘子还待再说些黏糊话,车前又无端一重,车夫身旁多了抹温雅身影。
车夫吓了一跳,御史大人你怎么也坐了上车啊?
秦起不语,只一味赶马。
车夫眼神朝主家求救,温香玉故作不知发问:“子安,我与卫娘子去吃饭,你是不是上错车了?”
马车赶得更快了一些,大有如此就能叫时间过得更快些而后直接跳过这段糟心问话,或是将某个话多的糟心老友甩下马车。
然而马车只是马车,他并不想给老友交代什么,可以注意到卫姜觑一眼,又觑一眼,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探究,秦起喉结滑动,声音僵硬,到底开口:“昨天的证物需要验证,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的你会帮我,我等你吃饭一块去,这样不浪费时间。”
这是个卫姜无法拒绝的理由,都怪她昨日热血上头,看来今天的避开要再次失败了。
谨言慎行,今天一定要谨言慎行!
卫姜心里暗暗立誓,温香玉也没再继续逗好友,朝外面开口道:“既如此,子安,马车宽敞,你快坐进来吧,不然得要叫整个长安百姓不能安生了。”
车夫停下马车,秦起不见迟疑挑起门帘视线一下子锁定卫姜的位置,语气迟疑:“我坐哪里比较好?”
42. 夫妻
这么宽敞的马车还我坐哪,子安你就腻歪吧,欺负我夫君不在是不是!
温香玉抱臂哼道:“我是有夫之妇,恐有不便。”
秦起颔首,甚是自觉坐到了另一边。
垂落的广袖交叠,卫姜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将她笼罩其中,手里的秀帕越拧越紧。
按照香玉的话,她也是有夫之妇,秦起他怎么直接坐过来了,虽然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真实的关系,他不说点什么,就好像默认与她不用避嫌一般。
卫姜想不清楚,最后只归咎于马车统共就两边位置,不是坐这边就是坐那边,再要避嫌只能坐马车底下去了。
马蹄踢踢踏踏,很快就到了闹市区,等到了人声最鼎沸的地段,马车便也停了下来,他们才到,老远就听萧六一路大呼着“夫人夫人”到了近前,不及小厮摆好脚蹬,长臂一卷,一搂,温香玉被他打横抱起,甚是亲密下车了。
卫姜紧跟着秦起身后挑帘出来,抬眸间猝不及防撞见萧六转身时悄悄在温香玉脸上亲了几口,她这个实际上没出阁的人一下子红了脸,忙避让的缩回帘子后头。
等了片刻,听着外间脚步声似是走远,她这才揉了揉发烫的脸挑帘出来。
萧六的声音猝不及防响在耳边:“子安,你别光站着啊,你学学我,也照顾人家小娘子一点啊。”
卫姜心里漏跳了一拍,萧六明显是误会他们的关系了,是不是她对秦起身体的关注太过明显了?
可喜欢就像咳嗽,一不留神就露馅,她心下不由懊恼,还是要让大家知道她小夫人的身份,如此便能叫她时刻注意端正举止。
等一会儿和秦起独处时,再与他知会一声好了。
不过眼下,她倒不是特别担心萧六的起哄,秦起为人端正与她无意,自是不会跟着胡闹,她提裙正要往马车下跳,一支修长白净的大手忽然递了过来。
那一瞬,她的心跳都停了,秦起他怎会……
“太陡了,我扶你。”秦起的声音一如往常平淡,说着,手扶杆一边搭在她的手下
很正常的礼节性动作。
卫姜顿了一下,到底将手搭了上去,未免再乱了心神,她有意落后旁人几步,朝秦起招了招手,附耳同他低语:“萧六他们看起来误会我们的关系了,要不还是和他们说清楚吧。”
秦起脚步顿住,垂在衣袖下的指尖蜷了一下,半晌他清了清紧绷的嗓子咳了一下:“误会了会怎么样?”
卫姜感觉今天的心跳是齐整不了了,重鼓一样的心跳声里,她眸光抬起,男人神色如常。
他不意外被误会吗?
他不反感吗?
此刻,卫姜心底没由来的慌张,忽然就不敢戳穿这层薄纸,正这时只听身后马儿“吁”得一声嘶鸣,寒王世子翻身下马小跑着步到了近前。
“还好还好,你们也才到。”
卫姜从秦起身上收回视线,不掩的惊喜:“看你递信,还以为你今日来不了呢。”
温香玉夫妇同样奇怪:“是啊,扶风今日你怎么突然这般忙?”
李炎大喘了两口气,眼神幽怨瞥向某位好友:“小爷也想问呢,小爷就剩一口茶的时间就下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给小爷下任务,御史大人你说这个人狗不狗啊?”
秦起“嗯”了一声,淡定得事情跟他无关一样:"寒王世子能来这么快,还是能力卓绝。"
啊啊啊,秦大,你不是人,我要咬死你!
李炎一把勾住秦起的脖子,几人笑闹着往里头走去。
一席饭有聊有笑吃了很久才散席,温香玉吃了些酒挽住卫姜的胳膊黏糊不肯松开:“姜姜,一会儿你什么安排?”
秦起跟在身后,视线落在两人亲昵的交点,又偏向一旁傻笑跟着的萧六,试图撺掇他把温香玉从卫姜身上拉开,闻言步子一顿,漆黑的眸子低垂,并不意外即将要听到的答案。
他知道,就算没有女郎的回避,女郎肯定是要选择温香玉的,她对来之不易的好友极其珍重,单是话些家常,面上神采都是从前难见的。
刚刚赖皮跟过来全是靠一个烂借口,眼下他还能再找什么理由呢?
御史大人面上正经宛如处理公事,脑子里喷泉似的全是不入流的小点子,正当他苦心筛选时,就见卫姜挪到了他的身边,声音明朗:“香玉,恐怕是不能陪你了,下午我们还有事。”
男人一顿,又若无其事附和道:“对啊温香玉,来时不是与你说过。”
温香玉:“……”
秦子安,真该给你取面铜镜来,你现在很像上位的外室你知道吗!
与温香玉一行分别后,秦起下意识去瞧卫姜的神情,就撞上女郎亮闪的眸光:“这次还是扮丫鬟吗?”
秦起偏移了一下视线:“不是怕误会?”
卫姜茫然眨了眨眼睛:“?”
“少爷与丫鬟也容易叫人误会,坊间都有画本子了,不如?”秦起说着故意吊足口味的顿了顿。
卫姜果然感兴趣追问:“不如什么?”
“不如直接扮作……夫妻。”秦起说完倍感无耻,赶在女郎拒绝之前又冠冕堂皇补了一句,“是以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冗长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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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连秦起都有些维持不住镇定,只听卫姜冷不丁唤了他的名字。
“秦起。”
女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
卫姜叉着腰,危险地眯了眯:“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秦起又“嗯”了一声,上提的尾音语气明显的轻快,是一句没有负担的真话。
他真是无可救药了,越被排斥,就越想,很想和她做夫妻。
卫姜一副看错你的表情,恶狠狠:“笑话我,等着把你抓起来。”
秦起指节抵着鼻尖,偏头笑了半天,喉结跟着轻微发颤:“那卫娘子答不答应嘛?”
来时他的话不全是托词,他确实缺一个在外眼生还叫他信得过的人。
昨天白来的账本交由马骁肆去核查,一查还真找出不少问题,之中大多也还是有方向着手深入,唯涉及王家后宅的账目始终不够清晰——
一是账目所涉银两过于庞大,就算王家上到主人下到仆从,每个人都挥金如土也还有一半对不上。
二来,叫人去查先是发现所谓的后宅其实是王老太爷养的外室花销,再查,外室的住址竟然在西祠楼。
西祠楼一般百姓只知道是买卖铜器、铁器的地方,却不知这其实是皇家宗室的私产。
这便意味着,王家的账目不是和今上的往来,便是和某位掌业的宗室有所交易,而这些人大都是今上的兄弟或叔伯。
今上穷的叮当响,自不会是他,这便有意思了,王家不扶持亲外孙,却将大笔银两流向从前差点坐上皇位的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
王家的案子背后还有多少的腌臜藏在水下?
听完解释卫姜略一沉吟:“所以我有两个任务,一是确认下西祠楼的人流量,推算一下营收,看看与账目的出入,二是认下掌柜的脸,能叫出主家出来最好。”
秦起眸光中闪过赞许,小娘子考虑的真的十分全尽。
“人流已经叫人盯着了,主家也先不着急,只需留意掌柜和帮工的脸征。”他说。
卫姜点点头:“好说,届时将我看到的都给你画下来。”
“你还会丹青?”秦起诧异。
最近得到过很多赞赏,多到能洗刷掉从前父亲所有打压的小娘子很是自信:“等着吧,肯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说着小娘子就摘了身上的首饰,又换了个简单发髻,待看起来融入周围女子时便头也不回朝西祠楼走去。
“等等。”秦起拉住她。
“怎么了?”
“你忘了,今日我们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