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呃——四喜…窗户是没关吗？好刺眼啊…”
枕霞院。
四喜刚端着一盆热水，推开门，就听到纱帘后的少女嘟嘟囔囔，貌似在“讨伐”阳光搅了清梦。
“少夫人，日头都快要照屁股了，您也该起来了。”
照屁股...
少夫人…？
四喜怎么突然间这样叫自己了，听着怪奇怪的…
等等…少，少夫人？！
躺在乌木罗汉床上的元蓁蓁猛地睁眼开，骤然惊醒！几乎是弹跳起身，松松垮垮的藕色亵衣顺着圆润的肩头悄然滑落，露出一小截修长柔美的脖颈。
她慌张地看向四周——梨木书桌上整齐码放着几卷书简，雕刻着四君子图案的靠背椅，以及透光山水屏风前，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
一切都是陌生的模样，这不是在她的听雨轩！
四喜一撩开帘，看见的就是自家娘子百年如一日的呆滞模样，分明又睡懵了。
她叹气摇头，将水盆放到矮几上洗帕子，跟着进来的宝铃明显经验还不够，她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红着脸替元蓁蓁拉起滑落的亵衣，“娘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方才奴婢手脚太重，惊吓了不成？”
“别紧张，娘子她不认床，一旦前一晚睡的太好，起来时都会这样，让她缓一缓就好了。”
四喜一副见怪莫怪的样子，将洗净的帕子轻轻覆在元蓁蓁的脸蛋上，宝铃也跟着替她净手。
“这，是在哪里啊？你们怎么喊我作少夫人呢？还有娘子…难不成还是梦吗。”
两丫鬟听后，相视一眼偷偷笑道：“还懵着呢。”
“娘子你忘了？昨日你当着全京城的面，大斗肃阳王送来的红公鸡，钦点小黑狗为郎君，何其风光呢。”
“就是啊，今儿公主府里的下人们见了我们，都偷偷称赞说娘子您真威武！没有让外人欺负殿下与将军去。”
红公鸡，小黑狗，公主府，殿下…将军！
一系列关键词在元蓁蓁的脑海中串联，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昨日已经嫁给楚聿，成为他的妻子，将军府的少夫人了！
“糟糕！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不叫我起床，殿下那边还未去拜茶呢！快快快，快给我更衣。”
元蓁蓁说这就要手脚并用，姿势不稳地爬下床去，两丫鬟赶紧扶稳了道：“娘子小心！”
“少夫人。”突然一道和缓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康嬷嬷不知何时来了。
“少夫人若是醒了，不急着起来，府里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殿下特地差老奴来跟您说一声，厨房已经备好您的早膳，过不多会就有人会送来。”
“让嬷嬷看笑话了，哪有新媳妇进门不去给殿下请茶的道理。”元蓁蓁在里面急的恨不得凭空多长出两只手穿衣服，也不忘扯着嗓子应道：“我马上就过去殿下那请茶，请嬷嬷稍等我一会儿！”
“这…”康嬷嬷一时为难，可房间里声音坚定，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
“哎呀我的头。”
“娘子别急，这不是套头的，是腰饰！”
“这裤子怎么只有一片啊？”
“…这是背子，不是裤子，哎呀小姐你还是让我们来吧！”
一顿鸡飞狗跳后，房门打开，康嬷嬷应声抬头看去，只见元蓁蓁貌似比昨日大婚时精致媚人的扮相又多了几分典雅庄重的气质。
她身着一袭绀色织锦缎袄，明明是寻常一般的款式，袄身却极贴合身形，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美人纤细的腰肢与胸脯，领口与袖口处都用银线绣着寓意吉祥顺遂的如意纹样，与下身靛蓝色蝴蝶暗纹锦裙相互辉映，低调又灵动。
因着过了门，按照惯例女子发髻需要全部梳起。时间紧迫，好在宝铃有得一双巧手，几根金钗就将小盘髻盘得稳稳，其间还用几颗南洋珍珠做装饰，多了几分温婉氛围，柔和之美尽显。
与昨日在正厅突然腿软倒地的笨蛋美人截然不同呢。
“康嬷嬷久等了，我们这就去给殿下请茶吧。”
“诶，诶。”康嬷嬷赶紧将眼中惊艳收回来，忍着笑带着元蓁蓁往栖星阁去。
没想到这元氏女竟然比市井传言里的描述还要惊艳，想必小公子回来后，也一定会喜欢的！
秦罗衣尚未出嫁时，栖星阁就是她闺时居住的地方。
三层木质小楼，飞檐斗拱层层叠叠，恰似展翅欲飞的鲲鹏，高挑的四方檐角悬挂着小巧玲珑的铜铃，一旦有风吹过，或有人走过带动微风，四角铜铃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静幽的阁楼中回荡。
“殿下，多少也吃点吧，你都好些日子没睡好了，这再不吃好点，身子骨恐怕会顶不顺的。”
沿着木质楼梯拾级而上，木门大敞，灵鹊正勺起一碗山药莲子粥，递到秦罗衣面前。
“我没胃口，你让人把这些都撤下吧。”
圆桌前，秦罗衣身着一袭月白色素锦长袍，身型慵懒地侧靠在圈椅上，眉间是散不去的愁绪。
自从前几日在将军府门前与那臭小子无端置气之后，她就已经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了。
属于是看到吃的都开始生厌。
“怎么能撤呢。”灵鹊急得慌，连忙搬出康嬷嬷的口令：“康嬷嬷早就给厨房下了令，若还做不出能让殿下开胃的东西来，便要责扣他们的月钱。殿下知晓的，康嬷嬷最紧着您的身体了。”
秦罗衣难受地看了眼桌面上的东西，提起筷子，在空中踌躇了好一会也没停下。
确实是一个也不感兴趣。
灵鹊见她终于有了起色，便赶紧又加把劲，放下碗后重新拿起一碟乳酥：“殿下前些时候不是特地吩咐奴婢，说馋这口乳酥了吗？这是厨房新做的，殿下快趁热吃。”
淡淡的焦香味混合一股浓郁的奶香，刚钻进秦罗衣的鼻腔，那股腻劲儿就让人受不了：“快，快拿走。”
她用帕子使劲儿堵住口鼻，饶是精明如灵鹊，现下也没了法子。
正巧此时，康嬷嬷带着人来了。
“殿下，少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怎么来请安了，我不是已经让阿嬷让她不用来了吗？”秦罗衣疑惑道，可人都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难不成还能打发回去，“让她进来吧。”
“是。”灵鹊应道，打开门，就看到一袭华服的元蓁蓁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笑靥如花。
“殿下早安！蓁蓁醒迟，失了规矩，还请殿下责罚。”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面人。更何况是一朵如此明媚的娇花。秦罗衣赶紧坐直了身，顺手整了整衣襟，接着朝她招招手：“醒迟就醒迟了，春日正好，你们小娇娥平日多睡些也是正常，怎来栖星阁了？”
元蓁蓁双眼弯成月牙，露出两排标标准准的贝齿，属于是那种长辈们见了就开心的类型。
“殿下宠我，但我也不能真没了分寸，刚进门的第一天，肯定是要到殿下这来讨杯茶喝的。”
她可没忘记昨日在秦罗衣面前闹的笑话，好在当时除了府内的人，并无外人，不然她在肃阳王手下面前摆出的虎架子，可成虚虎了！
“何止是讨杯茶啊，少夫人如今还没用早膳呢，急急呼呼地就要来栖星阁见您，老奴那是怎么拉也拉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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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罗衣算是看出来了，不知不觉间，康嬷嬷已经成功被新入门的少夫人给拉拢，嘴巴一张一合全是帮腔的话。
“既然还没吃就一起坐下吃点吧，灵鹊，新拿副碗筷来。”
“谢殿下收留，不怕您笑话，我肚子都快要饿得震天响了，就等着来讨您的早饭吃…”
轻快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蔫儿了气的树苗一样，差距极大。
方才只顾着讨趣，元蓁蓁一点也没留意到圆桌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来，这雪霁春盘滋味新鲜，清脆爽口，那还有锦绣如意卷，素烧四宝，玉盏金菇。翡翠白玉饺我也还没动，灵鹊，先给少夫人舀几个去，垫垫肚子。”
秦罗衣正给元蓁蓁招呼着，全然没发现后者已经僵硬如鸡。
我勒个天老爷，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雪霁什么…春盘，切了点白萝卜丝条，再撒几粒葱花，摆成花朵的形状就成了她平日吃不起的样子。
锦绣如意卷就是用豆腐皮酥皮不知道卷巴卷巴了些什么馅儿，淋上素高汤，后用棉线扎紧，巴掌大的盘子里一共就摆了俩。
玉盏金菇，素烧四宝更是鲜笋、香菇、口蘑、腐竹四样调转个法子又重新摆上台面。
也就翡翠白玉…元蓁蓁哑然地看着碗里三个晶莹剔透的饺子。行吧，公主府的厨子手艺是真的好，内里包了什么陷儿一目了然。
全素宴啊…突然好想吃鸡丝面条…
秦罗衣看着她死死盯着碗里的饺子，也不动筷子的模样，这才拍额反应过来：“忘记跟你说了，我平日习惯礼佛养心，几年前就已经习惯戒荤食素。你…应该是吃不惯的吧。”
元蓁蓁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将心里话讲了出来，连忙尴尬摆手道：“吃得惯！我吃得惯的！只要能有吃的，不会饿肚子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般没来由的言语，直叫人摸不着头脑，可秦罗衣却像是被点了什么笑穴，当着众多丫鬟的面就这样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在栖星阁中回荡，灵鹊等人都有些无措，“…殿下？”
可康嬷嬷的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涟漪，她不禁动容。
殿下上一次如此开怀地笑是什么时候呢？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是因何事，是在何时。
康嬷嬷浑浊的眼眶逐渐湿润，她赶紧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后才扯开嘴角，道：“是老奴失算了，少夫人原先在家中，定是不怎么吃过素宴，老奴这就让后厨做一碗香喷喷的鸡丝面条上来，很快，很快。”
康嬷嬷年龄虽长，可那身子骨却比同龄人强健不少。还未等元蓁蓁拦住她，便连影儿都消失了。
大笑到肚子都有些发酸，秦罗衣半喘着气，只觉得心头堵涌的浊气好像都清了不少。
连带着现在看桌上的餐食都来了胃口。
她轻轻地朝元蓁蓁的手背拍了拍，安抚道：“阿嬷的为人就是这样，整天雷厉风行的，饶是我很多时候也拿她没法子。你且等等，鸡丝面很快就好了。”
秦罗衣的眼神分明温暖得紧，可元蓁蓁却依旧羞红脸，觉得无地自容。
莫名觉得连对面灵鹊扫来的视线里也充满逗趣。
哎呀！这才第一天就闹了这么大的笑话，真没脸见人啦！
耳朵发热到不行，元蓁蓁的头都快要低垂到裙裆，正当她眯瞪着眼睛想要在直铺地整整齐齐的地板上找出一条钻人的地洞时，一道疑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
“好孩子，你方才进来时，自称什么，蓁蓁？我记得你不是叫琼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