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
什么二小姐？
元蓁蓁还没回过劲来，眼前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陈旧的门轴如同沉睡已久的大龙，沉闷的声响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门已彻底敞开，屋内景象尽显。厅堂上，摆放着八张雕花檀木椅。顶首的两张面对大门，上面端坐着两个中年男女，正是元明涯与冯氏。
只见元明涯面容冷峻，双眸深邃，不苟言笑时，很容易就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让人不寒而栗。在他的左侧，冯氏嘴角迅速上扬，热情招呼道：“蓁蓁来了，快赐座。”
几乎是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元蓁蓁的眉心就没松下来过，她目光戒备，没有动。
“怎么不进来，难不成害怕我们会吃了你？”
元蓁蓁随着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浅粉色的罗裙摆间绣满的灵动飞舞的蝴蝶，饶是给这严肃的房间增添几分亮色。
说话的人是坐在厅堂下方的元琼华，她的面庞圆润，长相五官跟元蓁蓁心里的幼时印象相差无几，可眉眼间稍纵即逝的厉色，硬生生将原有姿色削弱，多了一丝违和。
元蓁蓁扯了扯嘴角，回道：“你不说找我所为何事，我还真不敢进去。”
“放肆，你懂不懂规矩？见了长辈嫡姐，连声招呼都不会说了吗？桃姨娘究竟是如何教你的！”
元明涯原本沉稳的双眼此刻瞪得溜圆，他猛地一拍身旁的雕花梨木桌，桌上的茶具都被震得“哐当”作响。屋内下人见此情景，都不由得垂下头去，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触苗头的人。
冯氏挥手屏退众人，顷刻间屋内只剩下元蓁蓁一人站在中间，半分不退。
“规矩？”元蓁蓁可不是个会乖乖接受责骂的人，她自问这些年已经安分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了，这些人却还嫌不够！
她冷笑道：“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什么人教过我规矩，如果不是我谨记姨娘的教诲，更加放肆的事情我都做得出来！”
“你，你——”
元明涯被气得胸口犯疼，数十载为官生涯，因着任淮门生的名头，还从未有人如此顶撞过他！
就在父女二人剑拔弩张，气氛相持之际，一双素手轻轻往元明涯的手背上拍了拍，是冯氏安抚道：“老爷息怒，蓁蓁这孩子的出身比不得府里其他子女，从小也没个像样的嬷嬷管教，这才会一时没了分寸，有失规矩，冲撞了您。”
冯氏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叹气，拿起手帕轻轻拭过眼角，然后看向中间站着的元蓁蓁，怜悯之心表露无遗。
一旁的元琼华还在假模假样地点头附和，可眼神里的冷漠与不屑却让元蓁蓁看得无比清晰。
眼前这一家人拙劣的表演，所谓的亲情、关怀，不过都是披着华丽外衣的丑恶嘴脸罢了。每一个瞬间都令她无比想要逃离，“明人不说暗话，惺惺作态的戏码我已经看腻了，你们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元明涯这会儿已经是顺过来了，方才冯氏提醒他时，自己才想起来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至于这个忤逆子——哼，今后有的是办法治她！
元明涯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将满腔怒火强行压下。
片刻后，他再次睁开双眼，目光如炬，这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元蓁蓁。依然平复的双眸冷不丁又起波澜，他没有想到这忤逆子的皮囊竟是这般的好！
元蓁蓁身形瘦弱，纤细的手骨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双颊也微微有些向内凹陷，但即便如此依旧难掩其底子的出色。随桃姨娘一样的上挑丹凤眼自带媚感，加上她此刻眼神中刚毅的神态，单往那儿一站便是万股风情。
府中竟然有如此好的苗子，若是就这么送到楚家，简直太浪费了！如果把她送到三司使府上…
元明涯表情一下就变了，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说，冯氏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原本挂着的微笑瞬间下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在安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打破了方才微妙的氛围。元明涯这才如梦初醒，尴尬地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失态。
元琼华也意识到了，她狠狠瞪了眼不远处的元蓁蓁，狐媚子的皮囊当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早知道她会长成这样，小时候她就该划了她！
一屋子暗流涌动，元蓁蓁一点也没有错过。
元明涯等人大费周章地把她叫过来，再加上方才进门前崔姑姑那一声没头没尾的“二小姐”，稍微想想都能知道，估计是他们又有了什么折磨人的恶法子，只不过个中面目还未彻底掀开罢了。
定不是什么好事！
“咳嗯——”快速掂量计相与皇家孰轻孰重，元明涯自然是毫不犹豫择了后者，他沉声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有门顶好的婚事，我同你母亲商量过后都觉得很好，你准备准备，择日子后便过去吧。”
啧啧，瞧瞧这说的。
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元蓁蓁眼神淡漠。元明涯说的她自己半分都不会相信，字里行间根本经不起一点推敲！
顶好的亲事？还说什么，为人父母？
元蓁蓁忍不住冷笑出声，她抬头看向座上二人：“怎么，把我扔在南房十几年自生自灭，今天一拍脑袋倒是想起我来了？什么，顶好的婚事？”
说着，元蓁蓁转头看向一旁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一声不吭，丝毫没了刚开始时夹枪带棒的气焰的元琼华，下巴一抬：“这屋里不还坐着一个人吗？嫡姐未嫁，做妹妹的又怎能抢了嫡姐的风头。”
元明涯不悦责道：“哼，你又怎能与琼儿相提并论，不过区区庶女，让你承恩与楚家联姻，已经是陛下赏赐的福份，还不快快谢恩！”
楚家？元蓁蓁眉头一蹙。
现今，天家以秦为姓。外戚之中，姓楚者唯长公主殿下膝下之子耳。
难不成元明涯此次意图，实乃让自己加入楚家？可是没道理啊…
正当元蓁蓁沉默不语时，冯氏拿捏不清她的意思，转念一想便开始打苦情牌。
“蓁蓁啊，为娘也知道，这些年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可你也要为为娘着想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加上琼儿虽比你年长几个月，但那脾性仍需打磨；少琛那小子年纪尚小不懂事，又整日学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还有瑶华——”
“元夫人且等等。”元蓁蓁突然打断她，嘴唇抿起，不快道：“您还是换个称呼吧，不然您说得别扭，我也听着难受。”
“这…好、好…”准备好的台词兀的被人打断，冯氏有些无措，她垂下头去，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元明涯见了余火欲起，却被她在无人瞧见的地方轻轻拽了拽衣袖，微微摇头。
“是我思虑不周了…你觉得难受也情有可原，只不过我——”冯氏刚挂上和善的表情，却再次被元蓁蓁抢言。
“再着说，又不是我让您当元家主母的，如果您嫌累，可以不当啊。或者找府里其他姨娘来帮你…喔，是我忘了，府里姨娘早早的都没了，真是不幸呢。”
充满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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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语气直勾勾刺入冯氏的心，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起来。自从她入府以后，桃姨娘和元瑶华的生母李姨娘都相继离世，元蓁蓁这不是摆明了将她往火上架吗！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元蓁蓁冷眼瞧着冯氏近乎扭曲的脸，内心无半点波澜。
依照冯氏的为人，如果与皇室联姻是百里挑一的好事，她不可能会将此婚事拱手相让，其中必定有诈！
只可惜这些年她消息闭塞，除了小时候听人说起过一些十年前楚大将军在澜沧关一战中全军覆没，只余长公主与次子二人相依为命，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堂下之人一直没有反应，元明涯的耐心已然到了极致。
他“砰”地一巴掌拍在茶台上，身体微微前倾，朝元蓁蓁施压：“元蓁蓁，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劝你安安静静地收拾包袱，替琼儿嫁到楚家去，就是你最好的出路。如果你安分守己，好好当好元家女儿的角色，我保证少不了你的好处！”
元蓁蓁黛眉紧蹙，美眸中满是厌烦，她随手将额角碎发别至耳后。刹那间，右眼下那颗如红豆般的泪痣悄然浮现，为她冷艳的面容添了几分娇柔。
“呵，终于不演了？说到底不就是让我去替嫁吗，扯这么多作甚。我不嫁，谁若喜欢便给谁去，我不贪这份福气。”
这沁芳园的空气实在太过浑浊，还不如回去继续洗衣服呢。
见元蓁蓁作势离去，元琼华以为计划就这么失败了。
不行，她绝对不容许就这么结束，快到手的鸭子怎么可以让她就这么飞了呢！
此时元琼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甘，她“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握拳，几个跨步就挡在了元蓁蓁前面，尖声喝道：“一届庶女又怎能与我相提并论！元蓁蓁我警告你，不要不知好歹，今日之事，由不得你说走就走！”
她转头向元明涯等人哭道：“爹爹，别再跟她废话了。您是一家之主，难不成还不能做主庶女的婚事吗？”
也许是一个个“庶女”的声音太过尖锐刺耳，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在元蓁蓁对元琼华的阻拦置若罔闻，正准备侧身绕过去时，一直站着的元明涯眼神陡然一亮。
他不紧不慢地坐回雕花座椅上，身子缓缓向后靠去，一副大权在握的姿态，左手中指在茶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哒哒”的声响，很快吸引回了元蓁蓁的注意。
“你当真要走？”
元蓁蓁抿唇：“…走又何妨？”
见她还犟，元明涯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好，你走吧，只不过我不保证你那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会不会在哪天突然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骤断，他故意停顿，复抬头时，眼神里满是冰冷的算计与威胁之意。
“你敢！”
听闻这话，元蓁蓁原本坚定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猛地转身，眼睛死死盯着元明涯的脸，个中狠劲似乎要把这十多年来未见的通通补回来！
四喜她们与自己而言，是这深宅大院内为数不多的温暖。虽穗禾心性一般，但好歹也是从小长大。她怎么也想不到元明涯竟然会狠绝至此，为达目的，竟然用四喜与穗禾的性命做要挟！
“有什么不敢？”元明涯仰头大笑，那笑声肆意张狂，轻蔑之意十足，“不过都是贱命一条！”
他微微向前倾身，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她们一天在元府，我动动手指，就能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又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