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骤然清明，萧晏舟侧身微红的眼望着及时拉住自己衣袍的陆允之，轻声：“谢谢。”
慌乱放下她的衣袖，陆允之尴尬摸了摸鼻头：“后来呢？”
“后来……我跑了。再回头的时候赵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可我依旧没敢停下脚步，哪怕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我还在跑，没再敢回头……”
仿佛与她共感一般，仅仅是听着，陆允之都能感受到当时萧晏舟的无助与绝望。
想去安慰她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去，陆允之转眼望着已经没有踪迹的花灯：“这不怪你。”
萧晏舟顺着他眸光落处望去：“是吗？可他们是因为我才死的，因我懦弱，再没敢踏入那个村子一步，因我无能，直到现在还没为他们报仇……”
“你也是想活命，怪不得你。”
“对啊，这就是我最懦弱的地方。李二两，映象中的李叔就没说过几句话，可就是这样老实懦弱的人，为了保护我将官兵拦在地窖中，一把火跟他们同归于尽；赵云，赵姨，很勇敢很聪明的人，不管在什么困境下都能应对自如。她像一株大树，只要根不断，她就能活，可为了我的生，她亲手断了自己的路，和李叔葬身火海。而我，随便为我的懦弱找个说辞说我想活命，就将他们的生路全部葬送，他们不想活吗？”
句句反问砸在陆允之心间，安慰人的话他实在不会说，磕磕绊绊憋出几句话来：“他们想活，可你一定不能死，因为他们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你活着能为他们报仇。”
“那你呢？为什么一蹶不振？。”说着忽而跨步上前，俯身贴近，近得陆允之看清她面上残留的泪痕。
陆允之怔愣着，嘴唇翕张，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凑得更近了些，“还是这是你引我上门的手段？不敢说话了？”
面色霎时红透，陆允之慌乱地手脚无处安放，她却及时起身，望着无尽的河流：“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秘密你已尽数知晓，该说说你的了。”
“我？只不过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一时接受不了罢了，哪知三叔如临大敌，倒让你瞧笑话了。”
“月余前，兄长先前的侍从找上门来，可就在昨日突遭刺杀。他说当年兄长没死，只是被俘虏，是副将高丕将错误的消息传回帐中，军心大乱，同时也引得我爹自乱阵脚。”喉间忽而哽咽，“再后来，就是我率兵上阵，在前人的铺垫下一路北上，要突破乌苏最后一道防线时，一道圣旨却让我退兵，彼时已是满地残骸尸骨，我还是退了兵……，可昨日才知晓兄长并没有死，那我看到的尸体……那他现在是死是活……这些我都没法去想，这些年他受了多少折磨……”
萧晏舟截断他的话语：“所以你同我一样，认为他们的牺牲都是因为自己就差一步，对吗？”
陆允之偏头扬起婆娑的泪眼，萧晏舟继续：“刚刚还在安慰我的人，怎的哑巴了？蛮川之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得你头上，反而若不是你及时率兵出征，对百姓、战士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至于你的兄长，纵使他还活着，乌苏怎么会舍弃这个活生生的靶子不用？”
言外，是他兄长必死的结局。
“陆允之你同我都一样，身上背负的都太多太多，同样的话你该重新告诉自己一遍。”
陆允之忽而释然一笑，眼前是模糊的烛火光斑：“是啊，同样的事，怎的放在自己身上全是不同的感受。这世间事当真事说不清道不明。”
他仰头看灿若星辰的烟火，不经意抹去未落去的泪，萧晏舟侧首看他。忽而，陆允之似是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嗯？哪里不对？”
“你是不是藏了事，林毓的事你还是没说明白？！”
萧晏舟蓦然笑了，“终于反应来了。”
陆允之气不打一出来，自己一字不落的将事情托盘而出，倒显得自己像个傻子：“这事总不会是你编的吧。”
萧晏舟深吸口气，一挑眉，似笑非笑：“你猜？”
陆允之小声吐出口气，迎上去仰头：“那不用猜，因为你永远不会对我撒谎。”
不远处的烟火绽开在他眼底，萧晏舟不自觉沉溺，却又迅速脱身，拉近自己与陆允之的距离：“所以呢？你心疼了是吗？”，一步步逼近，“是在心疼我，还是林毓？”
海棠清香随着绯红攀上他的脸颊，温热的暖流顺着脖颈儿淌进心窝，陆允之喉结滚动着往后退了退，躲避萧晏舟直白的眼神：“谁经历过我心疼谁，所以你经历过是么？”
萧晏舟头一偏，满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调笑道：“你猜？”
“不猜。”坚定地回答下，陆允之抬手扯住将要起身那人的衣袖，整个人被带入怀中狠狠抱住，将头埋进充斥海棠花香的怀抱。
萧晏舟试着挣脱，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倚靠在自己身上，腰间的双手还越箍越紧：“快松开，那么多人呢。”
“不松。”他闷声道。
萧晏舟也不得其法，只好一下下轻轻抚慰这他的肩膀，朝路人无奈笑笑，压低声音，“陆允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悄咪咪睁眼，果然男俊女美的两人吸引了街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陆允之顿觉羞赧，却将头埋得更低，“姐姐，现在怎么办？”
萧晏舟霎时两眼瞪的老大，挣脱得更厉害：“陆允之！你瞎唤什么！”
眼瞧着萧晏舟的耳尖在自己面前通红，陆允之心里可算硬气一把，朝她耳边吹口热气：“这是对姐姐随意撩拨我的惩罚。”
她心下噎住，陆允之却一下松了劲，萧晏舟快速起身，慌乱地整整衣摆，陆允之确是一脸得意，勾唇笑着自顾自往前去，稳稳心神，她这才跟上。
却见前方街头出现的一个等待的身影，是纪颜汐。
隔着面纱，陆允之没见到她的模样，但是也能知晓这人对萧晏舟来说肯定不一般，是自己在身侧也能感受到的强烈情绪波动。
萧晏舟像是完全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笑得灿烂跑着上去：“颜汐！”
嗯？她是颜汐？可颜汐不是萧晏舟在那个村子的假名吗？
这样的笑容，面对自己时可从从来没有过，陆允之推着轮椅过去，咬牙切齿道：“她是颜汐？那你到底是谁？”
萧晏舟尴尬笑笑，忙伸手示意他别说了，当初不想让纪颜汐担心，她刻意隐去了在那个村子的经历，这么一说漏了嘴，白忙活一场，还得重新说一遍，这种装疯卖傻的苦日子有什么好说的。
“你别说了！”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陆允之。
更恼了，她看自己的眼神永远是这样，眼底的不信任比刻意的冷淡伤人百倍。
“我告诉你，她其实……”萧晏舟眼疾手快，上前急忙捂住他的嘴，拉着他往后扯，“阿姐，你先逛逛，我等会来陪你。”
连人带椅拖到暗处，萧晏舟这才放开她的手，一脸无奈：“你要跟她说什么？别在背后乱嚼舌根好嘛？我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好的。”
“嚼舌根？你真的以为我会说出口吗？”一连几个问题砸下，两人的氛围已经不复刚开始的那么融洽。
萧晏舟也不知从哪开始解释，手足无措。
陆允之见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心下终是失望，只是手上还扯着她的衣袖，满是不甘，在沙场上威震四方狠戾的眸子透出委屈，“哄她？那我呢？我在你眼中是不是从来都无足轻重？”
语气越来越轻，攥紧了她衣袖的手指渐渐松了劲，“两年前，你不告而别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什么时候才能对我真心相待？”
一时的质问让萧晏舟无法开口，“好多事、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过我能告诉你，对于你，我从来没撒过谎。”
陆允之上前轻轻扯扯她的衣袖，“好嘛，抱歉，刚刚是我太心急了，我会等，等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本来就是今晚的……她望了望不远处的纪颜汐，怕是没机会了。萧晏舟深吸口气：“很快，再给我些时间。”
陆允之笑笑，扁了扁嘴，说不清的委屈：“快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见他应答，萧晏舟松了口气，头也没回地跑远了，留给他陆允之的只有背影。
让纪颜汐去逛逛她也没去，就在桥上静静看着，萧晏舟一猜她还在原地，跑得气喘吁吁：“我就猜你在这。”
纪颜汐揽住的手臂，替她顺气，眼却死盯着她来时的方向：“这人谁啊？怎么看你跟他很熟络的样子，而且他还想和我说什么被你拦住了，实话实说，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萧晏舟面不红心不：“哪有什么瞒着你的，就是逃亡时候，我用你的名字伪装，所以他很震惊。”
“真的？”
“真的真的。”
“不过……我看他对你好像不一般呐，老实说，他是哪家的公子？”不等回答，自顾自分析起来，“替你出面的那些宴席上，从没见过做轮椅的人？瞧他非富即贵的穿着和相貌，又有些眼熟。”
“到底是谁呢？”纪颜汐眉头紧皱思索着，萧晏舟见她猜的起劲，眉头也蹙起，嘴巴一瞥，跟着她来回踱步，应和道：“对啊，到底是谁呢？”
？“你有事没？”纪颜汐扭头，隔着面纱幽怨地瞪个白眼，“还敢看我乐子是吧！”说着伸手就要挠她痒痒。
萧晏舟一面灵巧地躲开，一面嘴不停：“你说这人到底是谁呢？怎么就没映象了呢？”那样的表情搭配阴阳怪气的语气，简直欠揍！
纪颜汐气笑了，撩起宽大的衣袖指着乱窜的萧晏舟：“哎我！来来，你有本事儿你别跑！”
她迅速扭头，两眼一闭一睁，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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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苔：“略略略……”
更气了怎么办！“萧晏舟！你给我等着！”众人无言，只静静看着一位粉衣女子气急败坏。
最后还是萧晏舟跑不动，自己送入虎口，此时的纪颜汐已是气喘，面纱被喘出的热气吹得蓬起，起起伏伏：“你……你欺人太甚！”
萧晏舟弊笑走上去，一下下抚着她的脊背，带她去一旁的石凳上歇脚：“好好，我欺人，你慢慢说。”
她慢慢缓过神，扣住萧晏舟的手臂，“所以，他是不是安定侯的小侄子，陆允之？”
萧晏舟也没打算瞒着，无奈点点头，没曾想纪颜汐特别激动，死死抓住她的手臂来回摇晃，“你怎么跟他认识的？他只是在上京城中空有个安定侯小侯爷的封号，我对他并没有太多映象，见他三叔多一些。你又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隔着面纱萧晏舟都能看清她脸上八卦的笑容，无奈笑笑，亏得她还以为纪颜汐会刨根问底逃亡时候的事呢。
“这些事等我回去慢慢和你说哈，在街上不方便。”
“好叭。”某人丧着一张脸。
萧晏舟便挽起她的臂弯，往前走：“带你逛逛，走！”
一路头，两人手挽着手，亲密无间的样子却被一座无名茶馆楼上的客官看在眼中，“带着面纱那个人的身份查得怎么样？”
“回小姐，正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
“那就等着瞧好戏了，吩咐下去，将一切安排妥当，一定要万无一失。”
“是。”
玉簪店内，纪颜汐手边整齐摆放着一排玉簪，她拿起在萧晏舟头顶比划来比划去，又摇摇头，
拿起另一个，结果还是一样。
感受到她莫名的情绪低落，萧晏舟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怎么啦？不好看吗？”
纪颜汐轻轻摇摇头，“这些簪子本该配你的脸。”
隔着面纱，萧晏舟抚上她的面颊：“我自小会看皮相，我原先那张脸呢命薄，明明是换了一张脸后，才福大命大。”
这是她阿姐的脸，如果不是为了糊弄过皇帝，她才不会鸠占鹊巢，现在她是改不了了，可若要变换阿姐的容貌……舍不得，不同意。
可整日让纪颜汐以纱覆面也终究不是个法子……
“想什么呢？”纪颜汐伸手在萧晏舟面前晃晃，随后话锋一转，笑得不怀好意，“实话说，是不是在想刚刚那个公子？”
这奇怪的脑子。
萧晏舟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在想，能用什么法子让你用真面目示人。”
她却是满不在乎，反而一脸轻松愉悦：“这有什么不好，如果我干了什么坏事，他们都只会怀疑你，我一身轻松。”
萧晏舟蓦然轻笑，侧首宠溺地瞧着她：“说的也是，那你尽管闯祸，有事我给你顶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郑重其事。
纪颜汐点点头，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走，再去逛逛，总会有一个适合你的。”
两人穿梭在市井，沾染点点烟火气，红粤楼顶层之上，纪颜汐褪去面纱，萧晏舟轻轻捂着她的眼睛，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前后进入房间。
大开的绮窗前，纪颜汐被捂着眼睛，只能摸索前进：“晏舟，你在搞什么鬼？”一片黑暗中，萧晏舟是她唯一的安全感来源，她一次次唤萧晏舟的名字，而萧晏舟一次次耐心回应。
感官的缺失，让纪颜汐坠入黑暗，耳边却蓦然闯入一阵阵烟火炸开的声音，萧晏舟轻轻放下手掌，突见光亮，纪颜汐还有些不太习惯，迷迷糊糊睁眼，景象愈发清晰，满天烟火在眼前绽开，远山薄雪，烟烛琉璃。
冷宫中，过年的喧嚣总是透过厚重的朱雀门传来，不过她们的日子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送岁什么的也没有，没有炭火取暖，只能早早入睡，来抵挡寒风的料峭。不过两人总会被夜半的烟火吵醒，于是两人蹲在院中，企图透过高墙汲取烟火的一点点温暖。
萧晏舟走至她身侧，侧首问：“好看吗？”
纪颜汐满眼五彩琉璃，重重点头：“很好看，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烟火！这是你给我准备的？”
一脸被夸的骄矜，萧晏舟昂起头：“当然。”
“好耶！”随后却略显失望地垂头，而后又抬眼去看满天烟火。
萧晏舟将她忽而低落的愁绪牵动着，柔声问道，“这是怎么啦？”
“没事。”话锋一转，“不过，你没给陆小公子准备什么？”
……
若不是纪颜汐忽然提起，萧晏舟根本不会想起还有这号人来。
面色的绯红却暴露她的心绪，大方承认，“准备了啊，可谁让他走的早，只能说他没福。”
“真的有？！我就知道你对他不一般，还死不承认！？”纪颜汐眼里没有对烟火的渴望，扭头眼巴巴望着萧晏舟，“你就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