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步远的间隔,楚留香将房间中传出的动静完整而清晰地收入耳中。
他本想避嫌,别过头强令自己不要关注,只不过没能成功。
一阵碗筷勺盆碰撞的响动之后,传来一个男人气愤的咒骂声,楚留香渐渐蹙起眉,代真一言不发,临出门时,又被那女人数落了几句。
代真束着袖口脚腕的衣服,拎着镰刀,扔进檐下的背篓里,走过去一把背在身后,飞快地出了院门,楚留香忙跟在后面。
代真走了一阵,发觉楚留香仍跟在身后,回头笑道,“你怎么还跟着我?我要上山去采药啦。”
明明是笑,却因主人的勉强,眼角眉梢难过得仿佛快要哭出来。
楚留香顿步不敢向前,代真回过头去继续走时,他又跟了上去,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
有些人,像是枷锁一般压在身上,可眼看着他们“消失”,又狠不下心,于是只能时时煎熬,日日折磨。
只等着何时老天开眼,将人解放出来。
两人在林子里越走越深,午时自然也在山上休息,楚留香打了一只野兔,在水边收拾了,叉在树枝上炙烤,油脂被火逼出,滋滋作响。
代真垂涎欲滴地望着皮肉转向焦黄的兔子,“我决定了,我答应你的要求,做你师妹,这样日后,就有数不清的兔子吃了!”
楚留香苦笑一声,“你就只有这点要求么?”
代真眼都不眨,支着下巴略作思考,“还有野鸡野猪,也可以随意吃罢!”
楚留香摇摇头,长叹一声,又自我开解道,“罢了罢了,我授你武艺,怎么用,自然是你的自由。”
二人将这只兔子当作贡品,行了简陋的拜师礼,然后大快朵颐一番。
由于缺少调料,兔肉的滋味寻常得很,完全比不得楚留香曾经吃过的极品美味,不过胜在他心情好,也不计较这些。
有了师兄妹的名义后,代真与楚留香的关系亲近了些,也与他的两个好友熟悉起来,知道他们一个叫胡铁花,一个叫姬冰雁。
楚留香也在日常相处中逐渐拼凑出代真这些年的经历。
“哎,好赌的爹,柔弱的妈,破碎的家庭,坚强的我!”
这话虽是笑着说出来的,但背后的辛酸又岂是一句话能够概括的。
楚留香心中压着一个念头,犹豫是否要提帮忙医治她爹的残疾。
他终于没忍住提出时,却被代真拒绝了。
“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断的吗?”
楚留香点头,他从村民那里听过,“是在城里赌博回来太晚,失足摔进了沟里。”
代真木然地注视着他,“背后还有一层原因,他刚开始染上赌瘾时,我听邻居说,他以后一定会卖掉我和我娘的,所以趁夜找了一件雪白的衣服用树枝顶着去吓唬他,让他不敢再去赌,我看他被吓得走岔了路,赶紧走小路回家,结果他一夜未归,次日一早,里长领人把他抬回了家,我才知道他摔到了腰,无法站立了。”
楚留香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满是疼惜与怜爱。
代真不耐地扭过头,“故而……我好不容易把他困在家里,你却想把他放出去给我添负担么?”
她自小便聪明,跟着一本破烂的旧书学了些草药,就敢上山采药卖给城里的医馆,坐馆的大夫怜惜她,教她认了些字,她便逐渐学得更多,平时勤奋一些,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
即便如此,也比被亲爹卖了要好过得多,“他在床上躺多久,我就能养他多久,但他若想站起来,还不如投胎来得容易。”
代真便是这样一个人,她深刻的明白,若不能管住那个赌鬼老爹,赌馆门口每天被拖着带走的小姑娘们就是她的下场,甚至她长得这样好看,只会比她们更惨。
如此一想,楚留香简直是老天送给她的礼物,教授她武艺,日后便是被人欺凌,她也有还手之力了。
代真突然深情地望着自己,并附送一个甜美的笑容,吓得楚留香背后一凉,心道这个提议果然得罪了她。
他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躺在床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即便有吃有喝,又有一个懦弱的妻子供自己打骂使唤,赌鬼爹的身体还是消瘦了下去,先是身上干农活养出的肌肉逐渐萎缩,再是骨架好似也小了一圈,背后生了褥疮,食量逐渐变小……
这一切,从练武开始便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的代真自然感受得更加深刻,但她无动于衷。
因为这个人于她而言,也是需要割去的烂疮。
治愈了不甘心,看着他死又不忍,只能远远地避开,装作没有这回事。
赌鬼爹没活多久,两年就去世了,此时代真练武已小有所得,然后就知道自己有个“贼”师兄。
天下第一的神偷就不是“贼”了么?长得帅偷东西就不是“偷”么?
幸好他劫富济贫,只偷为富不仁的富豪,代真那微弱的道德感只要目睹这些富豪手下的爪牙是怎么欺压普通老百姓的,便立刻倒戈,不止“劫富”,更想直接“杀富”。
这下轮到楚留香苦口婆心地拦着人,“代真你冷静,你想,我们只是取点银子,既能帮人又能给这些人一个教训,这是可持续发展,你若是沾了人命,我们只教训这么一家,就得亡命天涯了!”
“而且这狗东西内里再像狗也是个人样,为了它沾上同胞的血不值得!”
由于偏激的行事准则,代真此后再也没有机会跟着楚留香去“劫富济贫”,她做了另一项更为爽快的工作,撒钱。
代真在外游荡两年,不必面对家中的一团烂疮,心胸眼界都开阔了不少,正在此时,她收到了母亲的传信,令她速归。
赌鬼爹去了地下后,代真便将母亲安置在镇上,雇了个婆子照顾她,每年只在正旦回去两日,大多过个夜便离开。
她也不想如此绝情,只是母亲传统得有些过了,每每见面,总要哀叹死去的赌鬼爹,怨她不肯尽力医治,以致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代真环顾四周,忍不住顶一句,“家里的顶梁柱……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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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吗?”
母亲便哭诉祖宗老天,说她不孝顺,只知道顶嘴,从不体谅父母的苦心。
代真这时候才明白,母亲不会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而是一个依仗身份想要压制摆弄她的伥鬼。
她若不想为难自己,最恰当的做法便是离家远远的。
就如此时接到家中来信,代真心中没有半分温暖感动,只有深深的疲惫,她猜,母亲又想到什么摆弄她的法子了。
考量许久,代真终究放不下她,生怕出现意外自己赶不及,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到家后,母亲一改往日唠叨絮烦的模样,殷勤地嘘寒问暖,添茶倒水。
茶水入口,还来不及下咽,她便忍不住道出本意。
原来是惦记着代真年纪到了,要给她说亲。
“……早两年我就有这个想法,不过你那时年纪小,我还犹豫,可你今年过了生辰就十五了,葵水也来了罢,能够嫁人生子了,我们母女俩,终究要有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后面的话,代真已不想听,她真想问一句,没有男人依靠的这几年,难道她们就死了吗?活不下去了?
她又忍住了,只要开了头,两人便是无休无止地争吵。
等母亲说完了这些“美好”的期盼后,代真只是笑,细看去,眼神冷冷地。
她只喝了这一杯茶,立刻便要离开。
毫无疑问,母亲在她背后又哭又骂,甚至说她“宁可跟外面的男人鬼混,也不愿意好好地找个男人过日子”。
这话一出,代真的心彻底凉了。
她想,以后就没有回来的必要了罢。
代真在路上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回到船上,恰好胡铁花与姬冰雁带了酒也在船上。
甲板上摆了一桌酒菜,她走过去,拿了一只空碗灌满了酒,由于动作狂放,撒出来不少,看得胡铁花心疼不已,一叠声地喊“慢点慢点——”
代真也不听,举起来一口灌进嘴里,酒水沿着下颌滑下,沾湿了衣襟。
她仿佛才平静下来,淡淡道,“我去换身衣裳。”
胡铁花瞪眼望着她的背影,“师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楚留香神情也是淡淡地,“回了趟家。”
胡铁花恍然大悟。
三人都是亲情缘浅的人,与朋友相伴浪迹江湖,几乎没什么与家人相处的记忆,不过看到代真被父母接连折磨,也是感叹不已。
姬冰雁缓缓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似有所感,“我以往只觉得男女之情磨人,没曾想,父母有时比外人还要……”
楚留香忧心地望着船舱,叹了口气,“平常所见,都是为了儿女能付出一切的伟大父母,可也有些,是仗着父母的权威地位一味从子女身上榨取价值,遇到这种,唯有快刀斩乱麻,就怕一个狠心,一个不忍心。”
胡铁花也心疼代真,相处了四五年的小姑娘,亲眼看着她从孩童长成少女模样,“这种事,就跟爱情一样,外人难以言说,只有自己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