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真将远近三个少年一一打量过去，眼前的这个浓眉大眼，相貌端正又不失秀逸，看着她时眼神似悲似喜，像含了万千心事无法诉说，她奇怪又不明内里，只觉得那样激烈的感情不是初见的人该有的。
可她搜寻记忆时，无论如何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个少年，只得先将他放下。
楚留香见她望着自己，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充斥着四肢百骸，激动得想要大叫大跳。
记忆里他与代真相识数年，却因为她的眼盲，从未见过自己长什么模样。
每每想到这个，楚留香总有一种遗憾，倘若她见到自己的脸，是不是会倾心于人人赞赏的香帅？
代真又望着几步远的胡铁花，只觉这个少年眼睛大得出奇，不过小小年纪就有一种粗犷的气质，身上都要被酒气腌入味了，她看了看，又把目光移向离得最远的姬冰雁。
这人与其他两人不同，气质疏离得很，端肃而冷漠，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眼中与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都不能调动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感，但他对上代真的视线时，竟然挤出了一个笑容，僵硬而生疏，看得人打了个激灵。
代真收回视线，目光在胡铁花与楚留香之间来回移动，“别说买药的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看上去好像认识我？”
胡铁花“嘿”了一声，扭头对楚留香小声道，“没想到她现在还有些良心，没那么死要钱。”
楚留香并不看他，只是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先前只顾找人，全然没有想过找到了人该怎么结识的问题，三个少年把一个小女孩围堵在此，着实不是好人能做出的事儿……只不过，他若实话实说，说他们有宿世因缘……只怕会被当作疯子吧。
他到底有几分急智，灵光一闪，开口道，“我们其实是来找有缘人的！”
此话一出，不止代真，就连胡铁花与姬冰雁的目光都惊诧地射了过来。
有了应对之策，楚留香的回答愈发流畅，“我师父给我的任务，让我寻找一个根骨上好的苗子给他做关门弟子，我路经此地，一眼就看中了你——做我的师妹！我代师收徒，传授你工夫！”
胡铁花与姬冰雁佩服地望着他，代真则是狐疑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楚留香力求表现得镇定自若，飘飘若仙，好展现几分世外高人之徒的风采。
代真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围着他正走了一圈，又反走了一圈，目光在他肩胛、脊背、腰腹等处打量着，眼神微妙地动了一下，“你说收徒我就得答应么？这年头，上赶着的能有什么好货？”
楚留香有意绷紧的肌肉塌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未来名震天下、独步武林的楚香帅，现在还是个修为不到位的小少年呢，或者说，在有些人面前，他的架子压根搭不起来。
眼见收徒的戏码要垮台，胡铁花忙站出来打圆场，“小妹妹，不能这么说，你知道他师父是谁么？”
代真不甚在意地问道，“谁呀。”
胡铁花哽了一下，目光求助地望向楚留香，傻乎乎地追问，“是呀，谁呢？”
楚留香不忍直视地抚了下额，瞪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下周围的行人，“我不能随意透露师父他老人家的名号，不过……你若答应拜师学艺……”
代真不屑地看着他，好似在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也好意思卖弄”，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免了，我倒也不是很好奇这个问题，何况，你便是说了，我也不认得，我就是个寻常的农家女，没有什么大志向。”
楚留香万没想到他以为十拿九稳的法子，竟然无效，他恍然想到，代真的想法定然与她现在的处境有关。
二人在几年后相识时，她已经是医术高明的盲女大夫，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这几年间发生了什么呢？
他沉思之时，代真已开始收拾铺在地上的药材，用土布分类包好装进了背篓中，最顶上盖着她坐的小板凳。
胡铁花从背后捅了他一下，才唤回他的魂。
楚留香暂时无法思忖这个问题，忙跟上已走出几步的代真，“天色晚了，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回家未免危险，不如我送你吧。”
代真闷不吭声地望了他一眼，看他始终反应不过来，还用那种期盼的眼神望着她，无奈地点醒他，“四周都是跟我同路的村里人，真正的危险恐怕来自于你！”
经她一说，楚留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路上经过的行人全都用一种警惕而提防的眼神望着他，仿佛随时防备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楚留香顿了一下，挠挠头，赔了一圈的笑脸，“我是好人……”
代真虽也这样觉得，但仍是用一种使人误解的语气无奈地回答，“是是是，你是好人。”
楚留香偷瞟了她一眼，发觉她十分放松，并无紧张之意，提起的心放了回去，不免得意地想道，我可不会被你骗到，我们认识了好多年呢！
他一直将代真送到家，一路上，少不了来问候代真安危的乡邻，楚留香已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他都没有理会。
知道了代真的住处，即便没有被她允许进去，楚留香也心情颇佳地回了镇上，来日方长嘛。
回到客栈，胡铁花与姬冰雁已备了酒在房间里等着他，见到他久违的轻快笑容出现在面上，他二人也不由露出笑容。
胡铁花喝了一杯酒，大声道，“恭喜你老臭虫，总算美梦快要成真了！”说着，又是一杯酒下肚。
胡铁花就是这样，开心了要喝酒，不开心就更要喝酒，只要身边有酒，哪怕只是走了几步路，都能成为他喝酒的理由。
他为楚留香斟了一杯酒，酒液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只是高出杯缘，将落未落地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平衡。
楚留香并未注意，豪放地举起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这个过程中，酒液早已失去平衡，滑出酒杯，落在他的虎口衣襟上，也只是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情。
他的唇上沾了酒液，因而有些反光，亮晶晶的唇一抿，眼中欢快的情绪几乎要飞奔出来。
姬冰雁文雅地抿了一口酒，望着他与前几日全然不同的风采，仿佛那个意气飞扬的楚留香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不由得也挂上了欢快的笑。
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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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轮酒，楚留香停了杯，苦恼道，“人是找到了，勉强也算相识了，只不过我该怎么说服代真随我学武呢？”
若说之前“代师收徒”只是情急之下找的一个借口，而回想起未来记忆中发生的事情后，楚留香便觉得代真学武是十分必要的。
她看起来安居一隅，其实骨子里也有些流浪的因子，想要不断见识新的风景。
那么，仅靠药粉是难以抵抗那些有备而带来的恶意，毒药毕竟是外物，万一失效或准备不足……后果很容易想见。
胡铁花大手一挥，“这有什么可苦恼的，代真还小，不懂得世事险恶，我们带她见识见识，她那么聪明，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姬冰雁笑道，“总归找到了人，最困难的一环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可以慢慢来。”
楚留香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他被记忆里最后的那一幕吓到了，因此心里总有种急迫感，想通了，便安定了。
次日一早，他便踏上前一日的路去了代真家里，他去得早，农人只会比他更早。
他到代真家门外时，村里户户人家顶上都冒起了炊烟，袅袅婷婷，在空中盘旋着，盘旋着，逐渐散了。
他左右看了看，没人，便靠着代真家的土墙听里面的动静，一共三道呼吸，最强健的，竟然是属于代真的那一道。
楚留香蹙眉沉思着，看来她的家人都患有顽疾，是不是该找个大夫来给他们瞧瞧……
正想着，大门开了，代真从门里探头来看，楚留香忙跳了一步远离墙根，奈何方才的一幕已经被人看在眼里。
他正心虚着，代真双眉紧蹙走了过来，“你怎么一早就来了？总不会还是想代师收我为徒吧？”
她已经找好了理由，楚留香自然微笑着默认了，眼看代真要生气了，他赶忙为自己开脱，“你为何不愿意跟我学武呢？你想想，这也算是一门稀缺的手艺，学会了，便能以此得利，何况练武强身健体，你便是干农活都能比别人快几倍！”
听到能挣钱，代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你总得向我证明你的武功配得上你对我吹嘘的地位吧，万一你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武者，岂不是浪费我的时间？”
听到她的念头开始动摇，楚留香先是一喜，继而想到她是为了“钱”才改变想法的，又是一酸，觉得她未免辛苦了些。
楚留香的眼神怜惜又温柔，含情脉脉地望过来，看得代真一阵肉麻，凶他道，“你怎么突然那么轻浮，给我闭上眼，不准那么看我！”
楚留香回过神，飞速眨了几下眼，“没有了，不敢看你了！”
代真往家里走时，楚留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她一回头，楚留香便笑，眉眼舒展开来，她的心便会莫名地一软。
年纪尚幼的代真不知道，她是短暂地被男色迷了眼。
楚留香处于被考察期，代真也只允许他进院子，不许进屋。
透过缺了一角的糊窗纸，楚留香见到一个柔弱的农妇，五官姣好，依稀辨得出代真的影子，只是面黄肌瘦，发枯干瘪，看起来疲惫不堪又懦弱畏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