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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 28 章

作者:苏如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伏兵不再隐藏身形,披坚执锐的军队如一条玄黑巨蟒,沿着行道两旁蜿蜒盘绕,将猎物围困在鳞尾之间。


    敌军的数量远超靳愿所领的骑兵营,甚至是十倍不止——看来是有人算准了他的动向,调兵在此伏击。


    靳愿毕竟征战多年,靠着赫赫军功得封国公,即便眼下变故陡生,仍极快地反应了过来。他扫了一眼敌我的兵力差距,瞬间有了决断。


    他面沉如水,腰间长刀铮然出鞘,下令道:“众将士听令,变锥形阵,随我突围!”


    一声喝罢,麾下精锐迅速聚拢,紧随于他身后。


    他带头冲锋,极其骁勇;刃锋过处,血溅五步。伏兵重重包围,竟硬生生被他撕出一道裂口。


    只可惜双方人数悬殊巨大,他所领的骑兵营如蝼蚁一般,渐渐被黑蟒收拢的蛇尾吞噬。


    靳愿早已数不清手中长刀挥舞了多少下,那刀越来越沉,刀刃砍出了豁口。他身上的甲胄如同血染,衬得他更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这是一场令人绝望的鏖战,敌军好似斩不尽、杀不绝,他杀完一批,总还有更多的兵力续上来。他强闯过处,满地尸骸堆积如山。跟在他身后的精锐折损得越来越多,他手中的力量渐渐衰微,可敌人还是密集得望不到尽头,仿佛沉沉黑云朝他们压过来。


    信上发颤的字迹浮现在他眼前:


    “伏以血诚、泣告贤兄台前……恳请仁兄援手……若蒙俯允,虽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褚家和张家皆已落狱,行刑在即,她只怕忧惧惶恐至极。他连让她皱一下眉头都不舍得的小女娘,如今被人欺凌到这般境地。写给他的求援信中,句句哀恸,字字泣血。


    原是他不好,怨他没能守护好她。


    她身后已没了别的依傍,只剩下他了。她还在等着他回去,他绝不能……折在这里。


    耳边杀声震天,眼前刀光血影,再这样耗下去,迟早被源源不断的敌人拖垮。他提刀挡住迎面而来的剑戟,暂作守势,略略调息;而后提气轻身,在马背上一踩借力,纵跃飞出——


    一位老者翩然而至,拦住他的去路。


    靳愿历经久战,近乎力竭。稍微交手,便落了下风。


    “是您。”他辨认了对方的容貌,自嘲一笑,知晓此番已再无生机。“晚辈何德何能,竟能劳动您亲自出手。”


    六月初九,褚家与张家的死囚于东市问斩。


    褚笑眉寄出的每一封信,全都石沉大海;向来对她无有不应的承望哥哥,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也并未给她任何回音。


    时辰愈发地逼近午时。


    盛夏的日头烤得人一阵阵发晕,褚笑眉发髻凌乱,簪钗斜斜地往下坠着。她拼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婢女们的束缚。


    “让我出去!你们这些贱蹄子,都滚开……”


    她原本是被关在屋内的,可她举着黄花梨木椅,砸开了紧锁的房门,硬生生闯了出来。院中的侍婢一拥而上,各自拉扯住她,将她控制在原地。


    这些大户人家的侍女们,整治人是有一套的。不过这些手段常常用来管束不听话的下等婢女,如今既要用在主子身上,下手自然要轻得多——更何况,这位夫人腹中尚且有着尚书大人的骨肉,若有损伤,她们谁也担待不起。


    故而她们只是反剪着她的手臂,将她压得微微俯身,好教她使不出反抗的力道来。


    褚笑眉憋得脸都红了,仍旧挣不开分毫。她额上的汗水混杂着泪水淌下来,将散落的青丝乱七八糟地粘在颊边;上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带着滚烫的湿意紧紧贴着身体。整个人狼狈得很,哪里还有半点昔日高门贵女的模样?


    尤嬷嬷立在她近前,姿态恭顺地躬着腰,柔声解释道:“夫人,您别做无谓的抗争了。大人上朝前特地交代过,今日定要寸步不离地看好您。无论您怎么闹,奴婢都不可能放您出去。”


    褚笑眉恶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我爷娘就要被推上断头台,你们却把我关在府中,要我安生待着?再敢阻拦,信不信我将你们一个两个全都发卖了!”


    “这是大人的意思,您就别再为难奴婢了。”


    “呵,我为难你们?”褚笑眉似是听到什么极讽刺的事情,从鼻间嗤出一声。


    她在江家做了大半年的当家主母,从未苛待过下人分毫,打赏时更是出手阔绰。即便有人犯了错,也不过训几句了事。正因她并未在府中立威,事到如今,无论她如何威胁恫吓,都没人拿她的话当一回事。


    她怒极反笑:“你看看四周,究竟是谁在难为谁?”


    她被十余名婢女围困着——有人拦住院门,有人钳制她的胳膊。她分明是这后院的主人,如今看来,却更像是此处的囚犯。


    日晷上铜针的阴影已投到了午时。


    “白虹!”她呼喊着自己的陪嫁婢女,嗓音嘶哑得厉害,“你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把她们都弄开!我要出府!我要去见我爷娘!”


    白虹却仍静立在原处,出言劝道:“夫人,您就算现在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主了?!”褚笑眉双目通红,哑着嗓子喝道,“这是我的命令!”


    “请恕奴婢……难以从命。”白虹缓缓垂下眼睫,避开了她的目光。


    “放肆!褚家养你长大,教你习武,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奴婢正是因为想保全夫人,才不能听您的吩咐。”白虹道,“褚家因贪墨坐罪,满门抄斩,只您一个已出嫁的女儿躲过一劫。您难道非要去法场闹一通,提醒圣上不该放过您?”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谁许你自作主张?!”褚笑眉的目光移向了另一名婢女,“青简,过来帮我!小臣一手将你教养出来,难道你也要弃他于不顾吗?”


    青简的双眼早已泛红,眸中闪烁着泪光。她却紧紧抿着唇,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亦道:“夫人,白虹说的在理。郎君他……也会更希望您顾惜自己。”


    晷针的影子悄然转动。


    “又是这番话……又是劝我独善其身……”褚笑眉满眼悲戚,两行清泪滚落下来,“我恨透了这样。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连你们也不站在我这边?”


    这里是江府,她名义上虽是当家主母,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从她的吩咐;甚至连她自己带来的陪嫁侍女,都在违逆她的意思。


    她曾经以为她是高不可攀的京城第一贵女,可原来她拥有的从来都不是权力,只是更高位者的宠爱。一旦身后没了依傍,就再也没人会拿她当回事。


    事实上,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恨,她只能恨她自己。从前种种贪图逸乐,都在这一刻反噬,成为她如今的无能为力。


    她抬起红肿的双眸,望着身周的婢女们,语调卑微而破碎:“求求你们,就让我出去吧……让我去送爷娘最后一程……”


    她甚至想要跪下乞求她们,可她们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她根本动弹不得。


    泪水不断地涌出来,她的目光望向院中的日晷,透过模糊的视线,努力辨认其上的刻度。


    时间渐渐流逝,她的语气愈发焦灼,情绪愈发崩溃,口中的恳求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喊——可饶是她如何声嘶力竭,却也不过是徒劳。


    直到那日影终究指向了午时三刻。


    “啊——!!!!!”她痛苦的哭嚎惊起了枝头的飞鸟,鸟雀们扑扇着翅膀骤然飞至高空。


    她哭喊着望向院墙,又好似透过眼前的高墙,望向了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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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刑场。


    她似乎看见爷娘与阿弟戴着枷锁,垂首露出脆弱的后颈。而那屠刀重重落下,斩断了她前半生所有的亲情与依恋。


    她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褚笑眉醒过来的时候,暮色已至,屋内点起了灯。江铭守在榻边,见她睁眼,冲她温文一笑:“醒了?可有何处不适?”


    他伸手想要扶她坐起来,她却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床榻艰难坐起。


    “我阿爷阿娘怎么样了?已经被处决了……是吗?”她眼中已流不出泪了,好似今生的泪水都在这一日哭得干涸,唯有嗓音还喑哑得厉害。


    “郎中说你悲恸过度,要好生休养。”江铭回避了她的问题。他招了招手,侍婢便将炉上的糯米阿胶粥盛入碗中,俯身呈了上来。


    他接过花开并蒂纹青花瓷碗,舀起一勺药粥,吹凉了递至她唇边:“知道你不喜欢喝苦药,我特地让郎中开了药膳的方子。方才一直煨在炉上,小心烫。”


    褚笑眉看着他,忽然觉得荒谬。


    他分明害死了她全家,如今竟仍是一副若无其事、温柔体贴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还是一对恩爱夫妻。


    她抬手打翻了他手中的药碗,滚烫的药粥倾倒在他手背上,将他白皙的肌肤烫得通红。


    他却连眉头也没蹙一下,毫不在意地拿起了那碗,搁置在旁边的矮几上。他用丝帕拭净手上的汤粥,叫婢女为她换上干净的锦被。


    他这般风轻云淡的反应,越发刺痛了她。


    她痛苦,她反抗,可在他面前,却好像只是闹脾气的狸奴,淘气地打翻了盛汤的瓷碗——所以他甚至都懒得同她计较。


    譬如现在,他仍在柔声哄劝:“长欢现下没胃口?那我们等一阵再喝。”


    长欢。


    她还记得婚前那一日,他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字。她羞得满脸通红,却仍旧仰着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珍而重之许下自己的心愿:


    “我名唤‘笑眉’,字不如就叫‘长欢’吧?”


    “往后愿与夫君——常生欢喜,举案齐眉。”


    铮铮誓言犹在耳,不到一年的时间,已事过境迁、地覆天翻。如今回想起来,与他的种种恩爱缠绵,竟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甚至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她当时怎会对他抱有那般浓烈的喜欢与热忱;而现在,看着面前这张脸,她只觉得憎恨与恶心。


    “别叫我长欢,”她冷冷道,“这个字实在是令人作呕。”


    江铭鸦睫一颤,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他面上笑意有些僵硬,却维持着语调的和缓:“好,阿眉觉得不好听,我们回头另起一个。”


    “江铭,你还真是喜欢粉饰太平。”


    江铭一怔。


    自他们相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往日里即便她着恼了,也只是大声地喊他“江文颂”,或者佯作疏远地唤他“江尚书”。她虽然性子娇纵,对在意的人却极好,从来不会一时气愤,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在他们之间,在他勉力维系的平静之下,仿佛有什么正在悄然裂开。


    褚笑眉目光冰冷,凌厉如出鞘的剑锋:“你既然做得出来,为什么不敢和我谈论褚家的事?你就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元凶,如今还装出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给谁看?”


    “阿眉,若有的选,我也希望你平安喜乐。”他嗓音发涩,“可褚家作恶多端、鱼肉百姓,我……”


    “你那套天下大义的说辞,我已经听腻了,没兴致听你再重复一遍。”褚笑眉打断了他,“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害死的是我至亲的家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江铭,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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