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笑眉奇道:“谁看见了?”
江铭的目光移向路边乞丐,出言解释:“那乞儿坐在地上,视线本来就低。娘子的荷包又极其奢美,想必会引起他的注意。”
褚笑眉转头望去,见那乞丐的双腿齐膝截断,看着倒是分外可怜。
江铭走上前,往地上的破碗里扔了几粒碎银。
碗中盛着的原本都是铜钱,乞丐头一回见这么大方的主儿,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那嗓音喑哑难听,像是经久失修的木门开阖时“吱吱呀呀”的动静,刺耳得很。褚笑眉蹙着眉头努力辨认,才勉强听清“多谢”、“必有福报”这两个词。
乞儿身上有一股腥臭味,满是泥灰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凝结着。褚笑眉以香袖掩住鼻子,忍下恶心跟着江铭靠近,骤然看清了这个乞儿的长相:
只见他的左半张脸竟然没有面皮,红肿溃烂的血肉裸露在外,坑坑洼洼的像是蜂窝一般,其中隐约还堆积着脓液;右半张脸的面皮虽然还在,却没有眼珠子,空荡荡的眼眶眯成了一道细缝,直直地对着她的方向。
他没有上嘴唇,取而代之的是崎岖狰狞的伤疤,朽烂发黑的门牙往外支着。右耳还掉了一半,歪歪斜斜地垂吊下来,仅靠下半部分的皮肉连接在脸上……
褚笑眉只觉头皮发麻,一把抓住了江铭的手臂,失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别怕。”江铭回过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是鬼,是人。”
她仍旧惊魂未定,指甲深深地掐进他左臂,惶恐得连目光也失了焦距,红唇不住地颤抖着。
“娘子,回神,看着我。”江铭一字一句,轻声引导。
她剧烈地喘息着,缓缓将视线聚到他脸上。灿金的日光落在状元郎俊美的面容上,映得他明朗绝艳,如神仙中人。
只这一眼,她好似从地狱一下子被拉回到繁华如梦的人间。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冷汗已浸湿了里衣,心跳怦然如擂鼓。
——而且,她还紧紧掐着他的手臂。
她骤然红了脸,如同被烫到一般蓦地收回手:“抱歉,我方才……”
“无妨。”江铭温声道,“只是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娘子若实在害怕,便躲在我身后,莫要再看。”
他向那乞儿道:“劳烦问个事,你可有见到一只绣着金鱼的浅蓝色荷包?”
而后褚笑眉又听见了乞儿嘶哑的声音,这回她没太听清。江铭同对方道过谢,带着她离开此处。
褚笑眉道:“他方才说什么?你听明白了?”
江铭道:“说捡走荷包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娘,又说了她穿的什么衣裳,有什么特征。”
“能找回来吗?”
“我尽力。若寻到了,自会向娘子交代。”
她又问:“我只告诉你是金玉满堂的花样,你怎么知道是浅蓝色的?”
江铭垂眸一笑:“那荷包尚且佩在娘子腰间时,江某便留意到了。”
一阵凉风吹过后颈,褚笑眉打了个寒颤。方才那乞丐的模样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愈想压下去,反而愈发清晰地回忆起来。
她往江铭身边凑了凑:“那个乞儿……实在骇人,也不知从前经历了什么样的祸事。”
“是采生折割。”
褚笑眉不解:“什么是采生折割?”
“制造一些残疾或怪物,博取世人的同情,以乞讨到更多的钱财。”
褚笑眉倒吸一口凉气,眸中现出惊惧之色:“他那副模样……居然是被人故意弄的?就为了讨点钱?”
“娘子自小生长在锦绣堆里,想必入目皆是花天锦地、软红十丈。”江铭垂眸望向她,轻声解释。“其实在这繁华之下,多的是挣扎求生的苦命人。”
褚笑眉似被什么牵引了似的回过头,却见护国寺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而那相貌可怖的乞儿,早淹没在人潮中,看不到踪影了。
褚府的华灯点了起来,褚笑臣瞥了一眼方几上的茶盏,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阿姊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茶都凉了,也没同我说一句话。”
褚笑眉经他一唤,方才回神:“可能是今日太累了。”
“阿姊从前同张娘子打马球,也不曾累成这样。”褚笑臣眸中泛着冷光,“我听说……阿姊同那状元郎去了护国寺?”
“对,你倒提醒我了。”褚笑眉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在金榜下冒犯我的事,已做了了结。他应允为我牵马坠镫一年赔罪,你往后就别再难为他了。”
“这算哪门子赔罪?为阿姊牵马分明是……”褚笑臣一时顿住,垂眸压下眼底翻涌的暗潮,“我也可以为阿姊牵马。”
褚笑眉拉过他的手,笑盈盈道:“我们小臣的手是读书写字的,阿姊可舍不得让你做这样侍奉人的活计。”
褚笑臣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唇角,语声柔和下来:“仅仅去一趟护国寺,倒也不值得让阿姊出这么久的神。阿姊可还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褚笑眉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乞儿的脸,狰狞可怖,挥之不去。她不由自主地收拢指节,攥紧了阿弟的手。
“阿姊?”褚笑臣担忧道,“怎么了?”
“我今日在报国寺外……遇到了一个被采生折割的乞丐,长得实在吓人。”
“采生折割?是那状元郎讲给你的?”褚笑臣眸光愈冷,“阿姊不该知道这种腌臜事。”
“褚家不缺侍马的仆从,若阿姊嫌他们伺候得不好,我重新为阿姊挑一批。”他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神色沉了下来。“那状元郎不会照顾人,去趟寺庙都能让阿姊受了惊,阿姊以后……还是少同他往来吧。”
褚笑眉道:“我即便差使他,也是最后几日了。如今蟾宫宴也办了,他马上就该受官了,我总不能把人从衙门里叫出来为我牵马。”
“不提他了,好不好?阿姊方才许久不理我,一开口……每件事都是他。”褚笑臣轻声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凤钗,钗身以纯金打造,凤羽以金精缀饰,栩栩如生、光彩照人:“这是我从胡商那里收来的,想来应该勉强衬得上阿姊。阿姊喜欢吗?”
“好漂亮!”褚笑眉将那金钗接了过来,在手中端看把玩,毫不掩饰喜爱之色。“我们小臣这么会哄人欢心,以后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娘子。”
“不会。”褚笑臣定定地看着她,“我只对阿姊好。”
“你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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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心悦的小女娘。”
褚笑臣静默半晌,眸色随着烛火一同明明暗暗。许久,他终于伸手覆上了她掌心凤钗,蜷起指节轻轻拢住,低声询问:“我为阿姊簪入发间,可好?”
“我马上要就寝了……”
“青简会帮阿姊拆下来的。”褚笑臣软下语调恳求,“我想看看,阿姊戴上它的样子。”
褚笑眉点头退让:“好好好,都依你。”
褚笑臣托住她的肩头,让她转向镜前。他俯身凑近她,清瘦手指执着金钗,缓缓插进她云鬟间。
明烛煌煌,映得铜镜也亮堂堂的。他望着镜子里她的脸,容颜明媚,眉目浓烈,满头珠翠。那金钗凤羽上密密点缀的金精石洒金璀璨,果真似一只翠蓝的凤凰灿灿耀眼的羽翼。
他指腹轻抚那凤钗,神色虔诚而惊艳,似寻到了佛宗瑰宝的沙弥:“顾盼生辉,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阿姊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褚笑眉笑得眉眼弯弯:“偏你嘴甜。”
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中第的进士纷纷授官,江铭做了礼部侍郎;
第二件是在外征战的靖国公凯旋归来,圣上要领着众大臣于郊外亲迎。
刘德升今年总算于末位被武举录了,做了个正九品下的京兆县尉。芝麻大点的小官,排在武将的队尾,往前看去是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的后脑勺。
尽管他在百官中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压根看不见靖国公的身影,他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那可是靖国公——独掌百万大军,南征北战从无败绩;八岁上疆场,十五年间屠灭了西域六国。
提起他的名字,能使小儿夜中不敢啼哭。大雍朝臣誉他为“战神”,可百姓私底下都叫他:杀神。
文武百官皆屏息凝神,吏部尚书褚惟庸的脊背绷得笔直,他身后的长女倒是一副放松姿态,甚至以袖掩面,偷偷打了个哈欠。
靖国公下了马,正欲行礼,便被少年天子稳稳托住。圣上含笑道:“国公征战辛苦,又何必多礼?”
君臣二人说起了场面话,冠冕堂皇得很。从褚笑眉的左耳进去,又从她右耳出来,一个字也没留下。她只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绣鞋出神。
而后她听得国公爷唤她:“阿眉。”
她蓦地醒了神,抬眸望向他。
靖国公问道:“困成这样。昨夜什么时辰睡下的?”
“知道今日要来迎承望哥哥凯旋,我戌时末就熄灯了。”褚笑眉道,“……结果激动得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着。”
靖国公的面容仍旧冷肃,眼底却浮起了极浅淡的笑:“既然还困,回去补眠吧。晚上我的庆功宴,若起不来……也不必来了。”
少年天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扫,了然一笑:“国公此番得胜归来,可有什么想要的封赏?若有心仪的娘子,朕可做主赐婚。”
圣上虽未点明,但言语中所提及的娘子是谁,除开她本人外,在场诸人皆心照不宣。
江铭的眼睫骤然一抬,直直望向褚笑眉。
褚笑臣薄唇紧抿,眸色幽深晦暗,亦定定地凝视着自家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