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声还在继续,堂内血腥伴着尸体如潮水般褪去,地面整洁如新,在场的人与妖皆恢复了原貌。
这又引起了另一波骚动,显然双方都不清楚这场试炼还有其他族类参与,只不过头顶的压力容不得他们在此刻多想。
突然出现的白发老者脚踏虚空,三千雪发只以一截挂着枯叶的树枝束起,垂目扫视全场时,神情无悲无喜。
他的面容对众人来说或许陌生,但衣袖上的祭司纹却是无人不晓的身份证明。
七星相连,皓月中空,正是人族大祭司,漱玉翁。
楚承祀捂着肩膀,趔趔趄趄地扑到跟前,声音是掩不住的激动:“师尊!”
他不清楚师尊为何突然出现在泽源内,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看沈持筠和那妖女的脸色了。
“师姐,快过来,别和妖女站在一起。师尊,这个妖女吸走了我的精气,又伙同沈持筠伤我,恳请师尊为徒儿做主。”
被叫到的慕岑只惊不喜,抱着孩子踌躇迈步,低头称:“师尊。”
留在原地的修士足有百众,无论真心与否,此时都齐齐执礼,弯腰弓背:“见过大祭司——”
连燕溪山也犹豫着要不要拱手做个样子,毕竟对方是与人皇平起平坐的大人物,算得上天下修士之首,可余光瞥见无动于衷的沈持筠后,又放弃了。
漱玉翁飘然落地,视线在沈持筠身上多停留了几息,倒是没介意自己这个大弟子的失礼,很快略过他看向知微。
随着他的目光转移,慕岑平白生出一身冷汗,她原本只是担心师尊发觉沈持筠和知微的关系,可现在冷静下来,忽然记起昨夜知微的遇袭。
她私下问过楚承祀,楚承祀再三保证自己绝没有找人暗杀过知微。
那么那个身带祭司纹的人是受谁指使?
慕岑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深想。
周遭景象已经维持不住,脚下地砖时虚时实,漱玉翁一身雪白道袍,浑身上下找不出第二种颜色,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他踩着泽源的碎片,一步步接近知微。
知微收剑贴臂,裙摆无风自动。
沈持筠匆忙将那缕青丝收好,也顾不上自己与漱玉翁往日的恩怨,立即开口阻止:“师尊,弟子有事要禀。”
漱玉翁没有停步。
“师尊!”
在秘境彻底破碎、将众人都推出去的瞬间,漱玉翁终于站定在知微面前,他与知微对视良久,最后缓慢抬手合在一起,弯了腰:
“拜见仙主。”
咔嚓声轰然淹没所有人,泽源秘境彻底崩塌。
乌临城内,二月残余的凛冽席卷而来,将被拘的魂魄压回了各自肉|身里。
知微踩在一片仙术划定的空间内,两指往漱玉翁身上一搭,从他那借了点灵力,给自己捏椅子。
她不发话,漱玉翁仍然维持拱手执礼的动作。
知微看他这副容貌,觉得颇有些好笑,分明早已固颜,却偏在眼尾催出岁月纹路,长须雪白,老态龙钟,唯一没有异常的只有他那双如同在羊脂里浸过的手。
简直欲盖弥彰。
椅子捏好,知微横剑于膝,神情和四肢一并软化,浑然看不出方才还大开杀戒的模样。
她点了点澄雪的剑身,音色里含着笑:“我还以为,你只认守弥呢。”
漱玉翁直起身,也不知是哪里学的官腔,说话滴水不漏:“您与守弥仙主同源而生,自然不分高下。”
他在人间待的时间太久,饶是装扮上再缥缈近仙,行事也不免沾上人族的习惯,遇事先抬对方。
但知微不吃他这套:“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陆吾受缚,紧接着她就遇刺,甚至刺杀者还十分清楚她万法不侵,所以自始至终没有用过术法。
以及复活任务里不合常理的规则,种种迹象都指明泽源被控制了,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缔造它的十二古仙。
旁人没这份心,也没这个胆子,唯有漱玉翁这个千年前就被贬下凡的罪仙,久未受仙界约束。
漱玉翁:“各为其道,漱玉无话可说。”
“翁”是人间赋予他的雅称,也是敬称,知微故意挤兑他也就罢了,他却不能在她面前如此自称。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逃避这一套了?”知微略一抬手,盯着自己没有掌纹的手心,继不是很理解,“就算任由你破坏了这具躯体又如何,你明知我是不死的。”
“至少可以拖延您一段时日。”
事到如今他仍不褪满身的礼仪,似乎是在真心实意地表明,只为己道,不沾私怨。
青年的韧劲和老年的相貌在他身上呈现出刺眼的割裂感,一如他身为古仙却屡次为人族奋争的做派,让人难以理解。
知微眼睫轻动,瞳光里带上了怜悯。
“还道于天是大势所趋,连守弥都没法阻止我,你觉得你能挡多久?”
漱玉翁避而不答,只说:“仙界一晃,人间已过沧桑,又是多少凡人得享终老。哪怕朝夕,漱玉也尽当竭力。”
知微忽然提剑,以剑尖挑起了漱玉翁的下巴,让他得以直视自己。
“只要人族归还道种,不再修炼,他们的寿命回归百年,你有的是时间欣赏他们终老。”
漱玉翁像是听见什么不可置信的言论,眼皮狠狠颤了颤,连声音都发起抖来,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仙主,观赏凡人终老,这并非是我的爱好。”
他偏头避开澄雪冰冷的剑身,面色快速沉下去:“修炼是他们唯一持有的逆转命运的机会。”
知微觉得可笑,灵根有别,这是比出身更深的鸿沟,分明修炼才是无限拉大不公的根源,所谓逆转命运,只针对拥有上佳灵根的幸运儿罢了。
但她没功夫继续和他论道,他们谁也没法改变对方的想法,多说无益。
她起身,直截了当地问:“我剩余那一道半的气,哪去了?”
这次漱玉翁倒是诚实,像是笃定即便告诉知微她也拿不回,一顺胡子,神情反而冷静下来:
“在持筠身上。”
“你说什么?”
*
知微离开漱玉翁划出的空间后,迎面就撞上了陆吾。
仙令驱走了乌临的寒冬,该生长的花花草草却还沉浸在上个季节,透过窗子只瞧得见干枯的枝丫。穿堂风徐徐经过,气息里全是汤药的苦味。
陆吾看起来被那具婴儿身闷坏了,一回到自己身体里便忍不住上蹿下跳,抱着知微的胳膊跺脚:
“漱玉居然敢控制小爷,回去后定要向主人告状!”
他絮絮叨叨抱怨了一连串,才发觉知微脸色不佳。她的视线虚虚落在天际,不知具体在看什么。
“知微,你是不是累了?”
陆吾倒是没担心知微在与漱玉翁对峙时吃亏,他早将自己的十面钰给了知微,里面有他存的灵力,关键时刻应个急还是稳的。
泽源将他们丢回了药堂,一落地,他就听燕溪山叙述了这一轮回的凶险,很是愤懑:
“沈持筠是死的吗,我不在,他居然让你做那么多事。”
“与他有什么关系。”
知微下意识说完这句,语气顿了顿,又改口:“去把沈持筠叫来。”
不用叫,早在陆吾咻得消失不见时,楼下的沈持筠就知晓定是知微归来,人迈过转角,已经与他们站在同一条走廊上。
知微偏头睨了他一眼,以下巴点点自己身边:“过来。”
随后又安排:“陆吾,你去找找慕岑是否还在城内,若是在,将她带回来。”
陆吾没有半点被支开的感知,屁颠屁颠跑开,与沈持筠错肩时还瞪了他一眼。
他依旧觉得是沈持筠这个队友当得太差,才会让知微在这一轮回里累到。
泽源的崩塌,一如它降临般突然,两人并肩站在窗口,能听得见街上热火朝天的议论,时不时夹杂着怒骂。
这番折腾,多的是修士空手而归。他们不知崩塌的真正原因,也不敢当众议论大祭司,只将怒气洒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界身上。
知微在这阵嘈杂的声音中开了口,声音很轻:“你去看过仙界吗?”
“嗯,但它被迷雾笼罩,也看不出什么。”
沈持筠敏锐地察觉出知微的不高兴,她今日没有坐着,连音色里一贯含着的懒散都不见了,他悄悄往前移动一步,挡住大半冷风,找了个轻松的话题:
“以前仙界是悬挂在天上吗?这是怎么做到的,仙术?”
“术法是人族的说法。”
知微将澄雪放在窗台上,手心贴上去,感受上面沁骨的冷意。自沈持筠走近以来,她一直没有抬头。
“无论是仙、人还是妖,运转修为用的都是道气,那是道种逸散出来的本源力量。修炼,实际就是聚气的过程。”
知微三言两语,就描述了一个沈持筠不曾见识过的广阔世界,他略一转换就理解了,他们起势前也需“提气”,只是先前不知提的是这个“气”。
所谓道种,是人间修士里不曾提及的概念,就连漱玉翁也没有教过。
“所以仙界是由某位仙人用道气托举的?”
知微将拂面的发丝拢到耳后:“没错,让它降下来,就需散气。可这一散,就找不齐了。”
沈持筠额角一跳,从某个字眼里听出了知微出仙界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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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初见时,他竟还怀疑知微包藏祸心,但人家当真只是找自己丢失的东西。
沈持筠想顺势提出帮忙,如今他别无计划,跟着知微也无妨,但他尚未开口,知微的第二问紧随其后:
“你第一次历劫时,半点伤也没受吗?”
这话表面是关心,由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出来,却染了质问的意味。
沈持筠心底的怪异感更重,暗自猜测是不是漱玉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了知微生气。
泽源崩塌时,他最后只看见漱玉翁站定在知微面前,至于两人聊了什么,他一概不知,而知微似乎也并没有告知他的打算。
沈持筠思量几息,向知微透露了真相:“若以古籍记载的先人飞升历程为凭,我的雷劫渡得十分顺利。”
若是飞升成功,雷劫所致的伤口会在接引彩光的照耀下恢复如初,他即是如此。
可最后他却并未迎来打开的仙门。
知微轻叹一声,早在沈持筠飞升前夕,仙界就已斩断飞升路,虽然没来得及撤去接引彩光,但它也不再拥有治疗功效,沈持筠的伤,应当是她的气反哺了主人。
无主之气,自然谁都可以取用,但她的气只是暂时离体,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被人吸收,所以会出现修士疯魔的情况,那就是强行融合的下场。
可架不住凡间还有一位古仙。
依漱玉翁所言,他在沈持筠历劫前夜将气打入沈持筠体内,才得以保他在天雷下完好无损。
知微不信他的鬼话,漱玉翁明知飞升路断绝却依旧放任沈持筠渡劫,恐怕本就打得是将气封在沈持筠体内的算盘。
无论过程如何坎坷,结果就是如今这气与沈持筠完美融合,一旦取出,必定会损他根基,甚至致命。
就像楚承祀,仅仅失去半道,受伤后连血也止不住,比孱弱的林筱好不了几分。
可她要取回人族的道种,自然不可能凭这具琉璃身行动,而本尊苏醒又需要全部的道气。
所以她绝不可能放任其留在沈持筠身上。
知微缓缓转身,将澄雪提起来,指尖自剑身上划过。它横在两人中间,沈持筠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澄雪有灵,他是不是伤不了你这个主人?”
知微说着,将剑身架在沈持筠脖子上,人也上前一步,剑锋抵住男人脖颈的动脉。
今日是个沉闷的阴天,天光不甚明亮,澄雪也跟着暗。
沈持筠的眼瞳动了动,眸光自下而上抬起,最后停在知微脸上。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知到,知微的身高与他相似无几,两人平视时,能直直望进对方眼底深处。
知微眼里什么也没有,极空,至少沈持筠无法从中看出任何情绪。
“你知道吗,人族修士无论如何修炼,寿命都是有限的,这是天道给予人族的限制。”
沈持筠安静地听她说,时不时点头或摇头。
“我曾有个同僚,她喜欢上一个凡人,眼见那个凡人死了又生,生了又死,轮回不断,她每一世都追去。”
“那时我就想,难道离别是如此难以斩断的东西吗?既然它迟早会来,与其等得心焦,不如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持筠觉得此时的知微和她说起死亡会带走一切痛苦时,是相同的神情,他没有反驳。
空气里的苦味更重了些,但知微离沈持筠太近,只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沈持筠将声音放得很低,只有知微能听见:“优昙花。”
虽说已经从藤妖口中得知噬心毒为假,可他锁骨上那朵优昙花的纹路依旧没有消失,不痛不痒地黏着他。
他索性不再管,甚至收集了一些优昙花花瓣,放进知微先前随手塞到他怀里的荷包里,里面还有她用来化狐尾的一缕头发。
眼下那个荷包就在他怀里,花瓣的味道被体温一蒸,散了出来。
知微弯了弯眼角,笑他:“你总是这样,大少爷似的。”
沈持筠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但见知微笑了,他还是点点头。
知微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贴着沈持筠的侧脸蹭了蹭,语气近乎在哄人:“沈持筠,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开心,让我来结束这份痛苦。”
知微实在离得太近,近到沈持筠能感受到她的鼻息,他根本没心思注意脖子上的澄雪,热度直直往脸上走。
他屏住呼吸,垂眼避开了知微的视线,小声反驳:“其实,偶尔也会开心。”
啪嗒一声,走廊尽头的燕溪山摔碎了药碗,望着窗边交颈的两人,呆愣当场。
慢一步行过转角的慕岑比他更愣:“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