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大结局(下……
“倘若他昏迷了, 必然不会泄露丝毫消息,彭城王收到的信应该是陛下亲信代写,他的亲信就那几个, ”赵旻语气幽幽,“没有一个同你关系紧密,包括顾灵清,你确定他会主动联络你?”
薛柔嘴唇干涩,闭了闭眼道:“倘若是顾灵清,定会传消息给我。”
但陛下出事,顾灵清的情形恐怕也不会好。
倘若她现在命顾又嵘派人去前线, 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太久。
薛柔看了眼赵旻, 道:“罢了,再等几日。”
华林苑政变她都经历了,不过等上几日而已, 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显阳殿内的宫人眼瞧着皇后一日比一日焦灼。
直到七天后, 前线传来消息, 陛下身体不适先行回朝。
算算传信需要的时间,他们已经在回京路上。
薛柔紧盯着纸上分明字迹,脸色时青时白。
既然捷报频频,并无败绩,依谢凌钰的性子, 怎会因一点不适就回洛阳。
七日前,她已在朱衣台下令, 命各州郡朱衣使一旦发现有人自军中来,拜访诸王,定要星夜兼程告知显阳殿。
昨夜, 河间郡的朱衣使传讯,说有军中打扮的人登河间王府门。
薛柔眼角抽搐一下,不敢细想,旁边的赵旻面色则骤变。
“现在用朱衣台,最好的办法是命一人假扮皇后,在大军班师回朝前躲起来,陛下无事便皆大欢喜,若有事让她代你去死。”
赵旻说话毫无忌讳,“毕竟,谁知道陛下情况如何,彭城王父子不满薛氏已久,若效仿李斯赵高,一路秘不发丧,待回洛阳,娘娘该如何自处?”
薛柔突然轻声问:“为何要躲?”
“他们好好的寻河间王做什么?”赵旻拍案,一声骤响,“皇帝膝下无子,若是驾崩,论起资历亲疏,理应河间王继位。”
薛柔听见“驾崩”,嘴唇泛白,知道眼前人所言句句在理。
中宗继位时,一片仓促中被推上御座,太后命众臣慌乱中跪拜,便算他登基为天子。
自那刻起,中宗便有资格命令朱衣台。
薛柔偏过头,摸了下自己耳坠,轻声问:“难道我要一直躲?”
新君继位岂能放过薛家,做庶民死,还不如做皇后薨。
至少能让河间王一辈子背个谋杀皇后的罪名。
赵旻幽幽:“陛下当初可是想拉着你一块死。”
“他气糊涂了,”薛柔顿了许久,仿佛在思索,随后语气笃定,“他不会的。”
她深吸口气,“我不走,也不离宫,就等着陛下回来。”
皇后坐在窗下,看着那张挂起的舆图,微微仰头静默许久,命流采进来。
“去找顾又嵘传我的令,御驾回宫那日,尔等潜于显阳殿,倘若诸王意图对我不利,则是谋反,格杀勿论。”
就算真敌不过宗室,也要带几个下去。
流采默然一瞬,转头向朱衣台奔去。
留下赵旻,看着皇后绣着凤凰的宽大衣摆,想出言劝说几句,却不知从何劝起。
“我之前已经命沈愈之去军中,”薛柔声音缥缈,“他会及时赶到的,对不对?”
赵旻眼皮一跳,想说沈愈之一把老骨头走得慢,人于困境中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又不忍心,眼前皇后的侧影,让她想起薛韵知道谢元彻中箭后的模样。
也是这样,坐在舆图下盯着一座座城池山林。
赵旻语气不自觉柔和,“会及时赶到的,沈愈之是神医,比大罗金仙还有用。”
*
“这都已经几日了!我皇兄怎么还没醒?”
一声暴喝,谢寒终于忍不住对军中那些郎中摔杯子。
“庸医,都是庸医,”他在帐中转了几圈,“还有你们找的狗屁当地郎中,也是一个比一个无用。”
跪在地上的男人瑟瑟发抖,“世子,陛下昨日醒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谢寒咬牙揪住他衣领,“我皇兄只是睁眼,都没说话,你管那叫醒了?”
上官休进来,示意那群郎中出去,别惹日渐暴躁的世子。
“你迁怒他们有什么用,这是中羽卫的毒,那几支箭是冲着陛下来的。”
上官休苦笑,庆幸陛下自幼习武,那箭只是擦破一点皮,否则恐怕不是昏迷中高热不退,而是如英宗那般死在马上。
谢寒冷静不了半分,“顾灵清何时能回?他也是废物一个。”
出事当夜,顾灵清便潜入敌营寻解药,至今还没回来。
因皇帝尚处昏迷中,回京的仪仗行进极慢。
上官休看了眼陛下,沉默中忽然开口:“倘若真有意外,我们是否要秘不发丧。”
谢寒眼皮一跳,父亲信中之意的确如此,哪怕是陛下清醒了,也会同意这一做法。
若将天子如今情形昭告于世,南楚必然猛烈反攻,好不容易开拓的疆土又要还回去。
一滴滴眼泪落在地上,谢寒擦了把脸,也顾不上被上官休笑话,呜呜咽咽开始哭。
榻上传来一声咳。
许多时候,皇帝能听见他们说什么,只是太过疲倦,张不开口,眼皮也如有千钧重。
这两日的药方似乎有点用,他多了些气力。
感觉到心腹在身边,皇帝嘴唇动了动,初时太轻,重复几遍后,他们终于听明白。
“走快些。”
高热不退中,他总做梦,反复看见宫中那人的脸。
梦见阿音伏在他身上哭,说宗亲们都不喜欢她,恨她入骨。
问他怎么不听她的话,为什么要亲自上阵,最后问他倘若驾崩,她该怎么办?
梦里,他想擦去那张脸上的泪水,但是抬不起手,看着眼泪流着流着掺上血色,抬眸质问。
“陛下想让我陪你一起死,现在我无路可退,刚好遂你的意。”
他嘴唇微动,“阿音,我说的是气话。”
醒来后,谢凌钰眼前又浮现她可怜的样子,又想起先帝驾崩前帮薛韵隐瞒弑君之事,竟留下那么大的破绽。
又想起先太后那样的人,也会在丧仪上被迫拔刀砍向手臂。
皇帝越想,越是不放心,梦中熟悉的桃花面出现越发频繁。
或云鬓峨髻,或乌发散乱,或着夏衣或披狐裘,但都在哭。
他的记忆混乱不堪,时常恍惚中回到洛阳宫中,抱着刚成亲时的阿音,面对她冷淡朦胧的泪眼,喉咙发紧抚着她后背。
转瞬又觉得衣角被谁拽了下,低头一看是八九岁时的薛柔,杏眼圆睁,偏过头抽抽噎噎问:“陛下,我明日不想来式乾殿了。”
再一眨眼,无论怀中人还是稚童都消散不见,抬眸看见树上爬了个豆蔻少女,正拼命够纸鸢,看见他慌里慌张摔下来。
他上前一步想接住她,却没接住,少女摔在地上痛得掉眼泪。
谢凌钰猝然醒来,头痛欲裂到差点又昏迷过去。
分明多年前,他接住她了,但梦里无论什么情形,他都没用至极。
皇帝的噩梦之中,没有病痛没有灾厄,只有薛梵音,醒来只余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从不知惧怕为何物,此刻却恐惧身死之后,留下妻子独自面对如狼似虎的宗亲。
这份恐慌如潮水将他吞没,以至于让他费劲张口,说了中毒后最长的一句话。
“加快行军,朕还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回洛阳。”
谢寒嘴唇动了动,拼命点头。
谢凌钰叹息,“让顾灵清回来罢。”
他想也知道,南楚人又不傻,岂会轻易带上解药,何必做无用功夫。
待那两人离去,他眼皮又开始沉,心底苦笑,病成这样,真是许久没有的滋味。
早知今日,该让沈愈之跟来的,彭城王得到消息,估计已命沈愈之往军中赶,可他一把老骨头,恐怕来不及。
还不如那几个当地郎中,靠放血吊着命。
还有个郎中瞧着便像骗子,非说一味草药只有河间郡才有,骗得谢寒派人去河间王府拿药材。
河间王……谢凌钰忽然想起什么。
河间王与博陵王有私交,倘若他知晓先帝驾崩真相,登基后岂会放过薛家。
哪怕他下了遗诏保皇后,恐怕谢元慎也宁肯背负骂名,同薛柔不死不休。
倘若清醒时,皇帝不会这般疑神疑鬼,可病痛噩梦折磨得他神志不清,心里发狠,怀疑博陵王府所有人都可能知情。
当初,应该一个都不放过的。
架不住高热带来的疲倦,他思绪越发沉,眼前画面古怪迷离。
翌日,顾灵清灰头土脸回来,跟着谢寒撩开军帐,陡然听见皇帝梦中呓语。
“诸王意图谋逆,要杀皇后!”
谢寒闻言脸色煞白,跪下膝行至榻边,看着皇帝潸然泪下。
“皇兄何出此言,”谢寒嘴唇发白,“皇后乃臣妻之妹,纵有意外,彭城王府化作齑粉亦会保全皇后,不负陛下,岂会身处谋逆之列?”
谢凌钰清醒些许,手中紧攥着一方巾帕,上面绣着的玄色猫儿都已变形,连带那一圈金线黯淡不少。
“你下去,明之留下。”
顾灵清眼底都是血丝,显然心神俱疲,嘴唇翕动,“臣实在无用,只能找到毒药,找不到解药。”
“无妨……”皇帝闭了闭眼,“朕有要事托付与你。”
“博陵王府所有可能知晓先帝之事的,还有河间王……鸩杀堕马病亡,都可以,处理干净。”
皇帝呼吸急促,“朕若有意外,让彭城王继位。”
彭城王只是古板严苛,心却比别的王叔软许多,再看不惯阿音,也会给她该有的尊荣。
听皇帝好似说遗言,顾灵清也忍不住哭:“陛下何至于此,尚有生机何至于此?”
“陛下中毒不深,沈愈之说不定数日后便能到。”
谢凌钰被吵得头疼,心想为何阿音哭起来只让他怜惜,旁人哭得就这般聒噪不堪。
他头痛,却听耳边哭声骤停,随后似乎有人在榻边重重跪下磕头。
“臣沈愈之来迟,望陛下恕罪。”
*
“解这毒需要几日?”谢寒如同望神仙般,望着沈太医。
“三日。”沈愈之端详着顾灵清偷回来的毒药,“不过拖延有些久,后面还需调养些时日。”
谢寒大喜过望,难得低头奉承道:“不愧是可解百毒的神医。”
早见识过世子嚣张狂傲的德行,沈愈之心情复杂。
待看见皇帝清醒后迫不及待坐起身,他心情更加复杂,深吸一口气:“陛下还是歇着罢。”
“好,”谢凌钰分外好说话,声音还有些虚弱,“你说是奉皇后命赶来的?”
“的确如此。”
沈愈之心底隐隐不耐,还要重复多少遍,陛下怎么听不厌似的。
“娘娘见臣不在军中,大为光火,命朱衣使快马加鞭送臣过来。”沈愈之提醒皇帝,“娘娘似乎也对陛下隐瞒多有不快。”
榻上,皇帝手里攥着方帕子,放在脸上闻了许久,阖眼朗笑:“朕回去亲自向她请罪。”
谢凌钰刚恢复不久,笑过咳了两声,仍掩不住面上喜色。
阿音这样关心他,说不定那日在式乾殿,她也在说气话。
她或许真的喜欢上他了,而不是差一点。
皇帝笑着笑着,想起甘芳园内皇后的话,随后便替薛柔想了个理由。
定是阿音看那人可怜,所以没有明说。
无妨,等回宫后,多的是机会问她。
沈愈之正用火炙烤等会要用的银针,看见皇帝喜形于色,丝毫不似寻常稳重端默,有刹那惊异。
想明白后,沈愈之眼底多几分欣慰之色,毫不犹豫扎了一针下去,叮嘱:“陛下这几日莫要下榻,莫要看军报,好生歇息,否则皇后瞧见恐怕要责怪臣。”
闻言,谢凌钰收回摸向文书的手,安生躺下。
*
显阳殿内。
薛柔看着军中送回的信,上面皆写着陛下已然无虞。
她刚松口气,便听闻河间王病重,一根弦陡然绷紧。
这也太古怪了,总不能是河间王的障眼法。
薛柔觉得迷雾重重,想放下心,却又没法全然踏实睡上片刻。
可能只有亲眼瞧见皇帝无碍,她才能安心。
皇帝回京前日,夜深人静。
顾又嵘紧抿着唇,问:“娘娘,原先的计划还作数吗?”
顾灵清来信颠三倒四的,一会说陛下中毒,一会说陛下中箭,之后家书中含糊不清说去河间郡,然后杳无音信。
没多久河间王就病重。
临近初春却突然冷起来,一夜北风瑟瑟,大雪满京畿,信件往来多有不便。
顾又嵘做惯脏事,知道其中延误的时间,足以横生不少枝节,且长兄对皇后委实谈不上喜欢。
薛柔也知道这点,颔首:“自然作数。”
翌日雪片纷飞,她站在廊下,盯着不远处一树红梅。
绿云上前,才发现皇后身体绷直,紧张至极,只是面上淡然而已。
“娘娘,进殿喝杯热茶罢。”
“不想喝。”
茫茫雪色中,有一点人影往这边挪动。
身上依稀穿着甲胄,日头下泛着冷光。
薛柔脸色苍白,从脚步中辨认出那是谢寒。
他怎会独自一人入后宫?
谢寒出现面前时,皇后来不及多想,面容戒备后退半步。
她身侧人大多着朱衣,皆握紧剑柄虎视眈眈。
谢寒面容僵滞一瞬,明白皇后在害怕什么。
从皇兄梦中呓语,到夫人不敢明问,却把他当逆贼旁敲侧击皇兄如何,再到皇嫂如今欲拔剑相向。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把他想的这么坏?谢寒心里忽然有点委屈。
他低头行礼:“皇兄乘马车有些慢,担心娘娘忧虑,便遣臣骑马进宫,先报一声平安。”
言罢,谢寒将一方帕子递给绿云。
薛柔接过来后,只瞥了眼便放松下来。
半晌,她轻声道:“平安便好。”
这是显阳殿,谢寒不敢多待,连忙告退,急着回府看望妻儿,刚巧在宫道碰见皇兄马车。
看方向,竟是从梅林绕过来的。
谢凌钰也没空与堂弟说什么,在车内闭眼沉思,琢磨措辞。
要说的似乎有些多,先赔罪然后好生安抚,然后……
谢凌钰头回觉得自己才疏学浅,话都说不好。
看见廊下那道人影时,才发觉并非才疏学浅,而是口齿不清,张了张口没有半个字,喉咙生涩无比。
他站在玉阶下,仰头看着绯色裙摆,像一簇火苗灼灼,烫得他眼底发热。
薛柔原本怔愣,却在看见他痴痴的样子后,被逗乐似的抿出个笑。
“陛下怎么不上来?”
谢凌钰进殿后,安静看着她,他受噩梦折磨许久,总忧心眼前也是幻影。
直到殿内那只鹦鹉叫了一通,大喊:“小玉!”
皇帝突然笑一声,指尖轻触她发丝,顿住片刻方才慢慢摸向她脸颊。
“我方才想去梅林,折几枝你喜欢的花给你,但挑来挑去,总归觉得配不上你。”
薛柔侧过脸看他,“最好看的那株花已谢了许多,旁的的确不过尔尔。”
“花并非只开一季,”谢凌钰顿了顿,“我们明年一起去,我为你折最高处那枝。”
“好。”她应得毫不犹豫。
“那往后年年如此。”他呼吸有些急促,凝神望着她,“阿音也愿意么?”
“自然也好。”
闻言,谢凌钰手指都有些发颤,半是欣喜若狂,半是难以置信。
他望着眼前人颊侧晃荡的朱砂耳坠,蓦然想起长乐宫夜宴之上,她好奇地盯着信物,引他不快。
早知今日,他合该当年就心甘情愿奉上一切,讨妻子欢心。
好在,阿音最后还肯要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