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顶层雅间,十二道画屏将室内一分为二。
屏风上依次绘有不同时节花鸟鱼虫,乃姜家长公子亲笔,价值连城。
今日陛下离宫,陡然造访。
皇帝身边的宦者笑得和煦,“薛二姑娘平素在何处?还有那位小怜姑娘今日在否?”
画屏西侧,唯有一乐姬怀抱琵琶。
阮怜抱着瑟瑟发抖,有些恍惚。
自谢凌钰踏入此处,已过去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她如坐针毡,已连连弹错两个音。
薛柔在嫏嬛殿与姜家女公子交好,故而常来此处消遣,同阮怜一见如故。
仗着无外人,没少痛骂今上难伺候。
式乾殿内,不是让她留下磨个墨,就是眼睛疲了,要她读篇文章。
那会正值豆蔻的少女眉梢眼角写满不悦,可阮怜见多了男子,隐隐觉得不对。
但事涉天子,阮怜不敢多嘴。
她隔着屏风,能听见皇帝同长公子交谈朝事,少年声音悦耳,用辞简明扼要,如寒凉秋水令人清醒。
跟薛柔口中的阴郁不大沾边。
待长公子离去,那道声音复又传来。
“今年春,阿音给你填了首词,唱罢。”
阮怜分不清楚陛下的情绪,究竟是出于对心上人的好奇,还是怕阿音填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词。
她停下拨弄琵琶的手,思及薛柔玩闹时作的词,忍不住呼吸急促。
时下文人皆不屑于此,谓之长短句,大多靡艳浮华,难登大雅之堂。
阮怜双腿一阵阵发软,“奴不记得了。”
“是么?”
那头传来一声轻叹,仿佛有丝遗憾。
“上回薛柔去姜府,你不是才唱过么?”
阮怜愣住,眼前一片空白,陛下从何知晓?
她欲跪下请罪,却膝盖方动,便摔倒在地,好在没碰坏琵琶。
那头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又重复一遍方才命令。
“唱罢。”
阮怜抱起琵琶,嗓子如被人拧住的干布,深吸几口气方才好过些。
“香雾浓,酒痕融。因问檀郎何处逢,流霞染颊红。”
女子柔婉沙哑的声音如有实质,穿过画屏绕着人转。
李顺低眉垂眼站在一侧,眼睁睁看着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
少年手中紧攥着瓷盏,指节发白,茶汤晃出来濡湿衣袖也浑然不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画屏。
但也不像赏画,倒像在出神想着什么人。
“歌渐慵,月朦胧。才数阑边并蒂丛,双鸳啼过东。”
最后一音落下,阮怜听见一声巨响。
中间画屏被撤走。
少年一脸平静,仿佛心绪无波无澜。
唯有那一地碎瓷片,昭示他方才暴怒。
“淫词艳曲,不堪入耳。”谢凌钰冷冷道。
他急怒攻心,喉咙仿佛有血气翻涌。
早知薛柔填过《长相思》,然而白纸黑字比不过亲耳听见。
这般缠绵悱恻的少女情思,真叫人闻之动容。
谢凌钰每一句都听懂了,今岁三月,他命王玄逸去京畿办差,往返不过短短几日。
她就这么不舍得?
方才乐姬的每一个字落在他耳朵里,都像面镜子,清楚映照薛梵音有多么眷恋她表兄。
也照出他此刻若野火连天的嫉妒,和失控的情绪。
意识到这点后,谢凌钰更加恼恨。
岂有天子嫉恨一臣下的道理,简直可笑。
然而那点嫉妒越烧越旺,由不得忽视,他脸色逐渐苍白,半晌才问:“可还有旁的人知晓,此为薛柔所作?”
“回陛下,没有。”
阮怜迫不及待回答,她岂会愚蠢到将此事告诉旁人。
过分大胆的用词,若流至外人耳朵里,恐怕会揣测薛二姑娘的贞洁。
纵使是姜吟,身为薛柔好友,出于礼,也只会彻底焚毁此词。
谢凌钰半晌不语,揉了揉额角像在思索什么。
“她同你,情谊颇深?”
阮怜恍惚一下,确定皇帝在问自己,“是……”
少年眉头轻蹙,随即道:“那便拔舌头。”
轻飘飘的,仿佛是赏赐。
李顺看了眼,随即垂首不敢多言,心道皇帝现下真是气糊涂了,忽听见外头有动静,连忙借故出去。
“薛二姑娘?”李顺眼前一亮,却突然噤声。
怎么这位也一副不大痛快的神色,身后还跟着个小公子。
薛柔看了眼李顺背后半开的门,颇为讶异,“陛下来了?”
既然皇帝在,她好歹得进去行个礼再走。
李顺却拦住她,有些为难,倘若以往皇帝不痛快,他乐见薛柔进去。
但今日,皇帝不痛快的根源就是薛柔。
“里头有什么,是我不能见的么?”
薛柔疑惑,随后听见几声啜泣,脸色微变推开李顺,径直进去。
她抬眸便瞧见谢凌钰苍白脸色,以及他身边堪称狼藉的地面。
掀翻的桌案旁,是一地茶水。
薛柔怔住一瞬,不知是何情况,想扶阮怜起来,却见她嘴唇动了动,竟是“快走”。
这样的情形,无论如何薛柔都不可能走。
“陛下是否有何误会,小怜素来谨慎恭顺——”
“谨慎?”谢凌钰面无表情打断她,“此人教你作浮浪之词,是她误你,其咎难逃。”
官宦之家,若有姑娘做出失礼之事,其父母为保全名声,便将过错推至奴婢身上,以止流言。
“陛下,我父母尚未追究,倒也不必令天子代劳。”
谢凌钰只觉脑中那根弦断了又断,嘴唇动了动,半晌却只冷笑一声。
“尚书令若知晓,不会再允你踏出家门半步。”
“阿翁从不过问我的事。”薛柔声音坦然,没有半分伤心。
谢凌钰默然,没再阻止她搀扶那乐姬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少女面前,看着那双杏眼。
“都出去,”谢凌钰声音发寒,紧接着扣住薛柔手腕,“你留下,朕有话问你。”
他呼吸有些不顺畅,“王玄逸常陪你玩乐,他可曾对你失礼过?”
几乎一瞬间,薛柔便明白陛下方才听了什么。
那首《长相思》,是她见表兄过分守礼到迂腐的程度,无人时握她手,都要隔一层帕子,才写来逗他。
她也知不妥,易引人误会,叮嘱过小怜莫道何人所作。
薛柔想抽走手腕,却根本动不了,抿唇维护表兄,“他不曾。”
她唯恐皇帝再迁怒旁人,连忙补道:“小怜声线婉转,适合秾丽缠绵之词,我是特为她所作的,只是玩乐罢了。”
谢凌钰一双眼如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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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话时静幽幽的,盯着面前少女。
耳畔仿佛有人在说话,不断提醒着他,阿音又在撒谎。
她为何慌成这样,语无伦次,究竟是为那个乐姬开脱,还是怕她的“檀郎”受罚?
显而易见,是后者。
薛柔被皇帝盯得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垂眸勉强说完最后一句。
“关乎男女大防,我与表兄从未有任何逾矩之处。”
她心里默念,未曾耳鬓厮磨,未曾有肌肤之亲,算什么逾矩。
不算欺君。
谢凌钰轻笑,饱含嘲讽之意。
薛柔心里异常憋屈,最讨厌皇帝这种洞穿一切后的轻笑,还什么都不说。
她不知谢凌钰究竟想到哪个地步,连辩驳都没法。
“陛下非不肯信,我也没办法。”她也不敢过分顶撞,“这种事,我实在没法与陛下自证清白。”
说完,薛柔仿佛想到什么。
“陛下实在想与人痛骂我,不若召洛阳尹之子进宫畅谈。”
谢凌钰蹙眉,“新任洛阳尹?他说什么了?”
见皇帝这副模样,薛柔也轻笑一声,“他说的句句在陛下心坎上,陛下不若遣人去问问,说不定相见恨晚。”
谢凌钰脸色难看,“何必含沙射影,朕为何恼怒,你不知晓?”
少年眼底全然是嘲讽,“说什么从未逾矩,赠你金钗的是他,替你簪花的也是他。”
“上元节,春日宴,乃至不久前的游湖……朕都不知京官竟如此闲暇。”
“他年长你几岁,竟连这点男女大防都不懂。”
谢凌钰垂眸,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全然不在乎自己正握住一截皓腕。
薛柔愣住,略慌乱地看向一旁,回过神后不可思议地质问:“陛下如何知晓?”
“陛下派人监视我?”
简直匪夷所思,朱衣使都有差事在身,或监察百官,或探查民间异动,怎会在她身上花费精力。
谢凌钰神色凝滞一瞬,“王玄逸身为朝臣,朱衣使见他不思公务,禀告朕而已。”
薛柔本不想信,可朱衣使监视她更是荒谬绝伦。
她抿唇,想早些离开,“阿弟还在外侯着,陛下若无其他事,我便退下了。”
“何时回宫?”
少年声线有些不自然,四个字又冷又硬。
“暂且不回去,等及笄礼过去再说。”
谢凌钰松开手,“在宫中办亦可。”
“恐怕不大合适。”薛柔推拒,“届时又要惹人议论。”
她脸色不似作伪,当真在担心。
“回宫就好,没有多嘴的人。”少年眼神微动,仿佛还有话要说,最后却只扯了扯嘴角,“及笄礼前夕回府,也不耽搁。”
“我想多陪阿娘。”
此话一出,就连谢凌钰也无法再说什么。
他蓦然想起临淮之乱后,年幼的薛柔,蹲在一块山石后,一片片撕掉朵牡丹花瓣。
“三日后陛下生辰可以回家,不可以回家,可以回家……不可以。”小姑娘又开始哭,“陛下为什么非要过生辰。”
他走到她面前,想说是太常卿非要过,却见她被吓一跳。
恍若瞧见恶鬼。
其实直到现在,薛柔也视他如恶鬼,只是小姑娘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些。
谢凌钰终于松口,“罢了,你何时回来,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