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生意人手里都有一把坏账,从龙之功本身就是最大的生意,东宫的账本自然也逃不过前者。
只不过先太子治下的东宫坏账比别处“略有”不同。
沈青池让舒琊亲自送来的不是什么机密账本,而是先太子入主东宫第二年起,东宫私库每一年的物品流动总览。甚至不是奇珍异宝的出入库记录,仅仅是食材、木材、锅碗瓢盆这类的基础耗材的数量变动,其中包括了太子妃莳弄花草消耗掉的工具和……肥料。
太子妃是镇北将军顾世情的长女,十六岁嫁给先太子,在先太子被先帝鸩杀的当晚悬梁自尽,顾将军也因此卸甲告老,举家迁至南方,等同于流放。
沈青池后来借遇刺之名清算顾家时,顾家主支人丁凋零到只剩一位老太太和两个孙女,他不忍心下狠手,转而对准打着顾将军旗子支持先太子的顾家旁支挥下屠刀,把那群从先帝手下逃过一劫的朝廷蛀虫杀了个干净。
太子妃是将门虎女,上过战场,习过武艺,嫁入东宫后却开始修身养性,不舞刀弄枪,转而干起了园艺。
她不喜欢寻常花草,更爱深山老林或异国他乡的奇特草木。这种只在特定区域生长的植物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难以在帝京的气候下成活,因而太子妃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照料它们当中,东宫杂物一项的支出也以此为最。
妙的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东宫私库的物品流动一直是先太子政敌们死盯的对象,而太子妃的花销却并不为人关注,所以也从未有人发现,东宫每年进账的银子,居然有三到五成都花在了给太子妃种草上。
连雨年一页页翻看账目,里面的条款都是固定的,购入草种、树苗、花苗和肥料是花钱的大头,约占九成,其余杂物加起来占总数的一成左右。
年年如此,就连金额也大差不差,每一年的记录都像复制粘贴,乍一看像手下人敷衍了事的产物,实际上所有数目都精确到了铜板单位。
这本账册初看平凡,越看越诡异,笔墨纵横间仿佛盘踞着一头不可名状的怪物,会吞没所有向它投来的视线……以及视线的主人。
连雨年合上账本:“先太子妃一年要消耗近两万两银子的花肥——什么肥料这么值钱?用金子沤的吗?”
择青说道:“若是没有从东宫地下挖出那些尸骨,纵然陛下发现账目有异,也只会推测是先太子贪腐。如今看来……它们可能是买命钱。”
将以盖皮匿骨术遮掩的尸体藏在用天价买下的花肥、草木里,确实能把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东宫。
微风吹得枝头黄叶簌簌,连雨年的语气微沉:“陛下怎么打算?”
舒琊看了看账册,低声道:“陛下已命人调查先太子在世期间的失踪人口和买卖/人口,刑部尚书许鉴大人连夜翻出上千案卷,就连昌平二十一年东南洪涝的灾民统计书也寻了出来,正在带领刑部上下核查。”
昌平二十一年是先太子入主东宫的第三年。
那一年东南十二城连下三个月暴雨,黄河决堤,洪涝爆发,灾情之严重堪称盛朝立国以来之最。
先帝在很多事情上不靠谱,唯独对赈灾和权斗手拿把掐。他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将赈灾事项安排得面面俱到,而负责将这些事项落实的正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先太子。
“那场洪灾因救灾及时,百姓死伤并不严重。洪涝过后虽有蝗灾和瘟疫,也只是小范围传播,没有酿成大祸,所以不似前朝那样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
择青娓娓道来:“此事后来还成了先太子的政绩之一,为他的金身再贴一层金箔。灾情平息后,先太子上疏奏禀赈灾过程,灾民失踪和亡故这两项数字,加起来是两万一千五百人。”
舒琊下颌一紧:“我们从东宫挖出的尸骨近两万两千具。”
这些线索嵌合得真是严丝合缝。
连雨年没了胃口,把粥碗推开:“东宫里的尸骨未必都是那时的灾民,应该有不少失踪的人真的是被洪水冲走,生死不知。至于故去的人,尸首都进行了妥善处理,先太子不至于蠢到明着对他们下手。不过……”
他话音未落,几名近卫忽然匆匆而来,附在舒琊耳边说了些什么。
舒琊面色一变,吩咐他们继续盯着,随即转向连雨年:“仵作找到了部分尸骨的死因,扼颈、中毒、刀伤……还有溺亡。”
“溺亡?”连雨年疑惑,“这是怎么查出来的?”
舒琊摇摇头:“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很难完全确定死因,尤其是溺亡这种需要血肉器官共同辅助判定的死因。不过,仵作解剖过在昌平二十一年被卷进洪水溺毙的百姓的尸首,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骨骼上都有大量细小的刮蹭、撞击痕迹和骨折迹象。”
择青温声补充道:“这是因为洪水流速湍急,尸身浮动过程中会反复撞击水中、岸上的石头或硬物,一般的溺亡尸首不会有这类痕迹。”
“原来如此。那……”
“有十几具尸骨身上存在这样的痕迹,可以确定他们死于那场洪灾。”舒琊青着脸道。
“只是部分而已。”择青声音轻柔,压抑着隐隐的怒气。
连雨年沉默了一下:“他们死于洪灾,而非死于先太子之手,盗窃尸体虽然上不得台面,所幸还不算丧心病狂。舒侍卫,你们该关注的是其他死于非命的人。”
“……”
舒琊深吸一口气,握着精铁刀与桃木剑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择青微不可察地叹气:“丹先生若是吃好了,便随咱家去见陛下吧。”
连雨年摸摸肚子,夹起最后一颗虾饺塞入口中。
半凉的面皮下虾肉还温热,鲜甜弹韧,咸淡适中。
他咽下虾肉,拿过湿帕子擦嘴,缓缓起身。
“走吧。”
……
朝会结束后,沈青池径直回到安和殿。他不喜欢御书房的庄严沉肃,平时批阅奏折都在寝殿。
连雨年跟随择青迈过门槛时,沈青池刚换下厚重繁复的朝服,玄色常服外披着青色长衫,又是一件小临安王旧衣。
连雨年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对他这怪异的举动理解不能,只能别开眼,装作没看到。
“丹先生,坐。”
连雨年出神之际,又没有及时行礼,沈青池像是习惯了似的,也未责备,挥手命人看座。
“陛下。”
连雨年象征性拱拱手,屈膝跪坐下来,小侍从很快递上热茶,他低头一嗅——是松梨雪顶茶,加了点蜂蜜。
倒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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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九皇子的口味。
连雨年莫名松了口气。
从他接过茶杯起,沈青池便不错眼地看着他,眼神沉静利落,似薄冰削成的刀。
那刀锋冷利,从连雨年的眉骨掠过深邃的眼瞳,勾上他玉山似的鼻梁,再轻柔扫向芙蓉色的唇瓣,最后才沿着轮廓线条细细描摹一通,行云流水如庖丁解牛,仿佛想剖开这张艳若桃李的姿容,去窥见别的一些什么。
令他失望的是,他没能在这副面孔下找到可解自己妄念的存在,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错觉。
与此同时,连雨年觉察不对,抬眼与他对望一瞬,神情坦荡。
任沈青池如何探究追查,面前这道清风朗月的身影也仍是那般陌生,仅有眉眼间的半分沆砀烟波略微似他苦寻的故人。
他们连口味都大相径庭。
沈青池突然没了兴致,懒散地垂眼,翻开手边案卷。
连雨年不知道他的心思,当然也无从反驳——自己并非口味清淡,也曾经无辣不欢凉热不忌,只是后来由于身体原因吃不了腥辣罢了。
十四年岁月如梭,如今想来,他们真正交心的时刻其实不多。
彼此心潮涌动于暗海,连雨年和沈青池不动声色,谈起隔绝两处的现实。
“盛名之下无虚士,丹先生向朕证明了你的能力,等到许鉴那边整理完失踪人口的卷宗,便可投入对妖蛊教的调查。”沈青池声音淡淡。
“先生曾说凡间事凡间断,非凡间事凡人无法插手。既然确定妖蛊教有异于常人的手段,那调查行动的重心需换一换——丹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连雨年道:“建议不好说,草民倒是有个方向。”
沈青池微讶,而后展颜一笑:“说来听听。”
连雨年组织了一下语言:“昨日看到玄玉瓮时,草民听见了一首歌谣,很可能是组成那怪物的魂灵残存的心念,依草民所见,应该指向了某个地点。”
沈青池点点下巴,择青立刻为连雨年捧上纸笔。
连雨年放下茶杯,在纸上写下歌词,顿了顿,再在每一句词旁边补上曲谱。
沈青池一看就皱起眉头:“这是京畿一带最近流行起来的曲调风格,朕记得前些日子京中诡戏风靡,也与这首曲子相似。”
连雨年一愣:“诡戏?”
择青及时解释道:“诡戏是改编自市井志怪奇文的戏目,不讲究词曲格律,不拘泥于传统韵调,以怪、奇、诡、谲为噱头,是这两年京中盛行的一种戏剧。”
哦,原来是在他“死”后才出现的新鲜玩意。
恐怖片嘛,这个他熟。
连雨年道:“东宫地下的尸体有不少死了四年甚至更久,但诡戏是近期才开始流行的,时间似乎对不上?”
“或许不是时间对不上,而是这种戏剧早已诞生在某个地方,只不过无人知晓。”沈青池认认真真打量纸张上的字迹,确认运笔字形皆普通和陌生,才把它递给择青,“去查查诡戏的发源地。”
择青躬身退下。
此时,安和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沈青池端起半凉的茶,原本轻松的氛围在他投向连雨年的一眼里凝滞。
“丹先生,我们来谈谈昨日你从东宫带走的那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