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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八

作者:浩然天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临安王之于陛下是什么样的存在,经过陛下三年不停的屠刀,如今只剩择青一人知晓。


    他每日跟在陛下身旁,看他励精图治、兴利除弊,将偌大的盛朝从先帝的权斗泥潭里拽出再清洗干净,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看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看他遍寻天下奇物异法,求一个故人入梦。


    继登基大典上遇刺后,陛下还遭遇过一次刺杀,同样是在金銮殿,同样是歌舞升平的时刻,同样的腹背受敌,陛下依旧先近卫一步拔剑诛杀刺客于龙椅前,审都懒得审。


    后来刑部查出刺客跟脚,顺藤摸瓜找到其背后之人,本该以谋逆论处夷三族的主犯却得到了陛下的宽宥,只诛首恶,不做连坐瓜蔓。


    那时的陛下已经坐稳皇位,江山稳固,朝中大臣们也以主辱臣死为由上书请陛下严惩,如此风浪,却皆被他压了下去。


    于是有一言官当庭问:“陛下既然这般心胸宽广,当日为何株连先太子的母族和妻族,时至今日仍不罢休,还在追击所谓的残党?先帝明旨赦免,陛下登基不久,屠刀之下国朝动荡不休,该宽宥的时候为何又不肯宽宥?”


    言官清流直言讽谏,不仅是求清名,更是替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道出了心中疑惑。


    同样是刺杀,先太子手下擅自谋划动手就要被大肆株连,行刑官的刀都砍卷刃了三把,更是将完全不知此事的祝家三服与太子妃亲眷都牵扯进来,逼得已经致仕的祝老太爷拖着病躯千里迢迢赶赴京城,求陛下为两家留一丝血脉。


    先太子谋反都未导致的后果,他的属下用一次刺杀替他讨得了,若亡魂在天,大概会气得魂飞魄散吧?


    可惜陛下没有为任何人解惑,那名言官也很快就被寻了贪腐的错处罢官流放,去往极北苦寒之地修筑堡垒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择青额前渗出汗水,他却不敢擦拭,对前问避而不答,垂着头说:“陛下,夜已深了,明日还要上朝,早些休息吧。”


    “嗯。”沈青池懒散地答应一声,似乎也忘了先前问过什么,只把剩下的条子一一归档,而后掸掉指尖残灰。


    他刚沐浴完,微湿的长发披散在略显陈旧和不合身的寝衣上,袖口往小臂上堆起一截褶皱,才堪堪露出手腕。


    再有一年,这套寝衣便合身了。


    再有一年,他便能与他身高齐平了。


    沈青池起身走向内室,忽然脚步一顿,回身问:“择青,你在怕什么?”


    择青拱手:“只要陛下龙体康健,奴婢什么都不怕。”


    “呵,滑头。”


    沈青池转身离去。


    择青小碎步跟上,心里又冒出了那个问题——所以,为什么呢?


    陛下穿着小临安王的旧衣,用着小临安王用过的碗筷杯盏,批阅奏章时写下的小临安王的字迹,御书房闲书杂谈上的批注……落款都是“枕岁”。


    待陛下龙驭宾天,自己也合了眼,在史官曲笔下,后人应该会将“枕岁”误认为是陛下的号。


    不会有人知道长眠于西山陵的小临安王曾有个字,就像世人皆不知陛下曾为他的死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


    往事如烟,也如雨落尽。


    ……


    深夜,巡逻的禁军从惠仪殿门外走过,铁甲刀兵碰撞作响,在宫道上渐行渐远,回音还久久不绝。


    连雨年睁开眼,侧身转向墙壁,把被子拉过头顶,摊开一直虚握着的右手,掌心象征生命线的那条纹路在黑暗中缓缓扭动,像呼吸一般收缩或起伏,闪着半透明的光。


    他左手尾指一挑,指甲上勾起一条细短如土豆粉的线条,看不出头尾,也不似活物,却在他拿近了观察时陡然一缩一弹,直往他眼眶射去。


    这要是被它击中,颅骨都得穿出个洞来,连雨年闭拢指尖,用巫族后人使不完的牛劲将它捏得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玩意儿?”


    连雨年将它拎高了细瞧,这“土豆粉”就跟疯了似的在他指间挣扎乱窜,平滑无褶的身躯表面断断续续浮出许多张人脸,狰狞咆哮,一闪即逝。


    它大概率就是先太子耗费了两万多具尸骨养出的东西,看着邪性,却不算强大,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连雨年摩挲下巴,琢磨着要不要干脆把这“土豆粉”弄死了事,它便忽然像感知到危险般身体一僵,旋即像根皮筋一样软嗒嗒地塌了下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凡间讲究这个,阴间也是。


    “原身背下的丹家藏书里没有你,又是神话时代之后才出现的吗?先太子在位那几年,到底搞了多少要命东西出来?”


    连雨年喃喃自语,一时找不到头绪,索性把“土豆粉”又给藏回生命线里去:“罢了,往后有的是与妖蛊教打交道的机会,等陛下把他们抄个底朝天,总能翻出记录你跟脚的东西。”


    说完,他扯下被子,九月的天不算冷,他将被子揉成一坨,抬脚勾住抱紧,合眼沉沉睡去。


    惠仪殿内的宁神香温淡如水,连雨年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朝会的钟声从金銮殿的方向响起,传遍整座皇宫,惊飞屋檐上的雀鸟。


    连雨年猛地惊醒过来,急急忙忙下床穿鞋,并伸手去捞床边衣架上的外衣。


    但那里空无一物,他的身子歪了一下,捞了个空。


    侍从听见动静,端着洗漱用具和新衣裳快步进殿,见连雨年愣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可是要起了?”


    “……嗯。”连雨年一捋额发,柔软直顺的青丝从他指间溢出,拨到脑后又从两鬓散乱地落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四刻。”


    那就是早上六点。和他以前的起床时间一样。


    回了宫,生物钟也跟着回来了,这一行真是……


    连雨年打了个哈欠,放弃睡回笼觉的想法,洗漱完换上新衣,到前厅吃早饭。


    惠仪殿有个小花厅,景致甚美,他到那儿时,早饭已经摆好了——大总管择青亲自为他布的菜。


    “先生,请用早膳。”择青双手递上象牙筷,脸上挂着恭敬的笑,“奴婢不知先生口味,便照陛下的喜好挑了几道,若是先生不喜欢,奴婢再让膳房重新做。”


    连雨年扫了一圈桌上的粥点,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没睡醒。


    他看看笼屉里皮薄馅大的虾饺、金黄酥脆的小油条,再看看盘中冒着热气的荷叶粉蒸肉,最后看向砂锅熬的鲜虾瘦肉粥,揣着手陷入沉思。


    他如今这副面貌实在长得太好,肤若雪脂,眉眼唇鼻却是浓墨重彩的艳丽,稍微有点表情变化便格外显眼,即使他足够内敛谨慎,也藏不住许多即时变化的情绪。


    就像此刻,人精择青便敏锐觉察出他的反应有异,没头没尾地联想到昨日他看那玄玉瓮时的眼神,收了笑问道:“先生,这些菜里难道有鬼?”


    ……这就有些太杯弓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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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连雨年的思绪被一巴掌打断,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公公说笑了,它们只是正常普通的早饭。”


    听到他咬牙切齿挤出的“正常普通”四字,择青毫不掩饰自己的放松,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


    连雨年哭笑不得,之前的微妙心思也找不回来了,索性开门见山:“公公方才说,这些是陛下喜好的菜色?”


    择青笑着点头:“是啊。陛下从前没什么偏好,但如今确实喜欢这些。”


    连雨年忍了又忍,终究没提起“小临安王”这四个字。


    择青没说实话。从前的九皇子是儒雅文士,温润如玉的皮囊下安着一颗嗜辣如命的心,经常在饭桌上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嘶哈嘶哈,没个正形。


    小临安王素有胃疾,不严重,但也不能近腥辣。桌上这些……是他常吃的膳食。


    心底突然冒出密匝匝毛绒绒的心绪,像雨后绿草,被连雨年果断摁死。


    他甩了甩袖坐在桌后,夹起虾饺咬了一口,问:“公公,有海椒油蘸碟吗?”


    择青愣了愣,朝身旁的小内侍颔首,很快便有人端上蘸碟。


    海椒油就是辣椒油,跟油泼辣子、熟油海椒是一个东西。


    辣椒在盛朝不是稀罕物,前朝就已引进中原,在川蜀地区大规模种植,现在已经是最常见的几种调料之一,皇宫自然不缺。


    连雨年一口粥一口滚了辣油的虾饺,把油条撕成小块泡在粥里吃,怎么松弛怎么来,看不出丝毫皇亲贵胄的优雅矜持,充满寻常百姓家的烟火气。


    这样的吃相算不上好看,倒是很能激发食欲,择青耳尖一动,冲旁边的小侍从使眼色,把肚子正在叫唤的他支了出去。


    连雨年大快朵颐的同时,不忘数明里暗里投来的目光。


    不出意外的话,视线的主人都是沈青池派来监视他的,至于为何数量这么多,连择青也成为其中一员,又盯得如此密不透风,连雨年却有些拿不准。


    好在乡野莽夫不识礼数,也不必避忌委婉,他张口就问:“择青公公,是陛下派你来看着我吃早饭的?”


    “不。”择青恭谦微笑,“陛下让奴婢来传话。”


    “什么话?”连雨年连粥带油条舀起,送入口中。


    “暂时不知。”择青说完,不等困惑的他发问便解释道:“陛下在等一个消息,和东宫的出入库记录有关。”


    连雨年熟悉沈青池的行事风格,脱口而出:“他在找可能记录着那些尸骨运送过程的东西?”


    择青一怔。


    “公公!”


    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卫首领舒琊快步走进花厅,先把一本账册递给择青,随后向连雨年施礼。


    择青翻开账本,连雨年则看向舒琊的腰侧,那里本来只挂着一把精铁长刀,现在却多了柄桃木剑。


    舒琊拱手:“东宫尚未完全清理完毕,夜里更是异状频频。这桃木剑威力不俗,且多次保护我们,还请先生容我多借用一段时日。”


    连雨年一笑:“舒侍卫不用客气,送你了。”


    “多谢!”


    两人刚说到这里,就听到择青“啪”地一声合上账册,转身双手呈给连雨年。


    “这是……”连雨年不解。


    择青微笑道:“先生既已知晓陛下所想,里面的内容一看便知。”


    连雨年搁下勺子,接过账册翻看两页,低低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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