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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碗粥

作者:银黑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大哥怎么又在厨房?


    以她在梦里的经验,他可不怎么在家里待着。


    林月歌转身要走。


    “林同志。”


    袁砺叫住了她,他的声音很低沉,轻轻一声同志,像在念魔咒,神秘又荒芜。


    “给我盛碗粥。”


    她回身,有点诧异:“什么?”


    “没听到?”


    袁砺坐到了圆桌边,长腿交叉,看起来如同一只慵懒的豹子。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敲了敲:“我没吃早饭。”


    “可——”


    摸不透他的路数,她皱了皱眉头:“我只煮了粥。”


    他不置可否,手指又敲了一下乌檀木桌面:“快点。”


    算了。


    林月歌没兴趣和他理论,一碗粥而已。


    她转身进了厨房,绑好头发,端出一碗粥。


    袁砺指了指橱柜:“那里面还有菜?”


    “啊,是。”


    “土豆丝。”


    她知道,他不爱吃土豆丝。


    暗地里希求他能放过她给自己煮的土豆丝。


    “麻烦端来。”


    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命令下起来,天经地义的样子。


    林月歌深吸口气。


    就一次,忍。


    土豆丝里,她还放了一些糖,是偏甜口的。


    让他吃,看他吃不吃得惯了。


    呵呵。


    她把粥碗和土豆丝摆在了圆桌上,一时竟没控制好情绪,热粥翻出来了一些。


    恰好溅出来,眼看着就要烫到袁砺的手腕——


    下一秒,他的手抬了起来,粥汤落到了桌面上。


    他望了她一眼。


    故意的?


    林月歌没解释,礼貌地笑了下,转身又要退场。


    “等等——”


    他又开了尊口:“筷子。”


    林月歌的气快从脑门冲出来。


    三步并两步,去了厨房,取了一双筷子,给他放在了碗边,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飞快离开。


    西院的房里,小宝还在呼呼大睡。


    她靠窗坐下,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窗子正对着小院天井的正中央,只要袁砺走出来,就能看见她在这。


    她起身把窗户关上。


    她一边把头发揉干,一边发呆。


    等到对上墙角的小镜子,她哑了。


    头发半湿,水珠把她肩膀和背上打了个半湿,衣服都紧紧地贴在身上,虽说只是那一点儿,但还是有一种被人看光的羞耻感。


    她咬紧牙关。


    回想着他刚刚看过来的眼神,是不是有一丝轻佻?


    不。不会。


    这人看不上她。


    她拉上窗帘,把头发用很大的劲儿拧得干干的,又重新换了件衣服。


    换上了一件乳白色的绣花短袖,领子那儿掐着一圈花边,只是角落有些泛黄,是大姐留给她的,也是她最终爱的一件衣服。


    窗外,院门吱呀被推开又被关上。


    他终于走了。


    林月歌这才从房里走出来。


    圆桌上,粥碗是空的,土豆丝的碟子里,只剩一点菜汤。


    一股酸涩的滋味弥漫在舌尖。


    林月歌只觉得有点儿好笑。


    梦里,她辛辛苦苦琢磨他的口味,想尽办法给他做新菜式,人家并不领情。


    现在,白粥和煮过的、加了糖的土豆丝,他却吃了个精光?


    到了晚上她都没回过神来。


    晚上,袁家父子都没回来,陆燕萍把师傅代买送来的肉和菜清点了一下。


    “今儿年景好,还有葡萄呢。”


    “小林,你吃吧。”


    让林月歌吃葡萄,是出于好意。


    林月歌位置摆得正:“我不用。”


    主人家自己的东西,她不该吃。


    陆燕萍知道她的心思,倒也很欣赏这一点,没有多劝。


    趁着陆燕萍奶孩子,她跟陆燕萍提了个要求:“陆老师,我能不能在家里洗澡?”


    有了小宝后,陆燕萍就花大钱想尽办法从国外弄来了一台进口热水器。


    大院里,只有袁家有这个新鲜东西。


    其他人要么洗单位的澡堂,要么就是去大院的公共澡堂。


    她仔细地考虑过了,再不能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洗了头发,在家里拧,总是麻烦的。


    “我得带孩子,白天没工夫一个人出去洗澡,晚上的话,公共澡堂也关门了。”


    东院袁砺房间隔壁再隔壁,就是袁家的卫生间。


    她知道,里面还有吹风机。


    插上电,会有热风吹出来,可以把头发很快吹干。


    梦里,她见陆燕萍用过。


    有过一时的歆羡,但她没有提要求。


    天冷时,洗完头只是一个劲地用毛巾擦了又擦,窝在暖气片的边上烘一会。


    她满脑子除了袁砺,就是袁砺,一点自己都没给剩下。


    有那么一次,她紧赶慢赶,赶在八点前去了澡堂。


    到了八点,路上遇到几个小痞子,她几乎是跑着回来。


    这一次,她不这样了。


    “也是,我没想到这些。”


    “可以啊,你就用吧,卫生间的钥匙就挂在架子上。”


    陆燕萍指了指外头。


    林月歌不敢相信,这事儿竟然很简单。


    她原以为,她需要再花一阵子,才能说服陆燕萍的。


    她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拼命亲了几下小宝带着奶香的小脸蛋:“你妈人真好。”


    哼着小曲儿,她奔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那串葡萄,剪了一盆子,敲了敲书房的门。


    陆燕萍正在里面挑灯夜读。


    她把盆子放下,轻轻道:“陆老师,谢谢你。”


    陆燕萍正读得认真,并没有回答,她也就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退了出来。


    林月歌瞥了一眼,陆燕萍读的书,上面不知道是字还是画,像天书一样的,她一个也不认识。


    她之前说要做个像陆老师一样的女人,并不是开玩笑。


    她真的很羡慕她,有自己热爱的事业,跟丈夫也是有商有量,能说的上话。


    跟她乡下见到的女人都不一样。


    林月歌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


    第二天一大早,林月歌特意早早起来。


    她一直看着对面袁砺的屋子,是锁上的,里面也没有亮灯。


    她松了口气。


    袁砺应该是走了的,她这才出门去厨房给自己准备早饭。


    晚上她已经把大米泡好了。


    昨天有送来一块猪肉,她稍稍割下来一些瘦的,切成细丝,打算做皮蛋瘦肉粥。


    肚子不太舒服的时候,她特别想吃这一口。


    原先在家里食材找不齐,只有小时候跟着外公,才喝了几次。


    现在——做这个方便多了。


    林月歌揉了揉眼睛,小宝最近吃奶量多了,半夜起来两次哭着要喝奶,陆燕萍喂完去睡了,她也跟着折腾了大半夜。


    喝个粥,不会太过分吧。


    大米是要煮开花的,她找出砂锅,开了大火。


    北京的水质很硬,之前她用过不少办法,后面发现烧水时加一些果木炭水质不但软,还会很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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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她初来乍到,家里还没果木炭。


    只能把水静置一晚上。


    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小宝在哭,她赶忙过去哄她。


    他现在很黏她,一睁开眼睛见不到,就得哭。


    稍稍去晚了一会儿,就会哭得喘不上气。


    “哟,真香。”


    猴子一只脚跨进了国营饭店,保温桶啪地放到了桌上:“砺子,今儿张姨有事儿,晚了点。”


    陈光荣看了看坐在中心的袁砺,欲言又止。


    被侯江生啪一掌拍在了背上:“陈光荣,娘们儿唧唧的,有屁快放。”


    陈光荣推了推眼镜,打开保温桶,递给袁砺:“不苦,真不苦,我替你尝过了。”


    保温桶里,传来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袁砺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口喝完,淡棕色的药液滑了下来,被他用手背抹去,没说话。


    侯江生跟服务员说:“同志,再加两个菜,砺子,来一叠门钉肉饼?”


    他不等袁砺回答,就让服务员加菜单上。


    袁砺也从没在点菜上发表过什么意见,一直是他们拿的主意。


    “等等。”


    袁砺叫住了服务员:“青椒土豆丝。”


    服务员愣了愣,国营饭店还真没什么人点这种菜。


    “青椒土豆丝?”


    “对——”


    “你不是不爱吃吗?”


    他又加了一句:“加点糖。”


    加糖的青椒土豆丝……


    服务员额头有点黑,上下左右确认,看几个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来踢馆子的。


    陈光荣抬了抬下巴:“就按他说的做。”


    “好,好嘞。”


    侯江生看呆了,等袁砺走后,他拉着陈光荣说悄悄话。


    “砺子怎么了,我参军了,受刺激了?”


    陈光荣叹了口气:“他哪有那么脆弱。”


    “那他怎么突然在菜里放糖,这是什么吃法?”


    回想起那盘子甜兮兮的青椒土豆丝,侯江生喉咙眼发腻。


    “他竟然吃了一大半。”


    陈光荣勉强想到了一个理由:“大概是中药太苦。”


    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吃颗糖什么的。


    侯江生恍然大悟。


    “哎,我下个月就参军,他那药恐怕没办法在我家熬了。”


    “那怎么办?”


    “拿去你家。”


    “我家?翠翠大大咧咧,还能熬药?熬个粥都带着糊味。”


    陈光荣不敢想象。


    “那咋办?”


    侯江生也一筹莫展:“这事儿又不能告诉别人。”


    “到时候我出去花钱请人熬吧。”


    陈光荣严肃地说道。


    侯江生颇为感动:“光荣你可真贤惠,你丫要是个女的,我早就娶了你了。”


    换来后脑勺啪啪两掌。


    “走,咱再去替砺子打听打听。”


    砂锅的盖子在咚咚地撞,听着差不多啦,香味也闻着差不多了。


    林月歌抱起袁小宝,折好手帕替他擦了擦下巴的口水,给了他一个拨浪鼓,放在客厅的小摇篮里,一路来到了厨房。


    打开砂锅,莹白的粥粒炸开了花,细细的瘦肉丝弯弯的,有些像煮熟的虾米,透着淡淡的粉色,皮蛋外皮一粒粒的,肉丝是晶莹剔透的嫩粉色,浮上来的皮蛋黄又染着深蓝。


    她爱极了这种色调。


    又抓了一点儿姜丝,外公说过,这东西多放姜才好。


    她舀了一小碗,刚坐到圆桌上,院门开了,袁砺又——


    回来了。


    不早一秒,不晚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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