跖羽鹰从天空降下,落在娜鲁肩膀上久久不肯起飞时,娜鲁知道又有故人离开人世了。
当年姬恒的父皇离世,东海吹拂千里的长风比信使更快将消息送达。跖羽鹰嗅见了风中离别的气息,将骄傲的羽翅收拢,垂首紧挨着娜鲁的鬓发。
跖羽鹰是只骁勇善战也多愁善感的雌鹰,它为主人感到难过。但那种情绪,娜鲁有吗?
姬恒的父皇也是个心上多秋的男人,他见过娜鲁之后,余生都在西胤帝宫里等待娜鲁的马蹄声。临终之际,他缠绵病榻数月,与命数苦熬,等着娜鲁到来见他最后一面。但那时大河之国仍旧处于建立之初的动荡时候,娜鲁没有赶去西胤。
那个男人留下一封信,叫小儿子送来。他对娜鲁毫无责怪之意,只是轻描淡写道:卿卿,西胤帝王与帝后皆同墓同寝,百年后,你可愿与朕共枕眠呐?
娜鲁对他太薄情了,她去不了的。她是大河的君主,死后骨灰都要撒在草原间。
那个男人实在深情到不像个帝王,心术与城府他一个都没有。人们说是老皇帝走得意外,没能册封皇太子,才叫长子顺理成章继位。他听了流言蜚语,也不恼,反倒封了弟弟做太子。他说人贵在自明,林深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可不是吗,娜鲁初见姬林深,还以为他才是西胤的年轻皇帝。他总是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笑,身子站不直似的半斜半倚,常常拢着袖子看猫狗打架,好像闲散到不行。但他那双风流桃花眼里藏着坚决的意志,袖子里的手不像他皇兄那样纤细,而是扎实、硬朗的。
他在年幼时便入了仙门,却始终未长居司命宫。对外的说词是他与红尘牵扯太深,尚未断干净。可娜鲁看得出来,他不是闭耳不听窗外事之人,等他继位,西胤绝不会容忍鬼界的一再进犯。她千里而来,正是寻求这样一个盟友。
问题在于,姬林深那会才是个少年人。别说晏岫出面了,就是晏岫把姬林深送上门,娜鲁也没那兴致。本以为无功而返,打着款待贵客名义,多日流连在娜鲁身前马后的姬林溪却道:国中都说,幼弟与朕相貌相仿呢。
他们眉眼相似,但姬林溪没有雄狮的心。不过,他挺漂亮的。
笙歌漫漫,烛光摇晃的夜晚过去,娜鲁打马回草原了。她也没想到,还要再等许多年,她的盟友才能长大成人。因为她等待的雄狮,是她那晚怀上的孩子。
小恒的到来悄无声息。头几个月里娜鲁骑马打仗、饮酒嚼冰,甚至是怒极干架,她样样没落,可小恒还是稳稳当当地待在娜鲁的肚子里,并且在一场击退蛇鬼的胜战里降生了。
草原上的权力之争同样残酷,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支持娜鲁对待鬼界那种不留余地的战略。有一次,一只红黑的毒蛇钻进了小恒的帐子里。虽然小恒掐住蛇七寸,把它卷在手腕上当玩具,但娜鲁还是把小恒丢回了西胤。
他不是西胤皇宫里出生的,身份自然要受猜疑,但姬林溪知道这是他儿子。小恒缺心眼,对蜚短流长也很不在意,他比较在意他的皇叔。
他回去没几天就碰上鬼怪在荒年作乱,令百姓怨上加怨。姬林深随皇帝探访民情,斩杀了为首的风流鬼,鬼血溅得小恒满脸都是。姬林溪担心死了,生怕小恒做噩梦。可是小恒兴奋到睡不着,整夜同姬林溪说,他要做皇叔那样的英雄。
他太崇拜姬林深了,勤勤恳恳读了几年书、练了几年武,什么都要争做第一等。不像胖乎乎的弟弟,六七岁了还是趴在姬林溪膝头流口水。小恒又缠了姬林深几年,终于拜入皇叔门下,连夜便从父皇寝殿收拾铺盖去了太子府。
姬林溪给娜鲁写信,说林深把小恒当小狗养,他丢块骨头,小恒也会撒欢追出去刁回来。
娜鲁那时便想,小狗会在姬林深身边,长成雄狮的。
事实果然如此。小狗的成长远超所料,尽管代价太大。
娜鲁没有目睹建晔那场祸事,只听姬林深逼迫宋帝王从地下出来谈判,命他即刻召回潜伏在建晔的妖鬼。谈判不成,姬林深掀桌剑指阎王。
他准备得万般周全,但三千年来无人杀死过阎王,谁都不知阎王的死亡也是种诅咒。更出乎姬林深意料的是,姬恒会拔起掩月刀,比他更快冲向阎王的法阵。
西胤的史书上会写,不世出的人皇第一次以人之无穷力,震慑住了鬼界。但对于身处史书中的人们而言,是建晔死了十万人,姬恒丢了半条命。
姬林深自请革职,从皇家除名。
这些年姬恒一直恨姬林深的离开,他将其视为懦夫临阵脱逃,背叛了为御鬼而建的龙骧军,背叛了姬恒对他的信仰。
娜鲁对姬林深倒是和姬林溪一样,谈不上责怪,只是在事后替小叔子收拾无穷无尽的烂摊子。
三千年来唯一可被称为“人皇”的姬恒,在娜鲁眼里有时只是个成长太快的孩子,过早接过龙骧军,过早做了西胤的皇帝。他像可靠的高山,连风都无法将他翻越。可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人,他不理解姬林深。
姬林深不会逃跑。多年前娜鲁便确信姬林深的意志与雄心和她更相似,他们为达目的,千方百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可他们这种人,总是会更孤独,不是吗?
娜鲁眼皮轻轻一跳,漫长的叹息像草原上的微风,除了掀动跖羽鹰的柔羽便再没其它。小东西,你倒是先找你哥去了。
***
为了维护仙门在人心中的无上,晏林深的丧事几乎是静悄悄办完的,生前那么爱热闹的人,死后也就几人送他走。
姬恒为晏林深守灵,他如此沉默,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宿淮来为晏林深上了一炷香,便离开去照顾慌张的司命宫。
只有姬煦哭得那么大声,像个孩子似的。他一面哭一面嚼馒头,眼泪没止住,馒头也没咽下去。他问赵颂璟,你看得见鬼差吗?他们来带走皇叔了吗?如果我把他们都杀死,皇叔可以活过来吗?
看得见的。赵颂璟看得见。
晏林深闭眼那一刻,鬼差便出现在小云泽。宿淮的元神拦住他们,不许他们将往生锁扣在晏林深手腕上,他说仙宫必有神谕降下,三千年来没有宫主死亡的先例。可是往生锁不是鬼差的规则,是天地的。即使鬼差没有上锁,锁还是会出现在晏林深的手腕间。鬼差只是为他引路罢了。
那把锁像是从晏林深手腕上生长出来一样,出现得如此迅速。往生锁锁住了晏林深的记忆,他一瞬间变得懵懂,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理解。他只是对宿淮笑了笑,像他一贯那般。
晏林深已经遵循天地法则,过了冥河,跳下了转生崖。没有人知晓他是否会回到人间,倘若回来,又是在何时何地,又与谁论师兄弟,与谁有叔侄情谊。
晏林深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赵颂璟和姬煦一样,在灵堂里哭得那么伤心。她想她要是有能力就好了。卞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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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她了,他对她露出一抹奇怪的笑。赵颂璟不知他为何笑,只是她本能地,谁对她展眉,她便对谁微笑。
在她傻乎乎的笑里,卞城王闪现至晏林深身后,掏走了他的心。
如果赵颂璟有力量的话,她就能阻拦他了。可是她光是飘到天上去,都用尽全力。她什么都做不到。
“你别哭了……”姬煦粗砺的手掌抹开眼泪,递给赵颂璟一个馒头,“你以前已经哭了太多,你会哭死的……”
姬煦话未完,又泣不成声。赵颂璟也是。
他们哭到眼睛都干涩,心口还在疼。偏偏姬煦说得对,赵颂璟会哭死。她开始喘不上气,胸口像是皱在一起,她跪在地上,渐渐匍匐下去。
姬煦发现她的异状,“哥、哥……颜则、哭出病来了……”
姬恒回过头的同一瞬,金色的影子瞬间出现,又一次像在凤央那样怀抱住赵颂璟。原辞轻抚赵颂璟的后背,平顺她的气息。有原辞在,赵颂璟不会有事的,身体颤抖的、失声恸哭的,是原辞。
***
“师兄,师父还有几坛酒在后院,我去挖出来,请师兄饮酒赏梅好吗?师兄,我拿了司命宫的储粮接济北稷遗民,你都知道是不是?我错了,我不会再违背宫规了,也不会擅离司命宫了。师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师兄、师兄——”
“原辞,睁开眼。”宿淮反握住原辞的手腕,指尖点了点原辞的额头。原辞从昏迷中清醒,一切都似一场梦境。可是宿淮那一身过腰的长发高高竖起,扎进了发冠中,原辞知道,那是宿淮仙力使用过度,大半青丝都渐白了的缘故。
不是谁都像原辞,即便透支到死亡边缘,身体依然能够痊愈。他本该是司命宫最好的护卫者,或许他能给司命宫带来一场凤央那样的神迹。可是他回来得太晚,小云泽依旧澄澈,岸上仙宫却只余废墟。
“师兄……”原辞说不出话。宿淮也一样。
他们劝慰不了彼此。
宿淮起身离开了,没一会,赵颂璟蹑手蹑脚进来。她像是犯错的小孩,面对原辞手足无措。她先是坐在床边,可是原辞那双眼睛看着她,她受不了。于是她和衣蜷缩到床上,将原辞揽进自己怀里。
“甘露、子琥他们都好吗?”原辞轻声问。
赵颂璟这些天跟着杭毓打下手,照顾司命宫的小孩,她知道原辞在问什么。“没有仙力的孩子们先被送出来,他们都安全。甘露受伤了,宿淮师兄在为他治疗……医仙回来了,大家都会好起来的。”她慢慢将事情说给他听。
“还有小白、立冬。”赵颂璟想起这个,“朝闻道、天蓬他们都好。是子琥和几个孩子把它们抱出来的。南山和向天歌藏在池子底,也都没事。”
“你都见过它们了?”原辞说。
“嗯。”是小孩们一个个告诉她,那些灵禽叫什么。每一个都是赵颂璟和原辞在北稷养的动物的名字。
“北稷亡国后,我一个个养回了我们的朋友。好像那样,一切就都没有变。”原辞说,“但一切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逝去的生命不会回归,十年前如此,而今亦是如此。”
是啊,都是自欺欺人。赵颂璟没法安慰原辞,她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些。
她害怕原辞离开。而她的害怕果然成真。原辞施法令她昏睡,像她在沙漠离开原辞那样,原辞也不告而别。
他只字未留,可谁都知道他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