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被揭穿
进入四月，倒春寒已过，气温一天比一天升高。
东港市雨水渐多，植被愈发蓊蓊郁郁。
华贸商厦底楼的绿化带前种了一整排的棕榈树，枝繁叶茂，长势优良。
清晨下过雨，空气里夹杂着一阵泥土的腥气，行人路过树下，被枝叶上的水滴浇湿了头发。
宋予凝穿过一众穿着考究、打扮时尚的上班族，脚步匆匆地进了电梯。
等待轿厢上行的间隙，那颗忐忑不安的小心脏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进办公室前，她鼓足勇气自我安慰，最后还是六神无主地跑去卫生间，做了好一通心理建设。
翻开之前浏览过的高赞贴，反复翻阅，恨不得将上面的每个字刻进骨髓。
心绪平静后，宋予凝抿着唇收好手机。
从卫生间到办公室的路上，意外地碰上数张熟悉的面孔。
先是迎面撞见从电梯里出来的孔辰伟。
孔辰伟别有深意地夸赞她，最近越来越漂亮了……是不是谈恋爱了？
宋予凝头皮一紧，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咬紧牙关没透漏半个字。
男人眯了眯眼，又说小姑娘几天不见，还变聪明了。
和孔辰伟道过别，路过前台的长廊时，她又被窗台旁立着的一道人影叫住。
孙隽驰穿着茶灰色的连帽外套，内搭圆领白色短T，做旧的牛仔裤豁开几条稀疏的口子，显得很年轻，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拦下人，孙隽驰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宋予凝顿住脚步，满头雾水，“……知道什么？”
“全司只有两个科室完成了开门红考核指标。”他故意加重了音量。
仿佛在强调着什么，“这个苏砚和……还是有点本事的，是不是？”
大清早的……这是喝了多少？
宋予凝腹诽，懒得接他的话茬，索性一抬腿直接走了。
来到客服部，又被眼尖的好事者杨千昭叫住。
“我可都看见了……哼哼！”她眨眨眼笑得不怀好意，暧昧道：“小孙在追求你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宋予凝脸色微变。
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骗人，也不想惹是生非。
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转移话题问：“……今天怎么没看到妍妍？”
“你问我，我问谁去？”杨千昭不满地反驳。
宋予凝点点头，“算了，我待会儿再找她。”说完拔腿就跑。
回到非车险科，一屋子的人都在。
南边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几缕微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隐隐透出。
打开电脑，她随即掏出手机，给赵妍妍发去简讯。
Sally宋予凝：今天是周一……妍妍，你去哪儿啦？
消息“咻——”地一下跃然于对话框，下一秒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涂一沅怀抱着一摞文件从南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窃喜，问在场的各位——
“……你们猜，我刚才在里头看到了什么？”
此言一出，引来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侧目。
“大白天你见鬼了？”高修杰失笑道。
宋予凝则是放下手机，面露好奇神色。
涂一沅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答，“老大在猛补科目一欸？”
话未完，她乐不可支地捂着唇笑了起来：“……十年驾龄老司机也能失手？意不意外？”
高修杰奇道：“重考科目一？你没看错吗？”
“我眼睛又没瞎。”涂一沅吐槽。
“是驾照分被扣光了吧？”他纳闷道：“按理来说不会啊！”
涂一沅猜测，“准是干什么坏事去了呗……”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谁也没注意到工位上的宋予凝已经做贼心虚地低下了头。
耳尖到脖颈烧得通红一片，脸颊更是泛起诡异的热意。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X虫上脑了呗！她暗暗吐槽。
回想起那晚男人猛闯红灯，横冲直撞地将车开回家，宋予凝不由地感到好笑。
“小宋……小宋！”涂一沅走近，俯身凑上前盯住她，“发什么愣呢？”
宋予凝作势咳了好几声，“呃……嗯，你叫我？”
涂一沅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像是要从上头看出什么名堂来。
“……好端端地你脸红什么？”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又开小差了是不是？”
被戳破心事的某人霎时哑火，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所幸手机在这个节骨眼响了起来，宋予凝如获大赦地朝对方示意。
“涂姐，我接个电话。”
说完，“腾——”地站起身，一溜烟就跑出门。
跑到消防通道内，她用了好几秒平稳呼吸，不紧不慢地接了起来。
“喂……妍妍？”
话筒另一头，赵妍妍的嗓音带着几分哽咽，“小雨滴，你、你方便来一趟我家吗？”
宋予凝拧着眉，立时觉出不对劲，“现在吗？”她犹疑道，“你怎么了，你的声音……”
“我没什么大事，生了场病……已经请过假了。”
“生病了？要部要紧？怎么会生病的？”
“说来话长。”赵妍妍捂着唇重重咳了好几声，“……你、你能过来吗？”
宋予凝一时感到心慌意乱，“那……那你把地址发过来，我现在就去请假。”
咳嗽声持续许久，末了才听到赵妍妍略带笑意的嗓音。
“也不急。”她颓丧地叹了口气说：“下午吧……你下了班再过来，我等你。”
*
坐立难安地挨到了四点。
宋予凝草草结束完手头的工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去找程萍。
“程姐。”她咬着唇艰涩道：“我想请个假。”
程萍闻言转过头，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予凝不会撒谎，脸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就是……去趟医院。”
“生病了？”程萍挑着眉定定地望着她，“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吧。”她挥挥手直接放行了。
走出华贸商厦，宋予凝径直在街角拦了辆的士，直奔赵妍妍住的蓝山美墅。
车子在沿海公路前行，远处的海岸线被夕阳映照得泛起层层金光，她无心观赏，只觉得心乱如麻。
抵达蓝山美墅后，保安大哥提前得到通知，顺道给她指了路，把人安全地带到家门口。
门铃响起，不多时屋子里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是宋小姐吧？”站在屋内的是一位穿着便装的中年女人，面上含笑道：“请跟我来。”
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富丽堂皇的家居，宋予凝跟随她的脚步，沿着弧形楼梯上了二楼。
走廊转角处的实木大门紧闭。
中年女人轻扣门板，和颜悦色道：“妍妍，宋小姐到了。”
很快，门开了。
赵妍妍一身雪白的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屋内，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嘴唇动了动：“小雨滴……”
宋予凝心下一惊，“你怎么了？”
卧室门被关上，这一回赵妍妍终于没忍住，呜咽地哭出了声。
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
宋予凝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愣，顿时也傻眼了。
这还是她头回见赵妍妍这么……憔悴。
“妍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宋予凝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小声安慰。
赵妍妍憋了这么多天，满腹的委屈无人倾诉，直到这个时候才找到发泄的出口。
她早就哭红了眼睛，哑着嗓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长话短说。
眼下这种情况，但凡是个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宋予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将猜测宣之于口，只等她来解惑。
果不其然，赵妍妍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骆星阳要跟我分手。”
之后絮絮叨叨，把两人从相识到相恋的整个经过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
她每说一句，宋予凝的眉毛就蹙紧一分。
到最后赵妍妍心如死灰，哭腔随之而来：“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宋予凝也急了，“妍妍，你怎么能这么傻呢！”
这种“我只爱你一个人”、“我会娶你的”、“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唯一”的承诺，明显就是骗骗小姑娘的情.话，她居然还当了真！
骆星阳不愧是渣男中的战斗机，那边还在跟前女友分分合合牵扯不清，这头已经把人哄骗上手吃干抹净到最后不肯负责。
此前，赵妍妍只知道他有一个谈了三年的女友，却不清楚俩人一直保持联系，甚至有望复合！
半年多来的感情抵不过三年的朝夕相处，曾经的誓言也成了过眼云烟。
甚至到了多看一眼就心生厌恶的程度了吗？
那她算什么？
难道自己在他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赵妍妍无法接受这个残酷却又可悲的事实。
自打骆星阳单方面提出分手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程科长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不接，最后还是王国华通过家里的长辈联系到她，得知她身体抱恙，便客气地说让妍妍在家养好了再回来上班。
然而现在的赵妍妍一颗心沉浸在失恋的苦痛中，哪有半点心思再回归岗位。
说到这，她满脸泪意止不住地流，呜咽两声后又说：“我知道自己没出息，明明被人骗了，还要替他找理由……你看不起我好了。”
宋予凝不忍再伤她心，违心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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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妍妍倚着窗台，从睡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
点燃一支叼在唇间，不声不响地吸了几口。
“我没办法接受……我真的……我不肯就这么算了。”
“小雨滴，你不懂。他用耐心和温柔把我追到手，吃干抹净完就不装了，凭什么！”
“欺骗我的感情，玩.弄我的身体，是他先招惹我的，现在还说要分手，是当我好欺负？”
“你知道吗？我认真想过要不要就这么算了……可是一想到，当初陈则省敢作敢当，能说走就走……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宋予凝一惊，陡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妍妍。”她试图劝慰，苦口婆心般，“这种事本来就该男人担责任，你别想太多。”
赵妍妍两颊微凹，沉沉地吐出一口烟：“我知道自己看错了人。”
她苦笑着，淡淡瞥她，指尖轻弹两下。
寥寥烟雾升腾而起，挡住了赵妍妍秀气的眉眼。
金黄色的余晖透过纱幔洒在她光洁的面孔上，斑驳而朦胧。
宋予凝心念微动：“明天，我去找他。”
她忍不住皱眉斥道，“……骆星阳得给你个说法。”
赵妍妍神色一顿，被她这颇有气势的豪言壮志逗得咧了下嘴。
“你打算怎么做？”她目光紧追不舍，反问说：“找到他，然后替我要说法吗？”
“难道不应该？”宋予凝答。
对于这个问题赵妍妍自认给不出答案，她只心灰意冷地表示：“谢谢你……但，没这个必要。”
*
隔天早上九点，车商部结束完例行的晨会。
宋予凝给骆星阳发去简讯，约他在消防通道见面。
一刻钟的功夫，骆星阳来了。
他嘴里叼着半支烟，滤嘴被咬出齿痕，脸上是散漫的神情，满不在乎道：“有事儿吗？”
这个时间点，泡咖啡吃早点的大有人在。
即便是躲懒也没人会跑到楼梯间来。
宋予凝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勇气，兀然开口冷声指责对方。
“骆星阳，你可真是个渣滓！”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骆星阳脸色微僵，霎时又阴沉几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口气不悦，盯着她许久：“……你再说一遍！”
宋予凝不擅口舌之辩，一直以来她都是挨骂的份。
像这样开门见山地骂别人，着实痛快。
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到仿佛能够听见心脏砰砰直跳的动静。
“我说……你是个渣滓。”她咬着牙，眼皮泛红。
紧了紧喉咙继续低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妍妍！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
原来如此。
大清早急匆匆地把他叫这儿来，原来是要给别人讨说法。
骆星阳扬起眉，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小鹿眼。
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宋予凝一直是乖巧的、怯懦的、连高声说句话都是不敢的。
现在她倒是变了，敢当着他的面骂他了，骆星阳不由发笑。
“卑鄙？”他语气反倒温和，上前一步凑近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青年的脸孔被掩映在墙角的阴影处，晦暗不明，十分隐秘。
这个角度下，宋予凝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神色间些微的变化。
“什么？”她大脑满了半拍，轻声问道。
骆星阳没说话，半截烟灰随之掉落在水泥地上。
宋予凝茫然地与他对视着，脸上闪过一抹错愕。
难以琢磨。
骆星阳在说什么？
是自己领会错了，还是他话里有话？
思绪错乱间，骆星阳沉吟片刻，含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敲击在对方心口：“你跟苏砚和眉来眼去、卿卿我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能这么正义凛然、不卑不亢？”
宋予凝蓦然怔住。
脸颊“唰”地一红，羞耻感油然而生，她骇然反驳：“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骆星阳露出一抹玩味又夸张的表情，最后控制不住地捂着脸大笑起来，“陈则省蠢，被你骗得团团转……真当别人不知道呢？”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宋予凝心生后怕。
微不可察地悄声退了好几步，戒备地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骆星阳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那模样实在怪异。
最后他抹了把脸，将手中的烟重重地捻灭在洁白的墙壁上。
宋予凝听到他悠悠然开口，语气散漫却胸有十足——
“你俩暗通曲款、情根深种，我是出于好心才没在陈则省面前拆穿你。”
“否则……当初那个卷铺盖走人的，本来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