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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暴雨

作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蒋商鉴见那司机很鲁莽模样,微蹙眉平缓解释,“激光防护镜和偏光眼镜原理不同,前者是过滤掉特定波长的光,后者是过滤不同偏振方向的光。所以激光防护镜肯定不是偏光镜。”


    司机刚要强词夺理。


    倪旖维护自家人跟着便补充:“一般设备厂商都喜欢用设备的输入功率来当成是激光功率。600W是钢板切割设备输入功率。”


    司机默然,也不再自鸣得意。


    倪旖将眼镜归还,扭头问:“你物理不是不好嘛?”


    “……”蒋商鉴无奈解释,“没你好,又不是普遍意义差劲。”


    “哦~”倪旖耸耸肩,嘀咕,“那我之前装逼也不制止,好丢人。”


    “要给小朋友面子,”蒋商鉴耐心揉揉她微微发红脸颊,瞅着她尴尬模样,被逗乐,顺便解释,“大学物理教授讲过偏振,大物十六章,而且这内容高中都全讲过呢。”


    “哦~”倪旖恨不得钻地缝,居然忘记曾经请教授回家学习过。


    蒋商鉴从刚才就很沉默,腿微微蜷缩挨着倪旖的腿,手拉着她的手,进入一种恍惚的平静期,等车彻底停下。


    倪旖被攥着手有点疑惑。


    倪旖走到蒋商鉴面前,发觉他又长高了许多,跟打了生长激素似的,隔一段时间就长个子,微抬眸,总之,得需要高抬头仰视,显得很矬,于是一气之下脚一抬踩上旁边花坛,这才达成居高临下境界。


    “倪旖,我很差劲,是不是?”


    倪旖鼻腔微微发苦:“不是的,我家商商最棒啦,怎么很差劲?”


    蒋商鉴没搭腔,气氛逐渐焦灼到些许尴尬,倪旖瞅着他,看她假发片掉了一半就伸手把她假发片撕下来,还特真诚到贱兮兮对他说:“你假发掉了。”


    “……”蒋商鉴猛然低头。


    其实不用看,光想象那一块假发片像悬挂在牧师手上的香炉一样摆动着,挺窒息的,都一路了,这小混蛋。


    “商商有点秃哦~”倪旖插科打诨。


    “……”蒋商鉴真想捶死她。


    其实挺旺盛的毛发~


    就倪旖那岛上一晚吃口香糖,犯迷糊睡着不小心给吐出来,蒋商鉴头发被黏上,化学试剂弄遍,只能物理暴力解除。


    一小块特突兀~


    那假发片还是师姐借的。


    蒋商鉴气不过扭头就跑,即使当他跌跌绊绊走在绿化枕木和出租车之间的时候,他的桀骜伟岸的身躯仍然保持着那种忸怩不安的姿态。


    对,扭扭捏捏不像样。


    倪旖追逐打闹一路跑:“假发啊,还要不要啦!”


    阳光一清早就十分强烈,撑满整个街头巷尾,满眼都是明晃晃光芒,意大利建筑仿佛被光融化似的微微颤动。


    倪旖突然好想回家躺着,就想边吃妈妈切好的西瓜边看电视,看看天气预报里帅哥播报暴雨台风发生的新闻,又隔着窗台白帘看看高中棒球少年高高击飞白球。空中厚云高耸,蝉鸣频频轰响。


    倪旖看了一眼那女的照片。


    那女人白倒是白,像挤出的牙膏。


    她整个人都像是牙膏,没有款式。


    也不晓得商商混账爹对生育如此执着干嘛?家里有皇位?二婚还改不掉出轨毛病。


    倪旖跟着蒋商鉴上楼,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刚才蒋商鉴拎在手中便利零食商店塑料袋已经移到她手上,塑料袋在膝盖旁发出沙沙细微声响。


    即使外界如浸泡阳光中,楼道光线昏暗,倪旖像进入黑暗隧道,里面堆满杂物,有几条残破断脚柜东倒西歪靠在转角处。


    倪旖深吸一口气,眩晕在混浊气息中。


    四楼门没来得及闭上,留着一条缝隙。


    倪旖听到里面传来清晰喘息声。


    那声音听起来很像盛夏时节吐着舌头的狗在急促地呼吸着。


    倪旖顿了脚尖,攥着他衣袖,阻止他急促尝试确认真相。


    蒋商鉴甩开她手,逐渐靠近门边,向里望去,在室内窗口光线映照下,他看到照片女人双腿缠绕在陌生老男人身上。


    倪旖攥着他手,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她喜欢蒋商鉴,喜欢到久而久之他们心里慢慢多出些东西来,有了默契感,一个眼神,或微微一笑,都能心领神会。


    蒋商鉴微闭着双眼,不愿承认。


    传来女人那难以启齿享受声音。


    倪旖全身僵硬,剧烈的心跳声大到真想请心脏干脆停下来安静点,使劲攥着他手腕往后拽,可纹丝不动。


    蒋商鉴骤然收缩瞳孔,目光从他深陷眼眶中透射出来,显得偏执而狂热。


    他背后狭隘窗户里车道全堵塞,与人行天桥相连的四条道路排着长长汽车队,喇叭声响彻云霄。


    就算好远,也是刺耳的。


    就在这时,走道蹿出一只猫,猫打翻一只丢弃在走道上的不锈钢盆,发出清晰“哐当”声。


    倪旖算是及时将人拽开。


    那油腻胡茬男人难得警觉睁开眼,把目光投向门缝,满嘴脏话踹一脚门。


    此后,狭隘走廊就只剩黑暗。


    蒋商鉴愣神,随后转身跑了,在楼道上,一根木头差点绊倒他,在快要跌倒时,他死死抱住楼梯扶手,但他肘部还是擦破了皮。


    蒋商鉴站稳后,继续往楼下跑,一会儿一阵热风迎向他,他一头扎入阳光之中。他觉得这满世界的阳光就像无边无际的海水,会把人溺毙。


    “商商,到底怎么回事?”倪旖跟上,在楼梯口转角灰尘间找到蒋商鉴,声音轻轻颤颤,像风吹在缺角的枫叶上。


    四周的醺黄光线在他身侧流转。蒋商鉴下巴微仰,倪旖能看见他一截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倪旖垂眸满含心疼,手指慢条斯理地在他的头发里拨弄,指腹每每碰他,蒋商鉴整个脑袋都要麻一下。


    不知怎么的,蒋商鉴突然想起倪旖摸杜宾狗时屈张的手指。


    蒋商鉴有些颓废地摇摇头。


    这场景似乎给她一丝丝震撼,可这震撼来得太过冠冕堂皇,倪旖又似乎没有那么大的触动,她不是早猜过?蒋商鉴处于水深火热中好久,好久。


    蒋商鉴小时候处陷于困顿中,妈妈做饭时总故意不准备他那份,因此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处于饥饿状态。


    当妈妈偶尔将盛着吃剩的饭菜的盘子递到饿得挣扎在垂死边缘的他面前,说真的,那一瞬间,就像天使一样,背上有着白羽翼翅膀的天使。


    蒋商鉴微微红了眼,垂眸酸涩哽咽道:“倪旖,我是不是很差劲?”


    倪旖突然想到好多。


    她喜欢躲在门背后,等蒋商鉴来她家推开门正惊讶屋子里的整洁时,跳出来蹦到他的怀里。


    她也喜欢逼着蒋商鉴吃她做的一顿看起来无色,吃起来无味的饭菜,可再怎么不好吃,蒋商鉴也会将它们全吃光夸奖。


    俩人背着包每天走在去公车站的路上,空气潮湿,阴霾笼罩,都捏着一包酸掉门牙的老话梅,边嚼边吐。


    ……


    她了解的,都不多,都浮于表面。


    也许,都一直无意识忽略他难受。


    “不是的,商商最好了。”倪旖直盯着他的双眼看,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男孩子眼眸能够这么澄澈呢?


    蒋商鉴一愣,睁眼首先看到是隔着小帘那一盏朦胧太阳,发出昏黄微弱光线照着黑暗,四周是水泥砌的灰壁。


    蒋商鉴用手撑起上半身,贴着地面的手掌传来水泥地冷酷坚硬的触感,攥着她手,两手触碰着点温热,把手按到心脏附近说:“……这里好闷。”


    倪旖觉得喘不过气,要是现在手边有把水果刀,真想在心脏开个风孔,那样一定轻松得多。


    “我带你回家。”倪旖喃喃道。


    她晓得蒋商鉴好想要个家。


    “……”蒋商鉴苦笑。


    倪旖家有房专门给他留的,毕竟倪家有个“中式城堡”,靠山靠海,不包括周围小建筑和岛屿度假区,主建筑里面有一百多个房间,连仆人团队运营成本至少都得两百多万。


    倪旖不打算安慰,将塑料袋拆开找到咖啡,将砂糖棒搅进咖啡里,咕嘟咕嘟倒入奶精,一口气喝光了。


    “……渴了?”蒋商鉴惊讶道。


    “有点。”倪旖眼神迷糊,刚起身没走稳就摔了个屁股蹲儿,一边喊痛一边起身。


    她脚下掉了杯摩卡咖啡。


    蒋商鉴伸出手,打算至少拯救它。


    倪旖却在眼皮底下踩爆了纸盒,咖啡四溅,好似地雷爆炸。


    倪旖小白鞋全是迸的深棕咖啡渍。


    “……”倪旖回头见他一身咖啡。


    蒋商鉴想揍人,可打不过。


    倪旖往后躲躲,捡起咖啡纸杯将它丢进垃圾桶,随后,拔腿就跑。


    蒋商鉴撑着胳膊起来,肆意追逐。


    “放了砖,这么重?”蒋商鉴用手掂量一下她背包,沉甸甸的。


    倪旖看向蒋商鉴,他就这么心安理得接过背包,也好。


    蒋商鉴解释:“不是……”


    闻言,倪旖眼泪都笑出来,憋着笑告诉蒋商鉴:“你很适合当老公。”


    蒋商鉴垂下眼,睫毛覆在眼睑上微微颤抖,在角落漏的一丝丝光线中铺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就这么自然接过女朋友包,很棒。”倪旖笑嘻嘻道。


    蒋商鉴微怔了怔,视线移开,面上依旧若无其事,但却注意到倪旖微微泛红的耳根,不好意思道:“是嘛?”


    倪旖一把拽住偷偷在心里憋得气鼓鼓的蒋商鉴,抬眸难得耐心地跟他再次解释起来:“当然,商商最好啦。”


    蒋商鉴暗自思忖着,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她指关节,冷不防一抬头,那目光赤裸,满眼都是不加遮掩的爱意。


    “告诉我那女的的事情好不好?”倪旖挽他胳膊,自然温顺靠在他臂膀上。


    蒋商鉴微微皱眉,视线移开,没再看,只是故意小声敷衍:“……没事。”


    蒋商鉴刻意避开她视线,只是余光中倪旖要笑不笑,嘴角微微扯起,总觉得她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他的心思。


    倪旖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见他没回应,自顾自往前,一句话都没应,重新挂上耳机,点开手机播放音乐。


    暑假清晨广场总会集市推销活动,爱凑热闹的倪旖理所当然要牵蒋商鉴去参加,假模假样地揉着惺忪睡眼去咨询价格,就为买廉价小点心以求的最高性价比,然后在卡片上集满印章。


    这活动全勤奖得到了蓝色鲸鱼形状的存钱罐,很漂亮的玻璃罐子。


    完成集小鲸鱼印章之后,倪旖攥着小卡片疲倦潦草,和蒋商鉴并排坐在檐廊上,吃着赠送的白桃果粒冰激凌。


    倪旖一只手拿着西瓜冰棒,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里那女人照片端详着。


    “那女的跟那男的就……,那个中年男的,是是是——”蒋商鉴难以说出口。


    “……”倪旖一愣,汗毛瞬间竖起来,快速捂住蒋商鉴嘴巴,颤抖声音哆哆嗦嗦制止,“商商不说,我知道了,说不出口就不强迫自己。”


    带有海潮新鲜气味的风,抚摸那因发热而微微发红的脸庞,倪旖那纯真表情就像看到洗得很干净的玻璃仪器,有种很爽的感觉。


    蒋商鉴默然,算是回应。


    倪旖环视了四周,用木勺子挖着没牌子杯装冰淇淋吃。


    蒋商鉴胳膊肘戳戳他,微微蹙眉。


    “商商,你依旧很好。”倪旖亲一下蒋商鉴脸颊。


    蒋商鉴深吸气,隔着小帆布包用食指尖戳戳她被冰激凌吃得微微撑起的肚皮,淡淡道:“可为什么我要遭遇这种毁三观事情?为什么我要被勒索威胁?”


    倪旖那眼力劲,也不再安慰,直接开跑。


    两人你追我赶,匆忙跑了出来。


    倪旖小跑着钻进满是水果香味的店铺等着,溜达两圈觉着有点渴:“阿姨,我要半个西瓜切成果盒装。”


    买好西瓜,等店员切块。


    这时,蒋商鉴也过来,穿过塑料条透明门帘,关注着她的举动。


    倪旖真是渴急了,急匆匆道:“阿姨,先给我切一块好吗?”


    蒋商鉴笑笑,她总是这样,跟馋猫一样,本以为她拿到瓜就会自己啃。


    结果倪旖举着瓜就朝他走来:“商商,你先来一口。”


    蒋商鉴存心逗她说:“我咬尖尖也没关系吗?”


    倪旖咽了咽口水,笑嘻嘻说:“当然啦,我的西瓜尖尖你都可以吃。”


    蒋商鉴也没吃,接过售货员递过来的果切盒,单手搂过倪旖肩膀。


    俩人慢慢悠悠走去高铁站,一路上也没再提那件事。


    “嗡嗡——”


    倪旖张嘴接过蒋商鉴喂的冰镇西瓜,看到手机联系人那瞬喜笑颜开,快速接通电话,喋喋不休分享:“甄大美女,不好意思了,我脱单了,你认得哦,蒋商鉴哦,就是不愿意给你联系方式的岽大师兄哦,他还亲我了呢,羡不羡慕啊——”


    对面抽噎一声,愕然传出刘湖岐声音。


    “她走了。”


    倪旖内心升起一股强烈不安:“走哪儿啊?”


    “去世。”


    那两个字就是炸弹导火索,她脑袋晕晕乎乎,车厢声音渐渐飘远。


    一周前,甄凝就失踪了。


    银行职员开始拖动鼠标,画面上的人像默片一样滑稽地快速移动,还是跳帧运转,动作不连贯。


    “两点,三点,四点……马上了……”职员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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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湖岐看到,判断是正确的。


    随着日光减弱,摄像头已经开始能够比较清晰地显示老街的图像。虽说看清车牌号不可能,但是如果甄凝在街上被人拉进车里,绝对能拍到。


    刘湖岐激动起来,抓着椅子背。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


    如果这里都没拍到,那只能等死。


    “咦——”随着职员的这声烦躁感叹,一切都化为泡影。


    画面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再拖!”刘湖岐冷声喝道。


    六点,七点,八点……


    屏幕一直是黑的,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恢复正常。


    刘湖岐捂着嘴把脸转过去。


    银行后台监控室死一般寂静。


    “谢谢。”刘湖岐踉跄着出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街上,面无血色,恍恍惚惚。


    橙色路灯依次亮起,把前路照得像一条降落跑道,这时他才蓦然发现,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条熟悉的华熙大道此刻无比陌生。


    他停了下来,举目四望。


    左边是购物批发市场,下午来过。路对面是农贸市场,下午也来过。还去了甄凝平时爱去的地方,甜品店,宠物店、剧本杀、游乐场……


    这几小时对他来说太长,这个城市对他来说也太大。一到下班点,到处是陌生人流,熙熙攘攘,永远匆匆忙忙,脸挂着一模一样的戒备而麻木的表情,似乎被白纸糊住的死人脸。


    到处是吵吵嚷嚷的汽车,闪着令人烦躁的灯光,霸占着街上每一寸空间。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绝望。再也站不住,双手捂肚蹲了下去,手里彩色寻人启事传单撒一地。


    上面写着:你见过她吗?


    “甄凝,你不要出事,求你,求你回家。”刘湖岐浑身发软倒在炙烤过的柏油路,鼻腔灌满垃圾腐朽与衰落,周围是密密麻麻人脚。


    也不知躺多久,刘湖岐为她设置的专属铃声响,满脑子的记忆和眼前亮起的电话屏幕在他身上不知某处炸开来,变成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渗出来,声音堵在喉咙里,胸口也喘不过气来。


    她没事的。


    刘湖岐总算松口气,几乎是卑微着跪在路面,手腕发颤到捉不住手机,只能用另只手扶着,同指甲嵌入皮肤,压着嗓音,眼圈猩红。


    “甄凝,我一直找你呢。”


    刘湖岐怕她害怕,刻意轻声些。


    “她在岽大附属医院,快来,她,她,快,”甄母接到警察消息无助地瘫坐在急症室门口,舍不得说出“死”这么残忍的字。


    刘湖岐像是发了疯一样,眼睛充血悲痛欲绝,喉咙发干,努力把哭压抑,又抑压不住以致疯狂咳嗽,像是濒死野兽被猎人子弹射中,缓慢流血身亡。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她没事的,没事的……”


    “她,她,她……”


    “求求你……”


    声音到后面渐渐变成呜咽。


    刘湖岐似乎可以预见昏暗急救室,各类仪器发出“滴嘟”的声响,屏幕上荧光绿的心电图在他眼前悲哀地跳跃。


    刘湖岐浑身瘫软,逃避着,低垂着头靠在灌木绿化带上一动不动,从昨天凌晨到现在滴水未进,板正头发凌乱得看不清发缝,憔悴嘴唇干裂得发白。


    刘湖岐屏息凝神,抱着冰凉手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我麻痹道:“她不会死的,只要我不去医院,对,我看不见,看不见,她,她不会。”


    长久的死寂,悲哀的默然。


    一辆出租车停下。


    刘湖岐机械性缓缓抬头,眼神空洞无神,被强行扯着拽进车里,将死刑犯押解到行刑台似的,手段残暴。


    刘湖岐只轻轻说句:“她没死。”


    他刚关上门,腿软跪跌在急症室门口那一刹那,屋内的心电测试仪发出警报般“滴——”的声响。


    声音并不大,却重重砸进他心。


    甄母颤抖地捂住嘴,整颗心猛地向下坠去,连坐在地板靠墙都没力,就这么直滑下,被迫囫囵吞下痛苦,此时全身刺痛。


    急症室护士急促奔跑的零碎脚步声敲击着心脏,刘湖岐猛地抬头,眼神空洞又茫然,整个人撑着膝盖扶着墙站起来的同时又踩空阶梯台阶失重般,再狠狠跌落,跪在冰凉地面,脑袋耷拉着。


    刘湖岐错愕地看着太平间工作人员忙前忙后,神经绞得根根作痛,眼前仿佛覆上一层灰白调的死亡滤镜,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指尖颤抖地抠着地面,肘关节到手碗一大块鲜红擦伤。


    他脸色渐渐变成恐惧的惨白,心冷得发颤。


    雪白布料盖着甄凝。


    甄父抗打击力强些,让工作人员将人推走,也不管错愕表情,死死按住绝望的妻子,母兽护着崽能力强大,平时温婉女人拼了命跌跌撞撞地追着推走的病床,身体抖得冰凉。


    最终甄母跪在太平间门口,任凭护士拉扯着,也再没站起来。


    刘湖岐已经生理性木僵,一点距离都没法挪动,崩溃地擦额贴着墙壁,四肢瘫软地跪在地上,眼泪断了线。


    野风凛冽,几只黑鸦落在墓旁奇崛老松枝头,将松枝压得很低,尖喙时不时悲怆尖叫,似乎呼唤亡灵,像一丛瘦骨嶙峋的鬼爪。


    在神情肃穆的亲友中心,甄母佝偻着腰,被丈夫搀扶着,头发斑白凌乱,瘦成欲折的秋草。


    甄父原本乌黑发色也一夜白,扶着妻子,向围拢在墓碑旁依次放下手中白菊的亲友微微行礼。


    甄母想要交谈几句算作人情,声色却喑哑虚软无力。


    在场亲戚无一不落泪。


    甄凝还没成年,就这么陨落,多好的孩子,成绩好,懂事……


    甄父母没通知同班同学祭奠,怕影响孩子们高考,就剩一年。


    刘湖岐没参加,连衣裳都没换,一个多星期窝在被窝里,不管学校日常事宜。


    她死了,他未尝不是。


    天空湛蓝,白云浮动,松松软软,飘飘渺渺,仲夏真的彻彻底底来了。


    可他躲在阴暗处,将回忆咀嚼。


    如果没拒绝甄凝,如果他勇敢一点,如果……


    刘湖岐笑得凄惨。


    那天,刘湖岐刚巧给甄凝送早餐,俩人欢欢喜喜吃艾草糍粑。


    有人戳甄凝脊梁骨,说她父亲坐过牢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的。


    “我他妈叫你收回去——”刘湖岐反手就把手里那杯核桃豆浆往他身上一抡。


    那男的打架多反应能力快,抬起右手往外一挡,可是豆浆全撒他新球鞋上,反手将篮球摔过去,篮球擦着他肩膀砸碎了教室窗户,声音响彻整层楼道。


    周围人早就注意到,便都看着。


    连教室里熙攘人群都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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