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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可馨

作者:文无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从那晚以后,杨柯虽每日照旧去武华殿呈递文书,但却鲜少见到宇文泰,不知是他太忙,还是刻意为之。不过无论如何,两人之间的尴尬已经被这些忙碌渐渐冲淡了。


    她回到观云阁,刚坐下来,便打了个冷颤。初春的天气总像个耍赖的顽童,前一阵还暖意洋洋,下一刻便乍暖还寒了。一股冷风不讲道理地灌进来,直刮得人肝肠寸断。即使是龙气鼎盛的紫微宫,也难抵这刺骨寒意。


    勤政殿外,刚完成奏对的章满缓步而出,他已经脱去了戎装,身上的紫色官服勉强把他周身的杀伐之气压了下来。


    “舅舅,不知您是否得闲,外甥有话想与您聊聊。”宇文泰早已在门外候了许久,对于章满的行踪,他仍然像小时候那样恪守分寸,即便了如指掌,也不会贸然打扰。


    章满挥手往宫门的方向引了引:“走吧。”


    二人肩并肩往外走去。日光倾泻而下,章满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语气中多了些欣慰:“这回多亏了你在京中把持局面,擎儿那边才能安心坐稳位置。”


    宇文泰问道:“擎哥目前如何?”


    章满神色一肃:“他正在西北一带加紧布防,打算下月直取天河城。”


    听到天河二字,宇文泰心里忽然一滞:“不知舅舅是否还记得李城?”


    章满的视线顿了顿:“他是李冲的侄儿,当年成功打下天河,他赔进去了半条腿。”话音迟疑了一瞬,又问道:“他还在京城?”


    “不在。”宇文泰语调平静无波,“三日前,他在大理寺门前自戕。”


    章满略带惊讶:“为何在大理寺?”


    “那日正是李冲问斩之期。”


    章满竟笑了出来:“李冲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


    宇文泰追问道:“舅舅何出此言?”


    “五年前他离开前线、退居京城的同时,也在柔然购置了一套别业。”


    “去柔然?他想做什么?”


    章满答道:“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一家妻小。”语气逐渐冷了下来,“那宅子,还是章家给他买的。”


    “舅舅考虑得实在深远,连退路都替故人谋划周全。”宇文泰的语气半是恭敬,但另一半却是明晃晃的嘲讽。


    章满听言一愣,他转过头,开始好好端详起自己的外甥来。


    在他的印象里,那一双眼睛总是坦坦荡荡,但终究还是透着些嫩。可如今,他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幼狮终于长出了獠牙,随时会咬向雄狮的咽喉。但他并不担心,因为无论如何,他宇文泰的身体里,始终流着他章氏的血脉。


    章满忽然仰头大笑:“我这个老头子算得了什么,殿下把宫家连根拔除,倒是不沾一滴血。”


    宇文泰也跟着扬起了嘴角,但眼底却不进一丝笑意:“您是如何知晓的?”


    章满的脸上挂着一样的笑容:“虽然我人在朔州,但京城发生的每一件事,你们清楚的我都清楚,你们不清楚的我也清楚。”


    面对自己向来敬重的舅舅,宇文泰已不想再虚与委蛇,于是直视对方,沉声道:“您曾说过,傲不可长,欲不可纵。泰儿想知道,现在的您,当如何理解?”


    章满也收起了笑意:“泰儿,我知道你怨什么。但今日必须要告诉你,大夏不可一日无西北,西北不可一日无章氏。这二十字,是我章家的荣光,也是我章家的诅咒。”


    宇文泰望去宫阙的檐角,话语轻飘飘地落在风里:“柔然与大夏两国交好,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对章家不是!”章满侧首喝问,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难道十年前麟儿的教训还不够?”


    宇文泰的眼眸骤然黯淡,他看见房檐上的那只麻雀,使劲扑腾着翅膀却飞不过小小的三寸天地,十年前的窒息感又重新袭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柔然不能不打,但不能全打。没了外敌,章家的十万铁骑,便是陛下眼中的刺!”


    “可这和通敌有什么关联?”


    “通敌不过是维系战局的手段!”章满重重喘息,苍老的面容扭曲成困兽般的狰狞,“你以为边关将领甘愿背上骂名?”


    看着舅舅惋叹的样子,宇文泰感到厌恶的同时又平生出一阵悲凉。


    “若您还想为章家积德,就该助擎哥早日夺回本就属于大夏的土地。”话音落下,人也已经走远。


    已过了晌午,匆忙吃完午膳,便钻进书房开始批阅今日的文书。杨柯刚做完手头的活,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青桃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青桃,咱们进宫都快大半年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青桃喘着气道:“姑娘,章二姑娘想见你,约了在猎苑。”


    杨柯一脸疑惑,自从刘悦出事以后,她便离了宫,搬回章府去住,鲜少在宫中见到她了。今日章满入宫奏对,她也跟着进了宫,按理来说她第一个要去找的应是宇文泰才对。


    “好,我换套衣服,马上就去。”


    夕阳染红了天空,云朵被火烧过一般翻卷在灰白色的穹底上,溅出金黄色的光辉,洒在整片林场里,如同一片燎原大火的返照。


    一身绯红的章可馨骑坐在马上,瞧见杨柯进来,便远远地向她招手,立刻催马赶来。灵巧有力的身姿跳跃在金色光辉下,恍若一道刀光,划破了傍晚的昏沉。


    “吁!”红衣勒马停在身前,章可馨下马牵起缰绳,朝她挥手道:“陪我一同走走吧。”


    二人抬步往林场里去。冬雪刚刚融化,踩在草地上,软软地挤出几滴雪水。


    “小时候,擎哥、二哥会带着我一齐跑到塞外骑马。那时候塞外的人可多了,羌人、氐人、汉人,还有鲜卑人,常常聚到一起在湖边喂马吃草。等到太阳落了山,”她忽地伸出攥着马鞭的手,指着远处的夕阳,朗声道,“看!那日的太阳就像今天一样,红得像草原上的山丹。”


    杨柯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太阳如同天空吐出的红色巨轮,章可馨就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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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颗巨轮边上,衣裙上系着的如意丝绦被风高高扬起,像要被吸到天边去,好似祭祀羲和的神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勒勒车,那么小的一个木箱子竟能装下那么多的东西!擎哥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辆过来,载着我和二哥在草原上瞎转悠。那会儿,二哥最爱捉弄人,他总是趁着擎哥赶马的时候往他衣领里塞山丹进去,吓得擎哥以为是蚱蜢,脚一蹬就从勒勒车上窜下去打二哥,丢我一个人在车里,怎么喊他们都不回来。”


    杨柯也被她的语调感染,眼前仿佛有两个少年疾奔在草原上,留在勒勒车上的少女娇声呼救,车轱辘划过草地的声音隔着千远万里迢迢飘了过来。


    章可馨从前同自己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这会子的多,杨柯看着她漂浮着笑意的脸,忍不住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章可馨收回思绪,转眼看着她,默然半晌,才道:“我要嫁人了。”


    杨柯听得愣了愣:“你要嫁给谁?何时定的亲?”


    章可馨眼里的惆怅很快便消失,冷静中反而透着清醒,杨柯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


    “突厥察尔木王爷。”


    “为何是他?”


    章可馨淡视着夕阳:“他们想要求娶大夏的公主。”


    杨柯脸上的表情也凝住了。


    当时出塞,她只记得察尔木在席上露面过一次,他和章可馨毫无接触的机会。宗室之女中,除了岁数尚小的庆宁,其余皆嫁作人妇,唯一有资格的便是乐白。这场婚事,与其说是两国之间的交好,不如说是章满为谋求一丝生机,用女儿远嫁作为代价讨好皇帝。而皇帝之所以答应突厥的要求,正是因为朝中流失了大量猛将,突厥骁勇的军队则是最好的新鲜血液。更讽刺的是,这一系列连锁反应,恰恰是章满欺上瞒下、玩弄权柄的后果。


    她仍想确认章满是否还存有一丝良知:“陛下可否问过章将军的意思?”


    章可馨的眼里同时露出悲伤和倔强:“父亲并未回绝,他以我作为大夏公主的身份和亲为荣。”


    一束强光猛地袭来,杨柯睁大双眼,任由它刺穿瞳孔,可她却分明感受到,那光已然穿透进了心底,化作熔岩底下亟待迸发的火焰。


    她接着问道:“宇文泰呢?他可有说什么?”


    章可馨垂下长睫,怅然苦笑道:“二哥如今又能做什么呢?”


    杨柯问出这句才意识到自己的愚钝。宇文泰又何尝不是处于刀口舔血的煎熬之中。更别提宸妃了,她的眼里只有章氏和皇位。


    章可馨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神情像是要诀别一般:“杨柯,刘悦死后,你是我在宫中唯一一个朋友了,也许你并不这么认为,但我不管。今日我找你来,是想和你最后说几句话。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对待二哥,”她用力握着杨柯的手,脸上的悲伤已被冷静挤占,天边的火红倒映在她的眼底,像是荒原里未熄的野火,“他喜欢你,他比伯喻更喜欢你。也求你为了我,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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