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医生！黎初！”
刚穿回来时，黎初隐约听见了几声金属器具掉落在地的声音、以及周围乱作一团地呼喊，她的意识模糊了几秒，而后又陷入了黑暗。
再睁开眼时，黎初左右环顾，蓝白相间的配色，让她确认了一个事实，自己因为突然的晕倒，现在正躺在病床上。
黎初握了握拳，感觉身体恢复了些气力，强撑着坐起，仰头注意到头顶的输液瓶已经快要见底，黎初索性直接拔了针，一面按压着手背，一面认真分析起当下的情形。
她对“黎初”做了什么一无所知，但既然引发世界出现了未知错误，事态应该不会轻松。
“——咚咚”
正思考间，来人随意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而入，看到床上的人已经起身，脸上流露出一瞬的惊讶之色，转而又恢复正常，略带了些笑容说道：
“黎医生，你这几天觉没睡多少，饭也没好好吃，所以身体发虚，犯低血糖了。”
来人是沈立，不过黎初自认与沈立并不对付，关系虽没有闹得太僵，但也不像现在这亲昵。
沈立随意拉了张椅子，坐在她的床边，继续关心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课题的事情你也不用太过着急，放心，对照组的病人现在情况很平稳。”
从沈立的两句话中，黎初提炼出了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从沈立的关心来看，表面上，“她”现在和沈立的关系似乎不错。
第二，沈立和“她”正在合作完成一个课题，但这个课题涉及到了对照组，所以应该是另一个新的课题。
但眼下情况未知，黎初并未多问，只是不冷不热地答道：“谢谢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继而，黎初又试探道：“之前的数据我还未核对完成，麻烦沈医生再帮我把相关报告拿过来。”
沈立习惯了她在研究上的废寝忘食，无奈地笑了笑：“好，但不要看得太晚，课题不急于一时。”
黎初仔细浏览着沈立交给她的资料，每一份资料上，都有她的批准签名，本来以为，自己是作为沈立的助手参与课题，但据此看来，“黎初”才是这个项目的实际负责人。
黎初手中的课题，是一项针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药物疗法，实验室测试和动物测试均已完成，进入了临床二期实验阶段。实验对象选取的是处于患病晚期的患者，分成两组进行对照实验，一组自愿接受这个被命名为阿啡肽的药物疗法，而另一组在正常治疗的情况下，使用安慰剂。
但如果，这仅是一项再普通不过的课题，世界意识并不会因为发现未知错误，不惜损耗自己的能量也要让她回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但单看报告，却是看不出什么蹊跷。
黎初随意往嘴里含了块糖，就走出了那间单人病房，回到了课题组。
课题组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讨论实验对象的病情，或是分析患者服用药物后的数据波动，见黎初进来，也只是点头示意。
期间，仍有部分成员就当下的数据，和黎初咨询之后实验进行的注意事项，黎初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每个成员的动作与面上表情，但......所有人全部都再正常不过。
但一个课题的推进，争吵是很常见的，但课题组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一派和谐，黎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有人进行安排了一场演出一样，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角色循规蹈矩地...表演。
对，表演，这是黎初身处其中时冒出的一种直觉。但明面上，所有人都对她这个负责人恭恭敬敬，所以，从中黎初寻不到任何突破点，处理完当天遗留的全部工作后，就径直去了住院部。
既然所有的实验人员和实验步骤一切正常，不如去看看接受新的药物疗法的病人。
路过茶水间时，几声比较大的抱怨声从里面传来，茶水间可以说是八卦的聚集地，黎初虽然对这些八卦并无兴趣，但隐约听得了“神经内科”这样的字眼，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声，凑得近了些。
一个稍微年轻一点声音止不住地抱怨道：“一个个跟个大爷一样，还好就实习个半年，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另一个声音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他们又听不懂话，喂个药没有家属在一旁，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年轻的声音又道：“就是说啊，这几个月都加班多少回了。”
再后面，两人的话题开始越扯越远，黎初没了听下去的心思，正要抬步离开，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黎医生，怎么没在病房休息？”沈立的声音倏地响起，不知道在身后站了多久。
而沈立的声音很明显也传到了茶水间，里面的两个小姑娘也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个人，尴尬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小跑着离开了。
黎初随意解释了两句，沈立又接道：“黎医生要去查房吗？不如我和你一起。”
黎初拒绝：“不用了，就不麻烦沈医生了，并不是例行查房，沈医生可以先去忙自己的事情。”
但沈立仍是像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一样，坚持道：“没关系，刚好我也可以再观察观察，服用新药物后，实验对象有无异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立坚持，黎初也无法，只得默许沈立跟着。
AD症晚期病人一般都有一位家属陪同在侧，目的是为了防止病人情绪过激或者不配合治疗等等情况出现。
在查房过程中，黎初只是依照惯例询问病人家属，是否有任何新症状或者不适、用药情况如何之类的问题。
病人家属面对医生总多了些小心谨慎，一一答过黎初的问题，黎初从中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有一点，病人家属对待她和沈立的态度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具体就在于病人家属与她是一问一答，而对待沈立，却会扯些家常，态度明显亲近得多。
黎初对这点倒是并未多想，毕竟“她”的性格自己很清楚，对待病人一贯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无法让人心生亲近。
黎初见沈立被里床的老大爷拉拉扯扯地，说要送他一筐鸡蛋，就并未等他，独自出了病房。
只是，刚拐出门口，就和一个提着保温壶的中年女人迎面撞上，对方认得她，但黎初却因为刚穿回来的缘故并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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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两人对视上后，中年妇女局促地就着衣摆擦擦手，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不好意思地招呼道：“黎医生，恁好！”
“我是86床王桂芬的家属。”
黎初回忆着刚刚看过的病例本，和靠门口病床的老太太对上了号，耐心回道：“嗯，我知道，你母亲目前情况很稳定，进食情况最近也恢复了正常。”
而中年妇女却没料到平常一脸冷色的黎初意外的耐心，纠结了几天的话也没能说出口，憋红了一张脸，最后只干巴巴地应了句哦。
黎初见对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继续询问道：“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而中年妇女见黎初问出了口，也心一横，脱口而出道：“我能不能给我家老太换个主治医生。”
对方话一出口，连黎初也愣住了，换主治医生的情况医院确实很少见，一般都是因为病人家属和主治医生产生了矛盾或者治疗方案上的不同意见，才会提出要换主治医生。
黎初以为是“她”和这位病人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体贴地补充了一句：“换主治医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有明确的理由才可以申请，我能问问是什么理由吗？”
那中年妇女觑了黎初一眼，见黎初脸色并无不虞，才继续说道：“俺带俺家老太来了快有一个月了，她病情吧，稳定是稳定了，但没有啥效果，所以俺想着换个医生看看。”
黎初：“可以的，但病人的治疗方案都是我们开会确认过的，所以，即使更换了主治医生，治疗方案也是一样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中年妇女却带了些急色：“那咋可能呢，人大姐都告诉我了，沈医生的法子更有效，能治根的。”
黎初皱了皱眉，很明显这位中年妇女对AD症的了解不多，AD症只能延缓，不能根治。
未待黎初开口，她的话又掺上了道德绑架的意味：“黎医生，俺不是啥有钱人，俺老娘这个病拖不起，所以，俺家人都希望能快一点，也希望恁能理解理解俺们。”
黎初也不欲多说，只安抚了几句，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治疗方案是针对每个病人的，不会因为医生不同就改变。”
而对方的声音更是提高了八度：“那咋可能？”
沈立也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拎着一小篮子鸡蛋就出了门：“发生什么事情了？”
中年妇女见沈立出来，姿态也放低了些：“沈医生，俺没有旁的事，就是想给俺老太换个医生，恁看让恁来管俺老太，行不？”
沈立却只是笑道：“说实话，在这方面，我不如黎医生权威，黎医生甚至推翻过国外知名教授的研究成果，所以，有她在，您大可放心。”
黎初听得这话甚是古怪，但在病人家属面前，也并未作声。
好容易送走了中年妇女后，黎初直截了当地问道：“沈立，你有没有给病人传达什么错误的认知？比如阿啡肽能根治AD症。”
问题一出，黎初直直看向他，似是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但沈立甚至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丝，迎上她的目光回答道：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