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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27章 蒹葭萋萋

作者:竹下筝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公子说的不错,若由他亲自动手,轻易能取支武性命不假,但他齐国公子的身份在那。


    支武是鲁国的陪臣,他的死必将引得鲁国朝政动荡,倘若再牵连齐国朝堂,使得两国兵戈相向,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想必如此,公子才会决意要借她之手速战速决的吧。


    公子能用得上她,她深感欣慰,便愈发觉得公子这多年以来,对她的栽培是有意义的。


    她并非一无是处,她与旁的妓子都不一样。


    她是公子的左膀右臂,是公子不可替代的那个素萋。


    公子对她而言是重要的,她对公子而言是特殊的。


    由此足以。


    她强压着烈酒上头的后劲点头,本想趁着还算清醒,扶着瘫软无力的身子从公子怀里爬出来。


    怎料她一个不小心,膝下一滑,猛然又跌了回去。


    双手胡乱一抓,顺势压上了公子的手臂,这才好不容易稳住重心。


    “嘶——”


    公子眉间紧皱,下颌微收,左手覆在右臂上,额间冒出几滴晶莹的汗珠,原本被酒气熏红的脸颊染上些许苍白。


    素萋蓦然想起自己曾在逆旅中划伤过公子,她仍记得女店家同她说过,公子走时天还未明,却能清楚地看见从他身上流出的血滴落在了马背上。


    她当时被公子过激的举动吓昏了头,在那样情形下挥出的一刀并未收力,更是奔着拼尽全力去的,想必也将公子伤得不轻。


    素萋内疚不已,关切地问:“是不是我伤你太深了?”


    公子扑哧一笑:“就你那点儿皮毛功夫,能伤我多深?”


    凡是男子多少好些脸面,她是公子养大的,如今被自己一手栽培的女子伤到,说起来确实有失颜面。


    纵使公子不愿承认,可她仍有过意不去,俯身道:“容我看看。”


    她轻手褪下公子的外袍,撩起他右臂上的衣袖。


    精壮的小臂处裹了几层薄薄的白帛,帛上透出一星半点的微红。


    素萋刚想拆开帛布一看究竟,顷刻却被公子一把按住双手。


    “别看了。”


    “小伤罢了,看不看都一样。”


    鼻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以透气,她闷声闷气地摇摇头。


    “不,要看。”


    公子见她执拗,哑然失笑。


    “有什么好看的,伤都伤了,你看了也不会好。”


    “月余了,竟还没好吗?”


    素萋颤声问。


    公子平静道:“方才我不是说了,男子行人事时最为薄弱,对你,莫说是在那种意乱情迷之下,纵是平常我也鲜少设防。”


    “我受这伤,错不在你,怨我,一时好妒过头,太急着想要占了你。”


    素萋只恍然记得,当时的公子一心只想要她,却也绝口不提是何缘由。


    在那的前一夜,她已然成了公子的人,倘若公子好声好气同她商议,她必定舍不得回拒。


    可他偏要不管不顾地强来,触了她的怒气,她也不会叫他好过,哪怕头破血流、鱼死网破,也要拼一拼。


    她贯是这样的脾性,一只顺毛驴,只要发起倔来,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公子讽笑她道:“原是我小瞧了你,一直见你乖顺,还当你是只温驯的兔儿,没成想留在身边养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却是只一言不合便会亮爪的狸儿。”


    她别过头,执拗道:“我才不是兔儿,更不是狸儿。”


    “我有名字,我叫素萋,我是个人。”


    “哦——”


    公子刻意拉长音调,装模作样斜睨她一眼。


    “有名就好,有名那就是有主的。”


    他说完,低头把脸贴到素萋面前,又装模作样地假问道:“那你总记得,你这名是谁给的?”


    素萋垂头默不作声。


    细想好像有些不对,怎么说着说着,反倒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公子见她不答,就知道她在心虚,乘胜追击地逗她。


    “想清楚了,谁给的名谁就是主。”


    她瘪了瘪嘴,有些僵硬道:“公子。”


    公子强忍笑意,嘴边挂在意犹未尽的弧度。


    “哦,原来你的主是我呀。”


    他佯装恍然大悟道:“既是我养的狸儿,若是抓伤了主人,又当如何是好?”


    素萋的脸越埋越低,白皙的两颊似是要滴出血来。


    她默然有顷,投降似的道:“任凭公子吩咐。”


    公子满意地点点头,收起玩味的笑意,郑重其事道:“素萋,这段时日,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想清了许多。”


    “你是个妓子,出身女闾,你的身子就是你存在的价值,你自然不必为任何人守贞,当然也包括我。”


    “只是,身子是身子,心是心。”


    他忽然转过头,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怔然地望向她。


    在那未知的尽头,灵魂的最深处,他说出了他埋藏在心底已久的一句话。


    “我不去管你的身子如何,但你的心……”


    “你的心,只能容我一人。”


    他借着昏暗的光,轻缓地解开她身前的衣带,再又轻缓地亲吻着她。


    从脖颈到脸颊,从鼻尖到唇瓣。


    案几上的铜炉里,星星闪闪的微光也悄然灭了。


    在这幽深的寂静中,唯有衣料簌簌、喘息渐浓,和愈发升腾的酒醉迷香。


    过了两日,贵宝呼哧带喘地跑来报信,说是长倾大人又来了。


    这回他学机灵了,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报信,而是猫腰蜷在窗棱下,把长倾同管事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去。


    素萋直夸贵宝头脑灵光、办事得力,赏了他两枚刀币,叫他上街买只烧鸡吃。


    贵宝兴高采烈地摸了刀币就想走,刚抬腿就被素萋拦了下来。


    素萋转头伏在案前写了几支竹简,嘱咐贵宝好生揣在怀里,买完烧鸡顺道去城东最大的那家旅店跑个腿,把这几支竹简交给从齐国来的公子。


    贵宝先是一惊,显然未料到齐国金尊玉贵的公子此刻竟就在曲阜,接着他挠挠头,面色焦灼且为难,可还不等素萋开口,他又心一横,捂紧竹简攥紧刀币,扭头就跑了个没影。


    素萋在竹简上说,公子预料得不错,长倾受家宰支武的嘱托,将于一月之后把她从红香馆接出,送去家宰的宅邸做家妓。


    只是那全卷的《杏花恋》原稿虽然在手,但她却从未去过齐国,更从未听过《杏花恋》的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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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至于这后半首曲子该如何唱,她一时还真拿不准主意。


    上回支武到红香馆来是初次见她,加之公子掷出的那一发九齿轮搅乱了他的注意力,因而他并未察觉到她只唱了前头。


    此次入他宅邸做了家妓,必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博得他的青睐。


    所谓机缘难求,成败也就在此一举。


    傍晚时分,贵宝拎着一只荷叶包好的大肥鸡,从门外兴冲冲地赶了回来。


    素萋还没来得及问话,贵宝就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简交到她手上。


    上书二字齐文——音娘。


    七日后,一趟从东北方向驶来的马车缓缓踏入曲阜的城阙,车辕上挂着清脆的铜铃,车檐下坠着飘逸的薄纱。


    马车慢悠悠地在红香馆门前停下,车夫卷起竹帘,一个穿戴华美、富丽雍容的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素萋赶忙出门去迎,还未走到跟前,她便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怯生生地喊了声:“师父。”


    音娘手捏丝帕,搔着脖颈上的香粉,颇为不耐地道:“这儿南一点儿的地方当真来不得,还未夏至,曲阜竟如此闷热。”


    离开凝月馆三年,亦是离了师父的三年,三年不见,素萋本是百感交集,差点儿挤出两滴泪来应景。


    不料音娘前后不搭的一句话,倒让她险些笑出声来。


    音娘不悦地蹙了蹙秀眉,瞥了一眼杵在素萋身后的贵宝,问道:“这个脸生的是谁?”


    “阿狐那个狗崽子呢?”


    “当初不是跟着你一块儿走了吗?”


    她边说边往红香馆门前打量,好似再仔细一点儿,就会发现阿狐正躲在哪扇门、哪扇窗后面偷瞧她。


    音娘只是随口一问,可素萋却放在了心上。


    她声音低落道:“他……不在。”


    “不在?”


    “那他在哪儿?”


    音娘絮絮叨叨说:“那孩子可怜儿,从小没了娘,我白养他这么些年,他一点儿旧情不念,转头就跟你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我也乐得清静。”


    “可他从未离过凝月馆,这外头的世道多乱,他一个哑子,又不会出声,要是受了旁人欺辱,想伸冤都没个法子。”


    素萋听到这里,心下隐隐一阵绞痛,暗自下定决心,等杀了支武替公子报了仇,等她了却了公子的恩情,她一定要回到无疾的身边去。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是今生决不能分离的亲人。


    她自责愧疚,把离开凝月馆之后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音娘,却保留了她最初习武的目的。


    那是她和公子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为公子所用,为公子杀人。


    倘若音娘知道了,也一定会心疼的吧。


    音娘听完前因后果,思忖着点了点头,长叹一声:“留在竹屋也好,他虽会开口说话了,但终究性子孤寡,还是僻静安逸的地方更适合他。”


    “对了,你方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无疾。”


    素萋答说。


    “这名字委实不错。”


    音娘笑着附和道:“不曾想,他居然还是个白狄人的种。”


    “罢了。等我从曲阜回去,路过再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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