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满目、鼓乐喧天，那日的场景再是热闹不过。宾客们喝得醉醺醺的，我们这些被分配到偏远院落的下人们也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并被允许远远地观望这场婚礼，沾沾新娘子的喜庆。”
回忆起那场盛大的婚礼，李素素眼中闪过感叹的神采。
不等听众催促，她便迅速转至了故事最精彩处。
“筵席过后，宾客散去。我与几个同为洒扫的下人远远经过小姐的婚房，却听见里边传来一声惊呼——”
李素素闭了闭眼，似在回想那日的惊魂。
“那声音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含春传出来的，白日里刚得了主家的恩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总想为小姐做些什么。我们没有多想，放开脚步就往院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一路奔跑，这才发现守在院子中的侍卫侍女不知何时倒了一地，除了刚刚发出声响的含春外，院子内静悄悄的。”
“这显然不对劲——”
李素素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
“我们生怕里面出了事，仗着人多，便拿了院墙上依靠的扫帚、棍子等物件，一把将那紧闭的门给打开了。”
“门开了。含春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姑爷呆呆地坐在床边，小姐则不知所踪。满屋子贴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书，上边写着姑爷出狱后所做的种种恶事，还将他与人暗通曲款，意图吞并小姐家的家产，谋害小姐与岳父的计划尽皆书上。”
“事情发生后不久，老爷就带着一众下人赶来。看到满屋子的血书，他既惊且怒，当即抢过下人手中的棍子朝直直坐着的姑爷身上砸去。可未曾想，棍子刚碰到姑爷的瞬间，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郎君就变成了一块空洞的人皮。”
心跳加速，呼吸变得不稳，李素素还是强压着恐惧，继续开口。
“血淋淋的人皮下爬出了许多艳丽的蜘蛛，密密麻麻的蜘蛛沾染着碎肉和尚未凝固的血迹，一哄而散，却将本来就凌乱的屋子变得更加可怖。蜘蛛离开之后，老爷在姑爷的皮囊下发现了一行字。”
“上面写着，有罪的新郎已经遭到惩戒，纯洁的新娘也得到了幸福的永生，此为难得的喜事，不许任何人惊扰。若有人将此事说出，破坏了新娘的安宁，那么此人将会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
“一边是惩戒，一边是读之不详的永生。那日之后，老爷派出许多波人找了又找，却始终没有发现小姐的痕迹。期间有位侍女试图将秘密告诉他人，结果是这位侍女在无边的梦魇中成了疯子，没多久之后便失足落水而亡。”
“人找不到，又没办法向别人求助，无奈之下，老爷只能先封锁小姐的婚房，并嘱令我们这些下人不许乱说，暗地里却没放下寻找小姐踪迹的想法。然而苦寻无果，再加上终日里人心惶惶，老爷便将部分经历过当日场面的下人解散了。”
似是从那股情绪里挣脱了出来，李素素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我先前笃定汝珍手上的印记即为标记，是因为我在那位侍女疯癫之后偶然见过她一面，当时她嘴里一直呢喃着‘手腕上有紫蜘蛛，窗户上有大蜘蛛，人皮里有小蜘蛛’等说辞。最后那副场面我亲眼见过，也就没把这些当胡话，一并记了下来。”
“未曾想，兜兜转转，我竟又在汝珍身上见到了这样一个印记。”
李素素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颓丧和苦涩。
“汝珍的婚期便在三日后——升斗小民，若无钱财权势，便无从得知他人家宅之中的事，尽管如此，刘员外的恶名还是在百姓口中流传颇广，我知诸位心善，若是我能有其他法子，也不至于让几位正当年的少侠为此事涉险。”
李素素弯着腰，眉目间满是堆叠的痛苦与自责。
不许外传，但当日人多眼杂，虽宾客们全都散去，却也无法保证消息泄露的可能……再加上那位刘员外颇有些钱财势力，未必不能知道其中事宜，既如此，他又为何敢“顶风作案”呢？
听完李素素的叙述，孟莳心中仍有不少犹疑，但她看着面色中难以控制地流露出疲惫和倦怠色彩的李素素和李汝珍，终究还是默默叹了口气。
孟莳伸手扶起了几乎要把腰弯到地里的李素素，将在一旁无措站着的李汝珍的手轻轻放到了李素素的手里，试图将温暖传递给这两位灵魂中满是苦涩与疲倦的女子。
“大娘，很感谢您给我们提供的线索，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与其说这是您的请求，不如说这是您对我们的帮助。捉妖本就是我们的使命，您愿意冒着被梦魇纠缠的风险将线索告诉我们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您说的线索很多，也很有用——就算是作为交换，您也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保护好汝珍的。”
孟莳眉眼温柔，眼含关切地望向李素素和李汝珍。
在李素素和李汝珍的注视下，孟莳指尖轻点，往那枚叶子中注入了一缕神念。
金色的光芒蜷缩在叶心中，为这枚叶子增添了几分灵动感。
“这枚叶子连通我的一缕神念，如有需要，您及时带着它召唤我即可，我会及时赶来您身边。今日天色已晚，想来你们也都倦了，您和汝珍不妨先去休息休息，我们也还要回去再精心布置一番，这才好护李姑娘无虞。”
孟莳将苍绿古朴的叶子放在李汝珍掌心，又从身上取下来一个金色的铃铛。
这个铃铛是她从前外出时捡到的，平日里不会发出什么声响，却在清心助眠一道上颇有见效，在此前经历过的无数个梦魇中，孟莳正是靠着这枚铃铛才安然度过了许多个夜晚。
“这枚铃铛有清心安魂之效，配合符纸使用或许效用更加。”
孟莳将铃铛递给李素素，待看清对方眼中的惶恐后，轻笑出声。
“大娘无需多虑，这只是暂时借给您使用，待诸事了结之后，我还是会拿回去的，毕竟这枚铃铛也算是陪了我许多年，与我总有些特殊的意义在。但您也别担心，我在上面设了术法的，它不会丢，也不会轻易被别人拿走。”
所以，你只要安心就好了。
孟莳眨眨眼睛，直白地传递着这一点。
李素素却克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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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自己鼻子的酸涩，她伸出不满褶皱的手，小心而珍重地从孟莳手中接过那枚看上去就被保护得很好的铃铛，感受着手中轻巧的重量和入手时的安定，本止住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跑了出来。
不是悲伤，而是某种喜悦与感慨。
她将这枚铃铛珍而重之地用洗得发白的手帕轻轻包裹住，却用沾着尘埃的粗粝袖子随意擦拭自己的眼角，郑重地朝孟莳几人鞠了一躬。
“谢谢几位少侠，几位少侠的恩情我一定会铭记在心，时时不忘。”
“汝珍——”
李素素推了推目光中带着踌躇的少女，动作轻柔却坚定。
“向几位恩人道谢。”
“多谢——”
李汝珍眼中同样有触动，她朝孟莳露出一个很是自然的笑容，面上满是感激，眉间的阴郁和哀伤也随之消退许多；而后她也学着自己的娘亲，认真地、真挚地鞠了一躬。
两次鞠躬，孟莳、迟槿、柏慕、苏琏、沉醉都没有阻止，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身子，而是稳稳当当地受了。
不是因为五人有多么在意他人的认同和感谢，也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行为足以承受这样的恩情和感激，仅仅是因为他们想让李素素和李汝珍能够心安。
情感是无法衡量的，恩情与感谢也是很难对等的，伸出援手的那些人，很多或许只是随手而为，也并不贪图回报，无论是精神上的充盈还是无物质上的充裕；可对于那些接受帮助的人来说，恩情却又总是沉甸甸的。
他们时常会想，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这份善意，自己该如何回馈这份善意，自己的回馈是否足以与所获得的善意匹配。
他们难道不知道恩情是无法衡量的吗？
其实不然。
他们比谁都清楚。
可在这段由恩情与施受构成的关系中，他们天然就处于下位，越是身处低谷，越是能感受到温暖的可贵，越是将其视为珍宝，因而还恩时也就越惶恐，这是对的吗？他们也不知道，只是尽其所能，越发卑微地探索着能回报这份恩情的方式。
这当然不是说馈赠者与施恩者有不对的地方，只是从某种角度揭露了一部分受到恩惠之人的共通的心理。
有着这层原因，孟莳等人自是愿意以这份当仁不让的态度换取李素素与李汝珍二人的心安，无关乎高下，无关乎同情与怜悯。
这只是这群少年拥有的一份微不足道的体贴，仅此而已。
在李素素与李汝珍的目送中，孟莳几人顺着月光满盈的小巷往居住的院落走去，心底却难免多添几分沉重。
无他，‘蜘蛛新娘’一事在云都发生已有数月，就算有某种术法约束，捕妖阁的人也不至于全然不知，但这般暗潮涌动，却在今夜之前被尽数遮掩，很难说其中没有某些权重之人的身影。
既如此，今夜的发现也可能并非意外，而是早有谋划。
就与此前公主被掳掠至藜山背后的隐情一样，幕后之人将线索一点点摆到几人眼前，似引诱，似检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意图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