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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

作者:野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日,天儿刚擦黑,紫禁城里便起了风。


    尚盈盈站在廊庑下,怀里揣着一条新绣成的明黄锦帕。她今日恰好不当值,出了门才发觉,两位总管太监竟都没守在殿外。


    此刻殿前之人玄衣佩刀,但官服形制与寻常侍卫并不相同。尚盈盈隐约听说,他们是当初还在端王府时,皇帝私下豢养的死士。


    平常这个时候,皇帝都不见大臣,独自批折子来着,怎么今日有些反常似的?


    “玉芙姑姑,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声尖细询问,尚盈盈回首一瞧,正是刘喜。


    总算见着个熟人,尚盈盈浅笑解释:“喜公公,我手头有个东西,本欲呈给万岁爷的。可瞧着里头情形,万岁爷现下没空儿?”


    刘喜没急着替尚盈盈解惑,反而先咧嘴一笑,欠嗖嗖地打听:“您是来送帕的?”


    见刘喜知晓内情,尚盈盈不禁赧然,轻轻颔首认下:“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


    那日皇帝虽吩咐她绣帕子,但过后并未再催促。尚盈盈索性踏下心,认认真真地绣了一条,统共花了三四日的工夫。


    近来皇帝寿辰将至,尚盈盈想着赶早不赶晚,还是该提前送出去,以免显得心不诚,又要遭挑拣。


    刘喜得了答案,顿时喜上眉梢,偏身引路说:


    “万岁爷是一个时辰前出去的,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姑姑先去值房等吧,那里头暖和。”


    皇帝并非忙得不见人,而是根本不在乾明宫。


    尚盈盈心中微讶,随着刘喜往殿后走。路过檐角下时,几只惊鸟铃儿被秋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是有人在低低啜泣。


    觉出秋寒袭人,尚盈盈拢紧身上衣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今儿个风大,入夜后怕会转冷,随侍宫人可曾备着氅衣?”


    嗳唷!玉芙姑姑这是关心万岁爷呢?


    刘喜脸上露出暧昧笑容,忙不迭地应声:“姑姑放心,师傅亲自跟着呢,指定把万岁爷伺候得妥妥贴贴。等您见着的时候,管保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平常皇帝去御教场练剑时,大多由金保陪着。在宫中各处走动,则会带上来寿。


    万岁爷会如何,尚盈盈不清楚。反正她是被刘喜笑得汗毛直竖,没忍住打个哆嗦。


    刘喜见状,连忙推门进到值房里,往茶炉边摆个杌凳,请尚盈盈坐过去暖暖身子。


    又闲扯半晌后,刘喜忽而一拍脑门儿,小声说道:“师傅先前吩咐过,命奴才给您传句话儿,奴才差点忘了。主子爷不过万寿节,姑娘们可千万当心,近来都别往脸上抹胭脂。”


    宫女的打扮应以素净为上,要叫主子瞧着舒心。唯有万寿月与正月里,宫女们才可以搽淡淡的胭脂,为宫中增添喜气。


    但今岁有些特殊,的确没听说要为皇帝办寿宴的事儿。


    尚盈盈顺从颔首后,又问:“是要为先帝守孝的缘故吗?”


    刘喜闻言神情迟疑,左右瞧了瞧,见窗外无人,这才低声说:


    “御花园西北角的浮翠池,您知道吧?”


    “当初主子爷六岁生辰那晚,咱们圣母皇太后无缘无故跌进池子里。没等到宫人来救,就……”刘喜做了个憋气的动作,讳莫如深,“这事您自个儿清楚就成,可千万别往外传。”


    尚盈盈听罢,心中兀地发紧,明了此事多半不是意外。儿时生辰当夜,母亲被人残忍戕害,无论换作谁,这辈子恐怕都很难释怀。


    今日皇帝破天荒地撂下朝政,想来便是去了浮翠池边悼母,怪不得乾明宫里气氛沉闷。


    “我从前真不知这些,多亏您和大总管提醒,不然怕是要触霉头。”


    尚盈盈轻叹一声,摸了摸怀里的帕子,忽然犹豫该不该等会儿送进去。


    “这事儿都过去二十年了,您如何能得知?奴才也是听师傅说的呢。”刘喜嘿嘿笑道。


    这会子既赶巧,尚盈盈索性问个清楚:“我瞧主子爷身上有枚方胜络子,那是太后留下的东西?”


    刘喜立马点头儿:“这可叫姑姑说着了。太后娘娘遗物不多,就那么寥寥几件,主子爷可宝贝着呢。师傅替主子爷更衣的时候,都得小心避着,断不敢沾边儿……”


    听着刘喜在旁絮絮聒聒,只管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尚盈盈却像被豆壳噎住喉咙,不可置信地白了脸。


    那方胜络子是不许宫人经手的?


    惨了!


    她好像碰过,还不止一回,难怪万岁爷总给她脸子瞧。


    但怹老人家好歹得提醒两句,哪怕稍稍暗示一下,她也不会傻愣愣地去摸啊。


    -


    等到尚盈盈捧着食盒进殿时,门外守着的死士早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已同皇帝交过差事。


    此刻殿中静悄悄的,晏绪礼坐在炕案边,信手合起看罢的密折,掷去身前炭盆里。几点火星子落在密折间,瞬间灼出猩红明灭的焦洞。


    听着火舌噬纸的“毕剥”声,尚盈盈缓步近前,将黑漆描金食盒摆在炕几上。


    虽清楚皇帝不需任何人怜悯,但刚听罢那些陈年往事,尚盈盈再来到御前时,心头便不免沉甸甸的,好似多了些难以名状的情愫。悄悄掀眼窥去,却见皇帝仍是那副沉潜寡言、藏而不露的模样儿。


    尚盈盈不由暗自叹息,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


    尽数收敛起思绪后,她从食盒里端出热气袅袅的金玉羹,轻手轻脚地放在晏绪礼面前。碗中黄白两色相映,羊肉汁混着山药板栗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万岁爷刚从外头回来,不如用碗金玉羹,正好能驱驱寒气。”


    猜到皇帝多半没心思用膳,尚盈盈特地去御膳房转了一圈儿,挑中这道金玉羹端进殿,想着好歹劝他用些。


    晏绪礼却没应声,只顾盯着炭盆里的灰烬出神,仿佛在思忖密折中奏禀之事。


    又过了半晌,晏绪礼忽然开口问道:


    “这羹是你做的?”


    尚盈盈闻言一怔,忙摇首道:“回万岁爷的话,这金玉羹乃御膳房所制,比奴婢手艺好上许多。”


    听闻是御膳房的东西,晏绪礼顿时歇了品尝心思,只抬眼看向尚盈盈:


    “不是说要送帕子的?怎么不呈给朕?”


    尚盈盈呼吸微滞,暗自埋怨刘喜大嘴巴,怎么一转身的工夫,就嚷嚷到皇上面前了?


    从前尚盈盈不知这些旧事,便在帕角上绣了福寿纹。可皇帝分明避讳寿辰,她再拿出这个,不是往人心窝子里扎刺吗?


    听见晏绪礼叩案催促,尚盈盈犹豫半天,只好取出那方叠了几叠的锦帕,奉上前去:


    “奴婢不擅针黹,望万岁爷海涵。”


    尚盈盈心中祈祷他别细看,可晏绪礼接过帕子,便立马将其抖开,摆去了银烛灯台下。


    指尖摩挲着那片福寿纹,晏绪礼眸色渐深,却什么都没说。


    尚盈盈见状,心头越发惴惴,赶紧又将青花碗呈上前:“万岁爷,这羹放久了恐怕会凉,不如您先尝尝吧?”


    晏绪礼又对光看了一会儿,才将那方锦帕塞进怀中。


    从案头翻来一本奏疏,晏绪礼随口回绝:


    “朕还有折子要看。”


    尚盈盈抿了下唇瓣,心底忍不住犯嘀咕:方才摆弄帕子时,分明还不紧不慢的。这会子劝他用膳,又假模假样地急起来。万岁爷怎么还能耍无赖呢?


    谁知这尚不算完,晏绪礼还有更无赖的。


    “这样吧,你将这奏折念给朕听,朕便有工夫用膳了。”晏绪礼淡声发话,面无惭色。


    尚盈盈怎敢答应,顿时推辞道:“奴婢识字不多,未必能都认得……”


    “无妨。”


    晏绪礼张口打断,隔袖牵过尚盈盈手腕,将她拉到明黄漳绒垫褥上坐着。


    没等尚盈盈反应过来,折子便已落在怀中。


    “念吧。”


    晏绪礼取来银匙,舀了半勺羹汤,作势要尝。


    尚盈盈只好妥协,但她不敢和晏绪礼平起平坐,忙自炕几边跪坐起来,敬慎地翻开折子。


    奏疏上所写尽是朝政要事,尚盈盈虽有些年不曾习字,但好歹能念出个大概。


    好不容易读完一本,尚盈盈本以为解脱,哪知晏绪礼却像是上瘾似的,兀自阖目靠进软榻里,命道:


    “换一本,继续。”


    尚盈盈无法,只好又依言念过几本,心头愈发像是被猫爪子挠似的,痒痒的,又有些不安。她甚至忍不住怀疑,万岁爷真的有在听吗?


    涉及朝政之事,晏绪礼向来不会马虎。


    此刻他自然是在听的,只是神色莫辨,叫人捉摸不透。


    榻旁铜雀灯正吐着柔和光芒,尚盈盈双手捧起奏本,莹润腕子便似拢上蜜色薄纱,藏在袖底若隐若现。


    二人共处香雾当中,心底皆藏着些许隐秘。


    掩起一道奏疏后,尚盈盈微微抬眼,竟发觉不知何时起,皇帝已睁开双眸,平静地望着自己。


    尚盈盈心怀忐忑,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万岁爷,奴婢有何处读错了吗?”


    抬手接过奏折,晏绪礼立时察觉她情绪,便安抚道:


    “没有,你念得很好。”


    手背上留有皇帝指腹余温,尚盈盈慌忙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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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耳后涌起阵阵热浪。


    半截柏枝不慎掉进炉里,烧出轻微的“噼啪”声,惊醒了鎏金鸭熏口中衔着的游丝。


    裹着松香的青烟游进藻井团龙中,贴着它温柔轻蹭,将永夜拉得细长。


    晏绪礼忽然收敛神色,单刀直入地发问:


    “玉芙,你可想离宫归家?”


    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尚盈盈还没缓过神儿,只好支吾道: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


    若欲如实答“想”,那可得多掂量掂量。


    可若说不想……


    她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皇帝法眼吗?


    见尚盈盈如此,晏绪礼自然清楚答案,便也不执着问出来,而是继续试探:


    “是因为思念家中亲人?还是单纯厌憎这皇宫?”


    尚盈盈听闻这话,更是紧张得掌心冒汗。她可不敢说宫里的不是,忙避重就轻地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宫女们平日里闲聊,也时常说起家中父母亲人,总归都是会思念家乡的。”


    这话说得委婉至极,尚盈盈思忖着,应当不至于开罪皇帝。


    晏绪礼眼神落在半空中,余光朝尚盈盈自然扫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蛊惑谁:


    “朕从前也总会琢磨这些,可如今却觉得,有些事儿还是留在过去的好。”


    “譬如你们宫女,自打入宫起,少说也要与亲人阔别十载。如今你日夜惦念的故里,真的会如你畅想中一般无二吗?”


    晏绪礼徐缓发问,而后静默等待。


    七载光阴,绝非像在戏文里那般,三言两语便能草草揭过。即便她此刻归家,那些错失陪伴的岁月、日渐消磨的亲情,当真还能回得去吗?


    听罢皇帝此言,尚盈盈眼前恍惚,忽觉心口处灼得发烫。她贴身佩着的卷草纹荷包中,正是娘亲给她的小菱花镜。


    早些年的时候儿,娘亲还会在递给她的包袱里,装上菱花镜、桃木梳、银粉盒……都是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攒了很久很久,只等见面时一股脑儿地塞给她。


    可如今她和娘亲之间,好似已越来越陌生。隔着栅栏相对无言时,唯有提起妹妹,才能叫娘亲容光焕发,重新敞开话匣子。


    尚盈盈眼神黯淡下来,她拼命安慰自己,人心皆有偏向,如此种种不过是人之常情,哪成想被皇帝一语戳穿。


    故意提人伤心事,真够不体贴的。


    悄悄抱怨过后,尚盈盈又陡然意识到,皇帝没事刻薄她做什么?兴许他只是在说自己呢。


    尽管这话过于大不敬,但单论她和皇帝的早年境遇,的确称得上同病相怜。


    贵太妃膝下有位亲生的荣王,又是皇上幼弟,平素定然会多偏心些吧。难道万岁爷是因为这个难过?他心底其实也会眷恋温情?


    思及此,尚盈盈顾不得自己伤疤作痛,只一味想法子安慰:“天下父母之心,皆如明月照水,虽有流转变迁,但其光澄澈,其质如一。有时并非有所偏颇,只是达情之道各异而已……”


    晏绪礼闻言轻“啧”一声,好似无奈般敛目,不太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尚盈盈见状,连忙识趣地住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皇帝不高兴。


    顿了半晌,尚盈盈慎重小心地发问:


    “万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晏绪礼沉吟良久,才默默道:


    “的确有些事,很令朕为难。”


    摩挲着套在指根处的玉韘,晏绪礼嗓音暗藏微哑,沉沉传入尚盈盈耳畔:


    “朕素来知晓,掌中皇权快利如刃,既可护国安民,亦可伤人无形。如今天下万物,皆在朕一念之间。可正是这一念,才最是难断。决断之下则必有牺牲,朕虽为天子,却也不敢轻言‘无所不能’。”


    若放纵己欲,强囚一缕清风于金笼,或许能得一时欢愉。但那清风,却再也不能自由地拂过山川湖海。


    权力愈重,愈需权衡。欲望愈深,愈需克制。


    更何况他一念兴起,又能延续多久不衰呢?


    晏绪礼眼眸微垂,似是在说些与她无关之事。可尚盈盈听着却很沉重,又如在云里雾里一般,不解其意。


    思来想去,尚盈盈只好笼统地宽慰道:


    “万岁爷肩负江山社稷,有时做出些取舍也是应当的。无论是何人何事当前,皆须以您为重。万岁爷龙怀舒畅,方为黎民苍生之幸。”


    玉扳指已在皮肉上硌出红痕,晏绪礼听罢她此言,却忽而松开掌心,低笑一声。


    晏绪礼侧首,目光灼灼地凝着尚盈盈,认真发问:


    “你当真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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