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后我重生了》
1. 重生
马车颠簸心跳如雷,惠芷玉浑身僵硬着死死缩在娘亲怀中,耳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刀剑铿锵、血肉破裂、惨叫痛骂,以及自己恐惧的心跳在嘭咚蔓延。
“没事的安安,”赵母捂住了女儿的耳朵,用身体更紧地环住女儿的身体,温柔的语气颤着声,“没事的,我们一定会没事的,只是一些小贼而已。”
惠芷玉却在娘亲颤抖的尾语中捉到了绝望,眼泪滴掉,问:“娘,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赵母的声音瞬间高昂刺耳,话音未落,眼前布帘撕裂的“呲啦——”声掐断她音,剑的主人随着布帘飘飞而暴露,他的眼神在与惠芷玉对上视线后精芒大绽,声如洪钟:“找到了!”
只有颤抖。惠芷玉半点声都出不来,她只能颤抖木楞地盯着那柄剑,剑尖滴血,一滴掉地,两滴砸桌,三滴上鞋面——赵母突然大吼一声放开她扑了上去,大吼着:“安安快跑!跑!”
土匪怒骂:“我了个去——!”惠芷玉看见剑尖抬起,剑身映出她恐惧的眼,这一刹那,她猛然回神,颤抖的身躯里突然迸发出无穷力劲,飞奔上前,抱住男人胳膊,朝着手腕狠狠咬下!
血剑在男人的痛呼中失去轨迹坠落,她抬手抓住,眼神划出一道寒光,猛力往男人脖颈捅去。血流喷溅,污了她半张脸。她不颤抖了,一手抓住娘亲,说:“娘,我们跑!”
拽着娘亲冲下马车,迎面围来精兵强壮的匪徒,匪徒们面色凝重举盾摆出阵势,后排弓箭手瞄准了她们,大喝:“惠芷玉!放下剑饶你不死!”
这么多人,她杀不完。惠芷玉挡在娘亲身前,提起剑。
弓箭破空声响,惠芷玉看见娘亲反身抱住自己挡在眼前,看见箭矢飞透了两人的胸膛看见娘亲抬手,她的世界暗下,陷入寂静。
十四载的光阴在眼前明灭,一幕又一幕,从京城迁至鸣县,与幼年玩伴失散,与人定亲又被毁亲,被县令家纠缠,收拾行装逃跑,最终死在弓箭之下。
“什么死在弓箭下?”稚嫩童声响。
随着童声响,光明重回世界,惠芷玉这才看清自己跟前站着一个额佩青玉的男孩。男孩嘿了一声,用树枝戳她的脸,说:“安安青天白日做梦了?”
世界转换实在突兀,惠芷玉只得扫开树枝,他是何人?此处何方?念头一出,紧绷的神思终于运转开。她左右探看——碧波荡漾的湖泊、鹅卵石路面;低下头抬手,自己的胖手捏着两把泥。捏了捏泥巴,泥土松软湿润的重量让她的心落下,眼泪便也就这么落下,身子滑跪落地哇哇大哭。
“诶,安安,安安,怎么哭了……”男孩顿时手足无措,扔掉树枝抱住她。死里脱生的女孩无心其他,任由自己靠在男孩怀中放肆宣泄。
手足无措的男孩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里也眼眶红红,努力拍着她的背哄着:“对不起,我太用力了吗?你别哭啊……下次你还手之前我不戳你了,你砸我吧,别哭了……”
惠芷玉摇着头充耳不闻,“我还以为我死了,呜呜呜,娘……”她突然抬头,泪中目光灼灼盯住男孩,“我娘怎么样了?”吸了一下鼻子。
“啊?”男孩神思飞速运转,“赵姨应该就在家里……”
她一下子揪紧了男孩衣角,“带我去找她!”
“……”不知为何,男孩犹豫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惠芷玉纷乱的思绪在他目光下缓慢整洁,一丝拘谨探出头来,可不待她重新组织语言,男孩拿出手帕擦擦她的脸,说:“好,我带你去找赵姨。”
惠芷玉这才注意到,自己脸上沾着泥水,她赶紧扔掉泥巴低下头仔细看自己。一身孩童式短衣短裤,已经沾满了泥巴灰尘和草叶,这也正常,她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性子,可是这身衣装布料居然如丝顺滑,她扯了扯衣服。
“现在这样可不能回去,先去车上换衣服吧,你自己的衣服在里面呢。”男孩自然地牵住她的泥手拉着她往回,顺着鹅卵石路面拨开长草,一辆马车停在湖边。
湖风掠过,摇动马车挂饰,惠芷玉定睛一看,挂饰上画九龙绕日,皇室游家的标志。
等等,他该不会是——!惠芷玉瞪大眼,转向跟前的男孩,小声问:“圆圆?”
“嗯?”男孩回头,抹额细带坠水滴青玉,尚且胖嘟的脸也不掩粉雕玉琢,除了一身脏污哪里看得出是个亲王世子。甚至还在嘴上雀跃话:“不找了?”
远去的幼年记忆瞬间回潮。圆圆,大名游万洲,与自己同龄,是当今圣上的兄弟信王之子,也是她幼年的玩伴。两人一起到处偷鸡摸狗下河上树,与土狗追逃,跟大鹅斗殴,编草叶吹笛子,捉萤虫放星灯……惠安安抿抿唇,可是那又怎样,童年最美好也最易碎。
她只想看见妈妈平安无恙。惠芷玉说:“找,我要回家,我不玩了。”
登上马车,惠芷玉在琳琅满目的奢贵物中找回自己的小裙子。游万洲有风度,留在马车外没有上来。她环顾一圈车内,以现在的视角才发现,自己童年的确是颇受世子喜爱。无论是专门准备的一套玩耍衣装,还是马车里常备的爽口零食。
小心地不碰脏马车,惠芷玉换好衣服,下车喊他:“该你换了。”
游万洲迈上马车三两下随便换好,就伸手把惠芷玉拉了上来,对车夫吩咐:“回府。”
路途中只有游万洲喋喋不休,惠芷玉听着心不在焉随意嗯嗯,一下下撩开帘子看路。她没记错的话,当初自家在京城水口街,跟信王府相隔不远。
正看着,一双手直接扒上自己肩膀硬拉,把她目光拉回。游万洲皱着眉埋怨:“安安,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烦死了。惠芷玉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你,还没到吗?怎么这么慢,还有多久才到啊。”
“你,”游万洲瞬间瞪大眼,“你怎么这么小气,明明你昨天也用树枝戳我,你那根树枝上还都是鸟屎!”
“……反正我不想理你。”惠芷玉别过头继续看窗。接下来不管他怎么闹都不理他。
一路沿着熟悉的车道行,沉埋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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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醒。惠芷玉心中默念拐过这条街就到,于是熟悉的街景拐入眼前。
她实在等不及了,起身撩开帘子在游万洲诶诶的喊声里跳下慢车,往惠宅奔去。记忆在疯狂翻涌,幼年的我,年轻时的娘,临死的我,临死的娘,娘亲——她大脑忽然涨涨发痛,世界眩晕歪倒。
没彻底倒下,又是那双短短胖胖的手接住了自己。游万洲皱紧眉在她脸上不断扫视着,干脆背身托住晕乎小人,背起她往惠宅飞奔,喊着:“赵姨——安安晕倒了,快找大夫!”
惠宅的门侍紧赶开门,游圆圆背着惠安安跑入惠宅。
赵汀兰三步并两步而出,接过女儿又两步并一步而跑,惠宅的大夫得了消息也紧赶着来,给晕乎在床的惠芷玉把脉。大夫神色惊讶又松了口气,梳理两下袖管朝赵汀兰拱手道:“令爱身体无恙,只是神思过重,歇息两日,不要多虑多思即可。”
“多虑多思?”赵汀兰也惊讶地看着自己女儿,这丫头打小就是个马虎眼,什么时候竟转了性。不过没事就好,赵汀兰也缓过神来,看向一直紧跟着的游万洲,皱起眉。
“世子殿下,我们借一步说话。”赵汀兰说。游万洲紧了下肌肤,收敛了面上的忧色,视线向赵母,直起腰版矜持地点头,跟着她出门去。
这一步借得远,一直借到了会客房,再借两步就可以出惠宅。游万洲越走脚步越沉,神色却越发端正。坐上主座,看向赵母,等待她的名堂。
赵母端着茶盏喝了两口,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世子殿下与小女交好,可是,我家芷玉是个调皮的孩子,我恐怕她惊扰世子殿下。早先我便与她说过,看来她依然脾性不改,先跟殿下道歉了。”
没有回话,游万洲沉静地看着赵母,等待她下一个名堂。
赵母观察他一会,小小年纪定力如此好,传闻信王世子早慧也不假。她放下茶盏,直言:“小女这段时日不便陪伴殿下,望殿下海涵。”
游万洲这才收回视线,端起茶盏感受茶水温暖,道:“我确实没想到芷玉会晕倒,害你担心了,”顿了顿,抿一口茶,才继续,“此次是我执意相邀,还请赵姨不要怪罪。”
见聪慧的世子殿下听懂了她言下之意,赵汀兰便松了神色,起身行礼,“哪儿的话,是小女不懂事,有劳殿下了。小女还需照料,婢子心焦如焚,恕不远送。”
闻言,游万洲放下茶盏。暗叹又是几分钟便送客,面上却恭谨:“赵姨慈母之心,爱子心切,我便不叨扰了。”说完才慢悠悠地起身,随着赵汀兰的迎送而去。
将金贵的世子殿下送至两步外的惠宅大门,赵母又道别一次往后房赶去。
硕大巷道只留游万洲一人马车一辆,他看着赵汀兰远去的方向,看着遮掩了惠家女儿房间的翠树,望了一会,端正身姿缓步登上马车回府。
日光倏忽变为了月光,随后趁着月色,游万洲一身劲装从信王府高墙爬出,偷偷摸摸潜至惠宅围墙,从他熟悉了一万年的狗洞钻进了惠芷玉卧房的花园。
2. 互诉衷肠
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棕木床顶板,斜一下目,浅色垂幔围拢了床沿。惠芷玉慢慢坐起,打量着周围,想起来这是她在京城的卧房布置。她已经回家了吗,娘呢?
撩开床帘,侍女正在旁伺候,看见她后立刻拥了上来,道:“小姐,您醒了,”又立刻转头大了声朝屏风后道,“夫人!小姐醒了!”
惠芷玉登时精神起来,立刻就去穿鞋,她正穿着,只听几道急切脚步音绕过屏风,娘亲的面容出现在前。只看了一眼,心中便起无限酸楚委屈庆幸,眼眶也就红了。
赵汀兰向着她来,她也站起向赵汀兰去。母女两相会中途,惠芷玉踮起脚拉上娘的手,颤着声:“娘……”眼泪就掉下。赵汀兰见女儿这副模样更是心尖揪疼,拉着她又坐回床上,叮嘱:“安安,大夫说你是多虑多思身体不适晕迷,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自己瞎想,憋坏了怎么办,多跟我说啊。”
吸了两下鼻子,还是没忍住心中酸楚。惠芷玉双臂一展直接搂住娘亲的脖子,哭声着:“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和我都被山贼害了,那梦太逼真……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呜……”越哭太阳穴又开始隐隐发疼,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瞅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都红彤,平日总弯弯的眉眼现在都低垂下来,可怜样儿。赵汀兰也紧紧抱住了女儿,嘴上哄着:“都是假的,娘给你念驱散噩梦的咒语:噩梦消失噩梦消失再也不会来,安安永远幸福。没事了,他们不会来了,娘给你驱走了。”
“嗯……嗯!再也不会来了。”惠芷玉埋在娘亲怀里左右蹭晃,梦里分明活过了十四载,却还是娘怀里的小姑娘。感受着最依赖的人的温暖,她终于慢慢安心下来。
抬头,她认真看着娘现在少了几多皱纹的脸,一股使命感在安宁的心中汩汩泉涌。不管是噩梦还是真实,都不重要,娘现在就在这里,我一定会保护好她,这次一定要和娘一起,过上平安的日子。她这么想着,便说:“娘,我一定会让你享福的。”
那张总是稚嫩幼小的脸换上了郑重,赵汀兰心内隐隐担忧,却又不住欣慰。抬手摸摸姑娘的发,轻声道:“傻安安,难道我还能放着你去抗事不管?娘永远是你的依靠。”
“我知道的啦,”惠芷玉嘟着嘴,又在娘亲怀里拱了两下,“我也会是娘的依靠。”
见女儿终于恢复了往日那撒娇小样,赵汀兰才总算放下心,笑着捏捏她的脸,问:“那作为我的依靠,安安今天会不会乖乖跟着先生念书?”
“呃,”惠芷玉僵住了,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会的!”
没料到女儿真听起话来了,赵汀兰再接再厉:“不准再偷跑出去跟世子玩。”
惠芷玉连连点头:“嗯,不玩了!”
见她这一口答应,反倒是赵汀兰心里虚起来,她这幅不着调的样子,得罪了世子爷可怎么办。于是又吩咐道:“虽然不准出去玩,但也要讲礼,拒绝人要会说软话,尤其是世子,明白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的,”惠芷玉嘀咕着,也不禁想起游世子那圆嘟可爱的脸来。如果是他的话,不说软话直接说也没事吧,“说来,圆圆人呢?”
她便收获了娘亲拧眉凝视的神色,娘亲一边轻抚她的头发,一边郑重道:“别再找他玩,也别跟他出去玩了。那是世子殿下,你要恭敬、要尊重,但不能靠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知道吗?”
看着娘亲凝重的神情,惠芷玉终于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一个阶级的人,要敬而远之,原来娘对圆圆的看法竟是如此。惠芷玉垂眼思索着,那段十四年的梦中,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娘的想法。可是要对圆圆敬而远之?男孩毫不犹豫拉着她的泥手笑的画面依然鲜明。
……可同样鲜明的还有她日日守在鸣县县口,等不到一封他的回信的记忆。惠芷玉抿嘴,对娘亲点点头。
于是日光正好,惠宅的书房在空置许久后再次拥有人气。教习先生卷着书本正坐讲席,看着惠芷玉低头盯住书本,一字一字往外蹦音,态度可嘉,能力太差。先生走下讲席坐在他唯一的学生身边,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教她。
还好占个态度可嘉。惠芷玉努力拉拢自己不断飞散的专注,不要去想屋外阳光真好鸟儿叫得好听,将专注力集中在书本上,慢慢的竟也有成果。
找到状态后她立刻展现出了“神童”天赋,将整篇书本念得流利非常,流利到她自己都感觉自豪,惊得先生连夸朽木亦可雕也。
休憩时间便因此变长,惠芷玉终于可以把不方便向母亲打听的事来问先生:“先生,我头都念晕了,今年是华光几年呀?”
“华光十三年,怎么连这种事都忘了?”
“头念晕了嘛,那,”惠芷玉心算一下,自己今年应是八岁,八岁……梦里她正是八岁那年跟着娘回了晥州鸣县,“今日是几月几?”
先生疑惑地瞧来,“你又在想什么借口了?五月十五。”
如果没记错的话,五月廿二她就要搬家了,而五月二十日分龙节,祭祀典礼上发生了悲事,有个姐姐在祈福时偶遇意外流产。惠芷玉若有所思,如果要求证自己梦见的是否真实,这就是个机会。
先生可不管她在思什么,左右不过是小孩奇思妙想。休憩时间到,书声又朗朗。
这下惠芷玉可是实打实念了一个时辰的书,终于结束后她挪回卧房,整个人都摊倒在床,愣是赖到月光亮起,才磨蹭着在侍女伺候下净身完毕。
人刚躺下窗框声响,惠芷玉愣了会认为自己耳花,又听见床侧窗框响起“笃笃”两声。她连忙坐起来有点慌张地想着难道有贼,我得喊人抓贼。就想下床去,窗框侧响起一声小小的熟悉童声:“安安,是我,你醒了吗?”
是圆圆啊。惠芷玉松懈下来,抬手正要开锁,又忽然顿住,看了看自己一袭睡裳。虽然身体小小但她可不是八岁了,她边裹一层被,边小声问:“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啊,太好了你醒了,”游万洲的声音明显雀跃,“我下午把你送回来后就回家了,一直到现在才有空过来看你,你没事了吧?头还晕吗?要不要吃点心,我带了点来。”
现在才有空,但现在打更人已经敲了两次锣,已经是亥时了啊。惠芷玉脑子都乱了,这才恍然间想起,好像以前确实也有跟圆圆大半夜偷摸聊天甚至还通宵整夜,第二天晨困得在书房里打瞌睡的日子。
总之不能再把他晾在窗外了。惠芷玉把窗户打开,世子的圆脸蹦出,他提着小布袋放在窗台,还抻了抻将袋子挪近来。惠芷玉缩在被褥里小声着:“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头也不怎么晕,你回去吧,太晚了注意安全。”
游万洲终于盼开惠安安的窗户,刚把探病点心放上便听见了类似赶客的话,他愣了一下看看她的脸。惠安安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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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润小脸都缩在被褥里,细眉低垂,润黑眼眸也低垂,一副蔫蔫儿不敢见人的样子。
他恍然大悟,发现自己是有点不体恤病患了,于是游万洲点点头又问:“如果大夫说你现在不方便吃甜的,那你就别贪这口了,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我再给你带新鲜的来。今天你都晕倒了,肯定很累。那我就走啦,你好好休息。”
说罢游万洲当真把窗户重新推回,本以为送客世子会拉扯几番的惠芷玉看他这么好说话又有点着急,伸手把窗户重新推开,问:“这么大半夜的,你就是来看看我?”不是来缠着我跟我玩的吗?
游万洲投来疑惑的眼神,说:“嗯,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没事就好。难道你认为我不是来看你的,那我是来干什么的?”
“比,比如来找我玩……之类的。”惠芷玉咬了咬唇。再不见也就罢了,现在人又在眼前,管他记不记得,为什么当初明明说好了她搬到鸣县后也要互通书信,结果说散就散了。
看了一眼现在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的惠安安,游万洲晃着脑袋摇了摇手指,说:“你现在这样子,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倒了,比起陪我玩还是养身体吧,我可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家伙。”
惠芷玉终于抬起脸,定定地打量窗外这个小男孩。月光晕白,落在他身后满坛粉白鲜花之上,他星亮的眼中只有轻松笑意,他身后就是漫天星辰。
“……你下午干了什么?”惠芷玉问。
“等会,既然要聊你先离远点。”游万洲五指并拢抬掌朝她压了两下,待惠芷玉往床里缩了缩,他一撑窗台跃起。月光显出他衣摆烈烈,惠芷玉就愣愣看着他从一颗脑袋帅气翻上坐在窗台,现出全身。
游万洲继续道:“我下午被压着读书练武呢,刚刚才脱身放我去睡觉,这不现在就来找你了。你呢,下午是睡了半日吗?”
“没有,我跟先生念书去了,”惠芷玉凑近来捏了捏他的衣摆,世子的劲装布料也好,“你这身装扮好像小人书里的贼啊。”虽然在他这张脸下像个采花贼。
“你居然会念书?”游万洲惊讶,“当贼说不定也蛮有意思。不过你想念书是怎么回事,转性了?”
惠芷玉听了发笑:“什么叫当贼也蛮有意思,你堂堂一个信王世子怎么还想当贼,”又瞪他一眼,“我就是想了,说不定我现在能念的书比你还多呢。”
“那肯定是我多,我六岁就开始念书了,你现在才念呢。”
“那可不一定,先生今天说我是天才。说不定比早慧的世子殿下更聪明呢。”
“不,肯定是我多,白日依山尽下一句是什么?”
“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该我了,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下一句?”
“……”窗台上的世子殿下陷入沉默,他盯着惠芷玉的眼神透露出他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是安安吗,你怎么突然通诗文了?”
仗着十四岁欺负小孩的惠芷玉自信膨胀,她挺起胸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可是别了半日,你也该对我刮目相看了。”
游万洲耳朵都羞耻红了,他又跳下窗台:“不聊了不聊了,你等着,我明天再来,我不可能输给你。”
看着手下败将逃窜的背影,惠芷玉简直要开心到放声大笑了。好在她还记得现在夜半,目送着人消失不见,她合上窗又躺下。躺了会还是忍不住在床上打起滚来。
3. 游圆圆
滚动着,惠芷玉又慢慢安静下来。她想起了娘亲交代的话,心中阵阵发虚。
方才情绪涌动得激烈,情绪涌动下她出手出嘴也快,没能及时念起娘亲的嘱咐。现在人已经离开,情绪回缓,这样背地里忤逆娘亲,仿佛背叛她的信任一般,令她不住心虚心焦。
娘亲对她是极好的,惠芷玉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从她有记忆起就是这样。
小时候她在惠宅后花园甩脱贴身侍女一个人乱闯,钻到绿草丛掩的假山洞里躲猫猫,无意中听见宅子里碎嘴的侍从们谈论惠家的事。
他们说惠老爷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身子一直带病,现在撑不住没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以后还有得苦;说当今圣上偏爱钱家,钱家作为没落惠家的顶替者获得皇上的喜爱,惠家几代没出有能之人又逢这代家主病死,早就是外强中干……
惠芷玉当时一心只想着藏好不要被发现,硬生生听他们聊了半个时辰,直到脚都木麻,侍女喊着名字来寻她,才终于解脱。
听了满耳朵自然也有疑惑,明明听娘亲说起爹的时候也是赞叹的,于是她去找娘亲,问:“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我爹不好,说我们家不行了?”
已经记不清娘亲当时说的大通道理,只记得娘怀抱着自己,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那眼神至今无法忘切,她说:“娘会护好你的”。
……现在想来,娘那时候也是悲怀的,却还要撑起来保护唯一的女儿。惠芷玉埋在被褥里抿了抿唇,想到自己没忍住又跟世子殿下玩闹一场更是愧疚。
她是唯一不能惹娘伤心的人,因为娘只有自己,自己也只有娘了。
太阳穴又是一阵晕疼,惠芷玉捂住脑袋干脆顺着晕意睡去。
远去的游万洲根本料不到前脚还好好的小青梅后脚又出事,他依然抱持着某种愤慨兴奋激动之心,快速钻洞飞跑,踩着信王府高墙几步翻越,又沿着熟悉的道路偷偷摸回自己房间。
大门一开,他松懈下来呼出一口气,摘掉蒙面走入黑暗房间。下一秒又突感不对抬头后撤,却晚了亮起的烛火一步,烛光把他的身形暴露个彻彻底底。
烛火中是他扶额叹气的娘亲。夏王妃凤眼瞄来,游万洲犹豫了一秒放弃后撤,往夏王妃走了几步,跪下来低头,说:“抱歉,娘,我没有听你的去睡觉。”
“嗯,还算有点担当,”夏王妃拿起了桌案上的戒尺,“去哪了?”
游万洲摇摇头道:“抱歉。”伸出手掌心向上。
“你这小子,这点倒是像我,”夏王妃拿着戒尺往他掌心抽了三下,眼看着儿子白皙的手掌被抽红,目中也流出一丝不忍,放下戒尺又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去见惠家的女儿了吧。”
抿抿唇,合拢五指收回手,游万洲还是没有说话。夏王妃起身,错过儿子时落下一句叮嘱:“以后莫再粗陋行事,小心你爹,早点睡。”
目送着王妃离开房间,游万洲才关起门来右手扯了扯紧绷衣领,嘶了一声被手掌心的灼疼刺激到,看着自己在烛光明灭下依然红彤的掌,嘟嘟囔囔:“不就是偷溜出去嘛,娘下手也太狠了。”
嘴上嘟囔着,心中也没几多抱怨。反而还对自己红彤的手掌升起好奇来,不知道被戒尺打过是什么味道。游万洲将手掌凑近嘴唇,用舌头舔了舔,除了热烫无甚特别,于是他有些失望,换好寝衣灭了烛,躺入被窝。
他才没有粗陋行事呢,今日爹约了他的好友出去山中小住喝酒,不会发现他从学堂偷溜出去跟安安玩,也不会发现他半夜去看安安。哪怕被娘发现也就是小惩大诫,他想得多完美啊。
不过娘不会无的放矢,我到底哪里又遗漏了?游万洲又想了想:亲眼看见爹出门,确认他离开京城,没问题;借比试的由头把侍卫全放倒让他们重新去练习一日支开他们,没问题;马车夫是娘的人,不会泄密给爹,没问题;给夫子准备了银钱拜托他通融,也没问题。
明处的全都没有问题,明处,暗处?游万洲想通了起身,推开窗户,“影一,出来。”
暗卫不知从何处闪出,跪在窗台前恭敬低头。游万洲吩咐道:“虽然你是信王派给我的人,但既然在我手下,今天发生的事,现在起你一个字都不能说,否则自行了断。”
“是。”
让暗卫退下,游万洲关上窗打了个呵欠。一整日又是计划、又是玩闹、又是惊吓、又是忙乱,最后还要被娘亲教训亡羊补牢,他也实在有些乏了。重躺上。
说起来,今天安安不太对劲。玩得好好的忽然开始说胡话,还破天荒开始赶客。她说以为自己死了是什么意思,不可能是他用树枝把她戳死啊。
游万洲皱起眉翻了个身。而且怎么莫名开始发晕了,多虑多思,安安明明是个缺心眼,她竟然突然有了烦恼,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还不告诉他?
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心里莫名的闷。明明他无论什么事都跟她说的,甚至暗卫都给她看过了,怎么现在她反而有了自己的小秘密,真是太过分了。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游万洲睁开眼看着房梁发呆。她明明才是最难受的那个,如果又因为多虑多思晕倒了,没有个会武的人及时护着,那她不就要摔了吗,这可不行。
如果他有办法能给她指个武夫就好了,可是人事权在爹手上,爹一向不乐意自己跟非大家族的人来往;哪怕出钱雇人,也不一定能保证可信;更何况赵姨也不待见自己,肯定不会留自己的人在安安身边。游万洲又烦恼开,捏了捏自己的脸,有点恼恨自己为什么才八岁,心有余力不足,过于折磨。
要不明日问娘想想办法……思索着,消耗的精力终于告捷,游万洲瞬间入眠。
大梦初醒时,惠芷玉眼角尚有余泪。她拭掉泪水,松缓松缓自己因噩梦紧绷的弦,在侍女伺候下穿戴好衣裳,去向娘亲问安。
娘亲已经坐在账房,被漫卷账册藏了半个身子。惠芷玉只听见账房里笔墨沙沙,看见她戴一副镜逐字对账。账房空间足够大,除了算账的书桌,也有茶歇小间与休憩床帐;账房空间又太小,小到娘亲只能弯腰佝背缩在那张木椅上。
惠芷玉走去,大声道:“娘,该用早膳了,别看了。”说着接过赵汀兰手中的账册,拿起来看了看。是染坊近日的账册,收成不佳,入不敷出,前翻几页,这家染坊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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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连续亏损了数年,全靠吃惠家主家银钱支撑。
拿起朱笔太阳穴又开始跳,犹豫再三,惠芷玉看向赵汀兰,说:“这家不能再开下去了,这种亏损势头已经积重难返,再继续下去只会更拖累。”
“念了一天书,我儿就会看账了?”赵汀兰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朱笔,“一会儿等用完膳我再看看,你只要好好念书就是给娘争气了。”
她早就会看了,鸣县的新生意还是这两年她起的呢。自知虚无之事没有说服力,惠芷玉只是撇撇嘴没有反驳,扶起赵汀兰,只道:“你要相信你儿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天才,以后看账这些事也可以分一点给我,不然你一日日案牍劳形总得熬坏。”
“好,好——乖女长大了,懂事了——”赵汀兰笑着摇摇头。
且不论懂事与否,惠芷玉怀着种心虚后的补偿心,现在一心只想让娘过好点。可饭菜一入口炸开味蕾实在惊艳,把沉默的胃肠惊得轰天响,惠芷玉又一心扑在了早膳上,好一顿生龙活虎的食。
胃肠饱饱,身体也热乎。惠芷玉感受到一股暖气从胃肠往脑袋冒,缓和了跳动的太阳穴,她又狠狠咬下一口糖包子,咽下说:“娘,分龙节的那日我们出去逛街吧。”
“可惜那日我恐怕不得空,咱家铺面目前的去向,都要我掌眼。”赵汀兰叹气。
“可是那日有很多好吃的,还有祭典,你应该休息一下放松放松。”而且说不定还能看见你女儿救人英姿。后半句惠芷玉没敢说。
“让知画知春她们陪你去吧,娘实在是走不开。”赵汀兰摇摇头依然拒绝,转头叫身旁伺候的两个侍女分龙节那日跟紧小姐。
恨恨地咽下最后一口糖包,惠芷玉开始恼恨自己现在这样小。不足够被娘信任,也不足够说服她休息。
好想快点长大啊。此时此刻,同样的念头在不同的两个孩子心中回响。
游万洲不死心地又问夏瑶岑:“娘,你真的不帮儿子这个忙吗?”
“你也不想想你要我帮的是什么忙,”夏瑶岑夏王妃仪态翩翩,放下品完的热汤,“让我指一个可信的武夫,不被你的小青梅家发现,偷偷护着她?”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游万洲一脸坦然看去,“你知道我现在就是担心她,哪怕为了儿子的快乐,娘难道不愿意帮我?”
“油嘴滑舌,”夏瑶岑依然仪态万方,“今日武功练否,诗文读否?”
游万洲看向窗外。阳光爽朗铺洒,树儿繁茂叶儿动,两只鸟儿枝上叫,白石地砖光鉴人,正是赏春好时光。
“圆圆。”万恶娘声近旁响,原是趁火打劫来。游万洲耷拉一半眼皮去瞅她。
万恶王妃笑得悦,能看见自己这装成熟的儿露出真面目,真是一大快事。她迎着游万洲的视线也没有收敛唇边弯笑,只稍微抬手略遮保持仪态,说:“要求高,当然付出的代价也高,你想好了吗?”
“是——娘——”游万洲拉长声音表达不满。
还真是看重他的小青梅啊。夏瑶岑眼看儿子从活力十足变得生无可恋,对惠芷玉这女孩的印象又深两分。不论长大如何,现在也是一番美好。
4. 心声
借着自己今日要读书不出门,给侍卫休沐去陪家人的理由,游万洲再次从侍卫的包围中脱身。
新来的年轻侍卫早先还在抱怨世子殿下仗着自己功夫好点就折磨他们,现在又开始感激起世子殿下的恩惠来。而资深侍卫则淡然拎起夫人给收拾的包裹提点新人:“这就是雷霆雨露均是天恩,世子殿下想一出是一出的日子多着呢。”
被手下人背后议论的世子殿下正一人坐在马车中摇晃。垂眸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言行。
夏王妃以给游万洲布置下七日内修完双倍习课为代价,终于是答应儿子给他安排可信之人。
“可在此之前,你还得先去跟惠姑娘说明白才行,”夏瑶岑坐在软椅,凤眼微眯享受侍女的摇扇伺候,“不让他们惠家人发现不难,可要贴身护卫惠姑娘,她本人需得知情且愿意,否则难于上青天。”
“她当然会愿意,她从来没拒绝过我什么。”游万洲脖子一抬得意开来,刚得意上就想起自己昨天刚被赶客。游万洲自己心里摇摇头驱散念头,不算不算,她后面还是没赶。
面对儿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态度,夏瑶岑却不置可否,道:“哪怕她愿意,也得告知,你去一趟吧。回来再修习功课。”
所以游万洲现在只身一人坐在了马车内。他思索了片刻,又觉根本无甚谨慎必要,这不就是他一说她一应的事吗?
绕到惠宅后墙,他下了马车,用红布条裹住小石子,往惠芷玉房屋瓦片上扔去。
叮啷。石子滚落,游万洲耐心地在后墙等待。不休片刻,小侍女就捡起红布石头去寻惠芷玉。
看见小侍女拿着红布石头过来,躺在账房床榻上休憩的惠芷玉愣了愣。方才她跟赵汀兰讨论算账事宜认真,正在发挥自己两年经营的本事,又是一阵晕晕不得不火线撤退。拿到侍女挤眉弄眼的红布石头,她努力想了想这是什么。
想了半晌无果,她只好问小侍女:“这是什么?”
小侍女惊讶地瞪大眼,贴近来小声说:“小姐,这是世子殿下的暗号,你忘了吗?”
这要人怎么记得!惠芷玉朝她也瞪了两眼,又问:“我是在考你,还有其他暗号吗?”
小侍女嘴巴开合就是一串念咒:“蓝布条就是老样子在悦湖亭见;黄布条是今天有点事玩不了多久现在快出来;绿布条是今天可以随便在哪里玩一整天;红布条是有重要事情和小姐商量。我都记着呢。”
什么蓝黄绿红,惠芷玉又看向手里的红布条,颇为不屑。居然还取暗号,真是太幼稚了。于是又道:“你说慢点再说一遍。”
终于记住了蓝黄绿红,看在红布条的份上,惠芷玉决定瞒着娘亲再去见他一次。向娘亲告安道自己要回屋休息,换了身方便行动的便服,又在小侍女的引导下找到花园狗洞,惠芷玉沉默了两秒,她长大后再也钻不动所以许久没钻过。犹豫了会儿,从自己花园的狗洞不娴熟地钻了出去。
爬出来时头发上挂了几根草叶,一只手直接伸来帮她拿掉,抬头一看果真是游万洲,他正朝自己眨巴那双漂亮凤眼:“好慢啊,猜猜看我要跟你说什么?”
“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惠芷玉拍拍衣裤上的灰。
“你不猜我就不说,走,蓉街新开了一家烤鸭铺,我们去尝尝。”游万洲拉上她的手就登上马车。
他该不会根本就没有重要的事吧。惠芷玉暗暗咬牙,但是新开的烤鸭铺。烤鸭被火炙烤,薄皮炸开飘出香味,一口焦黄酥脆,鸭肉多汁肥美。她心动了。
憋着一股对游万洲的气,到了烤鸭铺,惠芷玉以要吞下整家店铺的架势,吞下了整只烤鸭。不愧是开在最繁荣的蓉街的店铺,吃完美食后唇齿留香,甚至连晕乎的脑袋都暖和清晰起来。
“……”游万洲看看自己手里剩下的小半只鸭,又看看她手中空空的骨头,“你,吃这么快,没用早膳?”
惠芷玉杏眼一瞪:“瞧不起谁呢,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果不看她油亮的手嘴,或许能有几分不存在的气势。
游万洲加速干掉了自己手里的小半只鸭,用鸭骨头去戳惠芷玉的脸。惠芷玉惊呼一声:“好脏!不要碰我!”但小丫头躲不掉功夫小子,于是小丫头的脸上也油亮起来。
她要抓狂了!惠芷玉恼极,举起自己的鸭骨也朝他脸上画。可她左刺右戳,他右闪左躲还格挡,根本碰不到。一急之下,她往前直扑出去。
“喂!”游万洲赶紧接住要扑倒在地的人儿,刚抱稳,就被鸭骨头抹了一脸油。
“哈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惠芷玉开怀大笑。
街边路人目光都被引来,见是玲珑可爱的两小童在嬉闹,皆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
笑完后她与路人对上视线,羞耻感促使她脑袋一缩躲进了游万洲怀里。游万洲可不顾这么多,袖子一擦脸,又把她提溜出来,说:“你刚刚耍诈,不算。”
“诶诶,上马车,上车再说。”惠芷玉耳朵红红,扯着他袖子往马车上逃。
虽不知她在红什么,但游万洲清晰捕捉到了胜利信号,于是丹田一沉下盘一稳,拽着她当街趁火打劫:“你说你刚刚不算赢。”
连扯不动她只好投降,“嗯嗯嗯,不算赢,快上车吧——”惠芷玉低着头耳朵都要滴血了。那么多眼睛盯着呢!他讨厌死了!
胜利的游万洲终于尊步迈动,他瞧惠芷玉拿起帕子净脸,两手还抓着耳朵绕圈揉,觉得她今天的反应非常新奇,眨眨眼,说:“我安排个侍卫给你吧。”
“不要。”惠芷玉毫不犹豫。
他一说,她没应。游万洲愣住,“为什么?你现在很容易多思晕迷,有个可靠的侍卫可以保护你呀?”
揉着耳朵,惠芷玉撇他一眼,说:“你这是在往我身边安插人手诶,为什么我要答应啊。”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游万洲嘟囔,“昨天和今天要不是都有我在,你就都要摔地上了,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而且你身边的侍女都没有功夫,要是你突然晕迷她们肯定接不住你啊。”
听见这话,惠芷玉才正眼瞧瞧他。瞧见世子殿下微嘟嘴皱眉的不满样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便伸手去戳他的脸。
“……我在跟你说话呢。”游万洲忍受着她的戳。他越忍受她越来劲,左戳戳右戳戳,这脸颊肉嘟嘟软嫩嫩,手感极佳,好像终于有点明白逗小孩的乐趣了。
在他爆发前,惠芷玉终于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终于回答他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啊?”
也揉了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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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游万洲回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关心你。”
最好的朋友。未曾设想的答案令她一愣,方才的满腹满足又绕成了某种涩,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为什么你从来不给我写信,也从来不给我回信呢。
她安静下来,坐在软靠上,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是小孩子那种稍显圆胖的手,虽然可爱,但孩子的形象却是留不得多久,顷刻便会随着长大消失的。
纯粹的童心也是如此。惠芷玉齿关咬住自己舌尖,不让自己把伤人话出口。
等了半晌,还是没等到她的声息。游万洲也从玩闹余韵里逐渐清醒,观察起眼前的安安来。
她双肩紧缩又努力放松,胸膛反复起伏,低头垂眸不肯瞧他,细眉微皱。游万洲也皱起眉,开始缓慢呼气调整不安,试探道:“安安?你怎么了?”
“没怎么,”迅速吐出此话后她又抿了抿唇,“……我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是了,”游万洲像是找到光的飞虫,一股脑扑去,“其他人要么是因我身份讨好我,要么是因我身份畏惧我,我随便做点什么,都要被他们大呼小叫,跟他们待着一点都不舒服。跟你一起玩才最自在最舒畅,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长大之后呢?”惠芷玉脑袋埋得更低,她一手掐住自己的大腿想要阻止自己说话,她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倾吐心声,“哪怕现在是这样,长大之后呢?你还是世子,你还是要跟符合你身份的人待在一起,你还是要待在京城,等我家搬走之后,你都不会愿意跟我来往了罢!”
一气漏完,惠芷玉终于还是没忍住颤抖的呼吸。她在鸣县驿站等了整整两年,从八岁等到十岁,每天都盼着来往的马匹上有一封寄给她的信,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她也寄出去那么多信,为了履行承诺,为了与他聊话,明明自己向来在先生面前溜号开差,却也每天认真习字练字,努力的成果有时是一两句字,有时是一整段字,统统都落在信纸之上、驿差之手,随着马匹扬起的烟尘载着她的期望远去。
结果什么都没有,连一句解释也没有,现在又来说是最好的朋友?惠芷玉越想越委屈,委屈极了捂着脸闭上眼,陷入深深的沉默。
跟他说又有什么用,他才八岁。他没有以前记忆,只有自己记得。可那些委屈那些迷茫那些痛苦,从来不会因为面前人是个孩子消失。
人生中的第一次,游万洲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后背发凉额冒烫汗,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他张了张嘴,抬起手,又闭上嘴,又张开嘴,眼睫剧烈颤抖着,他突然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伸直双臂把安安抱住,把小小的她抱在他小小的怀,声音也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滚出。
“我不会,真的不会的,你信我……”
他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词不达意,什么叫言语比鸿毛还轻,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什么身份什么差距,或许真的是他想的太浅了只顾眼前?车帘被风飘飞,游万洲余光里看见刻着“忠惠”二字的老旧牌匾被拆下摔落在地。
安安家经营着的忠惠商行,连最繁华挣钱的蓉街都已经待不下去了。游万洲心里忽然被刀刺般冰凉地明了起来。明了她的怨怼,明了自己的虚伪。
5. 想要和好
通过闭眼屏息,惠芷玉咽下了自己的泪。她抬起头,平日黑亮的眼睛不复光彩,说:“我不要你的侍卫,我要回家。”
游万洲抱着她脊背的手紧了紧,把头埋在她脖子里。他的泪淌在她肩颈,顺着肩颈滑落,冰冷又滚烫。惠芷玉心中忽然烧起一股无名火,她抬手用力,把他使劲推开。
“世子,殿,下,”惠芷玉胸膛大幅起伏着,捏紧了拳头,过于用力手臂都颤抖,“我说,我,要,回,家。”
“……”游万洲低下头以手背揉揉鼻尖,吸了吸鼻子,对车夫道,“回府。”
随着鞭子拍打马匹的声音响起,车辆缓缓移动。来的时候怎么热闹,回的时候怎么死寂。游万洲低垂着眼,偶尔扫一下旁边人又垂下。惠芷玉捏着拳,忍受着心焦如焚、头脑发胀、太阳穴抽跳三重的苦。
她眼前愈发模糊了。她反复努力睁大眼,实在不想这时候晕倒。
凝滞如胶的空气中,像水泡从水潭冒出般,模糊入耳一道声音,“……抱歉,安安。”
强撑着不晕倒已经是她的极限,实在无暇给高贵的世子殿下一丝空隙。惠芷玉充耳不闻。
“我,我会,多想想办法的……”游万洲越说声音也越轻,没有底气的话再好听都是虚妄,可他实在想说点什么,又瞄去一眼,“我的确没有想到……安安!”
他立刻扑去,径直跌坐在车内,接住她倾倒的身。必须赶紧把她送回家!
——但,游万洲茫然了。
怎么办,把安安背回她家吗?可是送她回去的话,她以后还会来见我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要是她再不见我,难道我只能以世子身份强行拜访,可是那有什么意义,我们,我跟她之间的嫌隙只会加大啊。
可是应该把她送回去的,那是她的家,她说她想回家,赵姨是她的娘,应该让赵姨去找大夫,给安安治疗。这么想着,游万洲咬住了唇,把她在怀里搂得更紧。
“……抱歉,安安,我太自私了。”
白衣男孩紧紧搂住黄衣女孩,在摇晃跌宕颠簸起伏的车内。
听到侍从回禀的消息,夏瑶岑面色古怪,她可万万没想到,出去一,回来俩。于是放下手中已经翻卷页的《山河名胜记》,在侍女伺候下穿好外套,疾步朝车停处去。
甫一抵达,便看见自家儿子正背着一个粉嫩可爱却又精神恹恹的小姑娘,正在吩咐人去找府里的大夫。夏瑶岑眼神辛辣,捕捉到儿子殷红眼角与惠姑娘脸侧清泪。
……吵架了?她这么想着,疾步又端正地过去,开始吩咐侍女去接惠姑娘入东厢房歇着,马车夫去马厩停车,大夫去照看惠姑娘,侍从把周围护卫住不准人进出。随后让低眉顺眼的游万洲去西厢房。
“可是安安她……”游万洲背着惠芷玉不想听命,夏瑶岑镇定地看着他,“听娘的。”
看见娘亲镇静的眼,游万洲鼻子突然就酸了,他低下头让侍女接过了惠芷玉,一步一回头,跟着夏瑶岑去了西厢房。
夏瑶岑命侍女们守门,只让自己与游万洲二人独处,刚合拢门,就听见儿子一声弱小可怜又尖细的:“娘……”她回头,儿子已经呜呜哭出来。
哎。夏瑶岑摇摇头,抬手,“啪”扇了儿子一掌,问:“知错了吗?”
游万洲哭声被巴掌声打断了一下,不顾脸颊火辣又接着呜哭:“知道,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弯腰,伸出双臂把儿子抱在怀中,夏瑶岑一下下顺扶他的脊背,温和下来,说:“发生什么了,跟娘说说。”
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温暖怀抱。游万洲泣不成声,又努力成声,把方才发生的事跟娘亲说了一道,说自己只顾着自己取乐,一点没注意安安因家里已经疲累不堪;说自己自以为是,根本没去关注安安家已经困难至此;说自己担心把晕倒的她送回家,她就再也不跟自己玩了。
“明明安安都晕倒了我还只顾着自己把她带回府,说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一点都没做朋友该做的事,我真的好虚伪,但是我控制不住……娘,我该怎么做……”游万洲埋在娘脖颈里痛哭。
夏瑶岑一下又一下顺扶着他的背,垂眸深思,等待儿子哭声渐弱,才开口:“既然错了,那就弥补。去把赵汀兰夫人请来,你去。”
“安安她……”
“我看着,不会有事。现在你去把赵夫人请来,惠姑娘出事她必须知道。态度要恭敬,那是长辈。”
游万洲擦擦眼睛,点点头:“嗯。”
他立刻叫上三个王妃的侍从出发,幸而信王府离惠宅近,哪怕奔跑过去也不用一刻钟。游万洲和三个侍从飞奔过去,拜托惠宅门侍通报,游家游万洲有关于惠芷玉的急事寻赵夫人,门侍知道是世子爷,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赵汀兰正在看账,听见禀报心中惊跳,立刻叫人去核实惠芷玉闺房,一听见没人,甩下账册奔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世子殿下和他三个侍从,赵汀兰面庞一抽,心想怎么又是这个世子爷,皱着眉近了去,问:“殿下,小女怎么了?”
游万洲行了一礼:“芷玉又晕倒了,现在在信王府接受治疗,请赵夫人过来……”
“那就快走啊!”赵汀兰瞪了游万洲一眼,抬步当先往信王府奔去。
匆匆来到信王府,哪怕是第一次踏足如此达官贵人的府邸,赵汀兰也没什么兴致细看,简单问王妃安,她立刻去了东厢房见女儿。
信王府的大夫是宫廷中休下的太医,太医胡须花白,神色平静,对不掩焦急的赵汀兰道:“令爱无恙,夫人莫慌。”赵汀兰神色缓下,还是过去看看女儿脸色,摸摸她的额,转回来问:“大夫,小女近日总是晕迷,能不能想个法子?”
太医抚摸着他花白的山羊长须,说:“外显思虑过重之症,实为心智催长之兆。如同幼子长身体,身上会显出纹路。夫人莫慌,是正常之事。”
夏瑶岑站在游万洲身后,站在东厢房口,道:“早些年我儿也有这征兆,现在也是活泼得紧,赵夫人莫担忧。”游万洲看了娘亲一眼没搭话。
赵汀兰又转过去摸了摸女儿的额,看见她眉目慢慢舒张,才终于放下心来。
“夫人,既然令爱无事,不妨让她静歇,我也给夫人安排了一间房,可近处照料,如何?”夏瑶岑适时切入,说话之妥帖无不体现高门教养。
住在亲王府。赵汀兰犹豫了几秒,又看着自己正静睡的女儿,她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王妃殿下了。”
见事态缓和下来,游万洲挪动脚步想往惠芷玉跟前凑,被夏瑶岑偷偷揪住衣领。王妃面上温柔和善,说着:“不麻烦,那我们就不打扰夫人了。”底下手指凑到儿子后颈掐了下,游万洲面上也是仪态端方,与赵汀兰拱手道别,跟着夏瑶岑离开。太医也离开。
终于关起门来,夏瑶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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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眉:“罪魁祸首还敢往人家跟前凑?”
“我只是担心安安。”游万洲不服气。
“你昨天惹了惠姑娘晕,今天又惹惠姑娘晕,而且都是背着赵夫人惹的,你现在还往她眼前凑,你觉得妥当?”
的确不妥当。游万洲泄气,扒着窗口遥遥远望,望着又忽然焦心,看向娘亲:“娘,我以后是不是会被拒之门外啊。”
“我不知道,”夏瑶岑也望过去,望着紧闭门扉的东厢房,仿佛望见了那对母女,“这要看她们会怎么待你了。”
游万洲焦心起来,干望着东厢房,又站不住,来回绕圈圈。夏瑶岑看他绕,终于等到他有了主意,他说:“我去收拾一下屋子。”
“去作甚?”
“去赔礼道歉。”游万洲已经往自己屋跑。
埋头翻找,翻找出刀枪剑戟不对,古玩字画不对,终于在书架上找到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地契,据说是他满月宴时,夏家的老族长赠送的。地契上是蓉街的一处房产,现租给钱庄做生意。他也是因此,手头能够宽裕。
这张地契或许是他弱冠之前唯一能够自由支配的财产了。游万洲垂眼将盒子合上,拿上盒子去东厢房。
东厢房内,惠芷玉已经转醒,正在宽慰娘亲。听见敲门声,她问:“谁?”
“赵姨,安安,是我,游万洲。”
赵汀兰皱起眉,惠芷玉抿起唇,母女俩对视。赵汀兰摇摇头,惠芷玉沉默了一会,说:“我们现在想自己待会儿。”
“……是我唐突了。”游万洲的脚步声在房门外逐渐远去,惠芷玉的心跟着下沉。
转回头看向女儿,赵汀兰小声道:“安安,不要再跟世子有牵扯了,他身份特殊,若非王妃殿下家教有方,他再起不正心思,像今天这样把你掳走,你可要娘怎么办啊。”
“娘,”惠芷玉犹豫着开口,“其实今天……”
“不许,明日我们就回家,再也不许跟他来往了。”赵汀兰态度坚定,断了女儿的话。
娘一直待她都是极好。惠芷玉到底还是没能反驳。
是夜。惠芷玉一人躺在王府厢房的床榻,床榻柔软,她却无心睡眠。窗框轻响一声,她立刻弹坐而起,看着窗框有些犹豫。
窗框轻响二声,惠芷玉仍在犹豫。娘亲的言辞利切就在耳旁,自己的委屈繁复就在心中。
窗框轻响三声。随后一道轻微的木撞石音落下,像是他放了什么东西。惠芷玉心里一凛,却又定在原地。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窗外响起细微的脚步,逐渐远去。惠芷玉抹了抹脸,拉开窗户往外看。
一个看着有些普通的木盒躺在窗台。她拿进来,打开木盒。摸出来两张纸,她又拿出去,借着明亮皎洁的月光细瞧。
看见第一张是地契,惠芷玉瞅了瞅重要条款,发现竟是蓉街旺铺,她震惊抬头左右去找方才那人,早就不见踪影。她只好耐下另一种莫名的心焦心酸,去看第二张纸。
是道歉信纸,上书:致安安,没能及时发现你家如此境况,整日哄你出去没能发现你的心绪,趁你晕迷带你回府,是我不对。我虽身为世子,现在却无甚可堪补偿的,只有这张地契还算我自己支配,希望可以缓解你家燃眉之急。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抱歉。
惠芷玉捏皱信纸,又把它放平抚平,月光照耀下,纸上新显两滴深色。
6. 月圆
心中泛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五岁时惠芷玉就已经记事了。自那时开始,她记忆里就是娘亲忙碌的背影,她是女子,不能入学堂,于是娘亲吩咐她要跟着家里请的先生好好念书。可是她与白纸黑字两两对瞅,字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字,先生说话腔调又平板枯燥,实在无聊实在憋闷,惠芷玉一次又一次往出跑。
她喜欢往出跑。喜欢阳光照耀在身上那温暖的感触,喜欢清风吹动她发丝那凉爽的感触,喜欢手握树枝韧直,喜欢脚踩泥塘黏湿。她喜欢这个世界上一切新奇的、自然的、哪怕是不自然的——所以她也喜欢瓦片冷硬,喜欢麻绳糙砾。
第一次出去时,她在繁华的街道上遇见了三两成群,缓步闲逛,看着精巧又玲珑的小姐少爷们。惠芷玉幼小的心灵被华美明丽触动,又是个不懂事的,她直接奔上前去邀请漂亮好闻的小伙伴们做她的朋友。
“做朋友,跟你?”人群中的领头者是名小少爷,他头戴高冠,服装华贵,牵着一只可爱小猫。他虚眯起眼,似笑非笑,用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惠芷玉。
在这种眼神中,惠芷玉也开始紧张,她低头打量自己。没戴珠宝,因为太重了不喜欢;没穿华服,因为太笨了跑不快。
小少爷问:“你姓什么?”
“我姓惠。”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对面这群人嘘声顿起,更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惠家啊,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小少爷挑眉,“我姓成,他姓傅,她姓燕,她姓谢。”
“那又怎么了?姓氏不一样不能做朋友?”
“嘿,原来还是个傻的,”小少爷断论说下,这群人窃语偷笑起来,“那我跟你说清楚了,你们惠家早就不是几百年前的名门大户了,现在的你给我们提鞋都不配!走!”
少爷小姐们又偷笑着错开她,每一个人都戏谑瞄她一眼,眼神中都是同样的意蕴。惠芷玉涨红了脸反过身去,大声道:“就你们这样随意羞辱人的,我也觉得你们不配跟我玩!”说完趁他们反应过来前迅速逃跑。
第二次出去时,她再也不碰衣着华丽的公子千金,在街道上碰着几个粗布麻衣,正一起做鬼抓人游戏的男孩,惠芷玉满怀热切上前去,表示想要和他们一起玩。
男孩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被其他几个推出来,挠了挠头说:“呃,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应该更喜欢玩娃娃过家家吧,我们这要是给你磕碰摔坏了,回家就要被爹娘教训了,你还是去找其他女孩吧。”
“可是我不喜欢玩娃娃过家家,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当鬼抓人。”惠芷玉杏眼低垂,扁起了嘴。
“可是,我们也不习惯跟女孩玩……有你在的话我们也玩不好了,你还是去找其他女孩吧。”说话的男孩也为难得紧,男孩群体纷纷点头。
他们不愿意接纳自己,惠芷玉只好扁着嘴委屈地离开。
第三次出去时,她专门找粗布麻衣的女孩。在街边碰见两个朴素的女孩聚拢一起,正说悄悄话,惠芷玉凑上前去,询问可否加入她们。
“可以呀,要玩什么?我们也正苦恼人太少,感觉没什么好玩的呢。”粉裳女孩转忧为乐,绿裳女孩也热切望来。
两个小伙伴的求助充分助长惠芷玉内心的热情,她也高兴起来,一手拉着一个,带她们往城郊跑:“我们去捉蝴蝶!”
那一日她们玩得愉快,只是身上衣裙都脏乱了。第二日惠芷玉又去寻她们,先到粉裳处,她一脸难过,说:“爹说我没个女孩样,从今天开始要读女训不准出门……”又去绿裳家,她也低垂着眼道:“娘让我学做女红做嫁衣,不能玩了。”
几日争取依旧无果,甚至被二人爹娘上门拜访,在娘亲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劝她家家不同,不是每家女孩都可以自在时,惠芷玉不得不放弃了。
她只能带着侍女一人出去,去城郊一片美丽的湖泊。去湖边踩水,捏泥人,捉蝴蝶。
直到某一日,她在湖边看见一个衣服颜色朴素,但又长得漂亮的男孩,坐在地上挖长虫。她没见过这种虫,凑过去蹲下一把捏住。长虫在手里歪扭,有点痒,她笑起来问:“这是什么虫呀,好好玩。”
“这是蚯蚓,我打算多找几条打结,”漂亮男孩也惊讶地笑起来,“你是谁啊,以前没见过蚯蚓吗?”
他衣服颜色这么素,肯定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家伙。惠芷玉点点头,说:“没见过,我是惠安安,呃,不对,”她绞尽脑汁想起自己的大名,“芷,玉!惠芷玉!”
男孩又指了指手边另一块湿润的泥土:“像这种泥里一般就有蚯蚓,安安,我是游圆圆,你也可以叫我游万洲。”
什么碗什么粥?惠芷玉放弃思考,“圆圆,树枝给我我也要挖。”
游圆圆立刻把手中树枝捏在怀中,“不给,我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么完美的树枝,我还没玩够呢。”
他要是给了也就罢了,这么护着,惠安安立刻升起一股胜负欲来,直接过去从他手中抢,“给我给我,我也要玩!”
“不给不给!”游圆圆拼命守护,两人在泥土地上闹起来。
…………
……………………
窝在被子中,游万洲虽闭着眼,但一点睡意都无。他一个翻身又起来,穿上轻鞋在屋子里绕圈圈。
不知道安安有没有收下他的赔礼,不知道安安有没有接受他的歉意。他不断抿着自己的唇,挺翘鼻子也皱起,十分焦心。
游万洲去看挂在天边的明月,今夜十六,月相圆满。都说圆月是团圆,可他竟不知道自己能否与安安团圆。
要是安安不愿意。游万洲微微闭眼,脑中现出他许多日常之景。
达官贵人是个圈,皇室游家是圈中圆心。在同龄人中,他也是圈中圆心,身周总不缺围绕之人。
初次在宴席上登场,游万洲还很不适应。大人们个个脸上带笑,在觥筹交错间相互招呼,而名门世家的孩子,也随着家风教育有样学样,酒杯装甜汁,也觥筹交错着相互招呼。
游万洲也是其中一人,他不仅是其中一人,还是众人所招呼的对象。每个孩子都会来游万洲身边给他敬酒、谈天,甚至不少大人也会来游万洲身边夸赞、恭敬。他们笑脸来,游万洲也不能臭脸迎,于是也笑着,迎合宴席氛围。
“世子殿下喜欢什么,若是空了我们不如相约去游玩?”成家少爷头戴高冠,端着杯甜汁来攀谈。
他喜欢上树掏鸟蛋,刨土挖蚯蚓。可这话出口就会被爹训斥。于是游万洲喝了一口甜汁,想着成家人最不擅长之物,道:“近来感觉骑御之道颇有乐趣。”
“这,样啊……世子殿下真是英武。”成少爷又敬他一杯。
首次参与宴席,他表现大方谈吐有物,十分给信王长脸,于是便不能轻易推脱,信王应邀时总带上他,方便显出信王府家风严谨教养极佳。他也想让爹高兴,哪怕心中不喜却也强撑着应约。
到了五岁能够去学堂的年纪。游万洲还是颇有期待。据说学堂夫子教育严格平等待人,同学彼此之间快言快语率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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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情谊吸引他非常。
第一日他不习惯时辰,起晚了略迟时间,急匆匆领着书侍进入学堂。夫子正在讲席上训斥迟到的几位同学,转眼却看见世子殿下,夫子沉默一下笑起来,道:“游同学,你坐窗边。”
游万洲立刻对学堂失去了一半的兴趣,但还有另一半。于是在课余时间,他心中尚存期待,转身去问后桌:“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游万洲。”
“啊,世子殿下!”后桌脸颊都兴奋涨红了,“我叫傅赟,是傅家的七子。能跟殿下做同学,我很荣幸。”
游万洲眯了眯眼,笑了笑:“以后多指教。”抬头去看教室内,在满耳朵的自我介绍相互作揖中,他听出满学堂的高门大户。高门大户们又都也在观察他,每与他对上视线便笑容热切。
换了皮的宴席场,另一半期待也荡然无存。
回家时游万洲才算从假面里挣脱,他皱着鼻子蹙着嘴,下了马车路过花园。花园里新开了鲜花,吸引他的目光,游万洲眉目平缓想了想,想到小人书里说的蚯蚓,有些好奇,蹲下来不顾衣摆坠地粘尘,手指挖开鲜花旁的泥土。
真有蚯蚓,他高兴地抓住,跑去找父亲。信王坐在书房,游万洲一路跑着大声道:“爹,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信王游文斌沉着脸抬头,看见儿子手上一条歪来扭去黑土脏污的长虫,他突然竖眉起身,几步过去抬手给了儿子一掌把他拍倒在地,呵斥道:“还不扔掉!你这样被其他姨娘、其他家族的人看了,不得说我信王府没有教养,给我丢脸!”
往日爹都是训斥,这是他第一次动手。趴在地上,游万洲半天爬不起来。耳朵嗡嗡鸣,眼前金星闪闪。他在金星闪闪的视线里捕捉到爹盛怒的样貌,忽然福至心灵,明了了爹的所思所想。他缓了片刻爬起来,在爹目光下将蚯蚓扔出门外,拍净手上的泥尘,对着爹恭顺:“儿子明白了,以后不会再犯。”
想必是爹又在哪里听见了什么不好的言论,正带着气,他来得不巧。游万洲退出书房关上门,赶紧把蚯蚓捡了起来。往远走了走,看见了墙边的娘亲。
夏王妃用一种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书房门,把他拉拢过来,拿着膏药用指给他涂抹肿胀的脸,叹了口气温柔道:“傻圆圆,现在知道要听娘的话了吗,不要去跟你爹玩,他喜怒无常,不好相处。”
“……”游万洲委屈,把蚯蚓抬起给娘看,“我只是觉得它很好玩。”
夏瑶岑抹药的手顿了顿,黛眉微蹙不去看它,坚持着给儿子抹药。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游万洲什么都懂得了,连娘亲都不喜,他把蚯蚓扔回了旁边的花坛。
于是游万洲只能自己抽空时自己离开家玩,直到某天,一个可爱女孩抢走了他挖出来的蚯蚓。
从回忆中回神,游万洲精神恹恹。如果安安不愿意,他毫无办法。
窗框声响,游万洲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窗框再响,他立刻精神万分,冲过去拉开窗户。
明亮皎洁的月色,圆满无缺的月相下,惠芷玉站在窗外,扭着半边脸,把木盒丢进来。游万洲眼疾手快接住,听见她说:“信纸我就收下了,地契我不要,我们家也不要。”
“可是你们家……”游万洲担忧看去。惠芷玉柳眉一挑,转脸瞧来,道:“我们家有我,我可会做生意了,不用你来。”
“?”什么时候会做的生意。没待游万洲想明白,又听她道:“所以,那个,咳,侍卫给我。不要让我娘知道,偷偷给我。”
圆月确是团圆之相。
7.小孩串通
既然不能让赵汀兰知道,那么就得先商量一个瞒住她的方法。可是侍卫从来都是需要家主点头才能被安排在小姐身边,赵汀兰现在又正是惠家实际上的家主,该怎么让她点头呢?
让惠芷玉进自己屋来,两小孩面对这个头疼的问题双双陷入沉默。
“我娘……她不愿意我跟你继续来往,所以肯定不能跟她直说的。”惠芷玉蹙着柳眉,手指捏住自己下巴作思考状。
“嗯,既然不能直说,那就要迂回了,要找一个,”游万洲弯曲四指成圈,唯食指竖直,指侧贴住自己下巴思考,“找一个就在赵姨面前明目张胆的,但又不会让她起疑的办法,让她主动把侍卫安排进入惠宅。”
“办法啊……”惠芷玉苦笑一声,谋划什么样的计策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不擅长这种事。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开始补短了,否则答应了再食言,那不就成坏圆圆第二了。
正在沉思中的游万洲没注意到她心中腹诽,他思索着《三十六计》,这时候正是需要瞒天过海之时。整理一下敌我双方作战条件:
我方拥有三人之力。一是游万洲,军师暂且不论;二是惠芷玉,身为敌方卧底,是这场作战中毋庸置疑的主力;三是夏瑶岑,作为我方后勤大部队,提供必须资源。我方目的是将夏瑶岑所提供的“侍卫”安排至惠芷玉身边。
敌方只有一人:赵汀兰,身为敌方大将军,掌握人事权、财产权等大权。敌方目的是阻止游万洲及游万洲关联之事出现在惠芷玉身边。
赵汀兰的弱点是什么呢?游万洲翻转手腕,用食指点着下巴。她爱女心切,为了女儿拥有反抗权贵的勇气,那她自然也为了女儿会愿意放弃相应这份勇气的东西。
“如果,”游万洲斟酌着,“安安你以自己需要侍卫的理由,去说服赵姨招募一些侍卫,会怎么样?”
“啊!”惠芷玉顺着他的思路灵机一动,“这的确是个办法,我家只有侍女侍从,为了节省开支,没有聘请会武功的侍卫。而我现在容易晕迷,侍女侍从不会武功很难时刻接应,用这个理由去说服我娘应是没问题的。”
那事情就简单了,游万洲对她笑:“那这件事就要交给你了,我会告诉我娘,让她安排的侍卫去应聘,到时候侍卫身上会有树枝标志,你记得看好了挑人。”
说通了事,困意袭来。惠芷玉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站起来:“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睡觉……你这几天先不要找我,到时候在宅门处会张贴字画出来的。”
把困乎人拉下来摁躺上去,游万洲道:“就在这睡吧,再走回去不得更累了。”
虚张一只眼,惠芷玉观他一副正义凛然样,便安心下来闭上眼,卷进被窝入眠。随后没几秒又被摇醒来,她不满地望去:“又怎么了?”
游万洲正在把她卷起的被子拉出,也不满着:“你把被子都卷起来了,我怎么盖。”
烦死了。惠芷玉顿时觉得自己简直瞎想太多,他一个小孩哪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又滚了滚把被子彻底卷死,惠芷玉睡过去不睬他。
“惠安安!”游万洲气,干脆双手掐着她的脸扯了两把,还是自己下床去从柜子里抱出来新被子,在她身边也卷成一团睡去。
天还没亮时惠芷玉苏醒,她睁眼,就是游万洲的睡颜。睫毛黑黑长长,鼻子挺翘,嘴唇粉嫩,脸颊红润。她悠闲欣赏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有这么好看。
正看着,游万洲也睁开了眼,两小孩对视,他说:“你怎么比我先醒?”
“说明我精神比你好,大夫说我生长晕,在精力方面肯定比你强了。”惠芷玉得意挑眉。
依然枕在床上,游万洲眨眼观她,柳眉眉飞色舞,杏眼含笑,鼻尖粉粉,脸蛋红扑。看起来已经恢复吵架前的样子,他们和好了呀。他便也笑,“可是你这么晚才晕,我早就晕过了。”
“我晚说明我其他方面生长的时间长,更厉害。”
“照你这说法,我早说明我的精神生长时间更长,我比你聪明。”
不想理他了。惠芷玉鼓着脸从被卷里滚出来,跨过游万洲卷去穿鞋。游万洲也滚起来,往她身旁贴,手指戳戳她鼓鼓的脸,问:“说不过我,又生气了?”
“我才不跟小孩置气,”惠芷玉拍开他的手,“我得快点回去了,不然被我娘发现,什么计谋都不好使。”
“那你磨叽什么。”游万洲随便把脚塞进鞋,下床去给她塞另一只脚。
“明明是你一直在找我茬,哪里是我磨叽。”惠芷玉也用手戳戳他的脸报复。
“我又哪里找你茬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塞完鞋,游万洲拉着她起来,推着她肩膀出门,“赶紧过去,记得走小路,我就不跟着了免得被看见。”
哼了一声,惠芷玉转身脸上却笑了,往来时的小路跑回东厢房。
从窗户提前留下的帘布作绳翻回了到东厢房,假装刚醒的样子绕出卧间,恭候在外的王府侍女们拢上前,为她洗浴更衣。洗浴更衣完,赵汀兰找了过来。
“安安,睡醒了吗,我们这就回家。”
“睡醒了,我这就来。”惠芷玉顶着新的发髻和新换的衣裙,出门与娘亲汇合。
既要临别,必要向主家道别。母女俩在会客间见到了王妃和世子,夏瑶岑笑着招呼一声,道:“用完早膳再走吧,难得有此一聚。”
游万洲也端正坐在圆桌边,跟她们笑着招呼:“赵姨,芷玉,坐吧。”
瞅了两眼这样端正的圆圆,惠芷玉心里顿时有了点小心思,她扯扯娘亲撒娇道:“娘,我肚子饿了……”
刚想婉拒走人的赵汀兰被女儿一句话钉住了嘴,她微微蹙眉,用略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瞧女儿一眼,只好向二位主人行礼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任由娘亲坐在自己和圆圆之间,惠芷玉一副乖乖女儿样,一边用着王府奢美的早膳,补充着生长晕,一边桌下用脚踢了对面的圆圆一下。
游万洲连眉毛都没动,眼神也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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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咀嚼食物时也用脚踢她鞋尖。惠芷玉想瞧他破功世子伪装,自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两小孩在桌下展开大战,两大人在桌上展现拉扯。
只听夏瑶岑用体贴温和声音说:“一向听说赵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只自己一人就撑起了惠家的门户,有缘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赵汀兰对王妃笑笑,说:“王妃殿下才是,早就听说夏家的清正不阿,有缘得见殿下,传闻果真不假。”
夏瑶岑听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抱歉,我平素也是管教着世子,他也算听话,万万没想到会出昨日的事来。”
“哪儿的话,小女无恙,我们母女两还有幸得王妃殿下的照拂,是我们惠宅天大的荣幸。”赵汀兰听着却更加坚定了要远离世子的心,被管教着都能出事,若是长大后再纠缠上安安,可不知后果如何。
夏瑶岑点点头,招呼一声婢女。两位婢女端着两只盘,停在了赵汀兰和惠芷玉身旁。盘上分别放置一只红木盒,婢女弯腰下来将红木盒放在二人手侧。惠芷玉这才赶紧停下脚上动作。
夏瑶岑接着道:“这是我身为万洲的娘,管教无方的歉意,望夫人能收下。”
王妃殿下如此诚挚。赵汀兰微微动容,她开口终于说了点体己话:“殿下,不止于此,既然小女无恙,且还得知了病因,我已是放下了心。若再收受您的歉礼,倒显得我家斤斤计较了。”
“如此,是我要感谢夫人宽宏大量了。可是这礼还是请夫人收下,只希望能对夫人有所帮助。”
原来是因为这样。赵汀兰更加动容,看着夏瑶岑终于软了口气:“……劳烦殿下如此费心,那我就收下了。”
一顿早膳后,惠芷玉没能破世子功,被赵汀兰领着,拿着礼物回了家。
到家后惠芷玉打开礼盒,被里面满满的金叶子晃瞎了眼,立刻跟娘亲分享:“娘,好多钱啊。”
“是啊,”赵汀兰也松了一口气,“王妃殿下还真是个实在人。”
既然有了钱,惠芷玉脑瓜飞转,开始扶住额头靠上娘亲:“好像,头又开始晕了……娘,能不能给我找个侍卫?我害怕哪天晕倒,侍女他们也拉不住我。”
听女儿说起这事,赵汀兰立刻上心,认真思忖两番,点点头:“是该给你聘个厉害的侍卫,免得你顽皮把自己摔沟里去。”
龇了龇牙,不是很满意娘说自己会摔沟里,但是目的达到了。
惠宅门院张贴上字报,侍从也去城区广场告示栏贴上了招募字报。惠家出月供五两白银,聘请武功高强的侍卫一位,聘请期限四年,需不离小姐左右贴身护卫。
十两白银即一两黄金,即一万文铜钱。而可以让一家五口吃三四天的一斗米,需要五文铜钱。
哪怕条件有些严苛,可报酬实在丰厚。并且这种贴身护卫之事,若非败落惠家,哪家会公开招募?一时间,自认有些功夫的人皆来应聘。惠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说法,也在百姓之间口口相传。
8.认识母亲
字画招贴出来,游万洲在双倍课业的中途也去找了娘亲。夏瑶岑表示已经寄信给夏家,老族长会派一个嘴严谨慎的好手去应聘。他便放了心继续完成文课武课。
一名面容俊秀、神色冷淡,二八年华的少年,提着自己的木棍行在京城的街道。他径直朝着广场告示板而去,看见那张月供十两白银的告示,伸手就要撕扯——“壮士等等,”一个看着文弱的侍从拦下他,“若是应聘惠家侍卫,把名字告知于我,在我这里做登记,等到十八日卯时,在惠家演武场进行比武,胜者即可签订契券。”
“我叫李常安,”少年道,“明日卯时?”
“是啊,明日卯时,虽然急了点,但毕竟我家主人希望在分龙节前把这事定了,”侍从抬笔刷刷记录下他的名,给了他一枚纹了双鱼图的铜牌凭证,“凭此证可以入演武场,比试那日的三餐由我们家包,壮士到时候只需按时到场即可。”
接过铜牌,李常安挂在腰间上,离开。
那头报名活动如火如荼,这头惠芷玉与娘亲在待客室也热火朝天。
两日前,钱家下了拜帖,今日是他们拜访之时。本朝祁高宗皇帝在时,钱家就趁着惠家后继无人,逐渐崭露头角,接替惠家的生意成为新的皇商。经历了两任皇帝到了现在的华光帝,钱家势力已如日中天,惠家则日薄西山。
来人是钱家三公子,钱家这一代一共五位公子,钱家专程派了三公子前来,虽然不是家主级别的重视,但也对如今只有赵夫人撑门户的惠家表达出足够的尊重。
行礼见面后,钱三公子钱汇入座。他并未因惠家如今孤女寡母境况显出盛气凌人样,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也让人心中一凛:“赵夫人,我就开门见山了。钱家想收购惠宅。”
惠芷玉坐在主位上打量钱汇。他一副谦虚懂礼样,面容还堪可看。依稀记得,之前也是如此,他凭借着自己一副伶牙俐齿和优渥条件,说动了本就动摇的娘亲,脱手惠宅。
“虽然惠家已大不如前,但这不妨碍惠宅占地极好,交通便利,还邻着信王府,钱家打算开出什么价格?”赵汀兰面色冷静,说话也爽快。
钱汇做思忖姿态,思忖片刻后道:“钱家现下生意遍及天下,我们愿意出让部分生意,及一万两黄金,来换惠宅地契。”
这个地段的屋宅价格的确就在一万两至二万两黄金间,考虑到钱家还要出让生意给他们,的确还算公道。惠芷玉心中暗自盘算,难怪当时没什么波折就成交了。
赵汀兰神色一松,知道他们诚意而来,问:“劳烦钱三公子告知,会作为交换的是什么生意?”
“家主的意思是,除去钱庄之外,我们钱家有的铺面,无论在京城还是其他州府县城,任由赵夫人选三家,”钱汇比了个三的手势,“哪怕要我们当地经营得最繁荣的铺子也可,保你们日后衣食无忧。”
诚意的确十足。赵汀兰笑起来:“公子也知这不是即刻可以决定的,容我考虑考虑。”
“当然,既然夫人也有意,我就放心了,”钱汇也轻松地笑了起来,“不然我回去也不好跟家主交差。”
宾主尽欢,招待钱三公子用了午膳,送别钱家。赵汀兰直奔账房开始盘点现下最赚钱的行业,惠芷玉也跟上,开始听娘亲欢乐道:“钱家做人厚道,正好我考虑离京返乡,现下若是能得他们在当地的铺子和黄金,我们娘俩就可以好好过后半辈子了。”
虽然早知道要离京。惠芷玉捻了捻手指。虽然她在京城也没什么留念的,可是,圆圆在这里,况且回鸣县,总让她想着性命危险。她问:“娘,我们不能留在京城吗?”
娘亲收了笑,眼神望了过来,也问:“回乡的话,你可以跟你的堂哥堂姐们一块玩,还可以见到二姑小叔这些亲戚。但在京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安没有同龄人一起玩也会寂寞吧?”
娘说的这些话已经把圆圆排除出去了。惠芷玉左手拉住自己的右手指,低着头道:“可是那毕竟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傻丫头,且不提那头有你爹的亲戚,娘的娘家也在那边,哪儿是不熟悉的地方,”赵汀兰捻着账册一目十行,“况且京城物价昂贵,我们家现下若要继续留京,这一宅子人的开支都是一笔大数,待不了几年还是要走的。不如趁着现在返乡,还能在当地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娘也可以给你撑腰,不用在京城受人轻眼,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闭了闭眼,惠芷玉知道娘说的是对的。惠家虽然得了信王妃的礼,但那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在京城继续优渥生活,若是返回鸣县,反而可以继续过上富家翁的逍遥日子。
……她只是,好不容易跟圆圆重逢和好,有些难舍。惠芷玉拉着自己的手指捻了两下,松开手,上前去跟娘亲一起盘算要哪家铺面。
赵汀兰想要果园、食肆、茶叶,从如今的趋势来看,这三行传统产业依然能每年稳定得一笔不菲的银子。但惠芷玉不完全这么想,她念着梦里的景象,把果园换成了染料。
“安安,你这是?”赵汀兰疑惑看来。
很难跟娘解释为什么要选鸣县现在看来不怎么挣钱的染料,但大约再过一年,随着鸣县开采出新的矿石,萃取出新的颜色,达官贵人们新风潮带领下,这一行将会登上风口。并且她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必须能够接触矿场。
惠芷玉干脆选择撒娇,拉着娘的手道:“我就是想自己可以随便挑漂亮衣服,好不好嘛娘~”
“你这孩子,”赵汀兰叹气,依了她,“好吧,有其他两家也能安稳度日了。”
还好娘亲疼她,惠芷玉也松了口气,临了意识到自己还没问娘要返回哪,未免娘起疑,便问:“对了娘,我们要返的乡是?”
岂料赵汀兰忽然沉默了一下,惠芷玉正疑惑着,她看着账册道:“我们要回胡州明县。”
不是晥州鸣县吗?惠芷玉迟疑了一下,忽然瞪大眼看向娘。赵汀兰神色从容,正抽出张纸提笔写字,像是要开始给钱家书信,惠芷玉犹豫再三,还是问:“什么胡州鸣县?”
“安安不知道该怎么写吗?”赵汀兰便干脆改了笔下字,端端正正写上胡州亘县天一街惠氏,将纸递给她,“胡州明县,并且是天一街的惠氏家。”
这张纸。一段记忆忽然清晰。她那时不识字,得了要搬家的消息十分难过,跑去跟圆圆说,圆圆让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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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地址以后方便书信,她便去找娘问。娘给了她一张纸,字体端正但她左右看不懂,便欢欢喜喜地拿去交给了圆圆。
“安安,这个字好像不是你写的,胡州明县天一街惠氏,确定是这里吗?”游圆圆捏着纸张神色迟疑。
“嗯,我娘就是这么说的,如果念出来是这样,那肯定就是这里!”小小的惠安安拍着胸脯保证。
“你,有跟你娘说,你是要问来跟我通信吗?”游圆圆还是迟疑着问。
“你都那么叮嘱我了,我当然没说了!我就说我只是好奇到底在哪,央着娘给我写,她就给我啦。”
“那应当没问题,”游圆圆迟疑的神情松开,“好,我会按照这个地址给你寄信的。”
回到现在。惠芷玉拿着纸张的手颤抖起来,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她将纸张在桌面一拍,小小身躯立时直起,直视着娘的眼,问:“娘,我们故乡不是在晥州鸣县吗?”
赵汀兰被女儿的眼神惊住,顿了顿柔声道:“是晥州鸣县吗?可娘记得确实是胡州明县,安安从小生活在京城,许是记错了?”
她怎么能这样!惠芷玉瞪着娘亲,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撑着说谎,于是一字一句道:“晥州鸣县宝山街,娘你以前讲故事时跟我说过,怎么现在又不对了?”
见女儿记得这么准确这么清晰,赵汀兰这才抿唇显出她的心虚来,干笑了两声,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问:“那许是娘亲记错了,安安莫气,左右不影响我们能准确回去。”
你明明知道圆圆跟我的关系。惠芷玉咬着唇低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娘亲亲手断绝了她跟他的联系。那她经历过的那些委屈,她数着日子过的那些年,她最后不得不怨恨着放弃的那些情,究竟算什么?娘明明就在她身边,听她哭过,听她怨过,知她难过,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
她退了两步,低着头说:“我很难过,很生气。”赵汀兰愣了一下有些紧张起来,问:“为何?”
“……”能说吗?惠芷玉犹豫了一下,又想起了娘坚决坚定让她跟世子断了来往。可是娘明明一直对她很好。她便揪住了自己衣摆,问:“娘,你是不是,认为我会继续跟世子来往,所以你要骗我?”
方才还紧张的赵汀兰忽然换了神色,她抿抿唇,拧起眉看着女儿,把她拉坐在身边,问:“所以你是真的想继续跟世子来往?”
“……”惠芷玉咬唇。
赵汀兰闭了闭眼,强硬着:“我说了,不行。如果我不骗你,等日后返了乡,你岂不是还要跟他书信往来?”
心里乱糟糟的情绪穿来透去。惠芷玉红了眼。
眼瞧女儿委屈,赵汀兰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拍拍背,安抚着:“安安,娘的好安安,怎么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明白,不可以跟世子来往。现在你们还小,只是朋友,可是长大后呢?他肯定会接触更多人、更多事,他会有封地,会有美妾,到时候你们之前的情谊又能维持到何时?如果他再起什么心思,把你纳为他的妾,把你锁在京城的深闺大院,你也再也见不到娘——你要娘怎么忍心?”
她在说什么?惠芷玉瞪大眼愣愣地看着娘,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9.比武
张了张口,惠芷玉找到了自己的舌头,她问:“娘,你怎么会想这些?”
“难道不是吗?”赵汀兰继续搂着女儿,一下下顺拍她的脊背,“除了世子,他太危险了,其他小朋友,其他小孩子,都可以,好吗?我知道你在京城没几个玩得来的,可是返乡后就不一样了,鸣县人都是友好热情的,女孩子们不被这样拘束,男孩子也没有那么多顾虑,肯定比现在更好。”
娘说的,句句字字,全都是实话。惠芷玉埋在娘的怀里,想到自己在鸣县的这几年,她交到了不少玩得来的朋友,因为自身家境在当地条件上佳,她也不用像在京城这样受人轻眼。
所以她也差一点就要忘记了,自己幼年时有过这么一个关系要好的竹马。可无论她与新朋友玩的当时忘得有多干净,每次一提笔,她总能重新被笔尖与纸张触起这些刺痛又美好的记忆。
她曾经以为是他的错。惠芷玉贴在娘亲肩膀的五指并拢,抓住了娘的衣服,她问:“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安……”赵汀兰声音弱下,扶拍女儿脊背的手也歇了动作,“……你还小,不懂的事太多,不用考虑这么多,听娘的话就好了。”
是啊。哪怕她活到十四岁重生到现在,她也还是许多许多事都不懂!惠芷玉抬头看着她,眼神中烧着一团莫名的火,她听见自己大声在质疑娘,在说:“那不就是因为娘你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吗!”
娘亲的表情仿佛被什么针扎了一下,左眼角忽然收缩了一下。赵汀兰静静地看着惠芷玉,叹了口气,唤来侍女知画知春,道:“把小姐送回去,看好她,莫让她出事。”
“娘——!”惠芷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她立刻试图腾挪出赵汀兰的怀抱。被娘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抓住肩膀。
八岁的身子太弱小了,她感觉娘的手就像铁箍,将她牢牢焊在这里。直到知画过来接过了她,成为新的铁箍。
“放开我,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惠芷玉一边挣扎着朝娘亲望去,看见娘亲紧绷的面庞,听见她吐出的针刀:“因为我是你娘。”
这边不行。惠芷玉立刻转头朝向侍女姐姐,说:“知画姐姐,放开我,我是你的小姐!”
“抱歉,小姐,”知画一副为难的神色,“请你跟我回去吧,夫人也是为了你好。”这边也不行。
于是逃路无门的惠芷玉被关回了她的屋舍,她的小侍女也被命令看守。
熟悉的屋舍从来没有这么令人烦躁过。惠芷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以拳抵唇紧皱眉头,比起委屈现在更是满腹火烧。她看见和圆圆一起玩过的沙包被放在玩具盒内,走过去拿起,朝大门丢。
砰咚。沙包轻砸出声又滚落在地。惠芷玉又过去拿起,又砸。不为了逃出去也逃不出去,仅仅只是为了发泄。
发泄累了,惠芷玉把自己缩回床上,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一切经历。
她见过许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哪怕是鸣县,哪怕她们玩得再好,女孩子总是要听父母的令去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甚至从鸣县离开再不相见。可是她一直认为娘不会这样,娘总给她许多自由,让她自在。
哪怕是跟李家的二公子李唯定亲,娘也是与她商量过的。若非李二后来退亲,说不定她也就嫁了。
难道她曾经坚信的一切,其实都穿上了各种伪装,都是她错以为的。她现在能够碰触这些温柔假象,能够揭开它们的伪装,才会被真相刺伤?
至少圆圆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娘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惠芷玉蜷缩起来,口舌干涩。
次日卯时,她才被放出,在娘亲的陪伴下一同去演武场见证她的侍卫脱颖而出。
环视参赛人群,太过热闹还随意流动,她看不见谁有树枝标志。前来参选的人看着个个强壮肌肉蓬勃,有年纪轻的也有年纪大的,惠芷玉扫了几眼还是无甚发现,只好先在娘身边坐好,高悬阁楼上,品饮茶水等待比试开始。
由惠家提供木制的武器,剑刀斧钺应有尽有。比试规则是一炷香内将对手赶出擂台、或对手认输即为胜利,若一炷香过后没有胜者,则由赵夫人挑选决定胜者。
李常安立在人群中,握着自己的木棍竖在地上。他冷着一张面,好看却实在年轻。路过的竞争者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还在对同伴朗声:“报名的门槛也太低了,什么人都能来了。”
声音的确朗,李常安也被吸引瞧去。朗声的壮汉也正看向他,对上视线立刻瞪大铜铃之眼,龇起牙:“小子,看什么?”
摇了摇头,李常安提起棍子往自己被分配到的演武场而去。将那句“没礼貌的年轻人”甩在了身后。
他的对手手持双斧、身高八尺、胡须虬结,而李常安一根长棍,身如削玉,面庞干净。对手入场时已经哈哈大笑起来,道:“娃娃,你是来凑热闹的吗?”
“不是,”李常安提起棍,五指并拢掌心向上比了个武家请的姿势,“来。”
壮汉便虚起了眼,马步扎开,原地停留两秒后,右腿蹬地冲刺上前。他带起了一道激烈风声,人未至风先至,李常安在风中发丝微乱,眼睛却放起精芒。
冲势极强,速度不错,姿态却大开大合,破绽百出。李常安提步一迈,一棍穿过他挥舞的双斧空隙,重撞上他的肩膀,“哚”,对手竟硬生生被撞破了冲势仰身后倒。李常安原地旋身一棍抽去,破空声哗啦刺耳,身势不稳的对手硬生生被他贴地抽出擂台。
观赛的、参赛的,再不敢小瞧这个白面冷脸小儿郎。
终于从今日的双倍课业里艰难脱身,游万洲赶到现场时,太阳已经当空而立。他特意做了一番伪装,以自己好不容易私藏的平民布衣混过门侍检查,混入演武现场。
……这反而是失策。他被埋在了高大武者中,不得不往墙边靠拢,随后趁着个子矮小无人在意,绕入屋舍后院,从人少的树荫灌木里往观战阁楼去。
幸好阁楼高大,哪怕在墙外也能瞧见它露出的尖顶,知道它的方位。游万洲靠近了阁楼,才踩上墙面翻上。这次如他所料,是个同时观见阁楼与擂台的好地势。
一抬眼,他就看见高处的惠安安。安安趴在阁楼栏杆,看着擂台目不转睛,眼神里仿佛亮着光。心中默默点头,果然她也会喜欢这种场面,可惜唯一一点,太专注了。
幸好他早有准备。游万洲从兜里摸出弹弓,将兜里的糖果搭在皮块拉开,瞄准了空中脑内画出一副抛物图,放手。
精准无误弹到了她裙脚边的地上。惠安安终于低头,俯身拾起又环视两下,游万洲抬手挥挥,二人对上视线。
未曾想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惠芷玉顿时又惊又喜地紧张起来,立刻回头去看娘,幸好娘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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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边看账。惠芷玉便回头来,皱着眉对他摇摇头,手背朝他挥了两下,示意快走。
又被赶了。游万洲故意朝她做个鬼脸,顺着墙顶往阁楼更侧方跑去,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这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惠芷玉重新看向糖果,是她喜欢的桃子糖,于是剥开吃掉。没一会又听见噔一声,一看脚下又有一颗糖。往他消失方向看去,被阁楼楼体本身阻隔,什么也看不见。
准头也太好了吧。惠芷玉干脆坐下来,边偷偷吃糖边观赏精彩的擂台赛。
已经是决赛。擂台上站着两位武者。一名身板劲壮、衣着胡服、面色肃静的男人提着木刀,一名是竖棍立地的李常安。
“王纵。”提刀男人抱拳,李常安也抱拳:“李常安。”
惠芷玉看着看着忽觉不对,她仔细去瞧男人肩膀图样,看见了一副非常逼真的树枝图画。这个叫王纵的壮士,就是圆圆的人!原本悠闲观战之心顿时提起,立场瞬间站定。
她紧张时一颗糖又落地,她紧张地捡起攥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决定她的意属。
擂台上,李常安冷面更凝,他主动抬步朝对手行去。王纵也肃穆着神色提步靠近。空中除了蝉鸣别无二声,在彻底的凝寂中,李常安棍过头顶砸下,寂静破。
王纵马步蹲下,右手提刀左手摁住刀尖,在紧皱的眉头中,接住了他势大力沉的一棍。木棍被反震弹开,趁此空隙王纵挺身推刀前切,李常安立刻顺着棍势后退,右足为圆心蹲身划圈,又抡着棍脚下抽来。
劲壮身板不弱灵敏,王纵原地跳起避过脚下棍法,左手上滑与右手共握刀柄变式下刺。李常安蹙眉右手棍落立刻撑地,支他侧闪后双手握住棍身上撩。
这招不好躲闪,王纵横刀挡住,刀身一抹顺着棍就朝李常安面门直去!李常安临危不惧双手交叉,棍身反转抡起挑开刀器,又接宫步顺势欺身而上,木棍砸向王纵腰腹。
砰,闷响声重,结实挨了一棍。王纵面色一变两步跳远,捂住腰腹。
棍花一旋,李常安竖棍立地,道:“你不是我对手。”
王纵不语,他再次提刀而上。
阁楼上观战的惠芷玉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一招一式之间过得极快,她只看出流畅交手几个回合,圆圆的人落了下风。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攥住糖果的手更紧,脖子都要伸直了。
游万洲也面色沉重,没料到居然会杀出这等高手。犹豫了片刻,眼看王纵败势更显,他抬起弹弓随手一摸碎瓦搭上布条,闭一只眼瞄上擂台,瞄准了李常安的木棍。
擂台上,李常安乘胜追击,一连三棍,击打在王纵颚骨、脊背、右腿,打得他刺刀过来的手都在抖。轻松挑开刀,李常安逼棍就要扼上他的咽喉——突然手中木棍噔地一震,动作迟缓一拍。
王纵立刻抓住机会反而逼刀欺上,避无可避之下,李常安第一次连连后退,对手步步紧逼,眼看就要退出擂台,李常安一咬牙,直接手掌抓住木刀往内一扯,同时头锤迎砸而去。
咚一声。二人俱是目眩,但李常安更有盘算,于是他扫堂腿出,将王纵扫出擂台。
“好——!”赵汀兰站起鼓掌,“胜者,李常安。比选结果已出,请各位壮士离开,李壮士,侍女会带路,一会堂前一叙。”
松开掌心,惠芷玉赶紧偷偷吃掉了最后一颗糖。心中苦闷无以言表。
10.解雇
赵汀兰唤知画拿出准备好的契券,转向女儿。见她在比武结束后没什么精神,问:“安安,是累了吗?”
“嗯……有点,”惠芷玉拨了拨耳边的头发,“接下来还要去见我的侍卫吧,见过之后再回去休息。”
“要是撑不住了,不用勉强自己去见。”赵汀兰这么说着,看女儿依然坚持要见,便说:“毕竟是你的侍卫,一会儿由你去跟他签契券,告诉他侍卫的职责,并把银两给他吧。”
答应下来。赵汀兰便回去继续处理与钱家交接的琐事,惠芷玉带着知画去会客堂前,见到了先一步坐在座位上等待的李常安。
皱了皱眉 ,惠芷玉心里一阵苦闷,干脆闭了闭眼,去回想他在比武中的精彩表现——功夫确实好,看得她十分喜欢。找到喜欢的点她睁眼,终于能笑出来,走过去:“李壮士,久等了。”
“没有,”李常安站起,目光瞧向她,等待惠芷玉坐下后才坐下,“你是,惠家的人?”
“主持比武大选的是我娘,我是惠家的独女,名叫惠芷玉,也是招聘侍卫的人,”惠芷玉言语清晰,“以后就要劳烦李壮士护卫我了。”
“不劳烦。”李常安抱拳坐着一礼。
他身边带着一根眼熟的木棍,惠芷玉细细瞧,发现是他比试时的武器,棍身整体养护完好,只接近尾端处有一处小凹陷,问:“在比试时就看见壮士拿着棍器,原来是你自己的武器?”
沉默寡言的李常安忽然抬头,眼睛放光说:“是的,它名叫荡风棍,是我的父亲亲手给我用山林里最好的金线木,耗了数月造的。它陪伴我多年,是我最好的朋友。”
原来是个武痴?这个发现倒叫惠芷玉意外,她继续问:“我好像看见荡风棍棍身上有一点痕迹,那是?”
提到此事李常安又烦恼地皱起眉来,说:“我跟王纵比试时,感觉虎口一麻,有东西打在它之上。结束后我看过擂台,找到了一枚碎瓦,”他从兜里摸出一枚碎掉的瓦片,“惠小姐你知道这东西是哪的吗?”
……怎么看起来像圆圆待过的墙瓦。惠芷玉保持镇定说:“我也不知,事后我会叫人查查的。如果有人在比试中做手脚,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不不,不用交代,”李常安摆摆手,“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我更想知道他是谁,是怎么做到在我比试中挥舞荡风时准确将碎瓦打在之上的,我想跟他切磋一番。”
那圆圆不会被揍吗?想到游万洲那矮矮个子和李常安棍舞生风,惠芷玉顿时提起心,转移话题道:“到时候会知会你的。话说回来,当我的侍卫需要贴身护卫,我家近日便要搬离京城,你也要跟着离开。以及……我容易走着走着就晕倒,也需要你及时接住我免得我受伤。还有最重要的,你在我身边看见听见的任何事,都不能跟第二个人说。”
“好。”李常安爽快点头。
等了几秒,他没话继续说,惠芷玉便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便沉思了两秒,问:“什么时候发银子?”
唤知画将五两白银奉上,惠芷玉道:“每月第一天,我会将银两给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接到银两后他立刻将银粒珍惜包起,想了想转身说:“惠家是我见过最好最大方的主家,我会好好当差。只是我现在要回家一趟,等事情结了就来。”
他很缺钱?惠芷玉没继续追究,看李常安一副有事的模样,便与他道别,约好一会他回来后去找知画安排住处,离开会客堂。
左右看看,树林阴翳、屋舍斐然,唯独没有她想见的身影出现。惠芷玉只好在知画的陪同下回屋,在屋里歇息片刻,门被轻声敲响。惠芷玉道:“进来。”
知春恭敬地推门而入,说:“小姐,夫人交代,再休息半个时辰,您要去书房跟先生习字。”
“知道了,那我再歇息会儿。”知春告退带上了门。
终于一个人安静下来,惠芷玉从床上一坐而起,脚步冲冲脾气也冲冲,手上却谨慎静音悄悄推开窗户。圆圆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来找我!
窗户刚开,就看见了她想见的身影。游万洲脑袋搭在窗台上朝她挥手,笑容灿烂。
“你怎么好意思笑,”惠芷玉也趴下去与他面对面,蹙着眉小声抱怨,“说好的让你的人来,怎么掉链子了?现在要怎么办?”
边抱怨边戳他的额头,继续叠声:“而且你是不是在决赛的时候对李常安出手了?”
自知理亏的游万洲任她戳,就是她戳得急,忍不住闭闭眼,解释着:“我也没想到,我娘会掉链子,她明明说让夏家安排好手过来的……那个李常安太强了,我当时就有点慌了嘛。”
“哼,”惠芷玉收回手,半眯起眼瞅他,“他现在可想找到你把你揍一顿了,你完蛋了。”
“才不会呢,”游万洲揉了揉自己被戳过的额头,理直气壮道:“安安你现在是他主家,只要你说一声,他才不会动我呢。”
这是在跟她撒娇?惠芷玉有点惊讶地眨了眨眼,又看看眼前这位只有脑袋才能露出窗台的小弟弟,一股姐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挺直腰背说:“那好吧,我会保护你的。”
责任感又在下一个念头钻出时使她弯腰驼背,趴回窗台,又蹙起眉,“可是要怎么办嘛,明明说好了要你的侍卫的,现在却被一个外人钻了空子……但是他好强,唉,本来就是比武,也合该是他。”
“嗯,他真的好强啊,”游万洲也苦恼着,“如果能知道他更多的情报就好了,说不定就有能让他自愿离开的方法。”
听着游万洲的话,惠芷玉思绪飘飞,定格在李常安珍惜地将银子包裹上。她说:“他好像很缺钱,如果用你的银子让他离开的话,可不可行?”
听罢,游万洲眉毛舒展开,“应当可行,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最不缺钱的游世子立刻行动开来,问清惠芷玉休息时限,跑去装作异动引开看守的知画。惠芷玉趁机叫来小侍女让她躺床上做伪装,在小侍女泪汪汪眼神里踩上窗台,等游万洲回来跳下被接住,二人顺着狗洞偷偷溜出惠宅。
本该担心从何处问踪迹,可惠芷玉随机抓了个路人阿伯,浅一问便听他说:“哦,那个得了惠家比武大赛第一的小子啊,他往那头去了。”阿伯抬手指了个方向。
二人对视,没想到街头巷尾都知道这事了,不过倒是方便了他们。道过谢,二人顺着踪迹追去。
一路沿途一路问,哪怕路人稍有不耐,却也没人能拒绝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直追到了李常安家门口,两人在砖石墙外转悠半晌,游万洲看向惠芷玉道:“你待在这里,我去。”
“我也有点好奇他家是什么情况。”惠芷玉想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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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被他发现了那还了得,”游万洲哼出口气,“我叫我的人保护你,不会出事。”说罢,用手势唤出了影一。
突然出现的影一倒是吓了惠芷玉一跳,她上下打量着影一,揪住衣摆,说:“这是?”
影一抱拳跪地,只望着游万洲沉默不语。游万洲道:“我的暗卫,以前也给你见过,他会保护你的,我去去就回。”
“你的人已经掉过链子了。”惠芷玉毫不客气。
“……那算是我娘的人!他是我的人,不一样的。”游万洲也坚持。
可是那样她出来还有什么意义。惠芷玉一插腰摆出姐姐谱:“那我也要帮忙,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孩子自己去。”
你不也是小孩子。心中腹诽,游万洲叹气妥协,不得不让暗卫退回,低头手指抵下巴思索起来。
惠芷玉一看他又沉思上了,上前一步拉上他的手说:“哪儿用那么麻烦,走,我们直接去问问。”
“啊?”游万洲懵了一下,“可是你今天才雇上他,现在又要解雇……万一他去找赵姨告状,不就全暴露了吗?”
“不会的,”惠芷玉眼神笃定,“虽然我才与他见了一面,但我认为他不是那种人。”
怎么就不是那种人了!不是才刚见一面吗?游万州心里噌的冒起火,烦躁地甩了甩长袖,姑且压下莫名冒出的情绪,他皱眉再次确认:“那,如果他还是要告状,被赵姨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那就被我娘关禁闭继续想办法偷溜。”惠芷玉轻松耸耸肩,压根没当回事,不等游万州反应就拉着他跑去。
心中焖火慢熬,虽知她能承受后果,自己也该陪着她闹,但……
——片刻后,两小孩便光明正大站在了李常安家门前,惠芷玉领头敲敲门。稍等了会儿,屋门开启,正是李常安。
见主家居然找上门来,李常安微微张大眼,问:“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惠芷玉跳过问题脆声说打扰,世子殿下也行了揖礼。李常安虽不明就里,到底还是侧身将他俩请了进来。
一进门,惠芷玉便扫了一圈他的屋舍。正如在墙外绕圈所见,李常安家只一间小房,隔了好几块地分做不同用途,隔间也用了砖石墙壁不可得见。现下他们所处隔间算是用餐厨房兼会客室。几人在桌边坐下——惠芷玉才发现椅面偏高,她不好坐。
正苦恼,伸来只手穿过她胳膊一抬,将她扶上高凳坐好。瞅两眼身旁的游万洲,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力气挺大。
于是开门见山,惠芷玉道:“虽然方前在惠宅我跟你那么说了,但那其实是我娘想看见的。我想雇的人不是你,现在毁约我很抱歉。”
世子殿下端坐在席抿了抿唇,虽心头不快,仍盯住李常安,试图从他面上找到可疑神情。
只见李常安缓慢眨了一下眼,问:“意思是,现在要解雇我?”
“是的,现在要解雇你,”惠芷玉点点头,“但我们签了契券,违约一方要支付给对方五两黄金。现在我违约,要是你觉得不够,你还想要多少?”
只见李常安皱眉疑惑神情,说:“你给我的五两银子已经足够我妹妹看病用,我还要那么多干什么?”
不快心绪被吸引开来,游万洲眨了眨眼,再看着李常安,终于发现原来这冷面强大的侠士是个傻的。
11.交谈
“你不要吗?”惠芷玉不禁手指捂唇惊讶一下,“为什么,既然你妹妹生着病,钱不是越多越好?”
“我妹妹是长期病,哪怕给我五两黄金,也不够给她养身体,”李常安缓缓道出缘由,“并且我不想离开惠家。”
原来他妹妹居然。惠芷玉便犹豫了一下,不知还要不要坚持解雇。瞄了一眼游万洲,见他接过自己的眼神后转向李常安。
游万洲问:“不必担忧。每月我单独给你五两白银,直到你妹妹好起来为止,可以立契券为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谁都会欣然点头。唯独李常安直接摇了摇头,再次拒绝:“我不想不劳而获,也不想离开惠家。”
皱了皱眉。游万洲发现自己并不理解他的想法,他追问:“为何?若是介怀不劳而获,我可以转雇你做差,这应当是个万全之策。”
对面的李常安反而神色平静,语气也平静,说:“你们想要用的人,应当是王纵兄。王兄作为惠小姐的护卫,不够格。”
顿了顿,李常安继续着:“惠小姐于我有恩,我不能让功夫不够的人护卫她。”
长袖遮掩下的手掌五指收拢捏拳,游万洲垂眼沉默,又抬头看向李常安,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惠芷玉,问:“你怎么想?”
听罢全程的惠芷玉正在思索,闻言便道:“他说得有道理。”
游万洲冷着脸,忽然伸手揪了一把她的头发。
“哎呀,”惠芷玉捂住头发看去,倒是不疼,“你干嘛呀。”
只见游万洲冷着脸问,“他说得有道理,然后呢?”
“我刚准备说呢,”惠芷玉瞪他两眼,又向李常安,“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王纵其实是他给我的人,”手指一戳圆圆的脑袋算是报了小仇,“如果不是王纵的话,谁来充当维系我和他之间关系的角色?既要能瞒着我娘,又要能贴身护卫我。你是外人,这件事跟你无关,给你的条件应当也足够了。”
“我可以。”
李常安答应得过于爽利,无论惠芷玉还是游万洲,都愣了愣。惠芷玉问:“你可以什么?瞒着我娘,贴身护卫我,还能帮我寄信送信吗?”
“嗯,我可以。”李常安点了点头,语气更坚定了两分。
惠芷玉再次看向游万洲,他依然绷着他的胖脸,直直看着李常安,过了几秒才转回来问:“怎么?”
“你觉得呢?”惠芷玉见他一副思绪不宁样,偷偷扯扯他的袖摆。
内心乱成一团线的游万洲没心思跟她闹,抓住她的手制止她动作,看着她:“那你认为呢?”
“挺好呀,这样我就有一个功夫高强、愿意帮忙瞒着我娘、还会贴身保护我的侍卫了,以后就更方便和你出去玩了啊。”惠芷玉说着试图挣脱他的手,发现他握得紧,才眨眼,问:“你怎么了?”
他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游万洲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着安安说他武功高强、忠心于她、会贴身保护,他总是觉得心头闷得慌。可是听着安安说这一切都可以更方便和他一起玩,又有些发暖飘忽。
但是抛去这些呢?他知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有一个强大且忠心的侍卫,安安就会更安全,也更自在。
思及此,游万洲垂下眼来,说:“……我没怎么,他确实不错。”终于松开手上的力道。
挣脱束缚,惠芷玉立刻抬手捏了捏他的肉脸。世子殿下再次挥手拂开她动作,但已经得逞了的惠芷玉已然心满意足,与李常安又协商了一下护卫的相关事宜,两人便离开他的屋舍。
行走在西斜的太阳下,石板的路面上,咯噔咯噔脚步声响。惠芷玉一步一小跳,活跃非常。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游万洲,他垂着眼迈步,每一步都踏实笔直。
“安安,”走了小会儿游万洲忽然抬头,“你真的信他吗?若是他权宜之计,之后实则去向赵姨告发,你怎么办?”
惠芷玉停下跳跃也看过来,道:“若你实在担心,那我们去打听打听?”
于是他们开始在街头打听起来,主要打听李常安其人为人如何。
食肆的伙计甩了甩帕子,笑眯了眼道:“那家伙啊,倔!上回有个客人钱袋丢了,非说落在我们店,本来老板认为赔礼道歉了事,他当时也在,便生生找了半日,把客人的钱袋从隔壁青楼找回来了。明明老板几次劝说他不用这样,他偏不听,你说他倔不倔?”
胭脂铺的老板叹了口气,道:“李公子啊,人不错,就是太老实了。虽然他是本店的常客,但他不施脂粉的,肯定是给家里女眷买去,那真是有多少钱就花多少啊,还好我做的是个良心生意,不卖次品不胡乱说价,不然岂不害了他去?”
路过的孩童们蹦蹦跳跳着道:“李哥哥是好人!他干完活后还经常带我们出去玩呢,有他在我们上山打野猪都不怕,啊,不过他现在当了惠家的侍卫,应该不能陪我们玩了……”孩童们失落地低下头。
打听了一圈,惠芷玉已然更笃定李常安的可信,游万洲却手横放腰间走着路,沉默不语。
他不语,她却要说。惠芷玉问:“这些人也不会是他提前串通的,现在你放心了吗?”
“也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他确实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得很好,可是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游万洲脱口而出。
这话已经有些不讲道理了。惠芷玉前走两步旋身,与他面对面,倒着走路问:“圆圆,你怎么说出这些话?你知道很没道理吗?”
游万洲伸手把她又拉回自己身侧,抿唇纠结了半晌,“是有些没道理。”
不嘴硬,真是个乖小孩。惠芷玉笑眯眯地,又问:“难道圆圆是不开心了?”
“……不想告诉你。”游万洲望天。
居然真的不开心了。惠芷玉心下颇有些新奇,绕着他转起圈来,“怎么了?圆圆居然也会不开心?跟我说说呀,我想听!”
“你这哪里是想听,分明是想拿我逗乐,”游万洲瞪她一眼,“不说!”转身抱臂。
被他说中了,但这可不能承认。惠芷玉绕回他跟前,歪着头瞧他,“我是关心你,不要误会我,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时辰是否要到了,你有空在这里逗我,不如想想该怎么快点赶回去罢。”游万洲冷着脸有些赌气道。
分明就是在闹别扭嘛,跟他们第一次闹别扭的时候一模一样。惠芷玉捂唇偷笑了两下,上前拉住他的手,“圆圆~你有心事怎么能瞒着我呢,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都说了我没有心事,你莫胡言。”游万洲凤眼圆瞪,却没有挣开她的手。
这表现惠芷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拉着他的手晃起来,“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我肯定不会笑话你的。”
“呃,好了好了好了,”游万洲赶紧抽回手来,“不要跟我来这套,没用。”
那可不一定没用。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惠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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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再接再厉,故作哀愁,叹了口气:“哎,圆圆有事情不告诉我,有自己的秘密了,我好难过啊。”
“……”游万洲忍了忍,越忍越难受,忍不了了,他立刻道:“别在这里激我,反正你有了个刚见一面就那样信任的侍卫,明明之前你还那样不信任我,还不想和我做朋友了!”他一甩袖自顾自往前走,端的是个走路生风,连世子架子都忘记摆了。
咦,原来他介意的是这件事吗。惠芷玉略略抬眉,近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都差点忘了自己曾经与他闹过矛盾。原来圆圆虽然那样表现,但其实还是有气的啊。
小跑着赶上去,惠芷玉扯住他的袖子哄道:“圆圆圆圆,别气了,我最好的朋友也只有你,之前我确实有点情绪激动,对不起嘛。”
“……”游万洲撇她一眼,抿了抿唇,“你说这么一句就可以揭过?”
至少他脚步缓下来了,看来是正在揭过。反正都是小孩子,惠芷玉便顺着拉住他的手,晃了晃,“我没有不想跟你做朋友,我就是太想和你做朋友了,所以才会那么生气嘛。如果是李常安的话,我才不跟他生那种气。”
游万洲垂眼望了会儿地面,她的言语落在心里总算驱散了些闷恼。闷恼烟云散去,更浮出面上的是一层浓郁愁思。
抬眼看向惠芷玉,犹豫了片刻,问:“明明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为什么,你家里出了难事,你什么都不与我说?为什么你会怀疑我仗着身份就不会与你来往?又为什么,”他顿了顿,转了话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不信任我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明明只要你跟我说,我都会帮你的……”
截住自己的舌头,游万洲抬袖遮了遮口鼻,遮掩自己有些微酸的鼻尖。缓了一会他放下手,继续说:“……你不想说也没事,有些时候这些心绪确实不讲道理。”
惠芷玉立刻扑上去抱住了他,游万洲瞪大眼。
“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什么都没有做错,”反复着同一含义的语句,她竟是不知道自己让他烦恼至此,“是我弄错了,我发错脾气发错人了,对不起,圆圆。”
“……”游万洲垂眼看着她发顶漩涡,又问:“弄错什么了?”
“我……”惠芷玉闭上眼,咬住自己的舌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梦见我离京后很多年,你都没有给我寄过信,我给你寄的很多信,你也都没有回,然后我最近发现,呃。”
说到此她顿住,实在不知该如何将娘亲谎报地址之事出口。说,像是背离了娘亲的好意,不孝敬;不说,却又隐瞒了圆圆,不公平。犹疑半晌,只能将事情揽在自己肩上,“我发现我一开始就弄错了,你并非不给我寄信,对不起。”
一个结解开,游万洲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她会如此。另一个结缠绕更重,那她为何,又说死在弓箭下,又忽然精通诗词账册,又忽然提前知晓自己会离京了呢?
毕竟钱家十七日才拜临惠宅,而安安十六日便知晓她要离京。且不提世家贵族做派从不在拜帖说明目的,哪怕钱家说明了,但这不代表她们不能留京。
安安在十四日转性之前从来一副无忧无愁样,她又是怎么在十六日忽然明白自己家里要离京了?
眼中翻涌着无数的烟云,最终都融在他盈润墨黑的瞳内。游万洲抬手扶上她的发顶,说:“好。既然现在说开了,我就明白了,安安,你也不要再在意这件事。我不会不与你寄信,不要相信梦,要相信我。”
12.约定
不要相信梦,要相信他。惠芷玉品味着这句话的意蕴,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重量,她抬头,说:“你的反应和以前好像啊。”
“哪个以前?”游万洲松开她,和她并肩往惠宅行去。
“就是,嗯,”惠芷玉组织了一下说辞,“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好像也这样闹过别扭。”
“刚认识啊,”游万洲也回忆着,“你的毛病不也一样没变。”
“怎么这样说我,明明你也一样!”
两人的斗嘴间,往日记忆徐徐展开。
五岁那年,惠安安偶遇了一个志趣相投的玩伴,他一身素色,不着贵族繁复花纹、华贵装饰,也不担忧她女生身份、驱逐她离开,更未因家人阻挠而被迫分离。惠安安便一有机会就跑来西门郊外的悦湖,来见这位玩伴。
惠安安带了热腾点心,二小孩你一个我一个正分着,直到一个马夫打扮的男人拨开长草站定至他们跟前,对游圆圆行礼道:“世子殿下,王爷说一会儿要带您去参宴,请您稍后回府准备。”
世子殿下?惠安安张大眼看向他,平素活泼爱闹的游圆圆已经变成她不认识的模样,揣起手直起身,肃着面说:“知道了,我一会儿回。”马夫便行礼退下。
游圆圆这才转向她,垂着眼叹气,又变回了她熟悉的圆圆:“安安,我爹找我,我再玩会儿就得回家了。”
“你,你爹,是王爷。你是,世子?”惠安安仅存的常识在嗡嗡作响,提醒她眼前这人是世家贵族中的世家贵族,是皇室。
听见她质疑,游圆圆立刻平举双手抬起他的长袖,袖摆内竖着铺满小片空间。在铺开的袖子中央,哑金图纹绘勾出九龙绕日标志。
“你平时都是把袖子挽起来的……哪里看得见。”惠安安的声音弱了弱,终于知道自己算是没理。
游圆圆放下双手,睨着她,“我也没瞒过你,现在知道了?”
“……好吧,”惠安安噘着嘴扯住他袖子晃了晃,“你也不要怪我嘛,谁知道你一个世子,穿得这么,呃,没有花样。”
这话说得太不动听,游圆圆点点她的额,“这叫高雅,怎么就没有花样了。”
“嗯嗯,高雅。”点着头,惠安安又道:“还好你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家伙,不然我就不跟你玩了。”
风过密林,叶片莎莎。游万洲眉头一动,“为什么?”
“因为你们这些厉害的人,总是看不起我这种人啊,”对他的情绪毫无觉察的惠安安依然扳着手指在数,“我之前就在街上遇见过,一个两个三个……反正很多个,说着什么我不配跟他们玩,嘲笑我,最讨厌这种家伙了!”
游万洲瞧她:“所以你刚才在想,你以后都不跟我玩了?”
“是啊,你要是那种人,我肯定不会跟你玩。”
盯她半晌,游万洲扭脸抱起臂,语言冷冷:“是嘛。”
终于察觉到竹马情绪不对,惠安安困惑瞧去,问:“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没生气,你被其他世家子嘲笑,对世家有偏见很正常。”游万洲扭着脸抱着手,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绕过前去。
游圆圆正噘着嘴闷气。被她绕前又转过身再次藏起。于是惠安安又绕过去,这次干脆拽住他一边胳膊不让他转,说:“就是在生气啊,为什么?我还是会跟你玩呀?”
游圆圆垂着眼,“明明我不是那种人,你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惠安安恍然大悟,她立刻从自己兜里掏出另一样事物——一颗圆溜闪亮的鸟蛋。说:“我刚刚想岔了嘛,圆圆不要气,我把这颗最好看的蛋送你!”
游圆圆瞥一眼,又瞥一眼。只见这蛋非常圆,比日轮还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圆的蛋呢。从她手里接过来盘了盘:“好玩。”
于是两人剩下来的时间又玩起这颗漂亮的鸟蛋来。
回到现在。一路拌嘴争论,到底是惠安安私自归类毛病大,还是游圆圆爱生闷气毛病大,二人各说各有理,毫无结论。一直抵达惠宅后墙,才终于消停。
舒一口气换话题,游万洲问:“你究竟几日离京?”
“廿二日。”
“这么早……那分龙节出来一起玩吧?”
“好啊。”一口应下。
便又惜别。惠芷玉趁着时限回到自己房内,把盼星星盼月亮的小侍女解放了,歇息片刻,便有知画来唤:“小姐,该去书房了。”
先生根据惠芷玉当前进度,重新为她定了新的句读计划,于是惠芷玉又开始绷着皮念书。可是为了娘亲不得不念,她含泪苦读。
终于过完了课。先生也抿水润喉,惠芷玉趴在台案,侧头瞧窗外夕阳树影,放空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先生瞅了眼,摇摇头道:“二十日分龙节我休沐,你也可以松快松快。”
分龙节。传说龙王在这日会分散开,到各自辖区布雨。因此为祈求风调雨顺,官府会开放南门祭台,以供百姓聚拢歌舞祭祀,来祈求龙王爷降雨。这一日也同时是喜庆日,大大小小的商铺皆会暂闭,或者与家人团聚共庆,或者在祭台男女互诉衷情。
惠芷玉只惦记两件事。其一,分龙节那日会做五色糯米饭、粉蒸肉,极好吃;其二,她记得南门祭台有一女子会遇事流产,得去确认此事会否发生,若是真,她得拔刀相助。
而且与上回梦中不同,她现在有一大助力。看着窗外李常安站立的影子,惠芷玉放了心。
送别先生,惠芷玉身后携着知画、李常安,一同去账房。赵汀兰在账房座椅上合着眼歇息,听着动静看来,问:“安安,习得如何?”
“不要再提课业,”惠芷玉坐在娘亲身边趴在桌上,“我要晕了。”
抬手抚了抚女儿额发,赵汀兰笑道:“上回你说吃东西可以缓过来,娘让厨房随时备着菜呢。”
热菜很快端上来,惠芷玉边吃,边松缓了发疼的太阳穴。身体回转她便精神,伸手去捞桌面上的清单,边看边说着:“现在卖了几家了?”
“蓉街那家是大头,它转手后,剩下的都好办,”赵汀兰没看清单,又闭目养神起来,“你也别看,我能办好,待你之后不晕了,再来帮忙看账吧。”
没听娘的话,惠芷玉拿着清单看起来。拿上朱笔进行勾批,又用墨笔接着娘亲的字迹算账,很快算出她想知道的数。
出手京城所有铺子后,家中余银便有千两黄金,等再出手惠宅,便有一万一千两黄金,兼钱家的三间铺面,足够她们在鸣县的体面生活。
嚼着白面点心,哄骗疼疼脑袋。惠芷玉也闭上眼,又道:“娘,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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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误会圆圆了,他真的不是那种……”
赵汀兰温柔的声音瞬间硬起来,“世子再如何也还是孩子,还未真正见识过世家的声色犬马,待他知了人事定会改变,莫再提他。”
嚼着点心,想着游圆圆偷偷生她整整两日闷气,今日借着侍卫一事才憋出他真话来。可念着娘亲的道理,也同时想起了梦中她听过,信王世子与丞相千金结亲消息。
两口塞完馒头,她理不清自己思绪,干脆放弃了与娘亲的二次谈话,转了话题道:“分龙节先生休沐,我想出去玩。”
“好,知画和侍卫会陪你去。你们记得护着小姐安危。记得尽量别让她与世子来往。”知画与李常安分别行礼抱拳。
“娘!”惠芷玉不禁跺了跺脚,瞪了娘一眼,转身跑出账房。
气呼着回房,惠芷玉在床铺翻滚,简直再也不想理会娘亲。怎么就这么听不进人说话呢!
屋外的李常安声音来:“惠小姐,你朋友原来是世子?”
“嗯,是世子,”惠芷玉从枕头里抬起脸,“他衣服上不是有纹路吗?”
他恍然大悟的声音传来:“原来藏在他袖间的,就是九龙绕日图。”
他怎么眼睛这么尖,这都能看见?惠芷玉又念起自己曾经什么也没看见,平白被呛了口气,龇了龇牙。
次日午时,结束了课业。惠安安托李常安将蓝布条带给世子,并在李常安疑惑目光中解释,虽然需要贴身护卫,但小姐安排的事侍卫不能拒绝。
“不过信王府一向戒备森严,你能把东西带到吗?”惠芷玉踌躇着。
“我能,”李常安便将布条以及小姐画的世子房屋方位图收入怀中,“稍后就回。”
信王府的确戒备森严。仅仅是临到门口,李常安便已经察觉了道路边上高树、王府屋顶瓦房等隐蔽角落藏着的几个暗哨,装作路过走到街口,他便照查探出来的路径,一路跃上栏墙木丛,绕过王府暗哨,将缠绕石块的蓝布条扔向世子窗框。
缠布石刚出手,便见一枚柳叶飞快打掉石块。身后动静顿时明显,李常安立刻反手抓住来人手腕,对上了一张朴素的脸。二人皆沉默,在树上过起招来。
游万洲正在房内埋头读书,听着动静开窗,看见了掉落地面的蓝布条,顿时挑眉喜悦。下一秒又立刻抬头道:“影一,收手。”
短短时辰内二人已过数十招,皆不落下风。影一听罢命令收回杀势,李常安也收回防势,正要走,又听世子正色道:“李兄,下来一见?”
小姐的命令只是送布条,李常安沉默片刻又要走。世子声音又起:“上次决赛时我用石子妨碍你比试,抱歉。”
李常安立刻下去了,眼睛冒光凑在世子窗前,问:“就是你吗?”
“是我,”游万洲面色平静,看着他又道:“我当时想保王纵,所以暗算了你。”
“无妨,”李常安上下打量他,眉毛舞动,“可惜你现在太小,以大欺小胜之不武,等你再大一些,陪我过两招吧。”
弯了弯眼,世子道:“一言为定。”
“在此之前,你刚才叫他,影一?”李常安目光又转向高树。
思忖后游万洲道:“我与安安一同出游时,可以让他和你过招。”
于是李常安下一秒闪身消失。
13.分龙节
倏忽回惠宅,李常安对惠芷玉汇报着:“小姐,东西已经送至。要跟世子见面?”
“确实是,你怎么关心起这些了?”惠芷玉好奇。毕竟李常安除了护卫陪伴,总是不说几句话,难得见他关心起其他事来。
李常安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数交代,耿直道:“世子叫住我,说他是那日扔碎瓦之人。可惜世子太小不好与我交手。幸好,他的暗卫身手极好,只要小姐你和世子见面,我便可以跟那位兄台交手了。”
原来还是因为这些啊。惠芷玉无奈地扶了扶额,倒是没料到圆圆竟然就这样坦白,看来他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李常安对他有什么意见。
“再过半个时辰才是老时间,到时候我们再去西门城郊的悦湖,你莫急。”惠芷玉适当安抚解释道。李常安垂眉道了声是,安静下来守在一旁。
看着似乎有些失望。惠芷玉打量他神情。可是去那么早本也碰不着面,那就失望着吧。
半个时辰后,惠芷玉做好偷溜准备,又让小侍女故技重施,带着李常安溜出门去。她辛苦钻过狗洞,就见李常安一个轻巧身法从墙上跃下。
会武可真好。她想着,拍拍衣裤尘埃,跑着向西门去。
路途中跑至去西门的必经之路,一辆熟悉的马车等候在此。惠芷玉直接登车掀帘,看见了候在车内的游万洲。于是二人共乘去悦湖。
湖边景色怡人,芳草萋萋,清风过,水波荡漾林作响。惠芷玉伸了个懒腰重重呼出一口气,为自己总算脱离了烦闷的课业而欢欣。
游万洲负手而立,望着湖里跳跃的游鱼。忽然道:“安安,为何你们要走得这么早?”
“是我娘的决定。前日钱家来过后,我娘便决定卖掉惠宅,带着剩下的银两返乡。唔,可能是因为她想家了吧?”惠芷玉也远望湖面。
“你怎么想?”游万洲看向她,认真瞧她的神情。
毕竟是早就知晓的事,惠芷玉并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说:“娘去哪我就去哪,我不会跟她分开。只是,”她顿了顿,望着湖面,仿佛看见湖面下涌动的暗潮,“其实我不是很想回去,但除了鸣县,还能去哪呢。”
回鸣县,就要重新面对那糟糕难言的一切。要面对亲戚们的踩高捧低,面对官府的高额税利,面对曾毁亲的未婚夫,面对那场——莫名的死亡。
一尾游鱼从暗潮的湖底跃出水面,阳光中金芒灿灿,游万洲的声音也落入她耳,他说:“我舍不得你,长大后我去寻你。”
侧过头,惠芷玉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正望着自己。于是手指卷卷垂下发丝,小声道:“你现在才八岁,等你长到能独立出京城了,得弱冠二十了吧?”
“或许还能更早呢,”游万洲不以为意,“毕竟祁朝皇室历来推崇少年出英雄,高宗帝也是二八就闯出功名提前册封了。”
那也要十六,也要八年了。前提是能活到那年,若是她真能活到那时……惠芷玉只笑:“那就希望小英雄赶紧来找我啦,我一个人说不定会很寂寞。”
“嗯,在此之前,我们不要断了书信。”
多么熟悉的话语。这次惠芷玉却不再担忧,她认真地点点头,“一言为定。”
来到悦湖后就消失了的李常安重新出现,终于忍不住插话来:“游世子,影一不愿与我比试,你说说他。”
这执着劲倒是把游万洲逗乐,他扬声:“影一,你跟李兄比比吧。李兄,你们莫走太远,我和安安也想看你们比试。”惠芷玉也亮着眼狠狠点头。
今日便是欣赏武林高手们的好风采。末了,游万洲瞧惠芷玉赞叹不绝,便也抱她去树顶屋檐湖面。惠芷玉搂着他脖惊笑,将赞叹转向了游万洲,他才总算得意起来。
分龙节在祁朝是备受瞩目的节日,早早一天便会开始准备。回宅后,她出门便瞧见几个侍女在张罗着挂彩灯,采买货物,节日的氛围已经悄然漫开。
径直去寻娘亲。这回娘亲总算没在账房,她站在花园,望着庭院里整片姹紫嫣红,安静地伫立。
“娘,看什么呢?”惠芷玉迎过去,也看庭院这片怒放的花。
“这一株,”赵汀兰手指向土地里一朵红色的牡丹,“是你爹当年亲手种下的,为了庆祝你的满月。”
愣了会儿,没想到娘亲会忽然提起已经去世的爹。惠芷玉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仿佛她从来没有过爹,她问:“为什么现在突然说这个?”
“当年我离家远嫁于老爷,还很年轻,”赵汀兰伸手抚摸花瓣,“我还以为他是那种满身铜臭的商人。可是他待我极好,也从未曾纳妾,哪怕生的是女儿,也照样很欢喜。”
惠芷玉便沉默下来,听娘亲遥远的回忆。
赵汀兰继续慢慢道:“我嫁过来那天也是分龙节,满街的欢庆与我的车马并肩行驶,我对京城第一印象便是热闹,也惶恐自己能否留下。”
“现在京城还是这么热闹,只是我果然不属于这里,”赵汀兰看向惠芷玉,说:“明天便好好玩罢,毕竟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要返乡,再看不见这京城的景色了。”
她当然会好好玩的,毕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玩的机会了。惠芷玉有些焦虑。
与娘亲吃过美味的粉蒸肉,母女俩又说了会小话。说了说过世的爹,说了说家乡,说了说将来。娘亲说起家乡时总是笑的,看来她对鸣县印象极好。
惠芷玉不知该如何告诉娘亲那些即将到来的事,只能握住她的手,心里暗下决定,绝不会再让娘丢了性命。
次日,分龙节开。
终于能光明正大坐着自家的车马出游,惠芷玉一路掀开帘子望着街景。平日热闹的街道都冷清下来,可随着越发接近南门,灯彩张结,五光十色,小摊贩的叫卖吆喝声又烘暖了街道。
行人车马也逐渐变多、拥挤起来。惠家的车马便随着车队堵在了路上。只能望着一个又一个行人错过他们往前面赶去。惠芷玉心痒痒,她这次特意和圆圆约了早一些的时辰,就为了不错过要救的妇人,还能多点时间玩玩,可不能堵在路上。
于是她当机立断,带着知画李常安下车,融入人流徒步去往南门。
祭台高台浑圆,其间竖立一圆塔。惠芷玉几步踩上祭台,寻找熟悉的身影,满目皆是人,她看了半晌没看出结果。
“小姐,在那。”身后的李常安突然出声,棍子横抬指出了游万洲的方位。
游万洲这次也带了好几个侍卫,侍卫们都在给他开路,便于他在滚滚人浪中步履轻松。他也瞧见了她,正在朝她过来。
“小姐,夫人交代过了。”知画也在身后出声,惠芷玉有点恼地瞅她一眼,“这还没说上话呢。”
知画坚持着:“麻烦小姐移步,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
不管这些,错过这次就没机会跟圆圆一起过节了。惠芷玉继续和游万洲对视,一点也不理睬知画。
知画也知小姐性子,便转向了李常安,说:“李侍卫,夫人已经交代过了,不能让殿下和小姐碰面,你方才已是不妥,现在应该带着小姐去他处游玩。”
李常安听罢,认真思考了一会,从兜里摸出叶片,朝游万洲方向弹去了一枚。随后兜起只他半身高的小姐,带着她离开原位。
“李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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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没想到他居然也要阻挠自己,难道他不想跟影一比划了吗?惠芷玉惊讶地看他。
李常安没理会她,只是一味从兜里摸出叶片抛出。他速度快,弹指间便能出去一枚,快到常人瞧不见。知画赶在身后已经尽力,也没精力再去观察。
这么走了会,穿过几波人流来到祭台另一边,李常安才将她放下,说:“这里应该就可以了。”
环顾四周,这里是祭台僻静处,仅寥寥几人在此处歇脚。这里也是惠芷玉打算稍后就来的地方,曾经就是在这里,她瞧见了受伤血流的妇人。
当时她第一次见那种场面,吓得不知所措,还是知画带着她赶紧离开。
可是再怎样也不是这个时辰。惠芷玉坐上座椅歇脚,睨着知画:“夫人在就罢了,现在夫人不在,知画姐姐,你怎么还要拦着我。”
知画算是带着她长大的姐姐,也一向忠心耿耿,深得她们的信任,关系自然不差。闻言,知画立在她身侧道:“我认为夫人的担忧有理,小姐,我们马上就要离京,何必现在再多些麻烦呢?”
“怎么就多些麻烦了,不如说反正马上就要离京,为何不能让我再与好友痛快玩一玩?”惠芷玉立刻反驳,“以后左右都见不着,现在见一见也无甚大事吧?”
许是被她说中了,知画显出为难神情,只能斟酌着说:“若小姐不与夫人顶撞,现在或许玩玩也没什么,可是夫人已经交代过要我们看着你,我只能从命。小姐,勿怪。”
好吧,这种事也的确不该为难知画姐姐。惠芷玉看着她泄了气,往后一靠靠上祭台栏墙。眼角一瞥,瞥见李常安手又在那里接住一枚枚叶片,她忽然明白是影一与他在悄悄留痕迹。
脑筋里滴溜溜转出新主意,问:“知画姐姐,今天分龙节,你也不与你家人聚聚?”
“我是惠家的侍女,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自然不能离开。”
她也真是死脑筋。惠芷玉却并不放弃,在周围四处瞧着,手指向一个方位,问:“那里就是你的家吧,你要跟着我们离京吗?你家就在京城,如果你跟我娘提前说清,她也会放你自由的。”
顺着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去,知画严谨的面色波动,流露出一丝苦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父亲母亲的意思是,让我继续跟着惠家。”
“为何?”
“书信能往来,惠家待我又好,逢年也有休沐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知画垂眸细细说着,“而且我自幼便在这里做事,惠宅的一砖一瓦我都十分熟悉,这里已然是我半个家了。”
“可是我们要去鸣县了,你真的打算背井离乡?”惠芷玉疑惑。
“背井离乡不可怕,”知画摇摇头,“可怕的是没有钱财,被人欺侮。”
惠芷玉一下子蹦起,仰脖子看着知画,说:“那你更该今日去与家人歇息了。左右祭祀活动也要过上许久,你现在去寻家人,在走之前与他们好好团圆。待活动结束了再回我身边,我不会跟娘说你回去过,你可以与家人过节,回来后也可以继续拿着月银。不然离开后,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见小姐是真心实意的,知画心中动摇,却也知她的另一目的,笑:“同时你也可以与世子汇合?”
“当然不会了,”惠芷玉断然否定,“我就在这里待着,李常安也会陪着我,我不会去见世子的。”
再瞧了小姐两眼,见她言辞凿凿,神色坚定。知画确实心动,便向李常安犹豫道:“李侍卫,那。”
“我会看着小姐。”李常安应下。知画便行礼告退,提起衣裙向家小跑而去。
14.救人
她的确不会去见圆圆,毕竟圆圆会来见她嘛。惠芷玉坐在椅凳晃着脚,看李常安再不掩饰动作,接住空中飞来的叶片,又朝不知何方弹去。
虽不知何方,但依据他抛接的频率,看来已是愈发接近了。有个会武的人在身边,确实便利。
正暗自高兴着,惠芷玉不经意扫过连接台下的石阶。忽然止了动作,仔细望去。
石阶下有一名捂着孕肚的妇人,她不施粉黛,衣着白裳,正被一个年轻娇美的姑娘搀着。二人身边跟了一位鬓白的老太太,老太太与姑娘呈左右架势,将妇人夹在其中。
姑娘怯生模样,只搀着妇人往石阶上走。老太则横眉怒目咄咄逼人,妇人也叉着腰柳眉倒竖,二人说话声激烈,连台上的惠芷玉都能依稀听着。
“你这悍妇怎么不讲道理,吾儿官至六品,法理上都能纳两名妾室,现在我只让莺儿一人入室,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
妇人更是甩开姑娘的搀扶,挺起胸膛逼近老太,声音更洪亮:“黄郎与我两情相悦,根本不用纳甚么妾,老夫人,我几次礼让退避,并非代表我怕了你!今天我就跟你说明白了,我决不允许黄郎身边再多任何一个女人!”
“你——!”老太怒得面色发乌,冠发仿佛要倒竖而起。
惠芷玉瞧着瞧着惊觉不对,她立刻跳下椅凳踩着石阶下去,“李常安——!”
惊变就在一瞬间。怒发冲冠的老太忽然伸手,重重推向妇人的肩。娇怯的姑娘双手捂住嘴一声惊呼,妇人不及反应,直直往石阶下摔去!
惠芷玉只能眼睁睁看着妇人后倒,她根本来不及挽救。
身后一阵风过。一道人影迅捷飘下,在妇人倒地前托住她的后背,止住她摔势。
正是李常安。他一张冷面更寒,目光直直投向伸手的老妇,“你险些害出人命。”
上一刻怒极的老夫人这一刻又皱巴起脸哭嚎起来,她径直忽略李常安向妇人过去,抱住了妇人哭喊着:“微月啊,你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林微月冷汗直冒,豆大的汗滴一颗颗从额角滚落。在老妇人哭嚎声中,她缓了缓自己未定的魂儿,抓住栏杆站定,撕开老妇人的双手,向李常安行礼。
“多谢壮士,若非壮士仗义,恐怕我和我肚里的孩儿……”她声音还颤抖着,手掌扶在肚上也颤抖着。
“无事,我只是听小姐的。”李常安也抱拳回礼,随后行至惠芷玉身边站定。
惠芷玉也正轻抚着心口缓和心跳,多亏她此次带了个李常安。甚至她开始暗自感激知画,若非知画驱着到此,恐怕她又要错过救人。
时辰与记忆根本对不上,居然提早了这么多。惠芷玉心口阵阵发凉。
“这位小姐,”林微月终于不再颤抖,恢复仪态上几阶与她平齐,恭敬地真诚低头,“若是没有小姐与这位壮士,恐怕我的孩子……当真,非常感谢。”
“无事便好,”惠芷玉抬手欲扶住妇人,又发现自己个子小,便只抬手将稚嫩手心搭在妇人手里,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还好你没有出事。”
眼前的女童虽然面庞童稚,可神色间全是真诚的担忧。林微月心头一暖,知道这位小姐并非逢场作戏,神色也更柔和几分,下意识抚摸孕肚。
哭嚎的老太不知何时歇了声息,掏出来一张娟帕正在给自己拭泪。她也凑上前来,一副可怜奶奶样,“我替我家儿多谢小姐,媳妇福薄,成婚许多年才有了这么一胎,否则微月肚里有了什么闪失,我们家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她关心的竟然还是这种事。耳里尽是她做作的刻薄言语,惠芷玉蹙眉,无视对方,只对着林微月说话:“时值分龙节,夫人怎么只一人在此?你丈夫他?”
“夫君在官府当差,正是时值节庆,正尽忠职守。我此番是想前往官府去与他团圆的。”林微月也自然回话。
“原是这样,那你身边这两位?”惠芷玉终于正眼瞧去:一个还在哭啼的老妇,一个满面不安的姑娘。
“是我的婆母,和丈夫一位表妹。”林微月语气淡淡。惠芷玉便知她心头并不喜这婆母与表妹。
经了刚才那一遭,也能窥见妇人平素的日子,的确无甚好喜。惠芷玉有些同情,更上几分心,说着:“不若我送夫人去官府罢。”
深深望一眼这位小姐,多年的婆媳情分竟连刚见面的女童都不如。林微月彻底心冷,对这陌生善意更有感楚,扶着孕肚微微躬身,“如此,谢过小姐。”
惠芷玉与林微月便并肩往祭台前处走,李常安盯着老妇人断后。老妇人与小表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等等,微月,我与你同去!”还是老妇人先一步跟上,李常安横棍一拦,“我家小姐只邀了一人。”
“你这侍卫,那可是我家儿媳妇,我当然要跟她一起去。”老妇人毫不畏惧径直上手试图抓住棍身。
荡风棍偏斜一打,在她手上烙出一道红痕。疼得老太缩回手去,惊叫:“粗苯武夫!”
李常安寒面横棍,截住了小姐不喜之人。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走至祭台前端,迎面碰上了姗姗来迟的游万洲。安安竟与陌生人一道,游万洲愣了愣,上前去。
“惠小姐,这位夫人是?”他身板笔挺,仿若矜贵松玉。
方才已与林微月互通名姓,惠芷玉便向他介绍:“这位是林夫人,唤林微月。起居郎黄氏之妻,我与她方才因缘结识。”
嗯……好一个因缘结识。游万洲持着笑,知道此刻不便多问,便道:“二位这是要去哪?我可以护送一程。”
“去南门官府,应当就在前方。有劳世子殿下。”惠芷玉微微行礼。
本就内心暗自揣度的林微月心下一惊,立刻跟着行了一礼,微微抬眼,去瞧这世子殿下。
如今世上只有一位可以被称为世子殿下:信王唯一的长子,名唤游万洲。她悄摸打量,只见世子殿下虽然年幼,可身姿端方、面色沉静,抬手迈步间也自有一种章法,更妄论他额坠和田青墨玉,身着玄色浮光锦。
确实与那位传说中的世子一般无二。林微月不禁心头发紧,不敢怠慢,微微落后于二人。
他俩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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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正偷偷挤眉弄眼。一个眼神里投出:怎地现在端正如此。一个眼神撇去:总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而游万洲甚至还有心力朝后扫眼观察,微微朗声:“夫人不必紧张,我与惠小姐是故交。你尚有身孕,我也理当送你一程。”
“婢子惶恐,能得殿下恩惠是我的荣幸。”林微月低头恭敬。
笑了笑,游万洲并未将见过千万遍的紧张看在眼中,又专注去偷偷与青梅小斗。
在王府侍卫与李常安的护送下,总算是到了南门官府,短短一截路林微月从未走得如此费力,终于到达时她心中大石落地,匆忙向世子殿下、惠芷玉道谢,告了一礼,几步去寻丈夫。
她走后游万洲左右瞧,人流都在祭台汇集,此刻周围安静。于是游万洲一拉惠芷玉的手往商铺跑去。
“分明约好与我一道,又是什么因缘绊了脚?”游万洲边问着,拿了商铺一猫一犬两只半脸面具,自己戴上犬面给她戴上猫面。侍卫在后给了相应铜钱。
“我本来在后面等你,我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件事。”惠芷玉扶正面具,将方才所见之事与他一一道明,还重点描述了当时是多么惊险,李常安是如何及时救人。
游万州一边听,一边在糖葫芦摊前挑选看着更饱满的两串,自然递她一串,自己也吃了一颗:“还有这事,可惜我来晚了,没能亲眼得见。”
“你要是来了,还不知道场面会乱成什么样呢。”惠芷玉也咬下半颗,“那个老婆婆,她很不好对付,万一知道你是世子,抱着你的腿求你主持公道怎么办?”
“那我就主持公道咯,”游万洲压根没当回事,“人证物证俱在,多简单的事。”
本想揶揄,岂料他大话这样自如。惠芷玉斜眼瞅他,又念起那个娇怯的小表妹来,继续揶揄着:“还有个美娇娘呢,哭得怯生生的,她若也在你面前掉泪,难道你不会起怜香惜玉之心?”
“此言差矣,我见过的美娇娘岂止一个,我又什么时候把她们看在眼里了?”游万洲吃了几颗便停了嘴,“这糖葫芦,有些太甜了,不过吃着玩倒是不错。”
什么时候把她们看在眼里了?惠芷玉口中咀嚼停下,想了想,忽然问:“丞相千金是什么样子?”
她可还记得,当初她十四,尚未被李唯毁亲,就听见了大街小巷里流传的京城轶事。什么信王世子与丞相千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等风流趣闻,哪怕她不乐意听也被灌了满耳。
“丞相千金……简雁菡?”游万洲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这么号人,“的确在宫宴见过,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非要说的话,很安静?”
“我在问模样,看来你还额外多关注了其他啊。”
“这不就是你在问,我才想的嘛,模样就是那样啊。两只眼睛一个鼻一张嘴,还能有什么模样。”
她就不该问他这个问题。毕竟现在这世子殿下还是个不通情事的奶娃娃呢。
本就是无意提起,今日又是个喜庆日子。救得了人,又逢分龙庆典,惠芷玉身心轻松,便暂时将时辰不对一事抛之脑后,尽情享受起欢庆时光。
15.离京
分龙节后的几日倏忽过,惠芷玉只感觉念着书、收拾行囊,廿二日便到了。
这几日圆圆也仿佛有事要忙,甚至连玩耍都有些匆匆,问他,他只说我得给你准备辞别礼,害她落寞了好一阵。
可是这落寞又在廿一夜晚,窗框被叩响时消散。只见圆圆从她打开的窗户里翻进来,将一只白色的巴掌大的小盒子塞到她手里。
“这个你明日离京后再打开。不是地契,是其他的。”游万洲难得在她面前小脸严肃,甚至反复叮嘱:“一定要离京之后打开,知道吗?”
惠芷玉只好暂时止住自己的手,把小盒子揣入衣襟贴身保管:“你这几日就是为了忙这个,甚至都在敷衍我?”
“因为它很难弄,我想给你准备一份用心的礼物,以后你看着它,就能想起我。只要你别忘了我,等到我长大去找你,我们还可以重新一起玩。”游万洲观她将小盒妥帖收好,终于放下心,坐在她身旁。
原来他是认真考虑长大后来找我这件事的。惠芷玉仔细去瞧游万洲,见他额前分散的发丝半拢着脸,标志性的发带坠玉,衬他一双细眉、衬他凤眼凌厉,可眼中润黑诚挚弱化了那股尖锐。鼻尚且小巧,却也挺翘。嘴唇更是带有孩童独有的粉润,脸颊肉嘟嘟,婴儿肥尚未完全蜕去。
现在就已经是个很可爱的男童,长大后一定会更出色吧。惠芷玉出神想着,又有些酸涩从心底泛出。她还能见到长大后的圆圆吗?
低头垂目,惠芷玉忍着那股心酸有些哽咽:“要是还能再一起玩就好了。”
“安安,别难过,”头顶盖住一只温暖的手,惠芷玉抬头瞧,只见游万洲目中带笑,“我们一定能再见的。”
真的能再见吗?惠芷玉并不相信这句话。她连自己以后的命运都说不清。可是在这当头,她又能对这个孩子说什么?
就算告诉他自己再过六年就会遇到生命危险,又能怎么样呢?哪怕六年后,即便是万人之上的世子殿下,也只是个半大少年。
惠芷玉低下头遮挡自己泛红的眼眶,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小声道:“我走了之后,你也要能找到一个陪你玩的朋友,你那么闲不住,一定会很寂寞的。”
“他们太无聊了,不过你说的有理,我会试试的,”游万洲自然抬手搭在她脑后,“你也是,到了鸣县之后要找到新玩伴,要玩得开心才好——但是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我不会让的。”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简直让她哭笑不得了。怎么还在关心这种事啊!惠芷玉偏头在他肩膀上撞了两下抗议:“怎么还在想这种事,你难道不该忧愁一点,甚至哭一哭嘛!”
“我很忧愁的,”游万洲故作苦恼状,“我自己已经悄悄哭过了。你看起来才像是要哭了,我再哭,那你不就更难受了?”
什么啊,听着还是她辜负世子殿下一番好意了。惠芷玉有些恼,但确实心情好转许多,抬起脑袋瞥他:“就你有理。”
这一夜游万洲没准备回王府,两人便推推嚷嚷着躺在她的床上,胡乱谈天。
惠芷玉说起廿一白日,赵汀兰与钱家的交易终于定下。钱家给了一张钱氏欠款的凭证,可以供她随时从钱家的钱庄取出万两黄金;还给了三张家主亲笔的地契转让通知,只要赵汀兰拿去她看上的商铺,她便是主人。
保险起见,钱家已经派人去鸣县通知旗下各处商铺,监督着他们,确保没人趁赵汀兰孤身做什么抢夺转让函、烧毁商铺的手脚。
在自己的帮助下,赵汀兰也已经打点好惠宅里外所有仆役。没有卖身契的雇佣仆役发一笔遣散费,有卖身契的便推荐到其他人家做仆,有点钱财想要赎回卖身契的,也都放他们自由。
这期间还有个小插曲。说到这里,惠芷玉朝游万洲挑起眉:“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事?”
“这我怎么猜,遣散仆役还能出什么事吗?”
见他确实困惑,惠芷玉便抬手指了指门口提醒。游万洲看过去,挑眉问:“李常安?他能出什么事来。”
原来,是惠家要搬去的地方是晥州鸣县,而李常安竟然才在白日从散去的仆役们讨论声中知道此事。惠芷玉当时正在收拾行囊,突然听见李常安略提高声的疑问:“小姐,我们是要去鸣县?晥州那个鸣县?”
“是啊,你才知道吗。”惠芷玉瞅他,难得见他因一件事如此动容,甚至眉毛起飞,丝毫不掩盖惊讶来。难道鸣县也有他想要比划的人?
“竟是鸣县,”惊讶过后李常安陷入沉思,又是自语又是解释,“我家就在鸣县,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回轮到惠芷玉吃惊:“你家在鸣县?”
李常安点点头,“是,我娘和妹妹,都在鸣县住着。我是来京城寻肥差,赚钱给妹妹治病的。没想到出来几年,还能回家。”
静默片刻,惠芷玉着实没料到有这般巧合,难怪都没见过李常安回他京城的住处,“你父亲呢?”
“我爹是镖师,常年在外跑镖,在我长大之前,都是我爹一人赚钱供养家里生活、给妹妹治病。”
原来如此,难怪他才年方二八,功夫就如此老道,竟是家传……
游万洲忽然插嘴:“你好像最近总在夸他。”
怎么又莫名生气了。惠芷玉被人打断回忆也有些恼,“因为他厉害,上次要不是他,我还救不下林夫人呢。”
“我不一定比他差的,我只是现在还没长高。”游万洲坚持。
“知道啦,你最——厉害!可以了吧。”惠芷玉拉长声音。
男孩儿这才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来。
聊着这几日的闲事,月已爬至高空。惠芷玉忍不住眼皮耷拉合拢,几秒后又猛张开,清醒的短时内看见游万洲也眼睛一闭一闭,她便小声提议:“不然睡了吧……”
“嗯……”游万洲鼻音回应,被子一拉搭上两人,贴着她合拢眼。
即将入睡的前一刻,惠芷玉还有闲暇起念头:她这还是第一次跟男生同盖一被呢。
困意汹涌,意识终于撑不住陷入梦乡。
醒来时第一感受是闷。惠芷玉睁开眼,发觉自己完全埋在他的怀里:两人手脚交缠不知何时搂在了一起。她终于感觉有些别扭、这样有些太亲密,放轻动作努力将手脚抽回。
游万洲眼都没睁,只一翻身,又压住她半截身子。倒也不重,只是她现在能完全看见圆圆极近距离那浓密黝黑的睫毛。惠芷玉别过脸去,终于忍不住开始用力推他,“起来啦。”
被推搡了好几下,游万洲才慢吞吞嗯了声。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见惠芷玉被自己压着半身正别过脸去,看她耳朵有点红,好奇伸出手捏住她耳尖:“热热的。”
惠芷玉再也忍不了,猛地抬脚踹他,终于把毫无防备的世子殿下踹开。
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到底为什么要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调戏!正柳眉倒蹙瞪去,就见游万洲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与她面对面,一脸茫然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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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胸口一团不知名热气在体内乱窜。惠芷玉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寻了个借口把尚处茫然、衣冠不整的小世子爷赶出窗外,惠芷玉唤来最后一个留在她身边的小侍女,“知礼,替我梳妆。”
知礼正给她梳着发,惠芷玉还是没忍住从衣襟里摸出小白盒,打开。只见纤细冰丝坠着一颗小巧的水滴状和田白玉,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就是这个东西,让他用了这么久?惠芷玉两指捏住冰丝提起,看见用于固定在发间的夹,知了这是枚头坠。也终于在光的照耀下看见白玉上略粗糙的刻痕。
是他亲手雕的玉。惠芷玉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时辰已到,惠芷玉与赵汀兰登上马车。她们的车队只有五车十马,三车必备用品、一车载知画知礼、一车载赵汀兰惠芷玉。
侍卫与马夫骑马行路。对于曾经的高门世家而言,现下的处境甚至可以称得上落魄。
而比起感受落魄,惠芷玉在马车徐徐前行中重新感受到了那压抑的惊惶。
她的确要走了,离开这个安全的、舒适的京城,回到那个危险的、熟悉的鸣县。那些土匪,她至今一直逃避不愿去回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们,为什么会是她们正好离开鸣县时遭遇?
惠芷玉在摇晃的马车上低头坐着,她眼珠一转看见身边的赵汀兰。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仿佛下一秒又会响起漫天的凄嚎、血肉的闷响。
她紧紧捏起拳,努力劝自己,现在还不到时候,还不是时候,不会有事。
布匹擦动车轿声响,娘亲抬手掀开车帘,惠芷玉视线跟着转动。
一袭金丝锦缎祥云服、骑着汗血宝马的小公子候在其外,一队侍卫随他其后,正守在城门口。小公子双目与她相接,露出个有些孩子气的顽皮笑来。
她忽然从可怕梦魇里回神,挣脱了过去的鬼影。
“赵姨,安安,我来送你们一程。”游万洲提高声,策马奔来,与她们的车轿同行。凑近了,惠芷玉看见他正伸手虚空指着她眉心,一副不满的样子。
嗯,我就是提前拆开了,还戴上了,你能怎么办呢。惠芷玉笑的露出贝齿,朝他挥挥手。
游万洲也没什么法子,瞧她得逞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骑行间,他悄摸打量她额间戴着的那枚白玉坠,果然衬的她水墨眼瞳更显水润晶亮。
内心隐隐雀跃,看来她很喜欢啊,不枉费他连夜去扒王府库房选出质地最好的玉石,又照着他的额坠模样雕出形状。
毕竟光天化日,再加即将远别,难得世子殿下还有这份心。赵汀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他简单打过招呼便不再多言。
惠芷玉见娘亲这般态度,便凑去贴在窗边与他近些。本来还想问他动作怎么这么快,但娘亲在不好直说。只能压低声音小声:“你怎么来了?”
“早就说过会来送你们。路途遥远,一定要注意安全。”
隔着车马与窗,两人靠得很近小声话别。可再不舍得也到了分别的时候,出了城门抵达城郊,侍卫们出言提醒:“殿下,再走就要出京了。”
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游万州只得道:“安安,我定会去找你,要等着我。”说罢勒马,不再跟车。
马匹与车窗距离便又变得遥远,惠芷玉这次不顾娘亲的反对,双手扒上车窗探出窗外扬声,“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风过林道,万叶嘈杂,见证了又一场离别。
16.鸣县赵家
路途遥远,辎重繁复,车马且停且行,足足用了半月,道口的拓碑终于显出“晥州鸣县”几字来。
惠芷玉早就没心思陷入某些过往的困扰,她只觉得漫长路程终于迎来了曙光。她终于可以去躺自己柔软的床铺。
赵汀兰已提前寄信,托她的父亲提前看中鸣县一套房产。定金也已经随信而去,现在只差她们去补足尾款。据来信所言,购置的房产自带一套后院,且位于县城中心地段,便捷又繁荣。
车轮下的泥泞变为了平整石砖。惠芷玉手背抬起帘,入目是她熟悉的繁华街景。只是城门处的茶铺老板看着更年轻,她还能忆起以往玩过后总爱在这里吃茶。
过了三条街,再拐两道弯,车马停在一扇大门前。这扇门还没挂起牌匾,但它很快便会挂上“惠宅”的名字。
终于到了。惠芷玉下车去,为自己能重新脚踏实地而松气。
这处惠宅没有京城那处大,厢房内床铺已经提前铺好,惠芷玉向娘亲假装问了下自己的房,便去房内歇息。待知画知礼她们将必备用品大致布置妥当,也才只过去一个时辰。
“安安,歇好了吗?”赵汀兰来敲她的门,“你三舅舅来拜访我们了。如果还累,娘就跟他们说一声。”
三舅舅,娘的三弟!这个人自己可太有印象了。惠芷玉立刻从床上弹起,从衣柜拿出自己最显气势的大红衣裙,“马上就来!娘你先去!”
赵汀兰应了声,嘱咐了几句要守礼便离开。惠芷玉一层层穿好衣裙,坐下让知礼挽了个高发髻的发型。望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还带着些许孩童稚嫩感,但也总算不是什么好惹的乖娃了。
赵汀兰先一步在前堂迎客,正跟许久未见的弟弟忆往昔,听着动静转眼,被女儿前所未有的装扮惊亮了眼,招呼她坐在身旁,一一介绍:“三弟,这是你的侄女芷玉;安安,这是你三舅舅赵茂实。”
惠芷玉挺着腰版,端端正正对三舅舅行了礼,缓缓稳步转身,坐上位。学着那些贵妇人模样,捻起茶盏小口抿茶,末了抬眼看向三舅舅,说:“初次见面,舅舅,别来无恙。”
赵茂实看着年近三十,皮肤深黄,方脸粗眉,普通人样貌。可就是这样一个舅舅,实际上却是个不省事的主。
对面的三舅惊讶地看着惠芷玉,说:“总听大姐提起,原来芷玉当真如此出色,这气派,果然是惠家小姐。”
“这孩子平时可不省心了,”嘴上这么说,赵汀兰满意地不住瞧着女儿,“也就最近还算有些长进,知道好好念书,还会替我分担商铺的事。”
“哦?原来芷玉小小年纪,已经开始管账了吗?”赵茂实和善一笑,用眼神快速上下打量惠芷玉。见她身板笔挺,仪态端正,投来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
这小女娃看来不好惹。赵茂实心里已在盘算,面上噙着笑问:“芷玉啊,管理账册是否劳累?”
“尚可,我只是辅助娘罢了。”惠芷玉连笑容都不想给,面色平静说道。
打探到自己想听的,赵茂实便放松下来。又随意关心两句女娃,转向目标:“大姐,你自己一人打理这么些钱财,有无考虑过添些账房先生?”
听着这话,赵汀兰从家人团聚的欣喜中转过弯,看向赵茂实,问:“三弟这是什么意思?”
赵茂实笑了一声,朝她拱手,“小弟不才,也算是经营过两家小铺。正巧最近得空听闻大姐归家,这不就来投奔,想谋个差事么。”
替自家亲弟某个差事倒也容易。赵汀兰没想那么多,张口正要应,童稚女声突然打断她,“舅舅一表人才,又经营着两家小铺,谈何投奔?”
赵汀兰皱眉望向女儿刚想开口,发现她正肃着小脸,在今日颇有攻击性。罢了,毕竟还是孩童,若女儿说得冒犯她再圆便是。
赵茂实被这小娃呛口,挂着笑的嘴角一抽,有些不满:“芷玉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家现下正值多事之秋,尚未完全安顿好,也还需要先去拜见姥爷姥姥。分明可以过几日家宴上见,舅舅只身一人这般急切来拜访我们,为何?”惠芷玉眼眸一转盯住他。
“自然是因为多年未见,我思念大姐,一刻也等不及,”赵茂实张口便来,神色自然,“芷玉身为独女,恐怕不明白这手足之情。”
说甚么手足之情。惠芷玉差点没嘲笑出声。上回她搬了家在房间懒着休息,没能赶上这趟鸿门宴,便也只能看着娘亲在日后为了账册上大量亏空焦头烂额,几番波折,才终于调查出来竟是这赵茂实一家借着经营惠家其中一间商铺偷饷,甚至事情败露后一点不顾手足情面恶语伤人,伤透了娘的心。
这回,她定要护好娘。惠芷玉压着唇,挑眼睨视赵茂实,“是嘛,可是外甥女听说,表哥好像在博坊欠了一大笔钱,舅舅甚至为此卖掉了商铺,但也填不上亏空呢?”
赵茂实的面色瞬间由黄变红,又由红变白,他登时站起,不小心带歪了椅,竟是上前两步朝赵汀兰跪下来,言辞凄切,“姐……小弟家门不幸啊,实在是让你见笑,可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姐,看在我们从小的情分上,求你帮帮弟弟吧。”
还未从女儿爆出的重磅消息回神,便又见三弟跪在自己面前凄切恳求,终是感情占了上风,赵汀兰面露不忍,赶紧俯身将他扶起,语言里却又留了几分余地,“茂实,你莫急,将事情都与姐说说。”
惠芷玉被他这番举止气得简直想砸盏,何其无赖!幸而娘亲还有三分理智,没有轻易许下什么承诺。她勒令自己冷静,下了椅凳快步走到娘亲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说:“娘,此事兹事体大,是不是应该跟姥爷姥姥们一起商量?”
听女儿提醒,赵汀兰可算想起爹娘来,“对,理应如此。茂实,我们去跟爹娘说,爹娘总是向着我们,定会助你。我刚归家,也合该带安安去拜见他们二位。”
假意抹脸的赵茂实动作忽而一僵,只是现下容不得他说什么,只得点头:“……好。”
收拾了下启程去往赵家,惠宅与赵家距离不远,徒步可至。便是这短短几步路,都听了赵茂实不下三种借口:一是衣冠不整不好见老人家;二是家里妻儿让他带的东西未买;三是人有三急需要先遁。
分别被惠芷玉以舅舅衣冠整肃、她们可差人替购、赵家不远即刻到所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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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茂实面如死灰。
一路上瞧着三弟说辞无数,赵汀兰被感情蒙蔽的心也不禁泛起疑惑,为何弟弟如此抗拒归家?
——这一答案在赵老夫人手提扁担猛打赵茂实的动作里揭晓,赵老夫人两鬓斑白、年方五十却精神矍铄,边哐哐打着赵茂实的大腿,边骂:“你这不孝子!定是趁春儿不明状况去求助,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
“娘,嘶,别打了娘!”赵茂实抱头鼠窜。赵汀兰左瞧右看,手脚都不知怎么安放。
赵老太爷从后溜溜达达来,抬手咳嗽一声:“春儿,这就是安安吧。来来,咱们进屋说话。”
“爹,这到底是?”赵汀兰一手牵着女儿,跟着赵老太爷远离前庭的喧闹。
“家门不幸,”赵老太爷摇摇头,带她们娘俩坐在桌边,“你表侄儿欠了博坊一笔巨款,你弟弟倒好,正事不干,偷了家里一箱珠宝去典当。”
“茂实居然还会偷钱?”赵汀兰心中一凛,但依然不愿相信自己弟弟竟会做出这般行径,“他方才来求我给他谋个差事,是不是走投无路了?”
“这就不清楚了,他也什么都不愿说,”赵老爷子抬手捏了捏鼻梁头疼,“他现在这样子,要我怎么放心把家里交给他啊。”
赵家二女一男,唯一的男丁正是她那不成器的舅舅。惠芷玉抬头瞧瞧娘,又看姥爷,忽然道:“姥爷,其实娘这几年都是自己独立打理家中生意,经验足着,或许可以撑起门楣呢。”
“那怎么行!”“安安莫乱说,我不是男子,如何撑起赵家门楣。”这对父女倒是异口同声起来。惠芷玉本以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见他们如此,便住了口,撇撇嘴自己拿起果盘吃。
她十多岁时还撑起了惠家的门楣呢,把三家商铺做成了五家,娘也是赞叹的,怎么反而现在,一个个都这么死脑筋。
不过目前来看,至少娘已经知道舅舅人品有瑕不可尽信了,总不会那么轻易便把铺子交给他们打理。思及此,惠芷玉松了口气,这也算是自己又成功扭转一事,或许那时辰之差并非如此可怕。心情一旦松快,连有些酸涩的橘子都可口起来。
喜事绕心头,惠芷玉便又念起远方的伙伴。这般喜事应当与他分享,也该告诉他我平安到家了。
趁姥姥忙着训斥三舅、姥爷与娘亲说着贴心话,惠芷玉擦了擦手借口想习字,得到赞赏同意后便去书房寻摸来纸笔,落笔,将自己于三月九日抵达、成功阻止被舅舅家坑害一事尽数书写于纸上。
待墨水晾干,仔细将其折了几叠,惠芷玉拿着信纸靠近门口,小声唤李常安。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卫悄悄伸手,接过小姐的信,只身潜出宅子,去往鸣县驿站。
再次提笔,以习字消磨时间,结果写了还没两行,李常安便裹带寒风回,同时也携了几个油皮包的包裹,道是世子来信。惠芷玉没料到他速度如此快,更没料到才至鸣县一日便有他的回音,赶忙接过细瞧。
圆圆的字棱角分明又有些随意,连着好几封都在问她赶车累否,吃得好否,平安到否。惠芷玉双手捏着薄页,认真看了两遍,唇角上扬,将它们都妥帖地收入了衣襟。
17.信王府
稍将时间倒回些。彼时游万洲带着侍卫队在京郊送别了惠芷玉。
目送着她的车马渐行渐远,逐渐化为小黑点,消失在路线的尽头。游万洲才一拽缰绳折身,带着侍卫队重新回王府。
路途中,侍卫头领微靠近他,说:“殿下,王妃殿下托我带话,王爷在早些时候,已经踏春回来了。”
游万洲面色不变,只说知道。
回到王府下马,将马匹交给看管的仆从。府里管家便前来递话:“殿下,王爷在演武场,叫您回来了去找他。”
整理两下自己的衣袖,游万洲一手横搭腰间,迈步过去。信王游文斌果然在,他坐在高台凉亭里,看着演武场成片家兵顶着烈日,整齐划一地喝响练武。见儿子来了,游文斌才起身,问:“听说你带着一队人马在城门送人?”
游万洲心里一松,幸好爹不知道他昨夜一夜没归家。抬手拱起低头,“是,儿子去送别友人。”
“你那友人,莫不是惠家的丫头?”游文斌眼神沉沉看来,游万洲手指微曲,道:“正是。”
“放肆!”砰一声响,游文斌大力拍桌,“早就跟你说过,休得与平民来往。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游万州后撤一步单膝跪地,神色不改,依然恭敬拱手,“儿子不敢,爹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见他如此听话,游文斌内心怒火稍熄,收了怒目,甩袖道:“我与丞相出门赏春的这几天,你课业进展如何了?”
“教书先生夸我比同龄学子更有天赋,推荐我去学习更精深的经典;武术师傅也愿意传授我更深层的技艺。听师傅的意思,用不了多久便可媲美武林军。”
每当说起这个,游文斌看着游万洲的眼神便会格外慈祥。他拍掌说了两声好,弯腰把儿子扶起来,“不愧是我儿!小小年纪便如此出色。”
话锋一转,又敛了笑,不容反驳道:“所以交友也得慎重,不是什么人都能与我们王府攀上关系,知道吗。”
游万洲抬头看爹。信王游文斌形容英俊,蓄着短须又添几分粗犷,可举手投足,却是下盘不稳内里空虚之状。不用想也知这赏春还赏过什么,游万洲藏起眼中的深意。
低头垂眸恭敬:“儿子明白。爹,你近日有受邀参宴吗?”
“有的,让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游文斌又坐回石凳,挥手让儿子也坐下,“简丞相来了邀请,说是会在丞相府举办一场诗会,到时候你且与我同去。”
诗会……看来他最近得多看些诗词了。若不能在诗会上表现优异,爹回来定会发怒。游万洲思忖着,便借口要去念书告退。
他正要退出凉亭,忽然察觉身后脚步声响。回身一瞧,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娇美姨娘在丫鬟们伺候下款步行来,笑盈盈地招呼了声世子,便喊着王爷你总算回来了扑入游文斌怀中。
空气中浓重的胭脂味道令他皱了皱眉,扭头加快脚步,将身后男欢女笑抛开,离开演武场。
信王府主人有三。信王游文斌、世子游万洲、王妃夏瑶岑。除此之外还有十房信王侍妾,因受到信王宠爱而颇有地位。
只是信王房中虽人不少,到如今为止却只有一个儿子,便是王妃所出的游万洲,其余侍妾所出要么是女儿,要么意外流胎,要么意外夭折——可在这硕大王府中,哪儿又有什么意外呢。
行至半途,便碰见娘亲身边的贴身大侍女,她直接行了一礼:“王妃殿下邀您去后花园一叙。”
他其实更想自己清静清静。无奈展眉,“带路吧。”
王妃携着一众侍女,立在王府碧湖边,似是在观赏湖中锦鲤。游万洲走近去刚要行礼,她便抬手曲了曲四指,“圆圆,不必多礼,过来。”
游万州便扫眼四周,贴近娘亲身旁。娘亲执着团扇轻轻扇着,问:“已经把你的玩伴送出城了?”
“嗯,也见过爹了。”
“他又教训你了?”夏瑶岑抚了抚儿子的发顶,“他忧心王府前程,毕竟只有你一个儿子,还如此优秀,他对你寄予厚望,莫往心里去。”
娘亲总是能看穿他的想法。游万洲又捏紧了拳,“我知道,将来我定会撑起王府,可这跟我偶尔交一两个知心好友又有什么关系?”
“与知心好友无关,作为世子,应当有世子的架势,不能总与平民厮混。”夏瑶岑慢悠地扇着扇,对儿子投去一撇。
反而是游万洲挪开视线,去望那些锦鲤,“可先生说,平民与士族并没有高下之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无高下之别,却有尊卑之分,”夏瑶岑停了摇扇,“若世无尊卑,高尚聪颖之人与卑劣愚蠢之人混淆,才是世道大乱。理应由上人统领下人。”
“娘,”游万洲抬手遮了遮眼,并不想就着这个话题与娘亲争执,“儿子现在有些乏,能先去歇息吗?”
“你这小子,”夏瑶岑便笑,又抚了抚儿子发顶,“罢了,不提这些。送别伙伴感觉如何?”
转到这个话题,游万洲沉默了片刻,“比我想象中还要不舍。”
见儿子神色落寞,夏瑶岑熄了说教心,柔声道:“你这年纪倒也难得经历离别之事,莫太忧心,随着年岁增长,慢慢就会淡了。”
慢慢就会淡了?游万洲抬眼,视线越过王府的高墙,直到无边天际。可他不愿就此淡去,便问:“娘有过慢慢淡去的时候吗?”
闻言,夏瑶岑垂了垂眼,望着深深湖潭,又仰头看向高空,似是陷入某种回忆,幽幽道:“有啊,人生总是遗憾事多的。等你以后成家立业,或许便能懂了罢。”
她又从回忆里抽身,再次将目光放在儿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不过现在,因为有你,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话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几多,可每每听见娘亲如此慈爱,游万洲总忍不住心里发暖,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我也很高兴,娘能一直都陪着我。”
回时母慈子孝,游万洲还将团扇接来给娘打风。氛围正好时,夏瑶岑提出给世子院里添个研墨的侍女,游万洲虽然疑惑,可多个仆人也无妨,便收下侍女打算令她去浣衣。母子俩继续又和乐融融一阵,直待夏瑶岑打趣他不是乏了么,他才笑着告退回院。
回到书房合上门,游万洲快步走至桌前。依据他去驿站调查的结果,晥州鸣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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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京城大约有半月的路程,如果让驿站用快马加急,信件来回时日便能缩短一半。
提起笔,自己一人重归寂静后,他才察觉,哪怕早晨刚见过面,他也已经又想再见安安了。
她虽然爱跑爱跳,可毕竟身子骨不如他长期练武。连他都会在初次骑马的时候难受反胃,不知道安安这个身板,能不能适应长途车马颠簸。
于是落笔便问,赶车适应否?
不对,不能这么快就寄信,要缓几日,否则她也收不到这封信的。游万州纠结着将信纸收了起来,想到诗会,便去看书。
读完书,他下意识便计划起来。现已经完成了娘亲的双倍课业,爹的诗会也不用着急,恰好今日武术师傅休沐,刚好去寻……思及此忽然反应过来,安安已经离京了。
难言的寂寞汹汹,一瞬间包裹了他。游万州撑着头想了想,换了身朴素衣服。打开窗,只身翻墙出去,路边随便雇了辆马车,去了西门悦湖。
到了悦湖他肆意奔跑起来,借着力劲踩上高树,在树与树间腾挪,随手便摸了两颗鸟蛋跃下。又溜达着去村落农舍,跳上一座茅屋微微扯开茅草,观屋内无人,立刻冲去摁住这家农户的大黄狗,强硬地薅了两把,在大黄嗷嗷抗议中大笑出声。
“什么人?”隔壁邻居的门敞开,游万洲见事态不妙,立刻闪身逃跑。大黄嗷嗷叫着追上来,根本追不上他的速度。
狠狠闹了一把,抬手擦擦额角汗滴,游万洲长舒一气,胸口那股郁郁也总算散去。他忽然扬声:“影一,你出来。”
暗卫跪在他的身前。游万洲歪着头绕他一圈,问:“之前与李常安交手,你觉得他如何?”
“他很强,与我不相上下。”
“那与我呢?”游万洲问。
影一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主人如今不是他对手。”
最让他欣赏的就是影一的坦诚,游万洲笑:“只要我能打得过你,按理来说是不是就能打得过他了?”
“或许。”
“好,正好我觉得武术师傅教得太板正,你来跟我过两招。”
暗卫道了声是,下一秒雷霆速度一掌袭来。游万洲眼瞳一缩险险避开,一腿踢向影一腰腹。
只见影一另一手格挡翻转手腕,抓住一拉,游万洲立刻身势不稳。顺着倒势前扑,一拳向影一面去。
影一歪头避过,游万洲变拳为掌侧砍,逼得影一不得不松开他的腿拉开距离。游万洲心里正松一口气立定,暗卫的攻势再次袭来,他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
过了两炷香时间,游万洲看着停在自己眉心的掌,蹙眉有些不服,拨开他的手道:“我能看清,只是没及时反应。以后我们出来,加练。”
影一正要称是,世子的一掌迎面而来。在葱郁茂林间,只见两道影子极速飞驰,时而碰撞,直到夕阳西下。
学堂、宴席、王府。明面上信王世子只出没于这三处,一派正统的皇室贵族作风。可案桌上同时呈禀的,还有另一份情报:西郊悦湖、夜半驿站。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皇帝捻起第二张纸,吩咐下去:“查他寄信去何处。”
18.宫宴
踏入新的学堂,眼看周围人都比自己高了半个头,游万洲努力伸直腰板。介于以往失败的交友经验,他也并不打算将精力消耗在这些人上,于是便寻了个好位置坐下。
刚落座,同桌学子脑袋伸了过来,问:“你就是夫子说的那个年幼成绩好的世子?”
手肘微微隔开距离,游万洲说:“我是来学习的。”
同桌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段宇,小天才世子殿下,你好啊,是不是至少该互通姓名?”
段家,不是几大世家之一,只是个陈家的从属家族。按爹娘的理而言,是他不该接触的。游万洲掀目拿正眼瞧他,也笑:“游万洲。你这吊儿郎当的脾性,这是不拿世子放在眼里?”
“哪敢哪敢,你可是尊贵的世子殿下,但即便你是个不好说话的,也不至于问几句话就来治我的罪吧?”段宇将书卷挡在脸侧,只留下了朝向世子的一面,“不过现在来看,世子殿下你这人还是挺有趣的。我只是着实好奇,你八岁,是怎么到这个人人十二的学堂来的?”
“或许只是我太聪明?”尾音微扬,游万洲提起唇角,换得对方一声呵笑。
新的学堂倒是给了他新的惊喜。更让他新奇的还在后面,随着时辰将近,两位皇子也说着话迈步入了学堂。游万洲心想,以后总算不是那么无趣了。
回府后又练武,便到了亥时。他坐在自己书桌前,将今日与新学子、乃至皇子们结识一事书之。重点提了提三四皇子与段宇竟都个性随意,处起来自然。书完后再看安安来信,她说她交了好朋友,以后有机会带他见见;她说靠着染料生意采了许多好玩矿石,随信附赠。
他手边便是随信来的几块颜色各形状异的矿石。安安说可以用它们研磨各色墨汁来书信,也可以用来染衣。
她过得很好,真好。游万洲不自觉挑起唇角。
直到华光十七年,华光帝派人暗地探查信王世子的底细。早些年没有察觉,然而近来,他四个皇子有两位都在称赞信王世子,太子更是将其作为比试的对手。他才终于将信王世子其人放在眼里。
游万洲年岁不大,今年才堪堪十二,便已经在国子学里能跟自己弱冠的太子比一比文韬武略。若单纯惊才绝艳便也罢,可自己那蠢笨的弟弟成天带他招摇,大小场合,无论比文辞的诗会、比马术的鞠球,都参了个遍。导致民间已经有传言说几位皇子还有些不如世子。这可令皇帝如鲠在喉。
恰逢中秋,便在宫宴见他一见。
这头,游万洲正在听夏王妃教训。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圆圆,你得藏拙。”
游万洲便抓了抓已经听出茧子的耳,“这话娘你已经说了有万遍了,我也说过,不是我不想藏,是爹他越来越不知收敛,若是我藏拙,只怕有得是我苦头吃。”
“那个蠢货,”夏瑶岑难得失态,“他莫非当真以为,陛下容忍他这般招摇,真是什么手足情深?”
“娘。”游万洲将手指竖在唇上示意噤声。夏瑶岑才含恨摇摇扇子,长舒一气冷静下来,“明日太后的寿宴,陛下在场,切忌招摇。哪怕吃你爹的苦头,也比吃陛下的苦头好。”
“儿子晓得。”
乘坐车马入宫,抵达宫宴场地。王府一家到得早些,游万洲入场时瞧见已经端坐在边的女眷,看着其中一位及笄女子一愣。
是他已经许久未见的庶姐。幼时有过一面之缘,他甩开侍卫只身在王府湖泊摸鱼落水,虽然会水可总攀不上岸,是这位庶姐焦急下水拉他一把。
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她,听娘说,由于她行止不规,罚她三年禁闭。游万洲后来去找过她,可几次三番求见,姐姐一直不见,只有最后留一句“你别来找我才是对我好”,游万洲只能委屈远离。
直到今日,游万洲才重新与他的庶姐见上一面。
思及儿时受她照料,游万洲便过去招呼:“二姐,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游贞眼见游万洲来,便一手端起了茶盏阻隔在二人间,温润笑着:“许久不见,世子殿下。我近日情况尚可,倒是听了不少有关你的传闻。”
“传闻总是夸张,不提也罢,”见她如此姿态,游万洲迟疑片刻,“后来一直没见你,你最近如何?”
“在王府自然是安稳度日。”游贞依然笑得礼貌,只是态度明显疏离,看似也不想多说。
……他有些自讨没趣了。游万洲便拱手离开。
目送世子弟弟离去,游贞才终于默默放下茶盏。她闭了闭眼,隐去那一丝不忍,当年只是与世子走得近些就被罚了许久禁闭,现下只盼望王妃殿下看在她再未与他往来份上,莫再介怀,能给她寻个好亲事。
待皇帝最后入场。宫宴总算正式展开。为庆贺中秋的礼品,随着太监尖声报呈一件件上,大小官员也一个个登场,又随着被一样样抬下的礼物而退场。
一出无聊的闹剧,不如早些回去给安安写信。游万洲握住酒杯抿了一口。
坐他身旁的四皇子游高阳的声音小声飘来:“万洲,这些官员整日送的东西都没个新花样,瞧着有些无趣。你觉得呢?”
“虽然你已经很小声了,但这话就别说了。”游万洲瞄一眼游高阳,为这个皇子的随性感怀。怎么他身边尽是些不着调之人?
另一边的三皇子游英卓也插话进来,“四弟、万洲,看珠宝不如瞧对面女眷,可不是每次都有这种机会得见这些高门大户的俏丽姑娘的。”
“三哥说得是,”游高阳深以为然,点罢头便就目光转向对面女眷上,“丞相家的简雁菡小姐果真是仙姿玉色,如传闻中一般。”
话题又拐到这上面来了。游万洲扫他俩一眼,实在不明白,怎地初识时他们并非如此,近日却总跟女色过不去。
不过,丞相千金,有些熟悉,安安跟他提过。游万洲目光转去,打算认真瞧瞧她何种模样。
第一排是各家夫人,第二排才是千金。一眼望去,第二排女眷当中最吸人眼球的就是一位衣着乳白、金丝勾坠的贵女。游万洲有印象传闻这位千金喜好素衣,便知这位就是简雁菡。
简雁菡面色淡淡,仿若与世间隔绝,只自己正端庄品茶。她行止雅贵,头顶凌虚髻,眼睫深长,柳叶眼,面庞粉红。
这不就是五官端正的普通女子,除了安静,哪儿有什么仙姿玉色。游万洲听着两位殿下像品菜一样点评众女样貌,最终得出个在他们这辈人中,还是简雁菡最美的论断。
若安安在此,肯定不比她差到哪去。游万洲对他们的论断不屑,去瞧高台上的主位。
信王也已经坐了上去,那两位兄弟正在谈话。游万洲只见信王当着皇帝的面一时眉飞色舞,又一时腼腆摆手,再忽然一拍大腿仿佛慷慨激昂。
爹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游万洲心下担忧,去望对面的娘。夏王妃面上倒是依然与周围达官贵人夫人们谈笑风生,可游万洲能清楚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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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将手藏在了长袖之下,偶尔一撇高座上。
虽然担心,可他也无从阻拦。游万洲便无视身边叽叽喳喳讨论声响,专心尝起宫廷美味菜肴。
吃了会,皇子们闲话别处。一个小太监从高台后过来,游万洲余光瞅着他绕到自己身后。来了。他主动看向小太监,听他道:“世子殿下,陛下有请。”
理了理衣袍,与两位皇子暂别。游万洲上前去,拜见皇帝陛下。
“嗯,前几年见还是个孩子,现在侄儿也是一表人才了啊,”华光帝游灵晔笑声稳朗,“不必多礼,上来吧。”
得了允许,才能抬头面见圣上。游万洲抬眼看向华光帝。只见皇帝已临不惑之年,面容却瞧着年轻。与他爹待在一处,相似的眉眼,相似的俊俏,可不同的是,皇帝却气沉丹田、中气十足模样,与爹的脚步虚浮、举止浮夸对比明显。
“不敢当,侄儿还小呢。”按下心思,游万洲也笑着过去,坐到太监们安置的座位上。
“方才见你与小三小四相谈甚欢,你们几兄弟倒是颇有缘分。”皇帝慈祥地笑,一旁得意洋洋的信王已经接话:“是啊,万洲前些年升学后,便与两位殿下交好了,虽然差了四岁,但也是感情甚笃。”
“嗯,小辈间多多来往是好事。三弟,不是朕说你,你也该学着点侄儿,这么大人了,稳重些好。”
信王随即拱手点头:“皇兄教训的是,可这么些年了,皇兄也知我本性,哪用的着那么严肃。左右以后也是万洲承袭家业,只要他沉稳便够了罢。”
朗笑三声,皇帝摆了摆手只说了句你还真是老样子。话题一转又牵到了游万洲身上,“说到承袭家业,侄儿,听说你在统治辖区一事上,能与太子辩得不分秋色。虽还年幼,可这天赋不该埋没,不如去外地暂且巡视一阵涨涨经验,以后也更方便接手事务,如何?”
听懂了皇帝的意思,游万洲微微抬眼。这是要把他调离京城?虽然只是暂时的,可在这种民间传言刚刚兴起的当头,其中深意不得不尝。
敛下自己目光,游万洲一副没有多想的样子,挠挠发道:“我倒没想到,原来皇伯伯对我厚望至此,侄儿自然不敢辜负您的期许。”
在这样的场合,光明正大提出,说明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游万洲心内不安,不知又要去何处,得及时跟安安报信,省得出什么岔子。
瞧着侄儿一副单纯样,皇帝满意颔首,“那你便去晥州鸣县吧。”
四字敲得游万洲心脏顿时提起,他不禁张眼看向皇帝。是巧合吗,还是皇帝已经知道了他跟安安之间的来往?若是后者,何时,如何察觉的?又为何是去此地?
皇帝的心思猜不透,他只能装作迷茫样,以免被爹看出端倪,问:“晥州鸣县是何处?”
“不算太远,离京只半月路程。那处政治稳定,官员忠心,正适合作为你首次巡查学习之地。”
“那便都听皇伯伯安排了。”
信王早在半途就噤了声,一路瞧着儿子与皇兄打机锋。只觉茫然满心,现下终于寻个空子问:“可是万洲才十二,他这么小就出远门……”
“那便让弟媳作陪吧。去待三月,也不长,正好能出去消暑散心。三弟,你就留在京城陪朕说说话。”
张了张嘴,信王终于发现皇兄心意已决,也隐约察觉自己好像惹了皇兄不快,让自己与妻儿分别。不过也就三月,只好称是。
19.相亲
想着女儿如今的年芳十二,赵汀兰悠悠叹气。这个年纪的小姐,若非实在不得已,或者家中不愿,哪儿还有没定亲的。
女儿的姿容近年来长开,身材也抽条。从小个可爱女童,已然蜕成了明丽少女,虽还有些稚嫩痕迹,可只待过两年,到了豆蔻,便会彻底焕发青春光彩来。
“兰姐儿,也该开始给你家芷玉相看合适的公子了吧?”远房表亲的姐姐看过来。赵汀兰受邀参加了县令夫人的赏花宴,正坐在一堆女人中间,与各位夫人聊天。
“是啊,所以这次来县令夫人的赏花宴,也是存了这个心的。”赵汀兰并不隐瞒自己目的。
听见她这么说,众位家有儿子的夫人仿佛期待已久,眼睛都亮起,热络围拢过来。
以经商为生的当铺严家夫人先开口:“兰妹妹,我家儿子严珉昊,年方十八,尚未娶妻,虽未有功名,可在经营一事上颇有天分,长相自然也是英俊好看的。且还是严家的大公子,将来要承袭严家。咱们两家也算是门户相当,不如成一桩美事?”
虽然对女儿及惠家在鸣县名门圈的受欢迎程度有所预估,可这严家夫人的直白,还是叫赵汀兰有些无措。
不待赵汀兰接话,本地的大地主家高家夫人直接插进话来,“兰姐,不如来看看我家二儿子高尹尚呢?继承家业的大公子总是忙于名利场,可我家二儿子就有充裕的时间与令爱相处,他也是一表人才,年方十七,做事靠谱稳重,更合适点呢。”
“众位姐妹,我们可以慢慢聊呀,”赵汀兰见势不对果断接话,“我女儿还小呢,现下也只能是先定亲,打算十六再出阁。自从有我女儿打理商铺,我现在时间很充裕,可以陪着姐妹们仔细探讨。”
这话道理上不错,可谁不知道惠家千金现在就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小小年纪便执掌家族大小事,商业眼光卓绝。甚至一开始谁也不看好的染料业,她全盘抄底,几年前便乘着东风日进斗金。
并且长相还玉雪可爱,性格开朗活泼照人。虽然不是贤惠样,可也是极适合娶入家门振兴家风的。
最最重要的是,惠芷玉是惠家独女,谁家娶了她,谁家便能光明正大在惠家生意上分一杯羹了!
饶是赵汀兰道理有十分,也架不住众位聪明夫人的热情。严高两家之后,几乎所有在鸣县排得上名号的家族,有适龄儿子的大夸自己儿,无适龄儿子的也道可以先定亲后待孩子长大。
场面热络,赵汀兰挂笑嘴唇都有些僵硬。县令夫人便提议先歇歇,喝口茶逛一逛花园,赵汀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县令夫人。
既然赏花宴的主办人已经开口,还是鸣县的县令夫人,众夫人自然也要给面子,便与赵汀兰招呼一声,再去跟关系好的姐妹三两相聚。
赵汀兰也有自己的三两好友圈。鸣县李县丞的夫人苗秀颖便是她来到鸣县后的好友,此时二人自然作伴,苗秀颖微微捂唇戏弄她:“这相亲场,比起生意场如何?”
“在不同层面上的难缠,”赵汀兰苦恼,“虽说看着热络,可其中真假,还需要细细挑呢。”
二人正谈着,县令夫人杨妙款步而来,她噙着笑,与二人说话:“方便我加入一起聊聊吗?”
既是主家的问询,也没有不应之理。赵汀兰应承下来:“自然,那我们三人一起赏花。”
三位女人并肩行,逛着瞧满园鲜花。听杨妙介绍她如何栽培、如何育种,眼前这些品质上佳的花朵便是她言行最好证明,赵汀兰心下佩服,也升起了养花之心。
闲谈间,杨妙折了朵芍药佩戴于赵汀兰耳上,语中带着深意:“兰妹妹,鲜花当配美人,千金也当配良缘。”
原来还是为了这事,只是没想到连县令也意属她家。赵汀兰扶着耳畔花道:“自然如此,小女未来的归处,我会好好考虑的。”
见她已明了自己言下之意,杨妙便满意道别,去招待其他客人。
待杨妙走远后,苗秀颖才凑至赵汀兰耳旁,轻声开口:“汀兰,章家只有一个儿子还未娶妻,年至弱冠的章俊才。我听说他虽然名为游学科举,实则却是趁着机会游山玩水,随地有了不少贴身婢女,你可得仔细点。”
竟是这般的“良缘”?赵汀兰蹙了蹙眉,将耳畔芍药摘了下来,点点头道:“谢妹妹提醒,我会多加注意的。”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姐妹金兰之情,”苗秀颖朝她眨了一只眼,“若真要谢我,不如考虑考虑我家的李唯?这孩子今年才十六,从来是个温文儒雅的,与你家活泼的芷玉也相配。”
“你也来这一套。”赵汀兰摆摆手真是无奈了,“那改天便让两孩子见见吧,我还是希望芷玉能选自己心悦的。”
惯例去石场调查一番,再次一无所获,惠芷玉回家后将今日游万洲的来信展开。这四年二人书信不断,互为知音。深至贵族平民门户之见,浅至柳叶飞花自然光景。直到最近一封信里,他摆着神秘架子,说七天后给她惊喜。信件来便要七日,他这惊喜应是要到了。
难道又要给她寻摸些奇怪的小玩意?若又是从农户大鹅身上摘的鹅毛,看她以后不拿这毛挠他。
托李常安再去寄信。知画敲响她的房门:“小姐,夫人寻你。”
应声去娘亲卧房,只见娘亲半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桌上摆有三份公子画像、三份简单介绍书。赵汀兰声音有点乏,说:“安安,你瞧瞧这三位公子,若是有你感兴趣的,可以去见一见。”
这一天竟来得如此快。惠芷玉一扫眼便想起来,这三位分别是严珉昊、高尹尚、李唯。真不知是娘亲的眼光一如既往,还是鸣县中她能看上眼的只有这些。
又观察娘亲,她一副疲乏样,知画正给她揉肩捶腿舒缓筋络。惠芷玉只好看在娘为了她人生大事如此操心份上,翻开三份介绍分别看了起来。
看着手中文字,脑海却翻涌他事。例如严珉昊此人性子刚强,虽快言快语,却也颇惹人恼火,甚至总会与她在大小事务中争执个对错来。
高尹尚正好是另一个极端。他总是沉默不言,非得她说出十句话才会嗯一声,与他聊天可是劳累非常。
时至今日她也并不想与这二位结下姻缘,总觉离日后苦闷日子不远。他二人倒是无甚大的缺陷,可若相处不来,也无法强求。
李唯……他很合适。惠芷玉用拇指摩挲着纸张表面,似乎细滑却粗糙颗粒的触感,正如李唯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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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受。
在遇见事之前,这人是极好相与的。他性子温雅,并不总与她争执,也懂得相互有来有往,也能够容她肆意玩闹,不拘着她性子。独独一件事,她无法释怀。
在她被章县令的儿子章俊才看上后,在章家拜访李家后。李家没过几日,便下了退亲拜帖。她去找李唯,他却道,父母之命不可违,他会另想办法,能否再给他时间莫急着嫁人。
相处时愉悦,她便信了,一边与娘说缓一缓别那么快走,一边拒绝着纠缠,可最后的最后却只等来穿心箭。惠芷玉心中暗叹,放下三份介绍书,抬起眼道:“娘,我一个都没兴趣,非得现在选一个吗?”
“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赵汀兰讶异看来,“且不提旁的,这三位公子也是容貌英俊,即便这样,你连见一面的兴趣都没有吗?”
“嗯,他们再好看,我也觉得没什么可看的。”惠芷玉点点头,绕过桌子到娘亲身边,挽住她的脖,“我还是更想和娘待在一起,不想这么早就定亲嫁人。”
“你这嘴真是越来越甜了,”赵汀兰摸摸女儿头发,“罢了,没兴趣便算。只是那个李唯,是娘的好友苗姨举荐,安安愿意卖娘一个面子吗?”
她都这么说了,还能拒绝不成。惠芷玉埋在娘肩颈晃头蹭蹭,说:“那我就去见见,但你可别跟苗姨谈什么咱们两家定亲的话。”
被乖女儿依靠撒娇总是愉快的,赵汀兰点了点她的脸颊,“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这样做呢。”
便挑了个时日相见。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他们在白鹿寺庙门汇合。挑选这个地方,惠芷玉可花了点心思,不能太吵闹免得人认为她无心,也不能太幽静省得人以为她上心。去见见菩萨,去上一炷香,正好。
对面李家的马车掀开帘时,李唯一袭浅色长衫,身姿笔挺下车来。打量他面容,眉若高山,鼻若刀刻,的确是好相貌。
看了两眼便移开眼,惠芷玉礼貌着问候:“是李唯公子么?”
“正是,您就是……惠小姐?”李唯看过来一愣,随即感觉心跳怦怦。
眼前少女一袭鹅黄软罗诃子裙,两手靠在身前,拢起了层叠长袖。头戴细丝白玉坠,杏眼黑墨如明溪,柳眉纤长似细叶,嘴唇润泽,白皙面庞透粉,端得是如画美人。
“是我,既到了,我们便入寺罢。”惠芷玉神色淡淡,迈步便带着侍卫侍女往阶上行。
原地缓了片刻,李唯赶紧迈步跟上。他姿态得体,体贴热络,惠芷玉只需要顺着他的话接一两句,便能顺畅聊下。
可惜惠芷玉重心不在此,她只是认真听着方丈僧人的指引,诚心上香。以求菩萨保佑,既再许她一次机会,便请再护她此生安稳。
虽然初次相见无甚进展,只是知道惠小姐芳名与今日行程。可李唯仍然莫名振奋,他回家见了娘,道:“娘,她很好。儿子想娶她。”
苗秀颖不曾想儿子竟然如此热络,挑眉:“那你得多上点心了,惠小姐很受各家欢迎,你说动说动她,娘也替你说动说动赵姨。”
此时到家的惠芷玉正扁着嘴写她寄给游万洲的第二封信,痛斥了一通娘苦恼她婚事,令她去见李二公子的行为。
20.相见
将载了满腹心事的信件交予李常安,听见他接过信道:“小姐,我想休沐一日,我爹说他明日回。”
“你爹终于要回来了?”惠芷玉一愣,忙说:“去吧,左右明日也不会有什么事,你安排其他人护卫我就好。”
“谢小姐。”李常安拱手,拿着她的信去驿站。
惠宅在鸣县这四年,宅中仆从也从知画知礼李常安三人,逐渐增多,到如今侍女已有六位,侍卫则分散在商铺与宅邸,共三十人。本来不欲收如此多侍卫,可总架不住老有小偷流氓光顾她们的店铺,也造成了相应损失,必须得有人时常守着商铺。
一次小贼悄悄入宅,绕过小姐房屋试图去搜她们库房时,被守夜的李常安逮住。这一逮便令人汗颜,小贼正是赵汀兰的三弟赵茂实。
押送至赵汀兰身前,他还喊着:“姐,我也是不得已,家里真的要揭不开锅了。”试图示弱扮穷博取同情。
赵汀兰问:“为何不去寻个差事?”他又支支吾吾半晌,最终大骂:“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救我,不就是拿了一点吗,这么斤斤计较。”
这一骂把赵汀兰伤得唇色发白,惠芷玉抓住他破绽随即顶上:“赵茂实,之前铺子里一直遭贼,是你偷的吗?”
“我没偷,我只是拿回来!我本来就是男丁,大姐的钱本来就该是我的!”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嘴脸,赵茂实斜着嘴狰狞了神情。
冷眼瞧他暴露出贪婪愚蠢的真面目,惠芷玉说:“李常安,把他押去官府报官。”
“安安……”娘亲的声音响起,惠芷玉也心生烦闷直接打断:“娘!别再给他求情了,他现在已经是这种人了,你还不懂吗?送去姥爷姥姥那,也不过就是再打一顿,又能有什么用?”
于是赵汀兰沉默着垂下眼,默认李常安抓着赵茂实去官府。半晌后才说:“可是赵家该怎么办?”
转身,目光灼灼向娘亲,惠芷玉说:“赵家绝不能落在赵茂实这种人手里,娘,你如果不愿再嫁,为何不主动去接手赵家事务,说服姥爷姥姥,替他们分忧?这才是真正为赵家好。”
扶着额头,赵汀兰摆了摆手,没有接茬。只是从那之后,惠宅便招募了一队侍卫,李常安也因此成了侍卫统领。
介于小姐已经不再莫名晕倒,且升职为侍卫统领身份,李常安偶尔有个什么事,只要请示过小姐,安排好护卫,也可暂离小姐去休沐。
次日提着荡风棍,李常安到了李宅门口。李宅门侍已经很熟悉李常安,调侃他一句听说你现在是步步高升,李常安照例只道惠家待我很好,便入了门去。
李父只因身无二两银,寄宿于李宅,是李家偏远亲戚。这点血缘关系也只够李县丞准他将一家几口免费宿于此处,提供一日三餐,但给女儿治病却无从谈起。
是以,李父长年跑镖,时常不在李宅,只余妻子、儿子、女儿。待长子李常安大后也出门去赚钱,幸运的是,现下他也回了鸣县,能够近处照顾母亲妹妹。
到了如今,惠家在鸣县已然是风光无限,而李常安又颇受惠家器重,他的母亲与妹妹已经不宿在偏远院落,能够入住主宅屋舍。李常安去向正是主宅。
路途中,有一公子迎面而来,李常安目不斜视直走,那公子伸手一拦拱了拱手,说:“常安表兄,叨扰你一下。”
这才将来人看入眼,一袭浅裳,温和有礼,是昨日与小姐一道的李唯。李常安问:“何事?”
“说来也冒昧,”李唯踌躇两番,耳尖微微泛红,“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芷玉小姐她,有什么喜好?”
李常安微微蹙眉打量他,“这事你应当自己去问小姐。”
李唯以拳抵唇咳嗽一声,再次解释:“我知晓,只是,见到芷玉小姐我便有些不知如何说话,担心会惹她不快。所以想带着小姐喜欢的物什去见她。只是我不曾认识芷玉小姐身边人,所以只能求助常安表兄。”
打量两眼眼前的远房表弟,终于发现他的窘态,李常安再次摇摇头道:“我帮不了你,你去找别人吧。”
“如此……打扰表兄了。”李唯微微失落,没有再强求,拱手礼貌送别。
见他如此知趣,李常安倒也没感觉冒犯,继续往家中去,只是心中隐约察觉到,似乎年岁的确日渐过,连小姐都大到有人喜欢了。
这头,杨妙得了赵夫人的书信婉拒,心中虽有不快,但也确实知道自己这儿子德性,这便宜看来是占不得了。便去寻县令章文翰,道:“惠家那赵汀兰,也不是个蠢笨的,这只隔了一夜便来书信拒绝。文翰,姻亲这条路怕是无门了。”
章县令捻摸着自己的胡须,眼神精厉,平静地开口:“不打紧,我已打听到京城其余惠家分家并不待见他们,也从不来往;赵家就是个小家族,也提供不了什么助力,她们再如何,也就是孤女寡母。姻亲不成,还有他法。”
“你心中有数便好,”杨妙答了一句便转了话题,“才儿那边怎么样了,到何处了?”
“昨日夜半的信,说今日便到,”章县令停手,将手搭在桌面,“信王府的大人们也是近段时日到……希望才儿那脾性,在这当头别惹出什么岔子。”
杨妙却不怎忧心,“你担心太早了,京城离此地车马要半月,大人们应是下旬才至,碰不上才儿的。”
鸣县城门口,惠芷玉正去往染料石场,打算依照常规进行查勘。路过茶摊,忽然起了歇脚之心,便入摊落座,喊老板给她一碗茶。
老板热情笑着端上一碗,“客官,来嘞。不够再说,免费添!”
惠芷玉单手托碗,合目仰头咕噜噜喝茶,不讲究自己一身锦缎,也不讲究自己仪态如何。
身前近处传来人坐下的衣料摩擦声,她才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睁眼瞧。看见一个剑眉、长眼、薄唇之男,长得好看,可那双目中毫不掩饰的赤裸与唇角斜笑,将他面庞衬出一股下流来。
眼瞳一缩。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该再过两年吗?惠芷玉状似不识,蹙眉道:“你是谁,周围的空坐很多。”
“小妹妹,我看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来人毫不理会她驱赶之意,只收敛了一下神色眯眼笑起。
“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你,这里是我的桌,你去别处吧。”惠芷玉唇角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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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这么有个性?”来人摩挲几下自己下巴,“章文翰章县令,你总该知道吧。我是他的儿子章俊才。”
“你口说无凭。”惠芷玉说罢便起身留下吃茶的一文铜钱想走,这章俊才却也伸手一拦,“既然你想要凭证,那我自然给你。陪我去章家一趟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可真是一如既往。惠芷玉目光冷冷,抬头看着这男人。身旁侍卫见势不对也横插挡在小姐身前。
“还有侍卫呢,”章俊才皱了皱眉,终于发现这小丫头似乎不是平民,变化了脸色柔和下来,语气都和善几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你一见如故,想与你结为义兄妹,今后章家便是你的脊梁,能保你在鸣县横着走。”
这回倒是新花样,认她做义妹?惠芷玉便瞧他一眼,终于有些想探究他这么早就回鸣县的原因,便也示弱几分,示意侍卫后退,道:“即便你这么说,我也不敢随便与路上偶遇的人走。若你真是章县令的儿子,为何我从没见过你?”
“因为兄长我去游学科考了,”见她态度软化,章俊才便蹬鼻上脸,“最近是听说一个好消息,才专程赶回来想做点事的。”
惠芷玉一副好奇神色,问:“什么好消息?”
“这可不能随便讲,你且近些。”章俊才勾勾手示意她附耳。惠芷玉立刻敛目站立原地道:“不能讲便罢了,我也没那么好奇。”
这丫头。章俊才见她不为所动,暗地咬咬牙。可眼瞧她明眸皓齿,惹他心热,又歇了气,只能自己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罢了,那兄长我悄悄告知你,据说信王府的大人物要来我们鸣县了。”
信王府,大人物?惠芷玉终于瞪圆了杏眼,心内震惊无以言表。
满意得见小丫头的惊讶,她惊圆了眼也蔚为抓眼,章俊才越看心头越烫,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她发顶。
惠芷玉左迈一步至他身侧,假装一副惊叹神色避开他的手,道:“这是真的吗?”
出手落空他只好收回横架腰间,点点头说:“当然是真,到时候大人们会由我家招待,若妹妹想见他们,我也可以替你开个小门。”
“这不好吧,”惠芷玉手指遮唇,一副畏缩迟疑态,“若是被发现了,不就容易杀头。还是算了算了。”说罢便迈步,得到了他回来的原因,更知道了意外之喜,她只想赶紧回去将自己收拾两下。
眼见自己抛出这么大个饵,鱼儿还不上钩,章俊才当场就拧起眉,前一大步伸手去抓她胳膊,不顾侍卫寒脸刀出半鞘:“你这小妞,话不说两句就要走……哎哟。”
惠芷玉下意识看向章俊才,瞧见他手背红紫痕迹与落下的小石,耳中落入一道熟悉声音:“青天白日在城门口欺负民女?看来鸣县流氓不少啊。”
她心头一跳,立刻转过脸。
只见他一身红锻金纹,身材高挑,发坠青玉,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信手牵马迈步行,正慢慢收手负于身后,虽尚显青涩,姿态却端的是一个持正贵丽。
惠芷玉忽然听见自己怦怦心跳。她一时愣在原地,只有目光追着此人身影。
此人正是信王世子游万洲。
21.官府一游
目光追着他身影,见他微微顿步又笑眼相视,惠芷玉便像被火烫般挪开眼,只听着他脚步与马蹄声哒哒近了,才小声道:“多谢公子出手……”
“小姐无事便好。”游万洲的声音也变了,虽是熟悉的音色,可已然带上两分低沉,待他再大些或许又要变。惠芷玉垂头,用右手指节刮了刮自己左面,颇有些不自在。
即便不去瞧,也能感觉到他带着温度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惠芷玉便更不想去瞧,以免自己的脸颊也随着心脏烧起火来。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度过了十八载,可这番感受却是第一次拥有。如同身体都被泡在温水中,全身都暖软,可隔一阵便注入的一瓢滚水会在瞬间令人难熬,又随着时间缓缓化为温水逐渐舒适起来。如斯循环,使人欲罢不能。
她得冷静冷静。再如何,他也才十二。惠芷玉垂眼望着手边桌面,缓缓告诫自己。
一旁的章俊才早就挑飞了一边眉毛,见这身材颀长的小公子只望着他看中的小美人,一点不将他放在眼中,便立刻插话:“你是谁,怎么多管闲事?”
小公子视线这才转来,虽然面庞青涩,可身高竟不差自己多少,敛下笑后那对凤眼更是锐利逼人。这气度令章俊才心中有些打鼓,但在美人面前不能失态,他便强硬看去。
“说我多管闲事?你与这位小姐又是何关系,敢在白日城门如此纠缠?”小公子语气冷冷,章俊才皱起眉。
“她是我干妹妹,这是我的家事。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来评判。”
注意力被牵引,惠芷玉总算冷静,立刻道:“我不认识他,我方才在这里歇脚吃茶,他忽然过来与我搭话,几句不成便想动手,多亏公子仗义。”
“方才你还与我好生交谈,现下便又不想认账?”被戳破,章俊才强自的冷静也破功。
游万洲微微挑眉,“哦?看来她的确不是你干妹妹。”
虽漏了破绽,但章俊才依然嘴硬,怒目道:“都说了家事,我妹妹叛逆不听话,念她几句又如何?若你实在不信,我爹作为县令,素来公正,咱们便去官府评理!”
他还想去官府。惠芷玉一转念便知他底气空虚,试图回到主场来以势压人。可……又向游万洲瞄去,见他泰然自若样,“那便去官府罢。”
若非时机不对,惠芷玉怕是要笑出声来。手藏袖中掐住自己指腹,她也一副义愤样点点头道:“好,去官府,相信县令大人一定公正无私。必能将你这小人捉拿归案。”
见二人先后应下,章俊才心里的鼓敲得反而更响,压过了他的怒火。这丫头不信自己是县令儿子便罢,这个小子为什么也如此镇定。爹说过信王府的大人物近日要来视察,难道此人是信王府的人?
思及此才去认真打量眼前人,红缎金纹之衣,可这料子光泽似乎少见,至少连他都没见过。额前青墨玉坠,粗粗一看,也是上好的和田美玉,连他家也不见得有几块。
更妄论这气度,一点也不惧县令身份。可是大人物应当不会如此早便到鸣县,除非着急赶路快马加鞭,车马歇息着怎么也得下旬;更不会只有一人一马,连个侍卫都不带,大人物出行总是声势浩大。
应当只是王府前来报信的受宠侍从。章俊才思着又松懈下来,可毕竟是王府之人,若他去大人们那告状也坏事,得想个法子。理了理自己衣袍挺直腰背,他又风度起来,道:“那便同去,好知道结果。”转身向身边的小厮递了个话,小厮听罢转身跑去。
瞧了一眼远去的小厮,惠芷玉皱起眉,可她这会儿并不方便问什么。于是三人同行。
他自己牵着马也不像样子,惠芷玉便示意侍卫去牵马,侍卫领命。游万洲放开缰绳让对方接手,自己两步插在章俊才与惠芷玉当中,隔了他继续纠缠的可能。
惠芷玉在旁抬眼瞧如今的游万洲。他气定神闲,步履轻又稳,目不斜视地看着街道前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递来。
这可与她所料不同,方才仓促间见装装便罢,怎地现在并肩了却还在装样。他明明也日日来信,怎么现在真见了面,却不会与她互相挤眉弄眼了?
如同丝线不断拉扯心尖,惠芷玉脑中思绪漫天。走了会,她还是没忍住,微微探出手肘碰碰他的胳膊,瞧着他的眼。
这回更是令她讶异。她刚探去小小碰上,便见他整理衣袖的样子微微抬手垂目拍打衣袖,拍完后放下手干脆负手而行,再不给她触碰机会。而这一全程,他依然一个眼神都没投来。
漫天思绪登时绞成了乱麻。惠芷玉袖中手攥了起来。他这是何意?
此时此刻无人能得知游万洲心意。只有官府县衙由远及近。
章俊才一踏入官府大门便立刻神气,掏出腰间坠挂的玉佩在门侍眼前一晃,朝着门侍吩咐:“我来报官,去叫人。”
得见章家宗族玉佩,门侍不禁抬眼打量了一下旁边的一男一女。两人皆是令人惊叹的好气度,只可惜招惹错了人。低头称是,转身立刻去章县令办公处通秉。
另一门侍则领着三人去办案的县衙,县衙只有堂侧两旁的桌椅,是给录案的官员所用。当前无案,也无人,门侍招待着章俊才落座,章俊才念着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便也风度招待他们坐下。
惠芷玉倒是不管这些,站会坐会也没有差别,她一双杏眼只瞪着游万洲。见他打量过整座县衙,终于对她道:“他说得有理,站着劳累,坐会罢。”还是没对上视线。
一甩袖,惠芷玉扭身坐上另一侧录案桌椅。游万洲面色平静,随她身后,在她隔壁落座。
至少自己现下应当没将人得罪透了。章俊才见他愿意坐下,微微舒气。小厮又入了堂前,凑在他耳边说:“少爷,老爷刚才见了,这位是信王世子。叫你务必守礼点,他一会便来。”
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居然是信王世子。不禁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一口,再抿一口,试图压下心中惊惧。脑海里不断复盘方才一幕幕,他只是初时语气激动了些,应当,没有将世子殿下得罪狠了吧。
“你们在那说什么呢?”惠芷玉瞧着对面的章俊才又是端坐又是喝茶,与单独见她时大相径庭,不由不悦。
“没什么,一些家事,”章俊才抬脸看向她,心道今天本以为艳遇了可爱小美人,怎么偏偏这么倒霉被世子殿下瞧见,“这位妹妹,我方才想了想,之前我说的是有些过了。”
这又在打什么哑谜?惠芷玉疑惑张大了眼,这态度变得也太快,莫非他已经看出圆圆身份?
只听章俊才又在那道:“我的确是见你可爱伶俐,想认你作义妹。只是方才急切了些,没能考虑到你家里的想法。不若这样,改日我带着礼登门,哪怕不能结为兄妹,好歹我们两家也能多来往来往,如何?”
边说着,他也边去打量世子殿下脸色。世子殿下眼神沉沉看了过来,看得他心里一颤,听见世子殿下语气不明,道:“方才你还说这是你的家事?”
“方才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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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言不逊,”章俊才隔坐向他拱手,“我这人比较粗苯,有时候说话也不过脑子,到了官府,才想起章家家训是克己复礼,便认真反省了一下。公子你之前说的是,她若不愿我的确不应纠缠。”又转向惠芷玉,“这位小姐,实在是抱歉,请你原谅我一时鲁莽。”
恰在此时,章文翰章县令步伐稳当,带着一个侍从步入堂前,一入堂便道:“听说有人报官,何人何事啊?”
章俊才立刻站起朝着爹去,恭敬地低头:“爹,是儿子行止不端闯了祸,现在我正跟小姐交谈,希望能取得她原谅。”
抚着自己的胡须,章县令缓缓点点头,看向惠芷玉:“原来是惠宅的惠小姐,犬子不懂事,若有叨扰之处,望小姐海涵。”
眼瞧着他们父子二人唱起双簧来,惠芷玉暗唾道这章家真够狡黠。这番话将她架得不上不下,此事说来也就是口角之争,若她对这小事念念不忘,岂不成了某世子殿下眼中的斤斤计较之人?
惠芷玉便冷着脸没去接茬,眼神只盯向游万洲。他此前就举止怪异不搭理人,若此番再胳膊肘外拐,她定要让他好看。
这回游万洲总算没避开她视线,他也瞧着她,坚定的眼中只透露出一种意蕴:你想如何都行。
心中底气瞬间踏实。惠芷玉立刻转回去说:“县令大人,我敬你们家为鸣县奉献多年,可我们惠家也给官府纳了不少银钱,给百姓提供了不少谋生之路,且小女平素不惹人不惹事,今日莫名遭你儿子言语羞辱,你总得给我个说法。”
“这,”章县令一时犹豫,又瞧一眼一旁默不作声只投来视线的世子殿下,一咬牙一狠心,“惠小姐说的是,我们章家理应给你个说法。改日我们去登门拜访,给惠宅赔礼五十两黄金可否?”
还算有些诚意,惠芷玉心里满意,松了眉正要开口,听游万洲插话:“五十两?”
只见章县令两手相搓,有些痛心地改了口:“一百两,这是我们家现在能立刻拿出的所有活钱了。”
于是游万洲点了点头没再言语,此事便定下。
尽管机锋间众人皆对世子身份心知肚明,可到底没当面戳破,于是他又带着马儿出官府,随她左右。
远离了官府,拐到僻静无人处,让侍卫牵着马远处守卫,惠芷玉才抬起手肘试图碰碰游万洲,明媚笑着:“你也太厉害了,一张口就让他们多出了五十两黄金呢。”
她正乐呵着,游万洲忽然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惠芷玉手上动作停住,内心喜悦也熄灭,他此前不瞧自己不理自己的场景又联翩起伏,于是她也收了笑。
“你什么意思?”惠芷玉瞪着他,“要跟我拉开距离,世子殿下终于发现跟平民来往太深不好了?”
猝不及防听她这么一呛,游万洲这才从某种异样感受中回神。又去瞧她。见她眼眸盛着嗔怒光彩,反倒显明亮鲜活。游万洲偏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道:“不是的。只是感觉,真的许久未见你了,你和以前相比大不一样。”
“大不一样,所以你一直都不搭理我?”心里气恼的惠芷玉便忽视了他在堂前的表现,“世子殿下,你好大的架势啊。”
“我没有不搭理,”不小心惹得她更恼了,游万洲立刻将自己的不自在抛之脑后,“我怎么可能在你面前摆架子,真的只是刚才有点不习惯,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不管方才是何感受,总之不是什么好的。游万洲也恼着自己的莫名其妙,不然怎么会让安安与他生起气来。
22.萌芽
瞧他一副慌忙解释样,惠芷玉才算是泄出那口气,哼声道:“当真?”
“当真!”游万洲立刻答应。
再挑眼打量他,已经抽条,比她高上半头,可现在却在这里俯身低头眼神急切。又想到他方才章家人面前那副高深莫测样,惠芷玉便压不住心乐。
“圆圆,你倒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误会解除心情便也放松了,她没忍住遮了遮唇调笑他。
“大家都说我一表人才,怎么独你说我可爱,”游万洲略不满地抗议,“这个词更该用在你身上,你现在才是与以前一样可爱呢。”
“当然了,我可是小美女,”惠芷玉自信接话,抬手抚上自己的侧脸,忽然凑到他眼前,“现在的我是不是也比以前好看?”
本是有意靠近,不想游万洲却一步后退,随便点了点头回:“是比以前好看,因为长大了罢。”
他这种反应,惠芷玉便被扫了兴,笑意浅下,说:“从前你还不会与我这么生分,四年不见,难道我们也生疏了?”
“怎么会,”游万洲声音略高,“我一直很想见你,这回有机会,可是恨不能插翅飞来!”
他这么一提,惠芷玉才想起来问:“对啊,你是信王世子,离京的阵仗不可能这么小,你的侍卫和车队呢,怎么就你一人?”
似是被她点中关窍,游万洲踌躇了两下,看看她轻声道:“我与我娘一同离京,本该是和车队一起的,可是一想到你就在晥州鸣县,我便借口想突发视察去看看鸣县真实样子,带着一队跑得快的侍卫当先出发了。”
惠芷玉闻言朝他身后望了两眼,分明一人也无。
游万洲继续解释着:“昨日晚间快到鸣县,本该在沿途找家店歇息,可我没有半分睡意,于是就跟侍卫统领说了声,带着影一赶了夜先到了。”
又上下四方望了一周,惠芷玉问:“那影一呢?”
“入城时就隐去了身影,现下你找不见的。”游万洲瞧她动作,忍住笑意。
罢了,反正他不叫,她也从来没找着过。既然有暗卫在那便无妨。惠芷玉继续说:“你那些侍卫应当也不敢真放你一人来,现在又在官府耽误了些时辰,他们也该到了吧。”
“应该,或许他们现在就在城门,我该去寻他们了。”
“我与你同去。”惠芷玉立刻道,注意到游万洲不知为何略犹豫,才点了点头说:“也好。”
二人便走着。时隔四年的并肩而行,在诸多方面都有了变化,例如现在惠芷玉得迈大步才能赶上他的步,得稍微仰头才能瞧见他眼睛;可在诸多方面又没变,例如游万洲放小步子叫她不那样累,说话会稍微弯腰与她对视,让她瞧得轻易。
路途中二人又在闲聊。惠芷玉问:“你说的惊喜便是你要来鸣县?”
“如何,够惊喜吗?”游万洲恢复得意洋洋态。
“嗯,非常惊喜,见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呢,”当时惊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惠芷玉扯开话题,“可是你怎么会这个年岁忽然离京?你应该在京城过你的富贵日子才对。”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自从与他断了音讯,惠芷玉的十二岁从来没有过世子来县,没有过智斗章俊才,只有应付亲戚们迎来送往的催婚,以及初次接手家中商铺生意时的焦头烂额。
他左右瞧了瞧,她便也跟着瞧瞧,见身旁无人路过,侍卫也识趣地隔了些距离,忽然耳边听见极近热声,是游万洲略微弯腰贴她耳朵:“是陛下派我来的,或许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本在关注他气息温热有点近,可这句话不亚于排山倒海,怎么又跟陛下扯上了关系。惠芷玉迅速转头。
这一转头,他的唇便蹭过了她的鼻。两人俱是一愣,游万洲直起身,惠芷玉重新正过脸,努力不去在意鼻尖触感,问话声顿时小了,不知是忌讳妄论圣上,还是旁的什么,“他怎么会关注到你的?难道是……”
她还是抬手揉了揉鼻尖,消去那丝异样,从四年的书信记忆中翻出线索,“是因为你爹带着你到处招摇吗?”
“嗯?”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又回过神来,“不止如此,我认为可能还有我与三四皇子走得近,以及民间谣传我比皇子们厉害的缘故。”
撇了撇嘴,惠芷玉到底没将对皇帝大不敬的话出口,只道:“你本来就受人欢迎,交的朋友多些不是很正常,而且你从小就聪明厉害,比他们强些也是自然的嘛。”
“哈哈,说是这么说……罢了,不提这个了。于我而言,能在这里见到你就已经很好。”
“一码归一码,”惠芷玉有些恨铁不成钢,振振有词,“我们能见上是我们有缘,可他因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将你发落出京就是对你不公。否则你现在应该在学堂念书,怎么会落到县城跟这些家伙掰扯。”
替他打抱不平心里愤愤,自己激动着说了一通,终于有点口干时,才发现他已经许久没有搭话,只有那一双目安静地瞧自己。惠芷玉顿了顿,下意识挪开视线,又发觉自己本该理直气壮,瞪回去问道:“怎么这样看我,难道我说的不对?难道你也认为这样是好的吗?”
他挑唇笑得柔,“……安安。”声音轻轻落心间,如羽毛轻扫。
“怎么了?”她又挪开眼去。
“我一直好想你,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少年人的直言率语惹人羞,惠芷玉抬手卷了卷发丝,沉默着,片刻后才敢抬眼。入目便是他黝黑双瞳,仿若夜空星辰下、春日一汪暖潭,要将她浸泡。
她也要陷进去了。惠芷玉不自觉屏住息,只有耳边嗡嗡的鸣声,只有仿佛浅酌的微醺。
分明在街道与行人错身,二人却又像在别的世界。空气格外沉寂,这个世界里只有对方,与对方眼中的自己。
马蹄声响。人流中惠芷玉侧目瞧见远方车队,也见游万洲敛了神色立刻将一张字条塞入她手中,“你该走了,不能让王府之人看见你。晚些我再跟你解释。”
说罢他飞身冲去,快得惠芷玉只看见一道残影,甚至来不及抬手抓他衣角。
隐身于人流,惠芷玉远望他与车队侍卫回合,将双手藏在袖中,还能感觉到指尖微微发麻,也能感受到心底些微的空落。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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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王府之人看见她,为何?
难道——他从来没有让王府的人晓得过自己的事。惠芷玉心下一紧,紧紧盯住远方正与侍卫汇合的游万洲,真想现在即刻当面问清。可扰她心乱的罪魁祸首,已经只剩下个远远的背影,与侍卫们一同缓缓向官府行去。
他接下来应当是正式拜访县令,令官府安排食宿。既然他已经走了,还要遮掩,那她也不能停在原地呆呆看着,以免暴露。惠芷玉也转过身,领着自己的侍卫往家回。
回到惠宅,她捏紧了字条,往自己院房去。关好门合拢窗,惠芷玉才慢慢捻开一团的字条。
“亥时二刻,城门茶摊见。”
那就等到亥时二刻,她必须当面问问,为什么他竟如此忌讳王府之人得知二人有所来往。她是因为娘亲必然不允只好瞒着,难道他也有什么苦衷?
染料石场的勘察……暂且放放,急不得。
晚间时刻,李常安回了惠宅。刚到小姐房门站定,便听见房内脚步声,她开了一条缝小声道:“游万洲到鸣县了,我们约好亥时二刻在城门茶摊见,这个宅子不方便出入,到时候你带我去。”
她一通说,李常安只抓住了几个最关键的词:“游世子来了,你们又要见?”
“对,我们又要见,还是瞒着我娘。你功夫好,带我翻墙出去,这样等我们见到了,你又能跟影一交手了。”惠芷玉也懂他性子,挑明了他最关心之事。
“属下必不辱使命。”李常安握着荡风棍,声音也带上丝雀跃。
时辰一点一滴过去,惠芷玉等侍女们都睡下,换上了方便行动的夜行衣。轻轻推开窗,坐在窗台跳下。现在她身高已经能够轻易在房屋窗户来回,可新惠宅没了从前狗洞,高墙令她望尘莫及。
幸而她有李常安。李常安一手捞起小姐就跃过高墙,落地后松手。惠芷玉令他看着点打更人,要碰上便提醒她避开,一路弯绕,来到亥时的城门口茶摊。
茶摊也已经歇业,万籁俱静。惠芷玉沐浴在月辉之下,站在摊口正寻着,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细微尘土扬起,出现在她眼前。
“安安,来得好早。”游万洲落地拍了拍一身素衣,对她笑。
“你来得也好早,现在才亥时一刻吧。”惠芷玉立刻凑上去,绕着他打量一圈。
“这不是担心你等久了,谁知道你比我还快点。”游万洲的身形也跟着她原地转了一圈,问:“怎么了?”
“只是感觉你这样出现很新奇,”惠芷玉简单答,“下午我就想问了,你既然现在还在想方设法瞒着,难道你身边人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正来往吗?”
“那个侍卫不算我的人,必然会去通风报信,不能让他知道。”顺便也整理了一下衣服,游万洲说:“关于此事,我也有要跟你详细解释的。”
“先让我问完!”惠芷玉五指并拢竖起,“那你身边有谁知道我们的事?我这边只瞒着我娘,以及忠于我娘的侍女知画她们。李侍卫就不提了,我的贴身侍女知礼也是知道的。”
沉默了片刻,游万洲歉意着:“……我身边,无人知晓。”
23.少女心事
说完上句,游万洲又态度急切立刻抢道:“我是有原因的!你先听我说完。”
惠芷玉于是先住了口,瞪着他,看他能给出什么道理。
眼前人有些苦恼地用手指点点自己太阳穴,“曾经只有我爹不许我们来往,娘还是允许的。可是现在,连我娘都教育我,要断绝跟非名门贵族的关系。那些侍卫是我娘的人,若被他们瞧见定会向她通秉,所以哪怕之后我们路上偶遇,你也千万记得别与我太熟络。”
所以他要提前引开王府侍卫,不给他们任何一点碰见自己的机会,以免去给夏王妃通风报信啊……惠芷玉总算明了此事,另一团疑云重新凝聚,她问:“哪怕你娘不愿意,你也要瞒着她?”
“我担心,”游万洲顿了顿,摇了摇头,“……应当不会,只是保险起见,你一定要听我的。”
“你又在打什么哑谜了。”惠芷玉不满,叉上腰。
“很微妙,就跟你也想瞒着赵姨一样,我也想瞒着我娘。不然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要瞒着赵姨?”
这又要怎么说,总不能说她担心你想把我纳为妾被困死在深宫后院!惠芷玉憋得没能出一口气,一甩袖,“算了,那就不说。”
见她神情不悦,游万洲便伸手指了指茶摊旁边铺子屋檐,解释说:“你方才说我出现得新奇,我是从那儿落下来的。”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眼,这屋檐能有五个她叠起来那么高,爬都爬不上去。惠芷玉看一眼屋檐,又看一眼他,再看一眼屋檐,又看他,问:“你也没比我高多少,为什么你能上去?”
“只要武功稍微好点都能做到,你应该惊讶的是这种高度我以前上不去,现在都能上去了。”游万洲故作不满。
“好吧,就你厉害,”惠芷玉被他牵扯了注意,“既然这么厉害,要不你也教教我武功?”
挑了挑眉,游万洲用戏谑眼神看去,使坏说:“好啊,那我们以后出来,先让你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不要!”惠芷玉双手交叉抱住自己,连连摇头,“我只想飞檐走壁,不想多花功夫。我家那几间铺子以及接下来好多事就够我忙了。”
“你若只想飞檐走壁,有我不就够了?”游万洲伸出手去,“我带你就是。”
见他伸出手的动作过于自然,惠芷玉起先还有些犹豫,盯着他在月色下莹白的掌,忽然发现他的手也变长,手指纤细,还看着有了点薄茧。与几年前那肉胖的手大相径庭。
“……怎么就长大了呢。”多余心思散去,惠芷玉小声嘀咕。
只看他的手,谁能想到这是位养尊处优的世子殿下。定然是练武练出来的,他在信中竟也只字未提。
明明她与他关系最好,甚至日日通书信,他身上竟还有她未曾知晓的变化。惠芷玉便又上前一步逼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书信里你没有说过。”
“说什么?”游万洲也迎着她的眼神疑问。
“你练武练得手上长茧,类似这样的,”惠芷玉顿了顿,“以后我也要知道。”
游万洲愣愣看着她,忽然问:“你以前是这种性格吗?”
是的。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连细节都那么在意的人,只不过是刚发现,原来在意一个人是多希望掌握对方的一切。惠芷玉想通后点点头:“现在开始我是了。”
听着她有些无理取闹的说辞,游万洲闷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用收回手遮住唇,断续解释:“咳,我可不是笑你。原来安安这么在乎我。”
“是啊。”惠芷玉点了点头,又想起他隐瞒了王妃,为何?明明王妃殿下为人和善慷慨。
可这话不能现在提。惠芷玉暂且按下,思及之前信里他提到交了二三好友,便问道:“你在信中提过的那几位好友,现在还联络着?”
“嗯,白天的时候我还去了几封信呢。”游万洲回道。惠芷玉听后反倒更好奇:“能收服你,得是什么样的人呀?”
“什么叫能收服我。”游万州无奈,介绍道:“一个是段家侍妾所出的公子,他娘虽待他好,但他不受家族重视,所以性格上十分不羁。至于三皇子与四皇子……虽然都是皇子,可无甚野心,都喜爱游山玩水观花逗鸟。哎,别那么看我,他们也都是重情义之人,并且也不摆世家架势,与我还算合得来。”
收回自己打量的眼神,惠芷玉状若无意,说:“看来你现在在京城也过得不错,也不止我一个朋友。”
“那怎么能一样呢,”游万洲反驳,“他们虽然也是我好友,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惠芷玉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欣慰还是苦闷了。不过总归欣慰多些,她眼珠一溜,看街道夜景无旁人,夜风又吹得衣摆轻动,便忽然抬手捂住口鼻喷嚏一声。
“着凉了吗?”游万洲立刻紧张起来,下一秒外套已经裹上她身。惠芷玉刚想答话,又被他揽住肩:“我们去那边的小屋,别在这待着了。”
沉香木味缠绕周身,她这才发现自己坑了自己。方才只想着稍微逗逗他,得一点“朋友”的关心,现在却……惠芷玉屏住呼吸低下头,小声道:“没那么严重,你先放开我……”
“夜风寒凉,是我考虑不周,我们还是去屋子里坐吧。”
这是一个好机会,惠芷玉垂眸接受他的关心,如果想问清楚夏王妃的事,就得趁着现在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瞒着你娘?”惠芷玉手指微微拽紧了他的衣,“只是做朋友而已。王妃殿下对我们家一向很好,当初还送了两盒金叶子,雪中送炭呢。”
“你,哎,”游万洲满脑子都是快些送她去避风屋,又添一笔她竟还是如此不谙世事,便倒豆子般朝她倾吐,“因为你不熟悉她,虽然以前她对你们家大方、亲和,但那是因为她未曾将你们放在眼里。现在我已经大了些,她也不再那样宽容。你家身份低微,哪怕她只是说几句话,你们也会难熬一阵,所以得避着,听懂了吗?”
说着,游万洲带她进了屋,又给她合拢前襟,道:“还冷不冷,我让影一再去拿些衣物?”
听个大概,只觉他担心过多,惠芷玉囫囵点头,“不冷了,你先放开我。”
游万洲觉得她从刚见面开始就表现怪异,但既然她不说自己也就不会问。依她所言放开手,问:“真被冻傻了?”
几个字打散了一切旖旎心思。惠芷玉两手拍拍自己的脸令自己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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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道:“你才傻。”
游万洲此时是真一头雾水。不待他追问,惠芷玉已经开口接下话题:“所以你身边人,包括你的亲人,都不知道我们两个交往多年感情甚笃。那又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使陛下知道了?”
说罢又瞧瞧周围,只有影一与李常安在那头比得激烈,惠芷玉又靠近游万洲小声:“会不会是你被盯梢了?”
“若如此,那在我出王府之前影一便会察觉,而且以我现在的功夫也能感知一二,”游万洲摇摇头,“除非那人是比影一还厉害的绝顶高手。”
“天下能人皆为陛下所用,”惠芷玉认真分析着,“若他寻了厉害的盯你,那你的行踪自然会被他知晓。”
有几分道理,若皇伯伯寻了能人跟踪,自己与影一察觉不到也是自然。游万洲思索着蹙起眉来。可是,真的有必要费这么大心力么?爹虽然行事粗鄙,但他对皇伯伯的忠心却是显而易见,自己除了锋芒太露,也并无其他出格。难道真的惹他猜忌至此,还要派绝顶高手盯梢?
此中关窍思不透,游万洲吸气驱散了杂多思绪。
“现在都离京了,应当是没跟着了。不过你娘怎么跟我娘似的,”惠芷玉话题已经跳到了另一个,“都不想让我们跟对方接触。除了理由不同。”
“哦?你终于发现赵姨不喜我了?”游万洲回神投下欣慰目光。
“我早发现了,她只是太害怕权贵,便担心你会把我折腾得苦兮兮,”到底不能直言,修饰了一下说辞,惠芷玉无奈托了一下腮,“可是你都能把唯一的铺面转给我,怎么会害我呢。”
“就是,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得她如此信任,游万洲心情大好,“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啊……”惠芷玉语气忽然莫名,她睨视着眼前这长相已颇具魅力的竹马,察觉到他内里还是一小孩。
她这一睨,倒是叫游万洲又莫名起来,便问:“是的吧?”
……罢了,他什么都还不懂。惠芷玉从心肺长出一气,将郁闷排出,道:“嗯,你真傻。”
“你今天已经说了两回了,”游万洲瞪她,“要真认为我哪里傻,不如直说。”
“有些事不是直说就行的,”惠芷玉也瞪他,“成天想着别人一五一十交代,怎么如此天真。”
“我当然不会这么要求旁人,世家贵族说话兜圈子弯弯绕,或许我比你还知晓,”游万洲依然是毫不客气,“可是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怎么这么犟了!惠芷玉柳眉倒竖,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道:“事情分很多类,世家贵族是一类,你与我是另一类。就冲着你现在在这里跟我倔,我哪怕说了也没效果!”
另一类?游万洲大脑瞬间运转开,还有什么另一类,为什么说了也没效果?啊,刚才我又着急了,我不想惹她生气的。
他懊恼地捂住自己脸,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分明可以轻易理解旁人意思,面不改色随意斡旋,可为何重逢后,会这么看不透安安的想法,甚至总会轻易被挑起情绪,无法保持冷静?
无论如何,他首先不想与安安生隙。游万洲闷闷道:“那我不问了……”
24.暴露
听闻他此言,某种一直高悬的少女难言心思终于落地。惠芷玉松快着笑起来:“这就对了,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她不气恼,他便能从烦恼中脱身,游万洲抬起头上下打量她,目中含义是赤裸的:教我,你?
“怎么这种眼神,方才不就教过你一件事。圆圆弟弟,你不懂的还多着呢。”惠芷玉上前一步拍拍他肩膀,仿佛慈爱的大姐姐。
“安安妹妹,你要是不冷了把衣物还我。”游万洲假意去抢她外套,惠芷玉立刻双手抓住前襟侧身,“别抢,还冷着呢。”
在小屋里躲躲闪闪闹了一会,惠芷玉闹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游万洲也跟着坐下,看了看窗外天色,问:“已是亥时三刻,歇好就该回去睡了,我送你。”
时辰可真快。惠芷玉嗯了一声,一手支在桌面,撑起自己下巴,看着他:“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去参加章县令的接风宴?”
“对,不过由于我来得急,章家没做足准备,也只能小规模替我接风。我娘到的那天应该才热闹。”
惠芷玉听着便来了兴致,“那正好,我现在正在经手一件事,毫无头绪,你明天替我探探章县令的口风?”
“嗯?安安妹妹刚才还大言不惭,现在就来求我办事呀,”游万洲也弯眼得意与她对视,“那你说吧,哥哥我先听听,到时候帮你一把也不是不可。”
“小气鬼。”惠芷玉嘟囔一声,还是道:“我家现在的染料业生意,最近做得愈发大了,之前买下的那块矿石石场原材料已经跟不上供应,想与官府商量重新买一块。可最近章县令一直没空见我们,明天你帮我问问他的意思呗。”
听闻此言,游万洲反而蹙起眉来,“你很着急?”
“我很着急,毕竟合作商一直在催我们的料子,这要是错过了,那损失的就是大把大把钞票啊。”惠芷玉振振有词。
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游万洲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明天替你问问。”
次日,在官府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接风宴。匆忙间只来得及宴请以县令、县尉、县丞为首的本地执政官员,来不及举办盛大仪式。
幸而世子殿下宽容讲理,表示是自己突发奇想来得唐突,正式接风宴等王妃殿下到后再行举办。于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小宴席上,游万洲坐在他们的上座,吞了口果酒问章县令:“听说你们这里有一处石场,可以开采种种色泽的矿石,可有此事啊?”
“诶——不瞒世子殿下,”章县令喝得面颊通红,“确有此事,本县如今最骄傲的,也正是这石场,以及最先投资石场妙用的惠家了。”
“惠家?”他故作回忆,顿了几秒,章县令殷勤道:“那日的小姐就是惠家如今掌门人之一啊,殿下您还记得否?”
“原来她就是惠家小姐,”游万洲恍然大悟,又朝章县令举起酒盏,“那日本世子冲动了些,事后想想,一百两确实有些过,在诸位同僚面前,章县令,歉意都在这里了。”说罢举盏一饮而尽。
“哪儿的话,一百两能换得世子殿下教训,是臣和犬子的殊荣啊。”章县令也跟着一饮而尽。
气氛热络,游万洲便又将话题牵回,“所以这惠家,还是你们这儿的金字招牌了?”
“是极,”章县令颔首不断,“只要惠家继续做她们的良心生意,本县便会一日比一日繁荣。只是,哎,”章县令叹了口气,“近日山匪又在猖獗,常出没地区还恰好就是那石场。臣也担心他们安危,在想着是否先下道指令,待我们剿了匪再请他们过来呢。”
原来如此。游万洲点了点下巴,说:“作为本地父母官,章县令真是辛苦。一头是百姓们的安危,一头是百姓们的生计,还真是难以两全。”
“世子殿下说得对!”章县令看着赞同极了,“臣也不希望惠家歇业,已经组织了剿匪队先行过去,若能压得那山匪不敢露头,便能两全了。”
“好。”游万洲敬他一杯。
晚间又与惠芷玉在小屋碰面。惠芷玉捂着鼻问:“你身上酒味好重,不是说小规模吗?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游万洲手肘支在桌面,撑着自己额头,微微闭眼,“锻炼着,酒量就上来了。我喝的也是果酒,不大碍事。”
“可是你现在看着就像已经醉了。”惠芷玉担心地伸出手帕,轻轻擦拭他脸颊薄汗。游万洲撑着手乖乖任她动作。
心内升腾一股奇异的快感,有些醉酒的圆圆真乖巧。惠芷玉便又擦了擦他的额头、鼻尖、嘴唇。在她擦完整张脸时游万洲终于说话:“别闹我啦。”
“只是在帮你擦汗而已,”惠芷玉收回手帕,“打探出来什么了吗?”
“嗯,现在石场那边山匪猖獗,县令要派一支军队去剿匪。你那生意恐怕要再等等,现在不是好时候。”
“原来如此,那看来暂时无法了。”惠芷玉将凳子搬近些到他跟前,瞧他,又问:“要不我去给你弄点醒酒汤?”
“我真没醉,”游万洲无奈放手抬头,看她,“现在从这里到你家,我都还能跑好几个来回呢。”
醉汉也能走三条街去闹事呢。惠芷玉撇撇嘴,还是没落了他面子。
游万洲又沉默下来,惠芷玉陪着他,也静静思索起自己的事。根据这个说法,现在的石场整体状况便是山匪经常出没。
可是这很奇怪。她接手石场四年,整日进行巡视。即便偶然有小股山匪,也都不会在石场多逗留。怎么事到如今忽然猖獗起来?
并且还有一事更加奇怪。惠芷玉用食指轻轻点着桌面,她……死前,见到的也是山匪。那山匪首领还朝她喊话,她便记住了那张脸。之所以来石场,便是因为她曾经着迷于漂亮石头,偶然在石场碰见过那张脸。
她还在石场碰见过章县令和王县尉。那时候——惠芷玉回忆着,她似乎也就是十二岁。
现在又是石场、又是县令、又是山匪。虽然还摸不透全貌,可她仿佛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轮廓。
“安安,”游万洲的声音吸走她注意,瞧见他眼神微明,“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要是好些了,我们去抓萤火虫?”惠芷玉朝他眨眼。
他安静地看她几秒,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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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探究令她挪眼,这才听见游万洲道:“今天还是玩点文的吧,我提前把棋盘藏在这了,我们下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处,夏瑶岑在摇晃的马车内小寐,忽然惊醒双眼。问身旁侍女:“现在到哪了?”
“殿下,我们再过两日便能到鸣县了,您别太忧心,公子不会有事的。”
长舒一气,夏瑶岑疲惫地闭上眼。自从游万洲留了句话说他要提前到鸣县体察真实民情,便自行驾马去了。这几日可是忧得她日夜兼程,若非身子实在不适歇了一日,恐怕还能更早到鸣县。
真不知他在急些什么,第一次离京,竟然如此令他振奋。夏王妃半喜半忧,喜的是世子尽忠职守,王府将来无虞;忧的是儿子太过拼命,恐劳累伤身。
还是早些到鸣县,也好瞧瞧他当今如何。
两日后,信王府的车马一辆接着一辆,一排随着一排,在鸣县官员与官兵的夹道相迎护卫之中,信王府宣布,奉皇帝陛下旨意,信王世子游万洲、信王妃夏氏,将在鸣县居留三月,考察并学习当地治理之法。
为了正式欢迎世子与王妃的考察,鸣县击鼓三日,布施粥粮五日。没瞧过这阵仗的鸣县百姓皆蔚为奇观。
惠芷玉在漫天鼓声中,听出了她与圆圆的差距。她握了握拳,决心今后再见这般盛会,她必将伴他左右。
宴席上瞧见儿子依然神采奕奕,便放下了半颗心。声势浩大的接风宴也终于至尾声,夏王妃浅笑着告别本地官员,带着侍女们正要上马车,章县令追了出来,一拱手道:“王妃殿下,请留步,臣有一事禀报。”
“何事?”眼瞧这县令犹豫着看了看她周边侍女,夏王妃便挥手屏退她们,“说吧。”
“是,关于世子殿下的,”章县令一时有些犹豫,直到看见王妃凤眸微眯眼神催促,才敢继续,“可能是臣多心了,世子殿下来时,因犬子的冒犯,救了鸣县的一位小姐,并且还助她取得了赔偿。虽然他们不熟识,可臣却感觉应将此事通秉王妃殿下。”
夏王妃缓缓摇起扇来,语气沉稳问:“哪家小姐?”
“宝山街惠宅,惠芷玉小姐。”章县令再次躬身。
摇扇顿了刹那,夏王妃依然浅笑着:“原来如此。毕竟我儿一向为人良善,路见不平却是他能做出来的。此事你做的不错,还有他事以后也可差人来告知。”
“臣明白,”章县令也轻松地笑起来,“那便不叨扰殿下了,臣告退。”
气定神闲地回了马车,又回了府。瞧着儿子走过来关怀她:“娘,怎么回得这么晚?”
夏瑶岑叹了口气道:“还不都是你令我操心,若你能听些话,娘也不至于如此辛劳。”
不待游万洲接话,夏王妃摆摆手往屋先行,示意她疲乏,需要歇息。
屋门甫一合拢,咔一声,手中扇柄断截,只有残木勉强相连。
贴身侍女一惊,连忙过来给王妃手掌擦药,随她们拿出药膏涂抹、取了断扇换上新的,夏瑶岑从胸肺长长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四年了,好一个惠芷玉。”
25.母女心事
惠芷玉融在人流中参观了一会信王府车马游街,便直接去了染坊。虽然对游万洲有所隐瞒,却没有欺骗,她现下确是生意太好,苦于原材料供应不足。
染坊管账人一瞧主家来了,立刻拿着纸笔迎上来,问:“惠小姐,官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就是来转达此事的,”惠芷玉组织一下措辞,“近日官府在采石场似乎有大动作,所以暂时买不了新石场,原材料供应只能如旧。我们惠氏染坊也应调整一下策略,现下所剩染料数量多少?”
“我提前安排好了,”管账人立刻开始翻动手中记录册,边翻边道:“红色料依然最畅销,库存也最少,目前仅供应给京城贵人们。黄色料库房虽然不少,可最近它销路也变好了,随时需要补充,暂时不卖于无背景的成衣店。青、蓝、绿、黑料的整体尚能维持平衡。白色料也急需补充,也暂时停止了向成衣店的售卖。”
染坊管账人条理清晰,惠芷玉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着:“也可以考虑将白色料匀一些出来,在鸣县富商间进行限量竞拍。”
“明白。”
离开染坊,惠芷玉分别又去几家食肆、茶铺检查他们的工作。待她忙到日上三竿能够回家,街道上还剩最后一截信王府车队的尾巴,也已经缓缓往王府住址过去。
再去石场看看吧。惠芷玉带着李常安往石场去,行至一半被赶来的惠宅侍卫拦住:“小姐,夫人唤你回宅。”
“现在?”惠芷玉转念一想便明白,定是信王府动静太大,引起娘亲注意,她想问话,“那便回吧。”
去娘亲房屋,见到赵汀兰坐在桌前双手正牵绞,连她的眉也蹙着。惠芷玉过去坐在娘身旁,说:“娘,唤我何事?”
“安安,”赵汀兰拽紧了自己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安之相,“这四年都没见你如何过,跟信王府应该已经断了联系了吧?”
惠芷玉启唇刚想说嗯,游万洲前夜微醉样闪入脑海,她只好闭口,换成点头,握住娘亲的手道:“放心吧娘,不会有事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赵汀兰松开眉毛,“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非常滋润了,不用再与他们扯上干系。对了安安,你这些日子一直忙,要不休息几天,去跟你的好朋友小晴她们玩玩?”
“她们已经定亲了,现在在家里学习女红,暂时出不来的。”
“这样……”赵汀兰沉思状,又提议:“上次你说,与李唯相处得还不错。既然你玩得最好的朋友都暂时没空,要不和他出去玩玩?”
“娘,我不会跟他定亲的。”惠芷玉严肃起脸。
“你既不想,我当然也不会强求,只是想让你和合得来的伙伴出去逛街游玩,别整日扑在生意上。”赵汀兰看过来的眼神无奈,似乎真无他意。
若是以往或许她便去了。惠芷玉又摇了摇头,“官府暂时不售卖石场新地,还得盯着染坊染料的供应,再去其他商铺转转,又去石场监工,女儿已经抽不开身了。”
更何况她每夜还要与圆圆碰面,哪儿有多余空闲。
“说得也是,”赵汀兰认同地颔首,抚了抚女儿额发,“别太劳累,娘这边需要参加的宴会也不多了,会与你一起的。”
“嗯!有娘帮我,我就轻松多啦,娘最好了。”双臂一展挂在了娘的脖子上,惠芷玉撒着娇蹭她。
赵汀兰笑了几声:“行了行了,那今日陪娘逛逛吧,也不用整天都去石场。明日章家还要来拜访,莫忘了。”
“好——”
“还有过几日,我们再回一趟赵家,也留出时间来。”
“好——”
母女俩便笑着闹着过了这一日。晚间又去见过游万洲后,第二日,惠芷玉简单梳妆带着李侍卫正要迈出家门,便听见门外一阵人声,仔细分辨,章俊才的声音明显:“前几日我们递了拜帖,今日是来惠家赔礼致歉的。”
她这才想起昨日娘亲的嘱托,毕竟她事务繁多,都快忘了他们。惠芷玉思索着,转身去了会客堂。
赵汀兰也得了消息正在会客堂稍事等待,惠芷玉也坐上一同等待,待仆役们领着章家母子到,互相见了礼,杨妙坐下,“兰妹妹,那日实在抱歉,我儿性子急躁了些,不懂得分寸,吓坏了令爱。”
她刚一开口惠芷玉便暗道不好,这样说话,岂不是显得她受了极大委屈,娘定然会仔细追问。转眼去看娘亲。
赵汀兰果然拧起眉,“县令夫人,我只听说那日有些口舌误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已然无法阻止杨妙开口,她歉意着:“才儿在路边偶遇令爱,一见如故,便想搭讪于她。可是才儿又不太会说话,害得芷玉也去了趟官府。我们今日便是为了此事来赔礼道歉的。”
赵汀兰神色凝重,摩挲着座椅扶手,道:“原来还去了趟官府。”
这回轮到杨妙惊异,“惠小姐没跟您说过?”
三人目光都看了过来,惠芷玉只好解释道:“我想着无甚大事,的确也只是口舌之争,便不愿再让娘操心。”并且还得隐瞒圆圆的事。
杨妙赞同颔首,“兰妹妹,你们当真母女情深。”
进了堂屋,章俊才便一直沉默着,直到此时才行礼开口:“那日是我不对,这几天一直在忙于接待大人们,所以今日才有空前来,望赵夫人海涵。这是我们章家的心意。”便使人将箱子抬来。
赵汀兰定睛看去,仆从们开启箱盖,一片金光灿灿。赵汀兰默了两下,道:“这里头看着,似乎有百两黄金了。”
“应该的,兰妹妹,切莫推辞。”
尽管面上有些忧色,可章家诚意至此,赵汀兰便只好收下。
送走了二人,唤人将箱子抬去库房,知画跟随监察。赵汀兰眼神扫了过来,惠芷玉坐正了身子。
“到底出了何事,还去了趟官府,竟还赔了百两黄金?”
“娘……”惠芷玉一副委屈状喊得千转百回,“刚才他们说话避重就轻。就是那章俊才,他想要轻薄于我,轻薄不成,还想以势压人。是他自认自己是县令儿子,便想让我去官府,以身份来压我。被我施计破了,章县令自觉理亏,这才来赔重礼的。”
“他想轻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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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汀兰登时便不管其他,几步到女儿身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惠芷玉任娘亲瞧着,再接再厉:“就是啊,还好我带了侍卫,没被他得逞。反正这事已了,便不想再说诸多细节,免得娘忧心。”
“无事便好。”娘亲欣慰舒气声音入耳,自己也入娘亲怀抱,惠芷玉合眼,只觉自己十足安全,心思宁静。
她也抬手搂住娘,“嗯,所以不用担心,女儿不会出事的。”
因章家拜访送来百两黄金,赵汀兰需在惠宅重新清点惠家财务。便在家门送别惠芷玉,去了书房。
记好了账,赵汀兰便又想起此事。几日前女儿险些在路边被章俊才轻薄,她带的侍卫阻止了无礼之徒。应该给那侍卫奖赏,便叫知画去唤来当日守卫女儿的侍卫,且准备好赏金。
这侍卫是最近新入惠宅当差,是女儿自行招揽的人,名叫费良平。
“费侍卫,你当日护卫小姐有功,我要另行奖赏你。”听着主人言,知画拿着小盒,在他面前开启,其中一枚金块。
费良平赶紧收起抱拳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没接,脸都涨红了,道:“夫人言重了,这奖赏太过,我也没做什么,当不起。”
“你拦了无礼之徒,还护卫小姐去官府又安稳回宅,这是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知画又递了递,费良平额角汗水都下来了,说:“夫人,我真的没做什么,当日有位公子路过仗义出手,是他陪着小姐去的官府,这礼我真不敢当。”
心中疑惑如云,赵汀兰问:“哪位公子?”
一下子捏紧了拳,费良平知道他失言了。小姐分明说过不能提起。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也不识。”
得了此言,赵汀兰一颗忧心反而提起。什么公子,安安在鸣县交的朋友她都还算听她提过几句,便追问:“你且把那公子衣着特征说一说,或许我识得。”
果然出事了。费良平后背也发起汗,低着头做回想状抓紧思索。幸好小姐不放心他性子,还交代过一些说辞,便依样画葫芦道:“比小姐矮一些,衣着没太注意,跟寻常人穿的差不多?”
紧拧的眉散开,赵汀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暗道自己真是太多心了。官府那日信王府大人们明明还未到,游世子又怎么可能与安安碰面。
这公子或许是安安在市井里交的朋友之一,左右她常在市井行走,也常交各路朋友。
缓过了神,赵汀兰才转回话题道:“那便无事,许是小姐交友广泛,路上碰见。既然你实在不肯受,那允你今年额外三日休沐,与统领说,自行领赏吧。”
“谢夫人。”这份奖赏领着更令他心安些,费良平道了谢赶紧离开,免得自己又多嘴。
尽管夫人似乎不会再继续追究,可他还得再去向小姐通秉。费良平寻来同僚,用一顿饭换了排班,出宅沿着小姐平素的巡查路线,去寻小姐。
路途中仍然在懊恼,明明小姐待他不薄,还专门叮嘱过不要提起,可他竟然还是如此鲁莽。
现在只盼赵夫人莫多心,莫再寻他去问话了。他不擅长说谎,也不想背叛小姐的嘱托。
26.被盯梢
茶铺中,惠芷玉正在跟迈步进来的客人聊天,介绍自家茶叶。转眼瞧见费侍卫慌张着脸过来,便叫来茶铺店主唤她招待,告别客人后,与侍卫去了里间。
“小姐,夫人来问我话了。”费良平一入里间便跪下,一五一十将事情快速交代来。
听闻了费侍卫的禀报,惠芷玉安慰他:“不用自责,你已经按照我说的做了。不过既然夫人已经对此事有反应,那之后就安排你去守商铺,别在惠宅轮班了。”
“谢小姐开恩。”费良起身,行礼下。
送走了侍卫,惠芷玉才皱起了眉。娘亲的反应竟会如此大,明明瞒得滴水不漏,都过去了四年,她竟然还如此抗拒。为什么?
若只是单纯反感权贵,不应该会敏感到这般程度,难道是娘亲心里有什么她未曾知道的隐情吗?思及此,惠芷玉便回忆起娘亲曾使出欺瞒之计来拆散她与圆圆来,并且上次她也的确如愿。
可若是现在直接去问……反而会加重娘亲的怀疑。不能问。
站在原地呼出一气,惠芷玉看向李常安,吩咐:“回头你把费良平排到商铺轮班吧,别在惠宅了,以免我娘又捉他去问话。”
等到李常安低头称是,惠芷玉才继续推门离开里间,客人已经与店主交谈甚欢,惠芷玉见似乎不需要自己帮助,便带着李常安再去石场。
此时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一片繁荣。惠芷玉乘上马车,由李常安驾车,去县城东城门。
到了城门,过了守城官,再向前数公里便能抵达鸣县石场。鸣县位于山与山之间的平坦地势,石场也有一半通道是连接平地草原,但石场地面广大,另一头与连绵群山接壤。
正因地形复杂,本地出名的山匪帮派——飞龙山寨,一直隐藏于群山间,无法彻底铲除。
剿匪剿的便是这飞龙山寨,可光是惠芷玉待在鸣县这四年,每年也定会听见一次剿匪消息。山匪除不尽,年年吹又生,她虽因以往濒死之事对他们有忌惮与探究之心,可毕竟平素没有机会接触,便也逐渐将飞龙山寨一事往后稍了稍。
唯独今年,飞龙山寨竟与石场搭上了干系。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不然她当年为何在石场见到了县令县尉,还见到了飞龙山寨寨主——那个下令对她放箭之人?
抵达石场时,雇佣的工人们依然秩序井然在采矿。只是负责采红色料原矿辰砂石的工人组,以及负责采白色料原矿白垩石的工人组,明显闲散了起来。
这也无法,毕竟惠家购买的这块石场中,相关原矿石被开采得差不多了。惠芷玉上前去,问了问石场负责人石料开采情况,果然又被他一阵哭嚷,说了许多铺垫话语表示场地内原矿真的不多,才说今日开采了多少孔雀石青金石等。
将山匪猖獗近日无法购买新石场消息递到,惠芷玉抬眼看向远方。石场太大,他们在最临近鸣县之处开采,若是山匪,必是在山川之中,在那一头。
那一边,隐藏着她苦苦追寻的真相。惠芷玉再想让李常安驾车往前,李常安听令远眺了片刻,抬起棍向她指出方向摇摇头:“小姐,那边有官兵把守,此处已被封锁,我们不能去。”
“哎……”惠芷玉叹声,也知自己心急,“罢了,是有些冲动了,还是等官府剿匪吧。”
回到惠宅,惯例先去见母亲。赵汀兰在卧房书桌前正看着一封信,惠芷玉好奇探头过去,下意识看向落款,赵秋珊。
“秋儿是我妹妹,就是你二姨母,不过她嫁得早,你从小在京城,倒是没见过,”见女儿一副求知样,赵汀兰耐心解释,“因前些日子茂实的事,她要回来瞧瞧,过几日便能到鸣县。”
惠芷玉才终于想起那夜半来惠宅偷盗的舅舅,皱一下眉问:“赵茂实现在如何了?”
“安安,不可无礼,再如何那也是你亲舅舅,”赵汀兰训斥她一下,才回,“虽然押去官府,但后来我将他赎回来了。”
“娘?这么大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震惊于娘的独断专行,惠芷玉心中隐隐不安。
“他说他以后再也不犯了,况且……你姥爷他们也劝我,我便认为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仔细看了看娘亲。她神色平静,看来早已定好决心,更何况她还瞒着自己已经操办了此事。惠芷玉便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
“……算了,都已经这样了,娘,至少不能让舅舅来我们家铺子里当差,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偷多少银子呢。”
“放心吧,此事娘心里有数。”赵汀兰温和笑笑。
她现在可不敢轻易相信娘了,谁知道娘亲什么时候给她来个大的。之前是欺瞒之计断了她与圆圆书信来往,现在又是先斩后奏交赎金放了舅舅。她算是明白了,娘心里主意正着呢。
揭过舅舅的事,惠芷玉继续问那素未谋面的二姨母。上辈子一直到死,她都没有见过她,这次远嫁的二姨母竟然要回鸣县,她着实有些心里没底。
“秋儿她与我只相差一岁,我俩自小感情深厚。她很会女红,我的女红便是跟着她学的,到时候也可以让她教教你。”赵汀兰似是陷入某种回忆,面色柔和。
“女儿现在没时间学女红,”惠芷玉反抗了一下,又问,“二姨母是什么性格,好不好说话?”
赵汀兰耐心道:“她虽然性子直率热烈,却是个心思单纯的。你们俩倒是有些相似,你与你二姨母必定能处得来,放心吧。”
竟然与她性情相似,惠芷玉便期待起来。
群山被画在纸面,呈递到游万洲案前。
王县尉为了便于世子理解,专程在坤舆图上以红圈标出山匪出没地点。游万州抬起画纸仔细看,飞龙寨人绝了其他地界的踪影,集中于鸣县石场山脉中,此处必有蹊跷,他问:“现在有查出这帮山匪出没于鸣县石场的原因吗?”
“殿下,查探情报需要时间,这已经是我手下将士们没日没夜调查出来的结果了。”
游万州换了个话又问:“以往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摇了摇头,王县尉回:“这是飞龙山寨第一次如此。我跟他们打交道的这数年,知他们更倾向于在秋季从各个山口下山,劫掠一番又藏起来。直到下一年。飞龙山寨狡猾,行踪不定,若非这次他们行为异常给了机会,我们怕是都还估摸不出飞龙山寨人数规模。”
“听你这意思,现在已经能估摸出人数来了?”
“大约有近万匪徒,不过他们的大本营仍然不知藏于何处。”
近万,这可算是令人头疼的本地匪帮了,况且隐藏得这么好,劫一票换一地,难怪鸣县官府一直没能彻底清缴。游万洲也手指撑脸思索起来。若放任他们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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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不齐哪日便从郊县劫掠至县城。
不仅危及到安安她们,也会危害众多百姓,这可不行。
“之前派出的先遣小队,情况如何?”游万洲接着问。
“先遣队已经封锁了石场,正深入蟒山,目前还没有更新的情报。”
也急不得。游万洲只能沉着脸道:“此事关乎鸣县百姓安危,定要趁此机会摸清飞龙山寨情况,便于日后彻底剿灭。”
“是,殿下,我们必当竭尽全力。”王县尉拱手一礼。
点了点头,游万洲又问:“除了匪患,还有其他要务吗?”
王县尉认真想了想,道:“回禀殿下,这个时节,应当还有全县的纳税业务比较机要。若殿下感兴趣,稍后也可到知县公署去旁观修习。”
“既然军机上暂无要务,那我便去知县公署看看赋税征收。”游万洲放下飞龙山寨的机密情报,离开县尉署。
待从县衙出来后,游万洲携带一干侍卫准备在鸣县四处走走,骑马还没跑出这条街,便见章县令的儿子章俊才在路边惊讶地招呼:“世子殿下,好巧。”
勒马停下,游万洲低头瞧他。唇皮有些干,不知道在此处等了多久,显然不是巧合。嘴上道:“是挺巧的,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尽管章俊才想努力放松神色,但面上皮肉依然紧张地绷着,“既然如此有缘,不知可否邀殿下小聚?”
心思一转,游万洲轻笑:“确实有缘,我正打算在鸣县四处巡视一番,也暂无要事,与你聚一场也无妨。”
一路上只听章俊才左一句“听闻殿下英明神武果不其然”,右一句“当初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黄金已经送去,望殿下海涵”,游万洲一时有些乏,此人胸无点墨,只有嘴上利索,还惯是一副他瞧腻了的阿谀奉承样。
直到抵达名唤百味楼的食肆,上菜后浅尝些,又听他夸了一遍百味楼里的美食,游万洲才放下筷子问:“的确味道不差,看着生意也火红,经营此楼的商家是?”
“是郑家的百味楼,平日这里也是一座难求,今日有殿下赏光,才能如此顺利得座。”
既然他专程带自己来此,那么这郑家估计与县令章家有些牵扯,回头可以查查。游万洲点点头接下他奉承,面上与他谈笑风生。见气氛良好,章俊才便约了下次见面再请殿下玩玩,游万洲应下。
终于应付过了章俊才,游万洲回到王府去请王妃安。听闻儿子公务之余还在与章家之子来往,王妃欣慰点头道:“做得不错,越快熟悉当地的势力关系越好。说来,我今日听说当初那个惠家也在此处,毕竟与你有旧,改日去瞧瞧?”
娘又在多心了。游万洲一副严肃模样回:“那也已经过去了,现在儿子忙着,没有必要专程去一趟。”
夏王妃悠悠叹气:“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轻轻揭过这个话题。母子两又闲聊几句今日的琐事,一同吃了茶,便各自回房歇去。
亥时,游万洲轻轻推开门扉,便察觉一股目光在夜色中投向自己。他装作睡不着闲逛样,在王府花园玩了玩花瓣,又回房去。
“影一,”游万洲一声轻唤,暗卫悄无声息跪在他面前,“我从左侧窗离开,记得引开那个跟踪者的视线。”
甩脱了暗夜里的盯梢人,游万洲再次在小屋中与惠芷玉相聚。
27.靠近
刚碰上面,惠芷玉还没来得及开口交代今日发生的事,便听见游万洲正色道:“安安,我被跟踪了。”
“你被跟踪了?”惠芷玉张眼又立刻转身将窗帘一扯,阻拦了窗外月色星光,才转身问:“怎么回事?”
“也不必如此,我已经把跟踪者甩开了,”游万洲笑了两声,才回话,“应是我娘派的人,毕竟我在王府都能察觉到此人视线,他必须也在王府才行。况且今日,我娘还说她晓得了惠家在此,还问我要不要改日去拜访你们。”
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惠芷玉皱起眉来,斟酌着:“鸣县里我家也有名,她能知道不稀奇,可是为何竟然就派人盯梢?你今天都去了何处?”
“我只是在县衙听他们汇报军机、赋税情况,下午与章俊才去百味楼吃了顿饭,不应当引起她疑心才对,”游万洲呼出一气,摇了摇头,“这次容易引开,不知道下次会如何,恐怕以后不能常相见了。”
明明他们好不容易在一处,竟然还是会无法常见。惠芷玉揪了揪自己衣袖,心内不忿、不舍纠缠,伸出胳膊拉住他的手,道:“不然我暗地里雇人来接应你?”
“不可,若被察觉,定会给你家惹来祸事,”游万洲认真地否决这一提议,转了句话,“况且我需要的是可信之人,让我想想……”
他垂眼正下意识要抬手,忽然发现自己手被她拉得紧,愣了下,又看去,瞧她眉头微蹙眼中担忧,宽慰她道:“安安,别担心,我会想出办法的。”
“我与你一起想,”惠芷玉见他并不排斥,又近了些,肩膀挨上他的肩膀,“你现在应当是可用之人太少,又要装成不被人看出端倪的平常样。”
“……嗯。”听得游万洲声音微微停顿,惠芷玉拿不准他心思,还是谈正事:“你平日除了县衙,还会去什么地方?”
这回游万洲倒是如常开口,“晨起去县衙看看他们的事务,午间打算在鸣县各处转转,体察民情。不过既然章家已经来人与我接触,后面几家应当也会路上‘巧遇’我,我正考虑多跟这些人接触,摸清鸣县关系网。午后会回去念书习武,晚间跟你会面。”
听他将与自己会面一事单独列出,惠芷玉满意笑起,“既然现在不便晚间碰面了,那不如我们在你摸排鸣县关系网时会面?我们惠家虽为商贾,在鸣县也是高门大户,你若要体察民情,必不可能绕过惠家。”
“这只是权宜之策,”游万洲并不认同,补充着,“我总不能天天去惠家商铺查看,否则太显眼。鸣县有什么地方,人烟稀少,但又适合我每日去探看吗?”
不待惠芷玉开口,游万洲眼睛一亮:“蟒山石场。剿匪正是当前最紧要事,我去一线查勘合情合理。”
“不行!”惠芷玉立刻反对,“若是去剿匪前线,你受伤了怎么办?”
“你忘了我功夫不差吗,我也不会自己一人去,”游万洲敲了敲她额头,“而且我确实很想尽早解决此事。探明飞龙山寨集结蟒山石场的缘由,清除匪患,你和百姓就都能安心度日,也不用担惊受怕。”
“不行,”惠芷玉拍开他的手皱起眉,“你才多大,就要去前线。刀剑无眼,哪怕你身边人再多又如何,若有人放暗箭怎么办?”
“我若不管自然无事一身轻,那你呢?”游万洲皱了皱眉声音略高,“匪患不除,改日下山攻打鸣县,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安心?更何况鸣县人口众多,我也不能看着百姓受苦。”
眼瞧今天不将他说服事情就不能了了,可也无法将飞龙山寨不会攻打鸣县一事出口。惠芷玉暂时停歇争执,静下来深呼吸几口气,问:“圆圆,你在着急什么?”
在她冷静的目光下,游万洲也稍微静下来,思索着道:“我听说了,飞龙山寨有近万人,且都聚集在蟒山石场,他们可能不至于攻打固若金汤的鸣县。可你家有重要产业在石场,如果他们盯上这里,影响到你家生计,甚至若是你去巡视时遭了什么危险。”
说到此,游万洲停了话,抬手揉了揉眉心,“……而且我待不了多久,我要是走了还有谁能护你?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着急。”
听闻此言,惠芷玉反而笑出来,边笑着边握紧他的手捏了捏,歪头瞅他:“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你是不是太关心则乱了?”
“我关心你不是自然的么。”游万洲小声嘀咕。
“不用太着急呀,你听我跟你说说,”惠芷玉举起另一只手放在两人之间,比了个一,“首先,飞龙山寨只有每年秋季才下山劫掠,县尉大人可能没告诉你,他们劫掠的都是靠山村落,你读的兵书比我多,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在她的引导下,游万洲看着那只指头道:“——他们骑兵很少,无法长途奔袭,只能靠闪击之法抢夺财物。且靠山村落交通没那么便利,累积财物食物也少,如果仅仅这般规模就足够供养山寨,那么山寨成员本身应不多。”
惠芷玉惊讶地眨了眨眼,“原来还能推断出山寨规模?”
“……如果有那些村落的赋税信息,应该可以推算得更准确,”游万洲也瞄她一眼,“你是哄我,还是真不知道?”
“我能把家里的账算明白已是不错,哪儿有时间去琢磨兵法,真不知道,”见他心情转好还能瞄自己,惠芷玉便笑嘻嘻地贴过去将脑袋靠在他肩窝,“圆圆果然好厉害。”
换来他迟疑小声问:“安安,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惠芷玉扬声,故作不满:“咱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坐累了,不能靠你一会了?”
游万洲抬手摸了摸鼻尖,一想也是,好朋友应当不用拘束太多,“那你靠吧。”
享受着小少年已经宽开的肩,鼻尖沉香木味环绕,惠芷玉计谋得逞,于是舒服地举起第二根指头,“其次,我在的这四年,也雇佣了不少侍卫。我的侍卫队也在石场驻扎守卫,曾有一小股想劫掠矿石的匪徒与石场侍卫队交过手,结果我方装备精良无一人牺牲,匪徒却没什么好装备被打跑。所以哪怕他们打过来,也不用担心。”
靠在他肩窝,便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声带振动,“若他们装备粗陋,那迄今为止,他们只是靠着地利藏身,若官府能靠精兵巡山包围,剿灭他们易如反掌!”
他听着像是激动起来了,惠芷玉捏捏他的手掌,提醒道:“我只是听侍卫们汇报说他们遭遇的那股匪徒装备粗陋,你可别以偏概全。”
游万洲这才冷静下来,认同点头,“你说的是。还是得刺探出更准确的情报才可。”
“所以——你,不,准,去剿匪一线,懂了吗?”惠芷玉用两根手指戳他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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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隔着衣袍感受到肌肉柔韧。她思绪飘飞。
“别动了,有点痒,”游万洲抓住她不老实的手,才松了口气,“既然你担忧,我不去便是……可我们该在何处见面?”
“还是在石场,”惠芷玉任他捉着,“蟒山石场毕竟也算公共地势,除了我惠家,也有其他营生的家族在石场开采石料。你去这里多体察,在名义上挑不出毛病来,更重要的是,只要不去靠山的场地,石场地势开阔,若有人跟踪你,一眼便能瞧见。”
“我还可以顺便去看看剿匪战事。”
“刚刚说那么多,你都不听?”惠芷玉抬头瞪他,见他不好意思地匆忙摆了摆手道:“听的听的,安安都说得对。”
惠芷玉虚了虚眼,又靠上去,一字一顿:“若你非要去,那我也要去。”
这回他声音干脆果断,“不去,我绝对不去!”
轻哼一声,惠芷玉这才满意地在他肩窝蹭了蹭,表扬:“这就对了。”
这对吗?游万洲被她蹭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肩窝处就像安置了冰凉火烫的绒球,毛绒挨着肌肤,触觉格外灵敏。齿关扯了扯下唇,不禁微微低头去瞧安安,她倒是一副本该如此之样,正合着眼小憩。
……原来她的脸上也有小绒毛。这个念头一冒头便扯开游万洲注意,肩窝处仍然冰凉火烫,可安安眉眼舒张,似乎很愉悦。
罢了,那就随她。游万洲忍受着奇异感觉折磨,决定为最好的朋友抗住自己这些莫名其妙。
舒舒服服在竹马身上靠着歇息片刻,惠芷玉思绪倦懒,想着若是能跟小时候一般与他睡一铺不知会有多安逸。念头乱飘一会,她终于想起之前要跟他说的事。
“圆圆,你还记得我之前信里跟你提过的舅舅吗?”
“记得,后来他还去你家和你家商铺偷盗,你差人把他送去官府了?”
“本该如此的,”惠芷玉顿了顿,叹息,“我娘交了赎金,把他放了。”
游万洲沉思起来:“他造成的损失并不少,赵姨就这么原谅他了?”
“谁知道呢,”惠芷玉想着也心中不痛快,“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我娘和姥姥姥爷他们,难道就因为赵茂实是赵家唯一的男丁,要继承家主之位,就要如此包庇吗?”
“就是啊,”游万洲也赞同着,“反正赵姨现在回来鸣县了,分明也可以招赘,真不知道他们为何这么死板。”
“?”惠芷玉又抬起头来,盯着他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我呢。”
“?”游万洲疑惑看来,“你为何这么想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招赘后家族更加繁荣之事在历史上也有记载,懂得灵活变通才是生存之道。”
“说是这么说,”惠芷玉自知理亏,声音弱了些,“毕竟,你不是信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吗?所以我还以为,咳,”赶在圆圆嘴巴越来越撇之前转了话,“连思想都这么开阔,圆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诶!”
“哼!”游万洲睨她一眼,“别跟哄小孩似的,下次你再误会我,我真要生气了。”
用生气做威胁还不小孩吗。惠芷玉忍着笑装作严肃点头,“我绝对不再擅自揣测你的肚量了。”
又贴上他,开始絮叨过几日二姨母要来鸣县的家常事,时间在二人絮絮念念中过去。
28.赵秋珊
赵汀兰展开邀约信件,是县令杨夫人、好友苗秀颖,及严高二家的来信。县令夫人表示章俊才前些日已然知错,希望能以正经邀约方式,约惠小姐一叙。苗秀颖表示李唯心悦惠小姐,希望能再约个日子让两个孩子再相处相处。严高两家则传达出更多家族间两两结合更有利益之意。
想着女儿那一副对谁都不假辞色之样,赵汀兰颇有些头疼,只好暂且按下。
几日后,赵秋珊抵达鸣县的消息传来。惠芷玉早早便被母亲唤起,沐浴更衣挽发,收拾得精神抖擞,与她同去城门迎接二姨母。
赵家二老也派人在城门迎接,双方碰上便干脆一起行动。等了片刻,瞧见挂坠祥云纹路的车队,便知道是赵秋珊的车马队了。
祥云纹是晥州燕城燕家的家纹,燕家即是赵秋珊所嫁夫家,赵秋珊现是燕家侧夫人。燕家车队规模不大,只三辆,可驾的是高头骏马,侍卫装备精良眼神锐利。
惠芷玉瞧见第一辆车帘子被人撩开,一个眉目与母亲有七分相像的女子正惊喜着笑容满面:“姐姐,你怎么还亲自来接我,快上车来,我们一起回赵家。”
“妹妹,”赵汀兰扬眉笑起,带着女儿上了她的车,“多年不见了,今日总算有机会,当然想多看看你。”
一上车,惠芷玉便打量起自己这二姨母来。她身着青裳锦缎料,头饰流苏金步摇,面色红润康健,仅有车马劳顿的些微疲倦。从车马状况与衣着扮相来看,二姨母过的定是受宠的好日子。
“我心里也高兴得紧呢,”赵秋珊说着便牵起赵汀兰的手,“之前听说姐姐你回鸣县了,我便也想回来,但一直脱不开身。如今三弟出事,我总不能看着,便跟老爷说了几句,他允我回娘家省亲。没想到一回来便能见到姐姐,”赵秋珊说着竟是情难自已,抱住赵汀兰,“我真的很高兴。”
“怎么还像个姑娘似的,”赵汀兰也接住妹妹,轻轻拍她的后背,“都嫁人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端庄点,外甥女还在这呢。”
听罢,赵秋珊视线一转看见惠芷玉,连忙又坐起来理了理衣襟,从衣襟内摸出一叠红包,塞到惠芷玉手上,“芷玉,这是姨母的心意,切莫推辞。”
惠芷玉看了娘亲一眼,见她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客套两句,二姨母与母亲看来感情深厚,自然收下红包行了一礼:“谢姨母。”
赵秋珊伸手便在她发间抚了一下,边瞧边赞:“芷玉这面貌气色,再长大些不知会有多美。现下有心怡郎君了么?”
某人笑脸浮现眼前。惠芷玉双手藏在袖间,摇了摇头道:“还没有,现下只想在家里好好打理家中生意,能跟娘一起就足够了。”
“真是懂事的孩子,”赵秋珊再次赞叹,转向赵汀兰,“姐姐,生了这么个女儿,你真是有福气。”
“是啊,我真有福气,”赵汀兰也抚了抚女儿的发,“安安这两年身子也好了,说是让我享福,现在家里生意都由她打理,我管管账看看经营状况即可,可不是有福气么。现下哪里都好,就愁着她嫁人之事呢。”
又是这个话题。惠芷玉不禁抬眼道:“娘,我还小呢,急什么。况且我们家眼下这情形,我以后是嫁人还是招赘,都还是两说呢。”
“当然是嫁人好,”赵汀兰接话,又问赵秋珊:“妹妹你也替我劝劝她。”
认同地颔首,赵秋珊向惠芷玉道:“还是嫁人好,那些优秀家族的公子可绝不会入赘,若招赘,便只能引来贪图家里财物能力之徒。不若找个家风良好、家世卓越的公子嫁了,促成两个家族间强强联合,才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呢。”
她们总是这套理。惠芷玉皱起眉,“可我们家现在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为何还要寻觅夫婿嫁人?”
“哎,芷玉,有能力过好日子虽然是好,若背后没有一个权势稳定的夫家,哪怕你们惠家如今风光无二,可做生意总有变数,若到时候官令有何变化,你总是独木难支,”赵秋珊耐心地说着,“生意越大,越需要背后有权,嫁一个有权势的夫家,才能决定你未来的日子,你得趁现在年轻,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赵汀兰初初听着还点头,越听越皱起眉来,打断了妹妹:“权势是重要,但也不是唯一的选夫因素,若照妹妹你这说法,不就得去攀最有权势之人吗?”
“就是如此啊姐姐,”赵秋珊略惊异看去,“当初你可是最让人羡慕的,能够嫁到京城去。可惠家早已失势,加之姐夫病故,姐姐你孤掌难鸣,这才搬回了鸣县,其中道理姐姐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对 。”
扶了扶额头,赵汀兰颇有些无奈,“虽是如此……可我并不想安安嫁给空有权势之人。”
“听起来,姐姐你已经有了意属的人家?”赵秋珊又弯起眼,“不若与我说说,我替你参谋参谋。”
犹豫了片刻,瞧了女儿一眼。惠芷玉正板着小脸盯过来。赵汀兰还是说了:“目前有四户人家比较热络,一个是县令章家,一个是县丞李家,还有商贾严家与地主高家。可章家的章俊才喜好女色,有些不学无术,不是好夫婿之选。李家的李唯是个一表人才的,性子也和善,房内目前也仅有两个通房十分干净。严家高家的公子人也相当不错,房内除了几个通房,也并无侍妾。”
一听这话,赵秋珊顿时精神,“姐姐,你们已经是做生意的好手了,当然要选章李两家,有官府相帮,以后定然一路坦荡。”
“娘,姨母,”惠芷玉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现在哪家都不想嫁。”
“只是我们聊聊而已,安安,你看看快要到否?”赵汀兰递她一盒点心,两句话打发掉不满的女儿,又向赵秋珊,“我也这么想,其中我更意属李家。”
“我倒觉得章家更好,”赵秋珊认真思忖,“县令家是鸣县真正的一把手,虽然这儿子听着不着调,可仅仅只是嫁过去,便能收获比李家更多的威势。况且现在的章县令一定也会安排好儿子未来官途,哪怕他不学无术,也会比县丞家更进一步。”
说着,看赵汀兰蹙眉不赞同样,赵秋珊凑过去与她耳语:“若是担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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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好女色惹后宅不宁,我可以教芷玉御宅之法。侍妾这种下人都是纸老虎,很容易对付,更何况芷玉将来还是正妻,更不怕她们。”
几句话落在赵汀兰耳中仿若惊雷,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妹妹:“你以前可从不会这么说。”
“姐姐,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赵秋珊只笑眯眯样,“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好的,虽然芷玉不是我的女儿,可我也希望她好。”
瞧瞧一旁趴在车窗的惠芷玉,她又贴着赵汀兰轻声:“不是哪家男人都能跟姐夫一样,一个女人都无的。哪怕是李家儿子,不也有通房么?既然芷玉早晚要嫁人,那她总得早日明白与这些女人相处之道,姐姐你不懂这些,可我懂,我能帮你。”
摆了摆手,赵汀兰抿着唇一时难以接受,声音轻着:“再容我想想,再想想。”
叹一口气,赵秋珊体贴地换了话:“不过话说回来,姐姐,如果你那处还有染坊的红色料,不管是朱赤款式还是浅羽款式,能不能给我留一匹?”
赵汀兰回过神,“自然可以,安安,”她扬声唤道,“咱家染坊的红色料,给你二姨母留一匹吧。”
从窗边转头,方才她们姐妹二人说话声听了个大半,惠芷玉心里正闷着。虽然是姨母开口,但是规矩不能坏,于是道:“红色料稀少,目前只够供于京城贵人们,二姨母若不着急,待之后原料充裕,我再给你送去?”
“只供于京城贵人?”赵秋珊听罢笑容更盛,柔着声问:“姨母现下确有些着急,夫家的正室近日得了娘家助力,总压我不快。若此时我能获得惠家助力,拿到只有京城贵人才能得的惠氏红色料,便可在老爷面前扬眉吐气了。芷玉可否帮我一下?”
惠芷玉本就不快,现下瞧着二姨母,见她一副含笑、言辞得体样,话里话外间却并未将染坊如今状况考量进去,只念着自己的得利。不由得眯起眼来。
再看向母亲,娘亲仿若不觉,也跟着劝她:“是该帮衬。”
耐下性子,或许姨母只是不明内情,惠芷玉细细道来:“姨母,不是芷玉不愿帮。惠氏染坊的料由于原料开采困难,近日难得,现下店里有的料子都已经被贵人们预定,实在是腾不出来。若硬腾,恐怕会得罪京城客人,不便于日后生意。听着姨母只是想在燕家压那正室一头,不如我准备一些珠宝金银给姨母,也显出你有娘家助力?”
“这……”赵秋珊面露难色,拿眼神瞄着赵汀兰。
听得女儿如此分析,赵汀兰也明白过来惠氏染坊囧况,她便垂眼认真思索两番,看向赵秋珊:“如此看来,新成料怕是无法了。我那还有过往红色料做出的两件衣,一直妥帖收着未穿过,若妹妹不嫌,送你如何?”
“如此也好,”赵秋珊便顺势松了口风,“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姐姐。”
幸好娘总能在关键时刻清醒过来。惠芷玉也松了口气,若娘一意孤行让她腾出新料给二姨母,她总不能彻底逆了娘的心意,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但总不如如今直接拒绝了更方便。
29.赵家之事
解决了衣料问题,赵秋珊又换着话闲聊:“不过姐姐,你方才说芷玉在打理家中生意,原来是真的。”
“很不可思议对吧?”赵汀兰说着一副骄傲样子,“安安还是读书的好苗子,以前她贪玩,现在懂事了。若是男子,说不定还能考个状元呢。”
“真不知道我家那几个什么时候才能有芷玉的伶俐。”赵秋珊捧着话,二位长辈越聊越远,惠芷玉的注意逐渐去往天边。
自从八岁那年与娘吵过架,被知画她们压着关在房中,惠芷玉便察觉自己只能依于娘亲生活之实。若娘一意孤行,她便无力反抗,甚至连人身自由都无法自己掌握。
虽然娘都是为了她好,女儿靠娘也天经地义,可她有必须自己去做的事,且此事危险重重,娘定会阻拦,她不能靠娘。
待身与意逐渐适应,她不再莫名身体不适,便自告奋勇接手了惠家的生意。起初赵汀兰还担心她胡来,却见在惠芷玉手下,商铺状况一日好过一日,便也逐渐放心放权,做起女儿的大后方。
而惠芷玉也趁此机会,用了不少银钱,添了家中自己的侍女侍卫,至少在惠家,她也是名副其实的半个主人,再不会轻易被娘掣肘。
不过这件事娘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她也不希望娘因此多心。惠芷玉眼瞧着赵家大门逐渐现前,转过头去:“娘,姨母,我们到了。”
从赵家出来迎接的仆从先入宅汇报,赵秋珊的三辆车也先后入宅。下了马车,便看见赵家二老在外迎接,赵老太太一步上前拉住赵秋珊的手,上下仔细瞧,说:“秋儿看着瘦了,赶路累了吧,去歇歇?一会儿做好了菜,娘再唤你。”
“跟姐姐一路聊回来,现在早就不累了,娘,不必费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给你们带了点礼物,已经让他们放去库房了,你们要收着。”赵秋珊也握住赵老太太的手,神色柔和。
说着话,一家人往前堂走去。赵老爷子听说二女儿如今过得也好,当年虽是侍妾身份入燕宅,现在却已经被抬为侧室,也不住点头道:“当年你出嫁最让人忧心,总是直言快语,在后宅容易惹出祸端,现在也有了女人样子,能得夫家喜欢,就好。”
“是啊,爹说得对,”赵秋珊捂着唇笑,“我现在可算是明白您当年的教诲了,还是得在面上温柔小意、贤惠大方,才能抓住夫君的心。”
“妹妹真是变了,不过能过上好日子就是极好的。”赵汀兰也叹息着笑。
在一旁坐着听,惠芷玉顿感无聊。如果真要装成温柔贤惠样子,才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那不就说明这人喜欢的只是温柔贤惠这一性子,而非这个女人吗?
至少她不想过上这般以谋算换利益的“好日子”。惠芷玉吃着知礼剥的花生,也明白自己内心话语不合时宜,只好闷不作声。
咀嚼花生的动作顿了顿——简千金似乎就是娴静温婉的,他喜欢的也是这类么?惠芷玉陷入某种复杂难言心思当中。
耳里已经没了长辈们无聊的家常,缓了半晌,才回过神听见赵秋珊问:“说来,茂实现在如何了?我听说他遇见些事,他还在家里吗?”
二老笑容一滞,赵老爷子叹口气道:“上回他去春儿的商铺、家中偷盗,把他从官府赎回来后,现在只在家里他那小院待着,谁叫都不应。”
“怎会如此……”赵秋珊敛了笑也忧心,“他还有妻儿,若继续这样消沉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摇了摇头,赵老太太接话:“他夫妻二人都整日在那小院里,也不出来见人。孙儿之前去博坊,虽然现在还被关着管教,但也不像他俩这样消沉。唉!现在这样哪儿还有为人父母的样子!”说罢又拐杖一杵,咚咚震响。
“娘,你莫生气,”赵汀兰赶紧搀住老太太,“大夫也说你应静心养神,不宜动怒。”
一直闷在小院里,不出来见人?这操作听着有些耳熟 ,就像——惠芷玉灵机一动道:“既然舅舅舅母不出来,那我们去看望他们吧。”
众人面面相觑,稍一思量,赵老爷子当先认可:“安安说的是,总不能一直叫他们闷着了,至少出来院里晒晒太阳。”便起先往赵茂实的宅院去。
惠芷玉起身立刻跟上,她倒要瞧瞧这三舅三舅母,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若只是表弟去博坊欠了款,他怎么着急忙慌来盗窃,甚至被逼出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
赵茂实宅院不远,走了一会儿便到。甫一踏入院中,惠芷玉便感觉一种格外的幽寂,竟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她左右瞧着,问姥姥:“舅舅院里都没有伺候的人吗?”
“他说不想要人伺候,把他们都赶走了。”
来到房门前,只听姥爷唤一声:“茂实,儿媳,你们二姐回来了,也该出来见见她。”
一片寂静,无人回声。惠芷玉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按捺着自己的手痒,不僭越去开门,提醒道:“许是睡过了,正好快到饭点了,姥爷,干脆开门叫醒吧。”
赵老太爷先起手推了下,房门纹丝不动,他皱起眉,对侍卫命令一声,两个侍卫得令,抬起手肘一齐撞开房门。吱呀声中门扉洞开,屋内连窗都没开,昏黑一片。
两个侍卫进屋巡视一番,很快出来对赵老爷子汇报:“老爷,屋内无人。”
见长辈们都惊疑不定地相互对望,惠芷玉在心里窃笑,只可惜这大不敬的快乐可不便与他们分享。
“这两个孽障!”赵老太太此时终于转过弯来,气的拐杖又咚咚杵地,“竟是一直在骗我们,他们私自跑哪儿去了!”
赵老太爷也沉下了脸,进去屋内亲自看了眼,才出来道:“昨日晚间说话的时候他们还在,把全赵家的下人都叫来,究竟有没有人瞧见他二人的行踪。”
赵家仆人们汇集到大堂前空旷场地,听赵老太爷问话,大家低头不敢出声,直到一个婢女颤抖着走上前,恭敬行礼:“老爷,我昨儿起夜,路过少爷的宅院,看见过两道影子从墙头落过去。当时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有些害怕,就抓紧回房了。”
赵老太爷默了会,有了头绪,“赏她三两银子。侍卫队,分几波去鸣县博坊寻人。”
赵老太太带着自己两个女儿,其中赵汀兰拉着惠芷玉想进屋退避一番,惠芷玉挣开母亲的手道:“娘,我们也要去看看。”
“安安,博坊鱼龙混杂,不适合女儿家去看,乖,等你姥爷查出结果再说。”
惠芷玉反手拉住娘亲的手腕,说:“那就更应该去看看,娘你念旧一直狠不下心,现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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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瞧舅舅是什么德行!”
赵汀兰眉心一动,面上显出犹豫之色。已经退回屋内的赵秋珊却朗声:“姐姐,此事自有爹娘处理,我们不该插手。”已经坐下消火气的赵老太太也唤着:“春儿,等着就是。”
赵汀兰皱起眉几番纠结。惠芷玉知道不能错过让娘认清舅舅真面目的机会,不顾二人叫唤狠下心拽住娘就往外走,喊道:“李常安,跟上我姥爷他们!”
“姐姐!”赵秋珊的声音自此被甩在身后。
跟着赵老太爷的队伍上了马车,赵老太爷瞧见她们二人,不赞同地皱起眉:“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见娘亲低着头嗫嚅嘴唇说不出话,惠芷玉挺身而出:“姥爷,我和娘也是当事人,舅舅偷窃一事肯定另有隐情,我们也想知道为何如此。你就允了我们这次吧。”
赵老太爷坐在位上静默着,赵汀兰不自觉绞紧了手帕,却又感觉女儿稳稳握住她的掌,竟有种令人安心之感。
“罢了,那便同去。”赵老爷子摆了摆手让人放下车帘,马车启程。
他们去往鸣县最大的博坊——逍遥坊。惠芷玉牵着娘亲下车,在赵老太爷、赵家侍卫、自家侍卫的人流中迈入博坊。
入门前还算静谧,入门后满耳喧哗。一拨人喊着大大大,一拨人喊着小小小,有人跪下哭天喊地,有人抱着金银仰天大笑。
在哭天喊地的人中,惠芷玉目光捕捉到了赵茂实。没想到才搜第一家就正中靶心,她唤了声姥爷,拉着不安的娘亲过去。
赵茂实状若疯癫,哭喊着以头抢地:“我的钱——!怎么又输了,怎么又输了,下一把,下一把我一定要赢,我要押上这个!”他反手一摘腰间玉牌拍在地上,博坊经营人瞥眼呦呵一声,“赵公子,这好像是你们赵家的家传玉牌吧?真要押,输了可拿不回来?”
赵茂实抬起头,发冠散乱,双目赤红,粗气如牛,吼着:“押——!”
下一秒连惠芷玉都没来得及反应,娘亲松开她两步冲去,扬起手,“啪”一声,通红的五指印烙在了舅舅脸上。
“赵茂实!”赵汀兰怒发冲冠,“那是家主印信,你弱冠时爹亲手交到你手上,你当时还说定会振兴赵家光宗耀祖!”
错愕地眨眨眼,惠芷玉生平第一次见娘如此愤怒失态。她连忙带着李常安上前,将玉牌捡起仔细擦拭下递给娘亲,对博坊经营人道:“这个不押,我们马上将人带走。”经营人谦逊地行了一礼道请随意。
赵老太爷终于赶来,气不顺,脸色铁青着,直接差人:“把这孽障带回家!”
“啊,啊,啊啊——”赵茂实爬了两下支起身,去抢赵汀兰手上玉牌,“我还没输,我还能赢,给我,我要押!这一把我肯定能全赢回来,爹,大姐,只要赢了我就能光宗耀祖!”
赵老太爷气的手颤指着他。在他碰到赵汀兰之前,李常安一棍敲开他的手。赵家侍卫随即团团围上,控制住疯魔的赵茂实。
那头侍卫在博坊里寻觅,不远处看见陷在赌博里的赵茂实之妻徐氏,一同发落押走。
一出闹剧落幕,惠芷玉搀扶着母亲与姥爷坐上马车。路上,母亲掩面而泣,姥爷也皱着眉时不时叹气,她也没了主意,沉默着陪伴他们。
30.她的决心
在母亲的哭声中一路沉默,临到赵家,母亲的哭声也渐渐弱下。惠芷玉牵着她的手看向她,见赵汀兰已经熄了哭势,只用手帕轻拭眼角余泪。
“娘。”惠芷玉握紧她的手,只希望自己能减轻一分娘亲的苦痛。
“安安,这次多亏了你,”赵汀兰声音里还带着颤,可在破碎之下又有什么在萌芽,“你之前,说的都对,是我一叶障目。”
赵汀兰深呼吸,抬头看向赵老太爷,正色道:“爹,赵家不能交给赵茂实,博坊毁人心智,就连爹你亲自抓他现行,他也不知悔改,他已经废了。若还想让茂实重回平常生活,今后必须严加看管,而这赵家,是万万不能给他的。”
赵老太爷疲惫地合上眼,声音也轻:“我倒还能再撑一撑,可再之后呢?茂实支不起来,孙儿也误入歧途,总不能看着赵家衰落……”
“爹,女儿可以,”赵汀兰越说,语气越是坚定,“我能支起赵家,虽然现在已经算与赵家分家,但女儿绝不会再嫁。赵家所涉足的产业我也略知一二,对我而言,赵家管理起来并不难。”
“春儿,”赵老太爷蹙起眉,睁开眼,“即便你能力足够,又能如何?若惠家与赵家产生利益纠纷,你能摆明自己的立场吗?”
“我所认的惠家也只有徽哥的家,”赵汀兰毫不退让,“其余惠家人,从来没有与我们来往过,他们早看出惠徽不足以留京,也早就断了关系!现在徽哥已去,我所认的仅芷玉一人。”
娘亲看了过来,目中光彩逼人,惠芷玉第一次得见娘亲如此,由衷为她高兴,笑着说:“我当然也不会让娘亲夹在那些陌生人和赵家之间。”
赵汀兰眼神忽然柔和,她伸手将女儿搂入怀里,轻拍了两下,又看向赵老太爷:“所以你不必担忧,爹。”
“哎,”赵老太爷叹一声气,“再让我想想。”
回到赵家,赵老太爷令侍卫将赵茂实两夫妻分锁两间房,除了食物饮水及夜壶,一概不准出入。下完令后老太爷脚步略虚,赵汀兰和惠芷玉一人一边,搀着他坐回前堂。
赵秋珊与赵老太太也前来问话,赵汀兰将所见实情一一道来,换得妹妹惊愕、母亲恼恨,于是换了话,招呼大家先用餐。
餐桌上气氛也凝重,察觉现下不是相聚述情的好时机,也要给二老留些思索余地,用完餐后赵汀兰唤赵秋珊来惠宅住,三人便与二老告别。
惠芷玉抬眼一瞧天色还未晚,按照与他说好的时辰,想着现在过去石场还能遇见,便跟娘亲二姨母道别,去往石场。
还未抵达,远远在平地上便能瞧见信王世子的那队侍卫。想起游万洲说过有人跟踪,惠芷玉放下车帘,谨慎问驾车的李常安一句:“有人跟着世子吗?”
“有一人很可疑,”李常安甩一下缰绳,目不斜视,“身着平民服饰,下盘却很稳,此时正在城口时不时看着石场处,行迹与常人不一,应当就是他。”
点了点头,惠芷玉又问:“如果我让你去跟踪世子,世子现在在地势平坦的石场,以你的身手,你会怎么做?”
李常安远眺石场,思了片刻道:“虽然是平地,但石场本身工人、采石器林立,只要混合出城的人流缓慢靠近,坐在路边歇脚等待时机,伺机藏于石场采石器旁还是可行的。只是的确风险太大,若不能提前做好准备,我也容易被发现。”
连李常安都说风险太大容易被发现,惠芷玉便放下了心。至少在石场处,这个跟踪者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剩下的只有他的侍卫,只要能瞒过王府侍卫们,他们便可放心相聚。惠芷玉正在绞尽脑汁思索怎么支开那帮侍卫,李常安已经驾着车马到了惠家石场。
沉思中惠芷玉没有下车,两手食指摁着自己的两边太阳穴,正苦恼着,就见车帘一开,游万洲踩阶跳上来:“安安,你都到了,怎么不下来?”
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惠芷玉立刻拉开窗帘去瞧外面侍卫,一个人也无。她松了口气放下帘子:“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不瞒他们了。”
“与你安危有关,怎么可能不瞒,”游万洲两步来她身边,顿了顿,挪一步,隔着一空位坐在她旁边,“反正就是叫他们去石场巡视,好办。”
低眼瞧中间的空隙,惠芷玉挪过去与他坐一起:“知道啦,我们圆圆很关心我呢。”
见游万洲又摸了摸他的鼻尖似乎想再往旁边挪一挪,惠芷玉及时阻止他,问:“别动了,是不是等很久了?”
游万洲只好止住挪势,“没有,放心吧,我也是刚到惠家石场,刚来就看到你家马车停在这儿。”
刚到啊。侧头瞧瞧他神色,惠芷玉瞧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假话。
不过他听话没有挪动了。想到这她扬起唇角,又努力压住,装着关心样继续试探他:“这次我也没想到赵家会出事,下次若再有突发情况,我会赶紧差人告知你,你也不用等着了。”
“我真没等,本来约好的也就是这个时辰,你来了我就没等,”游万洲说着从兜里摸出块石头来,“你瞧,我巡视石场的时候看见这个,送你。”
接过来一看,是块两端微凸,底尖略细,似乎桃心样的蓝色石头。惠芷玉心里一跳看他:“你怎么送我这个?”
“好看吧,我一眼就在满地碎石里看见它了,”游万洲得意扬眉,“你以前也给我送了许多漂亮石头,我也送你呀。”
竟是如此……惠芷玉半颗心微微低落,但还算高兴,将蓝色心石放入衣襟妥帖收着。
过了这茬,游万洲才终于想起她方才说赵家出事,半好奇半关心问:“赵家是你母亲的娘家吧,出什么事了?”
惠芷玉的思绪也被他拉回,便将迎接姨母、发现舅舅不在院、在博坊看见舅舅疯魔样编了串脍炙人口的故事娓娓道来。
讲到娘亲果断给舅舅一掌,她忽然停下,看向已经听入迷的游万洲,心里有了个坏主意,问:“你猜后来怎么了?”
“嗯?”游万洲回过神想了想,“发现舅舅真面目,之后就该是算账了?哎呀你别让我猜了,你快说你快说。”
“咳咳,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惠芷玉假装咳嗽着,将隐秘心思宣出口,“你觉得,你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刚才动坏心思时还不觉如何,反而现在一股脑出了口,心脏跳动更快。惠芷玉缓缓拉长呼吸,试图压下某种紧张,可每当稍一缓和,慌张的热流又重新窜上脊椎。
她悄悄攥紧自己衣袖,眼神逐渐飘往车窗,又惊觉太过心虚,重新挪回看着他眼。
游万洲皱着眉手指遮唇看她,一副茫然不知她为何问此的模样,强压着疑虑思索半晌,却又唇角下撇,疑问更深,语气飘忽:“喜欢?”顿了顿,“安安你这样的,不就是我喜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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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若惊雷劈在面上,惠芷玉顿时觉得脸都被劈熟了。赶紧低下头捡起桌上一把团扇遮住脸,半晌出不来话。
见她如此动静又不说话,游万洲纳闷摸摸下巴,伸手去抓她扇子:“你怎么不说话了,遮什么呢,让我看看。”
“——!”知晓自己速度比不过,惠芷玉干脆一双手直接将扇子压在自己脸上,绝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现在模样。
“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游万洲一手抓着她手腕,“怎么不理我了,到底在藏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你别扯我,”惠芷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分明是你害的,你现在还欺负我。”
“我又害你什么了?”游万洲更是不满,“不是你问我喜欢什么的吗,我就是喜欢和你玩啊。”
捂扇的手抖了一下,惠芷玉突然从云端掉下来。她松手放下扇,怒气冲冲瞪他一眼。
这一眼瞪得游万洲又不明所以,有点气弱,问:“你,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没生气。”惠芷玉扭头看向窗外,反复叮嘱自己,他是个傻子他是个傻子,聪明人不能跟傻子计较。
沉默中,游万洲忐忑起来,他靠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心问:“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手被握住,惠芷玉便瞅去一眼,见到他茫然小心的眼神,又心尖一疼,忽然消了羞恼之气。
反握住他的手,惠芷玉终于冷静下来,看着他认真说话:“圆圆,我最近情绪会起伏比较大,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为什么?”
“……你去问大夫,癸水是什么,”惠芷玉还是没忍住手指在他掌心揪拧一下,“怎么这么傻啊!”自己去问大夫出丑去吧!
“我以前又不知道我会去问的,好疼啊!”游万洲缩回手不住往掌心里吹气,埋怨的眼神时不时瞄她。
谁让她喜欢了这么个傻子。惠芷玉撇了撇嘴,从车里翻出清凉药膏,夺过他的手凶巴巴地涂。
可除了傻一点,他什么都好。涂抹动作又轻了下来,这么好的圆圆,她绝不会放手了。
晚间,夏王妃在王府聆听手下的汇报。
“启禀殿下,世子殿下他今日一早离开王府,先是去了鸣县县衙,并且是去了县尉署与知县公署;午时离开县衙后,去参加了由章县令长子举办、邀请了鸣县名流公子们的采风宴;玩到下午,又与李县丞家李唯、章县令家章俊才等人单独去食肆用餐;而后世子去鸣县郊外的蟒山石场巡视各家施工状况。”
半倚靠在躺椅上,夏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自己小指上的长甲,漫不经心问:“世子还见过别的什么人吗?”
“并未。”一身平民服饰的手下恭敬着。
“……”停了抚摸动作,夏王妃蹙起眉来,“你今天确实未曾远离过世子,一直看着他从离开王府,到回王府吗?”
“是的,只有两件事我不得不远离。一是世子去采风宴,人多眼杂,无法近旁;一是世子去蟒山石场,地势广袤,无从藏身。”
眉目依然紧皱着,夏王妃慢慢起身,摆摆手道:“罢了,你便继续去跟着世子吧。尤其要注意常人入睡时间,若他如上次那般出了屋,必须如实汇报。”
“是。”手下领命告退。夏王妃拿起小扇,轻轻扇起微风,却吹不平她深深的疑虑。
31.怒
接下来几日,在手下的汇报中,世子依然一副正常社交样,哪怕跟惠家偶有接触,也都是正常体察。
于是夏王妃待到晚间入睡时段,只带了大侍女和一个年轻的小侍女,自己去了儿子院内。
游万洲已经和衣入被窝,听着屋外动静睁开眼看向门,听见娘亲的声音唤了句:“圆圆,睡否?”
“还未,等一下,”游万洲赶紧爬起套上外衣,屋内侍从给她开门,游万洲整理着衣物端步过去,“这么晚了,娘怎么忽然来儿子这里?”
夏瑶岑微微扫眼,见儿子匆忙间衣裳微乱,还能看见睡时衣物,知他的确正准备入眠。脚步前迈,主动牵起儿子的手带他到床边坐下,道:“不必多礼。想着你近日新学许多东西,总会劳累,我唤大夫给你熬了点养神的汤,”大侍女将汤药呈于世子眼前,“喝些再睡,对身子好。”
居然是为了这种小事亲自前来,分明之前都是遣人。忽然得娘亲如此直接的关怀,游万洲有些惊讶,忍不住笑起,“儿子不孝,害娘操心了。”接过温热的汤药喝下。
“毕竟人生地不熟,若娘也不操心,还有谁会关心我家圆圆?”夏瑶岑拿起帕子,轻轻给儿子擦掉药效冒出的薄汗,问:“县衙事务多么?”
“虽然事务不少,城郊剿匪、赋税计算之类,但总是急不得,每日按部就班地走,其实也还好。”游万洲老实回答,内心安然。
见娘亲微微颔首,“与鸣县的那些公子们来往又如何,有值得结识之人么?”
这个问题需要他过个脑,游万洲根据近日印象给公子们一一排序:“章县令家的长子,章修明。李县丞家的二子,李唯。这二人谈吐不凡,也都有功名傍身,虽然现在都担任些小官职,可若说值得结识,便是他们。”
“与你相处着更自在的,又有哪些?”夏瑶岑又问,同时示意小侍女上前给世子更衣。
没有让小侍女近身,游万洲自己将外衣脱了让她去整好,才回:“都还算自在,他们都比我要大些,虽然我是世子,也能感觉到他们也都照顾着我。”
“外衣都褪了,莫再坐着了,小心着凉。”夏瑶岑提醒一句,游万洲动作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点点头,“那儿子先躺着了?”
娘只用眼神催促,游万洲乖乖入被窝。
“之前给你的那些侍女,怎么不在你屋里伺候?”夏瑶岑扫一圈他的屋,换了话。
游万洲脑袋探出被子,“我屋里有侍从伺候就够,便让她们去做活了。”
“侍从又怎么能有侍女的细致?”夏瑶岑无奈地摇了摇扇,“你也大了,总不能每次都让明月早晨来替你束发。”
明月便是娘的贴身大侍女。游万洲一想也是,至少束发需要个人伺候,便道:“那我改日去叫个人来。”
“用不着改日,就用她吧。”夏瑶岑示意小侍女上前,小侍女恭敬上来行礼,夏瑶岑说:“你给她取个名,莫再唤她去做粗活了。”
“那就叫明溪。明溪,你且退下,早晨我唤,再来伺候我。”游万洲吩咐着,明溪看一眼夏王妃,见她颔首,便依令退下。
此时游万洲心里早已失去那份安然,本以为娘真是来关怀,原来是想往他身边安人,暗的不够还来个明的。他躺在床上有些恹恹,道:“娘还有什么吩咐?”
夏瑶岑抬手给他掖一下被角,神情柔和,叮嘱着:“晚上莫打被,别着凉。若觉得事务繁多,也可歇两日再学。”又伸手抚了抚儿子头发,带着明月离开。
娘应该……还是关心他的。游万洲又开始摸不准,索性闭眼入睡。
次日早,游万洲甫一下床,便见明溪恭敬在外,跪着要给他穿袜穿鞋。游万洲皱了皱眉道:“你去准备束发即可。”
见明溪有些茫然,他补充两句:“你现在是我手下,只需听我令。不管先前谁教了你什么,在我这,你只用给我束发。”
明溪神色惊慌起来,游万洲瞧她可怜,又耐着性子解释:“你没做错任何事,只是我不习惯使唤侍女。除了束发,旁的事你去听管家吩咐,去吧。”
“遵命……”明溪只好行礼告退。人走了,游万洲才终于松懈下来,举起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三下五除二穿好衣鞋,随便挠挠头发甩了甩。侍从上前来给游万洲递上热巾,他自己净了脸。
寻常的几日也寻常过,游万洲却终于察觉到某些异样。例如娘亲总会在他入睡前递来碗汤药,总会问他今日做何,见了何人之话,甚至见他又想让明溪走上那些小侍女的老路,还肃着脸教育他一下。
“娘,”这夜,游万洲躺在床上忍不住开口,“你最近怎么天天来,何况我怎么待她都应无妨?”
“……”夏瑶岑坐在他床边瞧他,轻轻摇着扇,“圆圆,你今年该十三了。”
他也多少听过些,可没想到通房之事竟也会临到他头上。游万洲抿了抿唇道:“儿子现在还不想。”
“迟早的事,你还是留着明溪,”夏瑶岑只点一句,没有就着这个话继续,起身,“确实有些晚了,你在这好好睡罢,莫乱走。”便离开。
为何要专门挑一句莫乱走。游万洲捏了捏被子,每夜来他房中,原来是为了盯他,以免他夜半去与安安见面?
虽然娘的确不喜自己与安安这类百姓接触,可每夜亲自来盯,应当也不至于做到如此程度。游万洲又觉得自己是否多想,思索中,睡意都浅了。
纷杂的思绪莫名飘到了赵姨身上。仅仅只是听安安所言,只是见过赵姨几次,游万洲便对她印象深刻。
赵姨对安安的疼爱肉眼可见,她病时比谁都着急,彻夜不离地守候;她与有威胁之人来往时又软硬兼施着拦下,一心只为护孩子平安。虽然游万洲就是那个被拦之人,可他总讨厌不起赵姨来。
毕竟平心而论,若他真要下令,是可以轻易夺去安安一家性命的。正如他面对皇帝,皇帝也可轻易夺去他们王府的富贵荣华。
可是赵姨替安安拦在前了,而他只能自己面对着。游万洲心里乱,又知道自己这念头有些不懂事,如果爹、娘当真拦在前,说不定更会触怒陛下,结果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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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只是羡慕赵姨与安安相依为命,没有隔阂?毕竟虽然娘亲也疼他,可总是要借着世家礼法来规训,总是嘴上绕弯引他猜测。爹虽然也以他为傲,可也从未在他习武受伤时关心一句,从未在他因些意外仪礼稍有不端时饶恕过他。
娘亲的关心总隔着一层。爹又太过于严厉,不能亲近。游万洲闭着眼,思绪不受控地发散四处:
二姐呢。她当初只是救了自己,怎么就被罚了三年禁闭。他可不信什么行止不端,这分明只是借口,不然怎么之后二姐从来都没见过自己,分明在躲着他。
爹太过严厉,为何却偶有控制不住,要打自己?爹情绪失控时,娘分明也在附近,总能关心他替他涂药,又为何不替他拦着?总不能爹也要夺了娘的性命。
明明他的确不喜与那些世家子虚伪相对,为何爹娘又都总是叫他多与这些人来往,叫他去参宴,叫他要做上等人。
纷乱的心绪已经令他头脑发胀了,游万洲强迫自己收束,这一切他其实都知道答案的。因为他是信王世子,因为王府家中事只能是家事,不能扩大,甚至也不能叫下人多知晓。不可以明着处理,一切全都是暗流涌动。
胸口却有一股气堵着。如果现在能见到安安就好了,至少见到她的时候,总是高兴,总是能做自己,哪怕只是各自安静做活也是安心的。想着惠芷玉的脸,游万洲紧皱的眉慢慢散开,终于缓缓入眠。
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游万洲醒来时精神不好不坏,他照例自己做了一切,只坐在椅子上等明溪给他束发。
束着发,他忽觉异常。明溪的手穿过他颈与发的缝隙,指肚却轻轻划过他的后颈;明明隔着身位就能束好的发,明溪却贴近来,胸脯都擦着他的背。
游万洲立刻起身远了两步,回身眼光如剑:“你今日听了谁的吩咐?”
明溪被吓得跪倒在地磕头求饶:“明溪知错,请殿下饶我一命,是我糊涂,听了其他侍女说若能做殿下通房,便能在王府不被欺辱过上好日子。明溪知错了!”
“……是听王妃的侍女说的吗?”世子压着胸口的莫名怒意。
“不是,是院里其他的侍女说的,”明溪磕着头流下泪,“她们也是之前被派在殿下身边之人,我就听了。”
不是王妃?世子隔着门,望向王妃院落,眸中思量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最终游万洲回过神来,道:“你还有家人否?”
“明溪是罪人之女,早已没了家,求殿下看在我只是一时糊涂,饶了我罢!”
“……”游万洲从愤怒、杀意、冰冷、谋算、漠然中捡起一点怜悯,道:“我可以还你自由之身,再给你纹银百两。你若实在恐惧被人欺侮,用自由身与钱财,总能找到安身之地。”
明溪呆若木鸡地抬起头,都忘了不能与主家对视。她愣愣地看着游万洲,问:“真的吗?”
“处置一个侍女而已,这种权力我还是有的。”
侍女空洞的眼中焕发出名为希望的光。游万洲看着心中却发沉。
32.叛逆
既要还她自由身,便要写张放良书。游万洲披散着发,行至桌前提笔,写下几字问道:“你原来的姓名、年龄,家住何方?”
“田霞,今年二八,晥州泉县人。”明溪,现在叫田霞,一边忍不住擦拭自己眼泪,一边努力稳着声音。
游万洲当做不见,将她身份信息一一写明后,写到华光十七年六月十八,信王世子赦她奴籍,重归自由身。从桌斗里摸出世子印章,盖了印。又唤来侍从吩咐:“给她百两银,再雇一辆车载她去泉县。”
侍从低头称是,接过放良书往院外去。田霞泪眼着看看侍从,又回看世子殿下,犹豫了片刻重新朝世子殿下磕了三个响头:“殿下大恩无以为报,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游万洲闭了闭眼,内心颇不是滋味,道:“你走吧。”
田霞脚步匆匆跟着侍从奔向屋外灿烂的晴天。待她离开后,游万洲才抬眼,视线穿过屋内阴影穿过门洞,直达湛蓝之天,小声喃喃:“真美啊。”
再美也是被框住的井天。在书桌前坐了会儿,他自己去替自己束发,本以为是个简单活,未曾想一会边斜一会发松,沉默片刻,他干脆只梳直了,第一次披着发出门去。
出去王府的一路,府中仆从们见了他皆是一惊,虽然很快恭敬低下头,可游万洲稍微心思一转便知他们私底下会嚼什么舌根。信王世子居然不守规矩了,世子殿下也到了这个年纪云云,他曾经很在乎这些,不希望爹娘听了生气。
不顾旁人目光,游万洲上车坐行,临到王府门口,听见身后明月一声“世子殿下留步!”掀帘后瞧,王妃的车正追上来。
不待他下令车夫便停车,他也只能等王妃的车到了,下车去拱手:“娘。”
两位侍女掀开王妃马车的帘,在车下抬头,游万洲看见王妃端坐在上,以扇遮面,只能看见她那幽幽的眼,听她说:“如此出府,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只是儿子想这么做。”游万洲直视她的双眼。
“明月,给世子束发。”王妃一声令下,明月拿起梳子发带下车来。
“今日我不束发,”游万洲迈开一步避开明月的梳,“若娘无他事,儿子就去县衙了。”
“……”王妃微微蹙眉,“听说你还放了明溪,这也不合规矩。”
“我是她的主人,我就是她的规矩。”游万洲神色平静,正正地与王妃对视。
“你以后会是的,”王妃轻摇着扇,“待你弱冠,有了封地,承袭亲王之名,到了那时,你会是王府的规矩。”
听出她言下之意,游万洲终于皱起眉。只见王妃吩咐一声,他的侍从手持那张放良书、身后一个战战兢兢的田霞,从王妃车后的第二辆马车下来。
王妃微微扬声:“明溪试图私自逃离王府,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侍从刺啦撕掉了放良书,田霞眼神惊慌地看来,游万洲被瞧得捏紧了拳,也扬声:“娘,杖责二十是会死人的!”
“不忠心的奴仆,留有何用?”王妃幽深的目中终于露出刀光,“明溪自被贬为奴籍,信王府买下她,好吃好喝养她数年,如今到她效忠之时,竟想背离主家。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杖责二十已是开恩。”
在极为短暂的瞬间,游万洲心中划过千百种念头。娘如此逼他,无非是想让他两种行为:要么为了保明溪他妥协将她收为通房;要么他明哲保身任明溪受二十杖刑。而无论他选择哪一条,实际都是对王妃、王府的妥协。
娘亲很聪明,太聪明了。在他刚起反念的此刻便雷厉风行来掐灭星火,只要他一妥协,府中下人们瞧见,接下来整整八年,无人会再效命于他。而八年,娘可以做的事就太多了。
可若他不妥协呢?伺候他的侍从是娘的人,他的马夫是娘的人,他的侍卫也是娘的人,离了娘,他身边无人。且由娘出面否决他放人的合法性,他再怎么争论,也都只是更进一步加重明溪的刑罚——这些刑罚是替他受的。
用田霞的前程、或她的命,以及八年,就可以换自己在王府的安宁、娘的庇护。游万洲攥紧拳,此时最正确的做法自然是与娘妥协,虽然手段强硬,可娘总不会当真害他。
看一眼田霞,隔他两辆马车距离。松开拳,游万洲拱手道:“王妃殿下说的是,杖责二十已是开恩。”
王妃微微眯眼,声音带笑:“明白便好。”又看向下人:“世子顽皮,不想束发也属常事。来人,把明溪带下去受罚。”
“我也同去。”游万洲说罢向田霞那边迈步。王妃沉默着没有阻拦,左右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既无法诱世子收为通房,此仆便无用。竟诱得世子私放逾矩,此仆当除。
她冷冷地瞧着下仆明溪抖如筛糠,被恐惧占据心神,竟不顾仪礼,哭喊着求王妃殿下饶命,是世子殿下想放我,我不敢不听。看见游万洲脚步一顿,夏瑶岑心下不忍。
他才这么小,便要见识人心险恶,感受刺骨背叛吗?夏瑶岑放下扇吩咐:“明月,去把她嘴堵上。”
明月拾起手帕快步前去。游万洲也继续向明溪迈步,儿子背影挺拔,落下的影子颀长,夏瑶岑见他似乎未受影响之样,内心暗暗松一口气,又隐隐自豪。不愧是她的儿子。
游万洲已经行至田霞身前,他垂头,看见她挣扎着想挣脱壮年侍卫的束缚,听她口被团布堵住泄出呜声。此处已经够近,他喊:“影一!”
同时两掌出手,掌根狠敲两侍卫下颌,颌骨脆声响,抓住田霞的两个侍卫眼前一花一黑倒下。游万洲一手捞起田霞,“护卫我,我要放她走。”
游万洲轻功一行,迎着灿阳,带着人跃上屋檐。影一沉默着随行,用从晕倒侍卫处拿来的长枪护卫主人,抡起圈拦下一支快速飞来的冷箭。
“都不准放箭!”夏瑶岑瞳孔一缩大喝,训练有素、快速反应的侍卫们放下弓。
游万洲越过了王府的高墙。王妃抓起扇子快速扇着:“快去找世子,今日之事若有任何风声泄露,格杀勿论。”
出了王府,游万洲有些茫然。虽然是把人救了下来,可接下来还能去哪?但此地不宜久留,他随意选个方位继续疾行,行了半晌忽然发现,他正在去惠宅的路上。
又立刻刹住脚步。不行,不能去惠宅,会给安安惹麻烦的。带着田霞他立在原地,左右瞧了瞧,旁边宅院狭小不起眼,干脆直接跃入这处宅院之中。
甫一落地,便与正在院里摘草药的青年对上视线。青年瞳孔一缩立刻抱着药草后退:“天爷!我行医也是行得正坐得直,为何要降个不知惹了什么事的鸳鸯掉我这里哦!”
“谁和她是鸳鸯,”游万洲立刻把田霞松开,干脆上前去抓住此人衣襟以免他逃回屋内,“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回头一瞧,影一也落下来,游万洲立刻道:“你去找李常安,跟他们说一下情况,说我在。”他顿了顿,听见手中人声音弱弱:“妇女杏林馆。”
要转出火星的大脑顿时如被浸入冷水,游万洲冷静下来心思略活,忍着没吐槽这直白名字,对影一道:“……你去前面看看这里叫什么名,在哪条街哪一号,然后去找他们。这个时点他们应当还在城内巡视商铺。”
向来听令的影一这次却迟疑了:“可是这样属下就没法在您身边了。”
“无妨,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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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会出事。你快些把消息递到,看安安有没有办法把田霞送出城去,她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险。”
影一依然停在原地,看着游万洲,又看看惊魂未定的田霞,问:“殿下,您为何要救她?”
“我想救便救了,反正娘又不可能杖我二十,”游万洲皱起眉,“你快去,怎么今天这么多话。”
等暗卫终于离开,游万洲这才转过脸面向青年,眯起眼用威胁的语气道:“刚刚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许外传,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青年将怀中草药抱得紧了紧,“你到底是要拔还是要割?怎么老跟舌头过不去?”
虚了虚眼,游万洲脚尖勾起一枚石子上挑,另一手抓住,当着青年的面弹出。咚一声,那枚石子砸嵌入了他家内墙。青年顿时噤声。
通过武力威逼,游万洲算是在这狭小堂屋有了歇脚之地。他一手拽着青年不让他有机会远离去报官,让田霞在屋内躲好。
“殿下,”田霞关拢门前眼神闪烁声音虚着,“方才我……”
“不必,”游万洲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原谅你,你走便是。”说罢直接拢上门。
本来噤声的青年又忍不住张口:“她辜负你了?”
额角一跳,游万洲挺直身冷冷扫去,青年捂住自己的嘴乖乖点点头。
游万州一边监视着青年,一边在他屋院打量。只见院落里划分几亩田地,种植的都是药草;去屋内,除了隔开专门用作书桌的角落,其余都塞满了药柜。再前有道隔帘,或许便是前堂。
手指搭在下颚思索,游万洲问:“你是大夫?妇女杏林馆,你是专给女性看病的大夫?”
“是。”
这回倒是不多话了,游万洲打量他。青年身材略瘦,不比他高多少,眼睛有些小,放在人堆里就找不着。只除了他一身药材香,应当是常年浸染。
“你叫什么名字?”游万洲问。
“方林。这位公子,我瞧你英武不凡,这一身衣服或许就比我这医馆还贵了,若小的有什么得罪了你的,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好不好?”方林眼瞧气氛稍缓,嘴巴又开开合合。
“本就偶然相遇,保证你不会泄露我们行踪,自然放你,”游万洲顿了顿,“既然你是大夫,还经营……杏林馆,那你知道癸水是什么吗?”
方林眉毛瞬间高高扬起,“公子,这话可不能随便出口。”
见他反应,游万洲隐约知道自己应当犯了什么忌,但话已出口,现下无人跟踪的机会难得,他又想晓得,只得沉默几秒又压着声:“你答便是。”
只见这方林都嬉皮笑脸起来,仿佛卸了重压,“是了是了,观公子骨相才年方十二,这个年纪不懂这些也属平常。癸水便是女子年岁足后,每月必流之血。定是女子告诉你的吧,啧啧,原来你另有鸳鸯。”
“什么流血?这癸水不是只会使人容易情绪起伏,怎么还会流血?”游万洲皱起眉没心思搭理他胡话,“每月都流血怎么行,要怎么治?”
方林顿时老神在在,竖起两根指头,张口就来:“两个治法,一个是待此女知命之年,由于常年受此苦楚,身体阴阳自行调和,会逐渐痊愈。”
游万洲不满地反驳:“常年失血身子怎么受得了,第二法呢?”
方林神秘一笑,声音略细:“这第二法嘛……”左手握空圈,右手食指穿入中空,来回。
似乎有些眼熟。游万洲疑惑地盯着他的手,在脑内寻找眼熟来源。直到三四皇子聊女人样忽然浮出,他瞪大眼。
“圆圆,出什么事了!”惠芷玉焦急声音从前堂传来,明媚入耳,游万洲脸颊顿时飞红一片。
33.哄
“没事啊!”游万洲虽脸红但手快,一个手刀劈晕了正戏谑眼神的方林。扶了一把保证他不会摔伤,把他扔在地上。
刚扔好,就听惠芷玉脚步匆匆掀开了前堂布帘。游万洲赶紧别过脸去,抬手揉自己脸颊。
入眼就是他扭头搓脸,惠芷玉焦急的脚步一顿,有些疑惑:“我听影一说你遇到麻烦,你现在是怎么了?”明明看起来精神得很,并不像陷入麻烦的样子。
“没,没什么,是有一点麻烦,”游万洲搓了几下又深呼吸,放下手,转过来,“我救了个人,需要把她送去泉县,但是我没其他帮手了,所以就想着你帮帮我。”
惠芷玉瞧见他红彤脸颊,挑一下眉,“听起来好像很紧急。”
被她如此瞧着,游万洲忍不住移开视线去看药柜,“是有一点紧急,毕竟我娘还在追我们。你等下,我去写个借据,你花多少钱我之后给你。”
“不用你给钱,”惠芷玉笑眯眯地凑上前,与他对上视线,“只要你告诉我你在脸红什么?”
“我哪有,”游万洲断口否认,“你看错了。”
惠芷玉便转头看向李常安,问:“你看世子脸红吗?”
李常安点了点头,耿直:“很红。”
她又挑起唇去瞅游万洲:“李常安也看见了,你还说你没有。快说为什么?”
游万洲神情严肃:“你们主仆串通好诓我,我是绝不会上当的。”
这嘴真是死犟。惠芷玉忍不住掏出自己的小镜子对上他的脸:“那你自己看!”
只见游万洲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随后直直盯着她双眼,坚定吐字:“没看见。”
一时间,惠芷玉感觉到了一种挫败,怎么会有人脸皮厚到如此境地。她撇撇嘴收起镜子,意兴阑珊:“好吧,我来的路上已经听影一说了这事,早就派人去雇马车了。你救的那人呢?”
见安安如此就放弃追问,放松的同时游万洲略有些心虚,与她并肩侧头瞧她,思索着:“她在后面的院落里,你要见她吗?”
“嗯,看看是谁让你这么上心,”惠芷玉淡声,低头瞧一眼倒在地上的大夫,沉默片刻,“李常安,把他扶起来,后面院落应当有床。”
李常安上前一步弯腰,游万洲插嘴:“安安,别管他了,他就是个不正经的庸医,就该躺地上。”
“总比你约定了事又违约强,”惠芷玉横他一眼,“你明明答应过我,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
他,好像确实没拒绝。游万洲顿时抬头望天,内心纠结了小会,小声道:“我刚刚是因为,癸水。”
本就耳朵竖着注意他,这回听见了关键词,惠芷玉微微张眼,看了看已经被扶起的大夫,又看了看游万洲:“你问他了?”
“嗯……”游万洲别过眼,“女子每个月都要流血,我本来很担心想问他怎么治,他根本就不知道治法胡乱说辞,不是庸医是什么。”
忍了忍,惠芷玉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边发抖一边拍着他肩膀,说:“你,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是常事,不需要治疗啊!”
就见眼前的世子殿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拍开她的手声若蚊呐:“别笑了……”
惠芷玉随即捂着嘴憋,忍不住,还是笑出声。
游万洲瞪她一眼,甩袖往后院院落快步走去。惠芷玉赶紧小跑着跟上,哄人:“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笑了,别气呀。”
世子殿下一声哼,没理会她,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神情,抬手轻叩院落房门:“田霞,开门。”
一小会后,房门向内敞开。惠芷玉暂时收了逗弄之心,挑眼打量眼前姑娘。她一袭王府侍女装,五官端正,在腰带衬托下身段已经显出婀娜,此时正福了一礼:“殿下。”
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板,还平着。惠芷玉斜眼去瞅游万洲,不知道他有几个这样的侍女。
“这位是一会儿送你回泉县的小姐,你听她的安排即可。”游万洲面色如常介绍着,外人当前,惠芷玉也暂时敛起探究念头,对她露出礼节微笑。
田霞声音也弱着,落在惠芷玉耳里甚至称得上我见犹怜,“有劳殿下为奴婢这么费心,这位小姐,劳烦你了。”
她干脆一步上前,半拦在了游万洲与侍女之间,噙着笑:“不麻烦,我是万洲的好友,他的事便是我的事。田姑娘,听说你是他侍女,你在他身边多久了?”
“奴婢伺候殿下仅五日。只是承蒙殿下搭救,深感惭愧,并无他意,小姐明鉴。”田霞又福一礼,回答得老实又迅速。
游万洲微微蹙眉,感觉气氛有些古怪,插话道:“我不太用侍女,况且她已经不算了。还是聊正事,田霞,一会我把放良书给你,你带去泉县官府,他们自会放你奴籍。许你的百两银。”
见他瞧来一眼,惠芷玉默契接话:“由我给你,”从衣襟里摸出一袋碎银递于她,惠芷玉接着道,“我的手下马上会送衣物来,待你将王府衣物换下,就可以启程了。”
“谢殿下,谢小姐。”田霞又有些哽咽,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接过布袋深深躬礼。
注意到游万洲神色略黯,惠芷玉摆了摆手道:“不用,你之后自己好好生活便可,一会人到了我来叫你。”扯一下他的衣袖径直离开。
重新寻了无人的新屋舍,见李常安将大夫安置上床,游万洲也跟了上来,与他坐一起,问:“你怎么了?”
“哎,”游万洲扶了扶额,“我只是觉得,她也没做过什么错事,就落成奴籍,又险些被杖毙。而我只用稍微助她,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能帮她脱离苦海。有些唏嘘。”
说罢不待她回话,游万洲又重新抬起眼,反问:“倒是你,方才怎么又是拦我,又是话中有玄机?是不太喜欢她吗?”
闻言惠芷玉讶异打量他两眼:“倒也不是不喜,可你竟能发现?”
“你该不会真把我当傻子了吧,”游万洲压了压唇角,“不是不喜,那又是为何?”
视线从他面上移开,在屋舍内扫了一圈,除了李常安和床上晕倒的大夫,并无旁人。她让李常安去门外,才遮了遮唇凑近他,小声问:“你有几个侍女?”
“不记得,我娘这几年给了我不少,”游万洲老实回着,见她眼神不善,又立刻补充,“但是我不喜欢侍女伺候,都让她们去做活没留在身边。”
“哼嗯?”惠芷玉睨着他,“那通房丫鬟呢?”
迎着她的眼神,游万洲快速眨了两下眼,也小声解释:“方才的田霞,就是我娘想我收下的,但我坚决没收,反而还要放了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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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哦——为了田姑娘,世子殿下甚至顶撞王妃,还带她私逃。”她的语气更加莫名,游万洲立刻反驳:“不是!我只是瞧她可怜,为了生存不得不来攀附我,所以干脆想让她能自己生存而已。”
七分逗弄心思立刻淡成三分,惠芷玉真皱起眉:“不得不来攀附你?”
“呃,她,之前想与我交好……”游万洲越说声音越小,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安安,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想做。你莫误会。”
微妙的恼火在他积极解释里消失,惠芷玉哼声道:“你以后也不准有侍女和通房,”顿了顿,察觉自己态度有些太过明显,又轻咳一声找补,“听说男人有了女人后,就都乐不思蜀,那你肯定就不会来找我玩了。”
“嗯嗯,我肯定不要,”游万洲连连点头,压根没有多想,“绝对不会不来找你的!”
终于哄得安安消气,游万洲正放松着,微微转过面,便对上了床上一双睁圆的眼。床上的方林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游万洲猛地起身将惠芷玉遮在身后,皱起眉问:“你都听到了多少?”
“没有没有,世子殿下,我没听多少,”方林连忙摆手,下了床解释着:“小的从小就抗揍,醒得会比常人早,不是故意偷听的。”
游世子深深皱起眉来,正思索该如何处置此人,便觉衣摆被身后人扯动,听见她轻声道:“配合我。”
而后惠芷玉起身与他并肩,笑着:“大夫,我是惠家惠芷玉。此事也是我们不对,可既然不小心将你卷了进来,还得麻烦你替我们保密。”
“我方林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惠小姐放心,”方林一口应下,又话锋一转,“所以,世子殿下,你就别这么看着我了吧……怪吓人的。”他夸张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游万洲寒着面,扮她的黑脸:“他如此轻易应下,不足以取信。”
方林默默往床柱后躲了躲,小声念着:“我真不会……”
惠芷玉便也一脸忧色,迟疑地看向游万洲道:“既然殿下有顾虑,不如……我安排个人在这医馆,替方大夫打下手,也护卫他安危,如何?”
故意装作思索状,游万洲与她对视:“可是他已经知道你与我的关系,你就不担心?”
“我绝对不会说的,”方林拍着胸脯保证,“世子殿下不信我总能信你家姑娘,就让她派人来我这医馆,一定配合。”
这人说话还蛮好听的。惠芷玉抬袖遮了遮唇边笑,用手肘轻撞他,示意他见好就收。
游万洲便故作思索,看他望眼欲穿,觉得时机正好,才点了点头:“只要你以后听惠姑娘的,我便饶你一次。”
“自然自然,谢殿下仁心。”方林松了一口气拱手。
屋外李常安恰好敲门:“小姐,派出去的人到了。”
惠芷玉扬声:“好,你唤个人来,以后长留在这间医馆护卫方大夫。”侍卫到了方大夫身边,惠芷玉稍微说了几句他此后职责,便与游万洲出门去。
刚出门,就听见他小声嘀咕:“他刚刚辱你清白,你怎地也不生气?”
“他哪里辱我清白?”惠芷玉装作疑惑瞧去。
“……”游万洲摸了摸鼻尖,“你怎么连这也不懂,罢了,反正我不会让他乱说的。”
34.放
“什么呀,都不好好说明白。”惠芷玉假意小小抱怨一声,又换话:“那我就带田霞走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就不了,”游万洲抬头看看小院围墙,“一会我去其他地方,再光明正大出来。也可以吸引王府那些人的注意,他们就不会发现你把人送走。”
“你娘那边,没问题吗?”惠芷玉有些犹豫。
得她关切,游万洲笑了笑,“放心吧,她是我娘。此事到底只是小事,只是我不想束发外加要处置一个奴婢,我娘不会拿我如何的。”
她投来不认同的视线,游万洲又想了想,补充道:“哪怕她要拿我如何,我既能从她手下跑一次,也能跑两次。我要跑出来了,没处去,就来找你?”
“嗯,那就说好了。”惠芷玉手背轻轻碰碰他的,游万洲心领神会,用小指勾住她小指拉了拉,“我们说好了。”
惠芷玉给田霞送去女子成衣,待她换衣期间,游万洲拟好了两份放良书,并以红泥摁手印,赋予其合法意义。一份给田霞供她带回泉县,一份他要亲自去鸣县官府释放田霞的奴籍。
目送惠芷玉出了医馆,听她们马蹄声远去,游万洲才将方林拉出来:“你继续开你的店,现在我要走了。”
“是是是,”方林点头如捣蒜,“世子,殿下啊,这位姑娘就是告诉你癸水之人?”
“……关你何事!”游万洲瞪他一眼,撇下他再也不管,踏上屋檐几个来回,便远离了医馆。途中垂头瞧,王府之人分别列队,在他目所及之处皆有巡查。
其中交叉路东,他的侍卫队长带着一支小队正沿街巡查;交叉路西,他的侍从们也组成一支队伍搜索。稍微思忖两番,游万洲往侍卫队去。
直接降落于侍卫队长跟前,游万洲略整理一番华衣,抬眸看去。侍卫队长神色一凛朝他跪下,侍卫们也跪下,队长道:“殿下,王妃殿下正找您。”
“嗯,”他上前低头,俯视着侍卫,“剑给我。”
侍卫队长依令抽出腰间宝剑,双手高举呈上。游万洲拿起剑挽个剑花,试着手感尚可,垂下手错过侍卫队长:“跟上。”
虽是娘的人,可他们不敢不听令。游万洲听见身后数道脚步相随,沉着眼往交叉路西去。
绕过拐角,街景呈于目中。此条街僻静,只有街道边,数户人家闭拢的门扉,游万洲一眼便直看见对面的侍从队伍,领头侍从正是撕他放良书之辈,与他对上眼,便不受控露出惊恐神情。
专往僻静人少处走,这么避着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游万洲内心嗤笑,剑尖落地呲啦,迈步悠然而去。
侍从们早就稀稀拉拉着跪了下来,他越近,越能看清领头侍从的颤抖。待到跟前,终于听见他细细念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知错,只是王妃殿下之命我不敢不从啊。殿下饶命。”
“不敢不从王妃之命,就敢不从我的命,”游万洲抬起剑抵在他颈间,“侍奉我这些年,知道我心软,不喜取人性命?”
“奴才不敢!”侍从砰砰磕起头来,响得能听见骨声,“求殿下饶命,奴才还有一家老小要靠奴才生活啊殿下!”
“我的确不喜取人性命,”游万洲声音并未因他起波澜,“可我绝不饶恕叛徒行径。”
他松开剑,剑柄落地一声清脆,侍从喜极而泣抬起头来,看见他冰冷眼神:“要么你死,要么你家人陪你死,选罢。”
喜笑僵在他面上,一点点融成刺骨绝望。侍从低下头,看着那柄宝剑,在日光下反着冰冷的白芒。他抖着手慢慢握住剑柄,颤着声道:“殿下……奴才有罪,求殿下饶过我家人。”
话音落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睛一闭,迅速抬手剑刃横在颈间狠力一抹——却有什么以更大力踩下他手中剑,本该飙飞之血只有平常一股,沿着侍从脖颈蜿蜒而下。
侍从睁眼,看见世子殿下转身甩下的红金衣袖:“给他找大夫。往后福顺不再任我近侍,逐出王府。”
福顺久久跪地,流泪不止。
游万洲沉着脸,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踩踏地面前进。一路行至县衙,门侍恭敬地为他开门,他重重迈步而入,径直到了县令的知县公署,将放良书啪一声拍在他案上,“本世子要放侍女田霞自由身,你去改她奴籍。”
世子殿下这一气倒是把章县令吓得不轻,他毕恭毕敬地接过这张放良书,躬身行礼:“殿下息怒,臣这就去办。”
一撩衣袍坐上主位,游万洲端起新茶闷头喝着。知县公署侍奉之人只得一遍又一遍给世子殿下添茶,没过一炷香,一壶茶已尽,游万洲皱眉重放杯盏:“章县令还没办完吗?”
“下官这就去问。”侍茶官员一躬身小跑着入了户籍管理所,游万洲看着手边的茶盏,皱着眉愈发烦躁。
再过片刻,章县令与侍茶官一同小跑回来,章县令气喘吁吁:“殿下,已经改了田霞奴籍,也让驿官快马加鞭去她原籍泉县传信了。”
拧紧的眉稍微松了松,总算有了个好消息,游万洲嗯了一声,接着问:“剿匪之事进展如何?”
“这,”章县令显出明显的犹豫之色来,拱手深深躬下,“臣等不才!那些匪徒甚是狡猾残暴,官兵们一靠近便能闻见火烧焦叶味道,恐他们放火烧山戕害百姓,是以无法靠近清剿!”
“砍树挖草,阻隔他们放火呢?”
章县令赶紧回答:“用兵之事臣并不通晓,殿下这是好办法,我去告知王县尉。”
闭了闭眼,游万洲静一下心,长舒一气:“不必,我去找他即可,你忙你的赋税吧。用兵之事的确不由你管。”
在县令的汇报中稍微冷静了些,没想到这山匪竟还有些难缠,还能想出放火烧山的招数。游万洲起身整理好仪态,又缓步行去县尉署,见了王县尉,被迎着便坐下问:“听说山匪要放火烧山,我们用了什么策略?”
“殿下,臣也正头痛此事,”王县尉行礼,将坤舆图摆出,“山匪们似乎派了人日夜轮守,只要我们的人一靠近,他们便作势烧山。臣现在的确不知该如何行事了。”
一县县尉竟然如此草包,游万洲忍了片刻才没将斥声出口。将方才计策告知,王县尉恍然大悟样,立刻派人依令去做防火带。
游万洲不放心地吩咐:“三日内必须做好准备,包围他们,否则被他们察觉逃了,就难抓了。”
见王县尉连连称是,保证一定按照他的吩咐行事,游万洲才稍稍放宽心,又看了会儿近日军机,依然无甚进展,只好离开县衙。
接下来,他该去哪呢?游万洲稍一思索,决定去城郊练武。走了一阵,听见马蹄车辙声从身后渐近,转头望,望见九龙绕日挂饰图。
“世子要去哪儿?”王妃的声音当先传出,马车车帘被掀开,他看见娘以扇遮面,只能望见她无波无澜的眼。
游万洲毫不畏惧:“官府手续已办,王妃来迟了。”
“奴婢而已,莫要因一个奴婢伤了我们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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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情分,”夏瑶岑放下扇子,看着他悠悠叹息,“上车来,我们谈谈。”
“上车,然后又回王府,又是您的地盘了?”游万洲将视线转向前方,抬步往前走,“我不愿。”
“圆圆!”夏瑶岑的车又慢慢跟着他,她在车上略微探头,“不回王府,只是街道的确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上车来罢。”
“我现在要去散心,娘,你别跟着我,”游万洲眉心微拧,“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愿。”
“……好,”夏瑶岑令马夫停下,“娘不跟了,等你回家。”
游万洲步伐顿了顿,回头看她一眼。他这回看得分明,娘的眼里总算不再是毫无波澜,挂着满满的担忧。
“知道了。”游万洲叹声,答应下来,继续往前去。
他身后跟着一队侍卫,走到哪儿都扎眼。游万洲此刻也没什么心思管他们,略微垂头看着路面青石,看自己长长衣袍。他忽然有些想把这长衣摆挽扎起来。
只是众人耳目之中,还是得给王府留些体面。游万洲指尖掐一下指肚,忍下这股冲动。挺胸抬头,噙起微笑来,端是一副矜贵公子样,缓步悠然。
夕阳下,游世子悠然而行,心绪也缓慢松下。错身过一人又一人,又一波人群散开,两道身影落入他的眼。
安安和……李唯。游万洲认出鸣县第二值得结实之人,眉心微动,想不明白为何他现在会出现在安安身边。
——稍微将时辰拉回。李唯正从学堂行出,与同窗交谈着方才先生所教所见。
“没想到祁太祖英明神武,竟也会漏了前朝余孽,”同窗用纸页扇着风,啧声,看向李唯:“前朝皇室蒋家被放逐外邦的那一脉,现在应该已经无人了吧。”
“你小声着点吧,这可是妄议祁太祖,”李唯也闲着接话,“况且既然被放逐,必然做了不被原谅的罪事,那一脉也不应当算作蒋家了,哪怕有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殷朝末期,蒋家本就昏招频出,若只是皇权内部倾碾,那也是常事。”
李唯不赞同地回:“无论如何,这一脉依于蒋家本家,便是也受了锦衣玉食,理应以家族决定为重。”
“李兄总在这方面格外坚持……罢了罢了。”同窗轻咳声,不愿再与他争执。到了自家马车前回身对他告辞,“那我便回了,明日再会。”
没料到他今日会松口如此快,李唯站在原地呆了会,才抬脚漫步在鸣县街道,正巧今日无事,便想活络活络身子。转过一个弯,一道倩影忽落于眼底——是惠芷玉小姐。
心思一转,他立刻整了整衣冠,扬起笑,快步向惠小姐行去:“惠小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幸会。”
惠芷玉惊了下,回头看向来人,见了一礼,“李公子,幸会。不过确实不太巧,我还有些要事处理,要先走一步了。”
李唯心焦一瞬,加快了语气,“惠小姐请留步。我只是想请教一件事,不会耽误多少功夫。”
眼瞧惠小姐顿住要离开的脚步:“李公子有何事?”
李唯暗自松气,又默默欢欣,不禁身子前倾,避开她的视线,轻声问:“不知,惠小姐有没有看过我递去的请帖?”
“请帖?”惠芷玉沉默了一瞬,“说来惭愧,其实……”
“李兄,真巧啊。”世子殿下的声音忽然传来,李唯惊了一下连忙转身,只见游世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走来。于是拱手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35.赵家姐妹
深陷入自己思绪当中,直到侍从一声轻唤:“少爷,我们到了。”李唯才从思虑中回神,皱着眉去往李宅后院,沿途问了人,得知娘亲正在花园。
苗秀颖在花园中弯腰抚摸一朵金盏花,她正望着花瓣平静欣赏其美,便听侍女一声通秉:“夫人,少爷来拜见您了。”
“哦?唯儿今日竟然会来花园寻我,”苗秀颖直起腰,抬手遮住自己惊讶神情,“快叫他过来。”
待李唯近了身,苗秀颖才发现,他皱着眉眼神飘飞,不知在思何物,便抬手在儿子眼前一晃:“唯儿,出神了?”
“娘。”李唯赶紧拜礼,被她扶着手臂抬起,苗秀颖笑道:“难得见你失礼一次,也难得见你如此主动来寻我,遇见什么事了?”
本是不经意一问,却见儿子立刻抿紧了唇,垂下眼,略恍惚样。苗秀颖心里一紧,将身边侍女都挥退,对他说:“随娘来,我们去安静的地方。”
在近处无人空屋,两人对坐榻席,苗秀颖也严肃起来:“唯儿,究竟怎么了?”
“娘,”李唯垂着眼幽幽吐气,“儿子现在,有些不知该如何行事了。”
“从何说起?告诉娘,我给你出主意。”苗秀颖耐心十足,安抚儿子。
“我今日在街道上,偶然遇见了惠小姐,”李唯低着头,双手在身前交叠,“她一直未曾接受过我的邀请,所以我还有些开心,认为或许是与她的缘分到了。”
苗秀颖挑眉:“你莫不是被芷玉小姐当面拒绝了?”
“这倒没有,惠小姐应当没那样厌恶我,”李唯无奈,“且儿子也不是被拒绝几次就放弃的人,惠小姐如此优秀,又是窈窕淑女,即便眼光高些,拒几次,也是应当的。”
“的确,当年你爹求娶我,也是用了数年,我看见了诚意才应下,”苗秀颖点了点头,换话问:“既然不是因为被拒绝,那又是因为什么?”
“您能不能别总抓住机会就谈你们当年的事……”
苗秀颖笑着打趣他,“好啦,别总是苦着脸,会把缘分苦走哦。”
李唯现在并不想理会娘的打趣,叹一声烦恼道:“儿子也不想的,只是今日遇到惠小姐,我本想亲自问她一些……问题。”
“看你这样子,是没问到了。”
“是没有问到,不过,”方才还苦恼的李唯又挑起唇来,“我还偶遇了世子殿下,殿下一直向我问话,嗯——这应当是好事吧?”
听闻世子殿下竟然向儿子问话,苗秀颖也惊喜:“若能得殿下赏识,日后或许你还能去京城,”缓了缓神,“不过,还得慎重些。所以是因为殿下,你没能问到芷玉小姐?”
“嗯,惠小姐一直没应过我的请帖,今日好不容易相见,本想问问她。可我还没说几句便遇见殿下,惠小姐又有要事缠身,先行了。也不知下次遇见她会是什么时候,”顿了一下,他看向娘亲,终于说出口,“所以……所以儿子实在是有些等不了了,娘,你能帮帮我吗?”
“此事急不得,”苗秀颖一口否决,“若如你现在这样,哪怕能见到芷玉小姐,也问不出话来。”
“我知道,可是,”李唯侧头看向窗外,“可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儿子已经忍耐许久了,今日见过她,更无法停止思念——”
苗秀颖态度强硬起,“好了,先回去念书静心吧,此事日后再议。左右芷玉小姐她还小,不急着出嫁。”
李唯低头掩饰失望,在屋内坐了许久,才轻声应了是,退出房去。苗秀颖也出了屋重新回到花园观花,瞧了会儿牡丹,忽然吩咐下人:“去赵家递拜帖,三日后我去与汀兰听琴。”
此时的赵家,里外侍从侍女正一团忙,忙中却又有序,都听着前堂一人指挥。
赵汀兰腰佩玉牌,问着赵宅管家:“去日令你做的仆从名单,做好了么?”
“做好了,小姐。”管家双手呈上名册,赵汀兰翻开瞧了瞧。
在东院看护赵茂实与其妻徐氏的侍卫,都挑了宅中的精队。照料他们日常起居的侍女,也换了一批新人。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里应外合再次逃离。赵汀兰满意点点头。
西院伺候赵家二老的人,都依照赵汀兰之令,以宅中忠厚老实的多年仆从为主,再挑了些勤快机灵的方便做活,同时顾及了二老的颜面与方便。管家办事效率令人满意。
“不错,此次变迁事急,你也能将事情办得这样妥帖,”将名册重新递给管家,赵汀兰尽显一家之主风范,“便赏你一副九山居的墨宝吧。”
“应该的,”管家喜笑颜开,“难为小姐这么多年,还能记得我喜欢什么。”
“陈叔自幼看着我长大,我自然也记得陈叔,以后只要你能像如今这般,好好做事,也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赵汀兰笑。
管家连声道当然听小姐的,直到赵汀兰暂无他事吩咐,便喜呵呵退出去。
赵秋珊携着几个侍女入了屋,坐到姐姐身旁,瞧她合眼任知画揉身,知她劳累,问:“姐姐,爹还在,你为何要接下家里的事?现在操劳成这样,你明明已经可以享福了。”
说着,她也伸出手,为姐姐摁揉太阳穴,眉宇间尽是不赞成的心疼。
赵汀兰睁眼看见妹妹如此担忧,便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总不能任赵家就这样败坏下去,我也不想再嫁人,无妨的。秋儿别担心。”
赵秋珊仍然蹙着眉,手上动作也未停,语气嗔恼:“我本来就认为你应该再寻个夫家,如今你这样说,倒让我不知如何开口了。”
“这说话爽利劲倒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了。”赵汀兰忍不住挑唇,耐心解释:“真的不必,我有徽哥与芷玉便可,若我再嫁,新夫不见得能容下芷玉。况且如今我还有赵家,总得替爹娘分忧,让他们二老享享福。”
“就知道你压根不会听,”赵秋珊收回手,接了侍女递来的温帕,瞪她一眼,敷上她的眼睛,“芷玉也怕是随了你这一点,都不会尽早为自己打算,我说她几句她还躲。你们娘俩总不能日后也一直相依为命,芷玉会嫁人,姐姐你也得寻个夫家有个落处才好啊。”
顿了顿,赵秋珊靠近她耳朵小声叮嘱:“别看爹娘那样,日后还是要将家里交给弟弟的,你又何必白忙活一场呢?”
听她如此实话,赵汀兰沉默半晌,幽幽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着赵家不管。爹娘看重弟弟是常事,可毕竟他们也是我爹娘,我不忍心看他们为这些事白了头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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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难道你就能忍心么?”
“这是……两码事。”赵秋珊也太息一声:“我自会尽孝,如今老爷看重我,我也攒了几两金,爹娘实在需要,我也会寄给他们,方便他们取用。可我不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姐姐你这是何苦。”
“我甘之如饴,”赵汀兰握住妹妹的手轻轻捏了下,“若秋儿以后遇上什么,我也一定会帮你。”
“……你也该为自己考虑啊。”赵秋珊也握住她的手。
两姐妹正情深意切,周围侍女也只低头做事,皆知趣不语。在这温情的气氛中,门外侍女突然小步跑来,:“大小姐,二小姐,姚氏求见。”
“不见。”赵秋珊立刻回。侍女正要回身去赶人,又听赵汀兰一句:“让她进来罢。”
“姐姐,这姚氏就是茂实的妾,没必要见她,不过就是来讨好逢迎而已。”赵秋珊不满。
“无事,既然以后我来掌赵家,就总得弄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赵汀兰摘下眼上温帕,坐直身子。
“妾这种人都上不得台面,哎,罢了,幸好今儿我在。”赵秋珊软了口气,侍女见二人达成共识,便出去传话。
过了会,只见一妙龄女子朴素衣着,只身提着一只竹篮进了前堂,向二人福礼:“大姑姐,二姑姐。”
赵秋珊眸光锋利着投过去:“姚妹妹,茂实正在屋内辛苦戒赌,为何你会来此?”
姚氏并未因她一句话露出惧色,只噙着笑温柔着:“夫君有夫人照料,我念着姑姐们操劳,天气炎热,来送些点心消暑。”说罢便提着篮子款步而来,动作轻柔揭开点心篮上的遮布,又将一杯石花膏双手奉给赵秋珊,“二姑姐,这是小妹的一点心意。”
拧紧眉,赵秋珊示意侍女收下,但没动一口。姚氏依然温婉贤淑模样,又向赵秋珊福了一礼,转向赵汀兰,动作自然、神态也自若,直接跪在她膝前,奉上另一碗色泽鲜亮剔透的素醒酒冰,“大姑姐,这素醒酒冰有醒神之效,还望您莫嫌小妹手艺。”
自她进屋起,赵汀兰便一直打量着她。此时见她竟直接跪下来,眉心微拢说:“姚妹妹,不必如此。”
“……是小妹过分了,”姚氏敛下目,一副黯然样,起身仍捧着冰点,恭敬奉上,“东院如今此般境况,夫君与夫人皆需斋戒,小妹斗胆代东院来赔罪,愿留在您身边服侍,还望大姑姐莫要介怀。”
见她真诚,赵汀兰心中难免动容,叹了口气道:“你有这份心是好事,放心吧,我并未怪罪茂实。东院的月银、炭火冰盆会照旧,姚妹妹不必担忧。”
“姐姐,”赵秋珊插话,蔑视小妾一眼,“她的意思是,茂实如今倒台,她没有靠山,想来投奔你呢。”
赵汀兰讶异扬眉,看向赵秋珊:“秋儿何出此言?”
“方才我便跟你说了,小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赵秋珊不顾姚氏脸色涨红,将她剖个彻底,“正如菟丝花,若不依着一棵大树,自己生长着很快便会凋亡。可她又不敢直言,姐姐你还是个实心的听不懂,也只能我来说个明白。”
姚氏眼中泛起水色,难堪得双肩夹拢,片刻后又松了肩再次跪下来,直直向赵汀兰磕头,声音颤着:“大姑姐,求您收留。”
36.赵秋珊
不待赵汀兰开口,姚氏便楚楚可怜地呜咽出声:“二姑姐教训得是,可小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夫君如今如此,我都没法近他的身,连夫人和小少爷我也没法见到;老太爷和太奶奶也都在侍卫们看护下,我去拜见也都被拒绝。今日前来本也没有抱什么期望,可您愿意见我,您是唯一愿意与我说几句好话的人,小妹的确不知今后应当如何,只能求助您了!”
姚氏又磕了一个响头,“小妹嫁来赵家也有数年,虽无子嗣,但也悉心侍奉夫君夫人,侍奉老太爷和太奶奶。恳请大姑姐,看在小妹如此尽心尽力的份上,收留我吧……”
听她字字恳切,赵汀兰心中五味杂陈。她倒也能够理解姚氏,恰逢家族剧变,曾经熟悉的一切都陌生起来,身为小妾又人微言轻如随波浮萍,十分惊慌,于是便只好来抓能够抓取的一切填充自己空无之心。
可在另一个层面上,分明茂实与她也已经成亲多年,按理来说情分不浅,这姚氏竟然在如此关头只顾着自己的前程与自己安危,没有想过对茂实不离不弃,也没有想过要重新塑造茂实让他走上正轨。
两般情绪下,赵汀兰只有默然。她静静地看着姚氏,开口:“先起来吧。”
姚氏用巾帕拭着泪,依言起身,又换了语气轻声道:“还望大姑姐不要嫌小妹无情,东院如今前途未卜,小妹也是念着,只有我先撑起来了,才能去帮助夫君他们。现唯有大姑姐能够助东院一臂,小妹眼下也是无奈之举啊。”
“这种套话就免了罢,”赵秋珊再次一击致命,嫌恶道:“姚妹妹,大家都是女人,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们还能不清楚么?嫌弃茂实不能再庇护你也是人之常情,现下若姐姐不当赵家的主,仅仅作为外嫁女,难道你还会来找我们吗?”
赵汀兰目光向着姚氏,只见她捏紧巾帕的手指泛白,小声着:“不是的,小妹虽有私心,但也想夫君安好……”
“哎,”赵汀兰叹,“姚妹妹,实情我知晓了,你先回东院,待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罢。”
像是被她说的话吓到,姚氏睁大了眼,又赶紧跪下来:“大姑姐,小妹早已是赵家的人,自然会以赵家为重,望大姑姐垂怜!”
“姐姐都说了要考虑考虑,你这是不当场问出答复不罢休了?”赵秋珊嗤笑一声,唤着侍女,“没眼力见的东西,掌嘴,得让你知道谁才是主人。”
赵汀兰立刻皱起眉喝道:“秋儿,不必如此!”
见姐姐如此反对,赵秋珊才换了话:“那便不用掌嘴了,带出去吧。”
跪在厅堂的姚氏被两个侍女架起,不得不退远的同时高声唤着:“大姑姐,大姑姐!请允许小妹每日来向您请安,大姑姐!”直到声音被架着远去消失不见,前堂重新回归静谧。
赵秋珊冷笑,唤人将石花膏扔掉,侧头问赵汀兰:“要不要把点心撤掉?”
这才想起还有份点心,赵汀兰看向木桌。素醒酒冰被做成了莲花状,在杯碟中绽放,如此精细,足以得见姚氏下的功夫。她摇了摇头,捻起勺子尝了一口,入口膏冻清凉细甜,滋味不错。
“她的厨艺不错,”赵汀兰说着,看向赵秋珊,“秋儿,我有些事想……”
“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赵秋珊截住她,“前堂人多耳杂,不适合咱们姐妹在此私话。”
两姐妹便从前堂回了后院,在曾经的院落里让侍女们把守,单单二人,进了屋内。
“姐姐是否觉得,我做得过了?”一关好门,赵秋珊便当先回问。
只见赵汀兰默然一下,点了头,问:“她也有苦衷。虽有私心,但也不至于如此敌视。秋儿,你为何会这般敌视她?”
“就知道你不懂,”赵秋珊让她坐下,语气缓下耐心解释,“姐姐知道她家中境况吗?”
不待赵汀兰回话,她又道,“我打听到,姚氏家中贫困,除了她顶上四个姐姐,还有底下两个弟弟。她是十五岁被家中人主动推荐来做三弟妾室的。近日还将一些金银首饰寄回了家中。姐姐难道当真认为,她只是单纯想求你庇护吗?”
赵汀兰听罢敛目沉思,道:“赵家在鸣县的确算得上中上人家。你的意思是……?”
“她今日来恳求你,并不是只是因三弟如今势弱她无依无靠,否则在姐姐你说出东院待遇不变之时,她便会知趣退下了。她越是可怜求你,越是另有所图,”赵秋珊目光寒着,“这种人不应留在你身边,她能够背叛茂实一次,也能背叛二次。”
“这……”赵汀兰扶了扶额,“可她毕竟嫁入赵家也有多年,茂实也只有她一个妾,再如何,赵家已经是她的家,跟茂实也总会有两分夫妻情分,应当不至于。”
“唉。”赵秋珊摇摇头,自行添茶,抿了口:“你认为她与茂实夫妻情分,又嫁入赵家,理应与茂实共进退,与赵家共存亡。不是的,姐姐,她只是个妾,又有什么资格?只有正妻才会如此。”
在赵汀兰疑惑的神色中,赵秋珊神思悠远,娓娓道来。
当年赵汀兰嫁入京城,令她羡慕。鸣县虽好,可赵秋珊也想去更繁荣的地方瞧瞧,如今姐姐先一步实现了她想达成的心愿,虽然赵秋珊尚未出阁,却也忍不住受到诱惑,想着出不了鸣县,至少也要去城郊看看。
鸣县城郊草原无垠,她在县内被爹约束多年,第一次得见如此美丽之景。在原野上出了神,看草叶纷飞,感清风凉爽。
一队车马在草原的尽头出现,离得越近,她便能看得越清晰,领头之人身形挺拔、面庞俊朗,骑在高头大马上,格外惹眼。
赵秋珊看着他,胸中涌出一股热烫的情愫。待他马匹近了,与他对上视线,心痒下不禁直接出声:“敢问公子名讳?”
骑马的公子也正瞧着她,勒马停下:“在下燕信,小姐呢?”
他声音也低沉悦耳,赵秋珊想听他多说说话:“小女赵秋珊。我似乎没在鸣县见过公子,燕公子是来作甚?”
“哦?赵小姐没听过燕城燕家吗?”
她茫然摇头,燕公子失笑,换了话道:“此间风凉,你一人在此恐有危险,我先送赵小姐回府吧。”
直到她被送回赵家,直到当夜章县令派人来赵家传话,赵秋珊才知道燕信是何人。
晥州燕城,是晥州最繁荣的城池。燕家的家主,便是燕城城主。燕信是当今燕家大公子,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城主,是以赵家身份,是绝对攀不上的富贵人家。
可不久章县令派人来传话,道燕公子请赵小姐去百味楼宴席一聚。她心脏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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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回头期待的望向爹。
赵老爷闻言也面上喜色。待传话的人离开后,他才转回来问赵秋珊:“秋儿,没想到燕公子竟还记得你,此番机会难得,你须得谨记言行慎重,切不可再如以前那般直言快语,明白吗?”
“知道啦,爹!”赵秋珊声音轻快。跟着侍女换了身新衣裳,做了芙蓉妆,乘着马车去县衙。
夜宴觥筹,赵秋珊看着宴席上一堆平日难得一见的大人们,不免拘谨。直到小侍带她到了燕信身边,她才缓缓松气。
燕信笑眼看过来,令她心如擂鼓。待她坐下,便见他长臂一展直接揽住她的肩,赵秋珊顿时慌乱,都不敢去瞧周围人的神色。
他的声音染着些朦胧醉意,“姑娘总算来了。嘶,有些头疼,能否带我去潇湘馆歇歇?”
百味楼的潇湘馆是一雅间,带有一露天月台,很适合酒后醒神。赵秋珊便没怀疑,点头扶他起来,在侍从指引下将燕公子带到潇湘馆,将他扶到月台坐下,小声道:“公子在这醒醒神罢,我去唤人拿醒酒汤。”
燕信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拉住她,道:“不急,临时唤姑娘来,是有些话想告诉你。”
月色下他眼眸中似有流光,瞧得赵秋珊都忘了抽手丢了礼数。只听见燕公子声音温柔:“初次见到姑娘,便心中欢喜,本应按照仪礼向姑娘家下拜帖,隔日登门拜访,可我实在有些等不及。”
他使力再拉,赵秋珊立不住入了他怀中,靠在他胸膛听见他温热呼吸,被抚摸着发丝脊背:“不知姑娘对我是何种心情?”
脑中轰一声炸开,赵秋珊慌了神,左右看看,月台上独他们二人与清风明月。她忍着羞怯与某种预感下的惊慌,试图用力稍微离远燕公子,说:“公子,有些近。”
燕信的脸近前来,呼吸也落在面庞,笑着:“姑娘慌了?”便侧头更近。
这一夜赵秋珊只记得天边月极亮,她慌着羞着,疼痛又喜悦着。
次日她被燕信送回赵家,燕公子表示待他回了燕城会来下聘纳她为妾。赵秋珊自然愿意,回了赵家便向爹娘提起此事。赵老爷未曾想女儿竟然如此能耐,颇为惊喜,在等待期间给她备了许多嫁妆。
坐着燕家的车马,迢迢入了燕府,赵秋珊见过了他的父母、正室、其余妾室,紧张期待的心才在燕府众人淡漠以待中稍冷。可她还存着期待,既然燕公子如此费心也要纳她,或许她是不一样的。
赵秋珊期盼着燕信忙完事回府之时,因她性子直爽热烈,被他院中女人刺话时也毫不客气,过了月余便在燕府有了泼辣名头。
直到她某日逛园时被人推入浅洼中,转头只有一堆他后宅女人惊异面色,根本不知是谁出手,气得去找燕信诉苦求他彻查,他却眉心拧起一副为难模样,道:“秋儿,近日我在官事上正忙,只能遣些下人替你看看。左右你没事,日后也该好好自省,收敛脾性与她们交好才行啊。”
刺骨冷水泼下,她终于在这一刻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他爱戴的妻,只是闲时逗趣的妾,若她不能逗趣,无依无靠之下,日后处境必然堪忧。
趁着燕信热情未褪,赵秋珊从此收起了少女情怀,变得谨慎言行,主动与燕老夫人、燕信正妻交好,才真正一步步站稳了脚跟。
37.母子对谈
一口清茶下肚,赵秋珊借着茶水清冽卸去苦涩,总结道:“家里生意名气也做起来了,没多久我就被抬为侧室,日子也终于好过起来。幸而我这张脸还算好看,只要学会适时收敛性子,夫君他总是愿意来我房里的。”
顿了顿,她又拧眉转回正题:“姐姐,不可以相信妾。正因为我是,所以我才这样笃定。妾室不受尊重,是个可以随意被收送的玩意儿,所受委屈诸多,对待夫家、夫君绝没有如此诚心,若非生存所迫、名利所诱,怕是早就包袱款款一走了之。”
赵汀兰听得眼睫颤动,她抿紧唇微蹙眉,眼神哀切地将妹妹抱在怀里,问:“秋儿,别这么说自己。我们也不怕和离,我现在也足够养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赵秋珊愣了下,垂眸遮住眼底情绪,轻轻摇头,道:“知道姐姐会一直站在我身后,我就安心了。现在日子好过,我在燕府也受人敬重,留在燕家,还能吹些枕头风,让夫君照顾照顾咱们家的生意呢。”
“我可以送个小铺给你,你用它来经营,供你与孩子们生活应当足够,你当真不想离开燕家吗?”
赵秋珊蹙眉,将茶盏往桌上放:“可是姐姐,我不会算账,也不通字词,你哪怕给了我,又有何用?更何况夫君他身为燕城城主,能让我的儿子谋个官职,能让我女儿寻个好亲事。”
说到此,知道姐姐会不爱听,便换了话:“刚才说到姚氏的厨艺不错,可别起什么招揽她去食肆做活的念头。若姐姐你是个男子,恐怕她早就对你起了心思,即便现在,她也想通过你掌握更多名利财权,切莫被她利用了。”
“姚氏的事我会重新考虑的。”赵汀兰应下。
于是赵秋珊笑道:“不说我了。对了,上回说教芷玉对付妾室的方法,现在看来可以告诉你了。”
通过小妾真实境况,赵秋珊详细说明了如何恩威并施收买人心。例如她们心量小,只求安生之人便给她安生之处,只要保证随时可剥夺,便可掌握此人;求利之人便以利诱导,但万万不可给其独自获利之权,便可得其听话。
“但还有一类人最为棘手,”赵秋珊仿佛陷入某种回忆,眸光锐利,“野心深重,又做事不择手段。姚氏迄今无子,茂实之妻徐氏又已经废了,若姚氏是这类人,她很有可能做出谋害侄儿之事,只要再怀上新的茂实的孩儿,哪怕是姐姐你,为了赵家将来恐怕也得礼待她。只要发现她性格有此端倪,除掉她,才是上策。”
起先赵汀兰还有受教之感,越到后来越发心惊,听妹妹说要除人,赵汀兰直接瞪大眼站了起来:“这未免有些太不公道。”
“公道?”赵秋珊抬头看她,“那姐姐的意思,是要任侄儿被害?”
“我自然也不会让侄儿出事,”赵汀兰皱紧眉,“姚氏应当不至于手段如此激烈,哪怕她是,只要我多遣几人看管,也能阻止。至不济,我将她驱出赵家,也可绝了后患。”
赵秋珊张了口,又都化为叹气:“你一向宅心仁厚。罢了,姐姐毕竟现在算是掌家人,一个妾在你面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又看妹妹端起茶盏抿茶,赵汀兰心中郁郁。她小时候明明更爱笑,也更纯真,现在说起杀人却如此自然,这燕信城主竟害得妹妹成了这样。
牵动了心底深处隐忧,游万洲此人又在赵汀兰心头泛起。她看向窗外,天空悠远,燕城城主与信王世子,皆是贵族;赵秋珊与惠芷玉,皆为布衣;布衣要嫁贵族,只能做妾,一旦做妾,便是下一个妹妹。
她只愿女儿一生平安,绝不会让女儿也受此苦楚,被害成如此心性。
……
游万洲回到王府之时,明月上梢头,星光微亮。阻止了李唯搭讪安安,又在城郊练了通武,他心情舒畅。
回到府中他径直便去了自己院落,新的侍从已经近前来服侍,他看着这人想了想,问:“你叫什么?”
“小的叫福禄。”
“不是这个,”游万洲抬手指了指他,“你的本名是什么?”
“殿下,小的从小便在王府长大,爹娘也都不认识几个字,这名字是从爹那承袭过来,从小就叫福禄。”福禄乖顺地弓着腰。
“这样啊。”游万洲便知此人又是不同处境,家里世世代代在王府服侍,那定在言传身教之下,已将如何成为称职仆从作为家训烙□□头,于是换了话重新问:“你家如今是什么状况?”
福禄这回答话略犹豫了下,依然乖顺地回答:“我爹年事已高,不便伺候,如今在府外谋生计。”
“为何在府外?”游万洲略惊异,“通常应当将他们安置于偏远府邸清闲度日吧?”
福禄赧然笑了笑,腰更弯:“小的也不知。”
“你娘呢?”
这回又是一小阵沉默,福禄才道:“娘她早年犯了事,受了责罚,已经不在了。”
皱了皱眉,游万洲吩咐:“你去将管家叫来。”
福禄暂时退去,过了片刻,负责管理世子鹿苏院的管家步履匆匆来,行礼见过世子殿下,游万洲问:“新伺候的侍从福禄,他爹为何去了府外,娘又犯了什么事?”
“禀告殿下,福禄的娘曾是伺候的王妃殿下明景,约莫七年前因冒犯王妃殿下一事被责罚。他爹也是同一时间被王妃殿下逐出府外。”
“何事冒犯?”
“这,属下需要再去详细了解。”
点了点头,游万洲吩咐:“尽快查清此事,我想知道究竟为何。既然福禄的爹未曾犯事,就叫他回来,在我院里做些闲差养着吧。”
一旁的福禄已经跪下来叩谢殿下恩德,游万洲让他起来,再让管家退下,便打算洗浴入睡。福禄去准备热水的脚步都更快三分。
在房里看着兵书,便听王妃侍女明月来请他去王妃住院。游万洲蹙了蹙眉,内心某种抵触情绪并不想见,便道:“你告知王妃,我已经回府,今日太晚,想睡下。”
终于重归寂静,游万洲呼出一气,原本舒畅心情又沉重起来。他放下兵书,又想起了被娘在街上追时,她那满含担忧的眼神。
……算了,还是去瞧瞧吧。游万洲推门而出,去王妃住院玉笙居。
刚迈入玉笙居的拱形圆门,便瞧见娘亲眉眼忧色,带着一队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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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这边来。瞧见他还愣了愣,游万洲几步上前见礼:“娘。”
娘亲两只手便拉着他胳膊将他拉起来,目光上下打量他,问:“怎么忽然愿意见我了?”
“想见便来了,”游万洲也看着她,发现自己如今个子也只差娘半头,她眼尾也有了细看下能瞧见的皱纹,沉默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好,好,”王妃欣慰点头,与他并肩,“去房内说。”
只留了几个贴身侍女,夏瑶岑看着游万洲坐在桌边,这才轻声问:“今日之事,你可怪过我?”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娘你要以他人性命威逼儿子?你明知道我定然不忍心。”
夏瑶岑扇子轻摇,微风吹起她两缕发丝,解释着:“是我考虑不周,你此前从未如此忤逆过我,一时有些气急,”顿了顿,她又道,“若你听话,我本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果然是这套说辞,游万洲皱着眉问:“我已经长大,自然会对一些事有自己的看法。这次不过是可怜侍女,想放了她,何故如此气恼?”
就见夏瑶岑停下动作,目光幽深地瞧来:“她犯了错,自然该罚。你的可怜不该用在一个奴婢身上。”
游万洲烦躁地扭头看向窗外,有些后悔起自己先前还想与娘说道的决定,“罢了,别再聊此事,娘若无他事,我就回去休息了。”
夏瑶岑忽然语气放软,“不谈这个了,我唤你来是有别的话想问。”
游万洲这才按捺住焦躁,又将视线转回来,听夏王妃问:“听说你今日在街上,与几位友人交谈,聊得如何?”
“您若是想问惠芷玉的事直说便可,”游万洲现在懒得与她周旋,一语点破关窍,“她曾是我旧友,惠家如今又是鸣县出了名的商贾,今日偶遇自然要聊两句问清现状。更何况李家李唯也在场,我也需要打探李家情况。娘你还有什么问题?”
夏王妃伸手,用巾帕轻拭儿子面庞,声音柔和,“在王府多年,不免会多心。以后娘会收敛些,圆圆莫置气了可好?”
压下情绪,游万州语气也放缓不少:“我知道您心疼我、担忧我,什么都想替我安排好。可儿子如今长大,有自己的考量,娘放心就是了。”
“你且记得,娘永远是你最可信的后盾。”夏王妃慈爱的看他,摆手唤侍女,“去把点心呈上。”
游万洲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等了片刻,便见明月端来一碗温热的冰糖银耳羹,他抬头看一眼娘亲,见她催促自己尝尝,只得拿起勺问:“娘不吃么?”
见王妃摇头,游万洲才握住勺子,留在王妃院里舀起香甜可口的汤羹。终于能与娘和谐共处,他正神情舒缓,品味银耳的甜软。
“说起来,你也到了适龄年纪,可以纳妾了。”
顾不上仪礼,游万洲扔下勺子捂唇咳嗽,好险没将银耳喷出来。缓了半晌才有力气抬头去瞧娘亲,哑声问:“咳咳,怎地突然提起这事来?”
“官家小姐毕竟不同,你也该有些正经妾室,不然传出去,叫人闲话王府倒是其次,可不能叫人看轻了你。”王妃投来意味深长一眼。
38.苦恼消
“什么看轻不看轻的,”游万洲试图冷静下来,“现在就要纳?可是儿子还小,也暂时没那个心思。”
“按照普遍的世家流程,作为少爷,十二三岁有几个通房,并且定下几个妾才是正常的,”夏瑶岑倒是神色自若,“你还是世子,到如今都没有通房便罢了,可总该有几个妾,不然你本就优秀得惹了陛下敲打,若还不愿纳妾,定然会引其他世家的胡话……若影响了日后娶妻,可如何是好?”
“怎么又跟娶,娶妻有了关系,”游万洲躁得脸都红起,“娘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即便我不收通房、不纳妾,只要我足够出众,也不会影响日后的。”
夏瑶岑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你身为男子,自然不知各家夫人没事便办宴席聚拢在一块,都会说些什么。十有八九都是谈论子女婚事,在宴席上相看如意女婿、儿媳。你若只有一二通房,或一二妾室,会被赞一声洁身自好值得托付。你若一个女人都不沾,就会被疑心是否身体抱恙。哪怕你不碰这些妾,也得收一两个,才能保证圈中口碑,才能保证日后那些优秀的人家择你为婿。”
听着娘的悉心解释,游万洲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又喝了勺汤羹,才回:“听起来就像在育种。”
“不喜欢这样?”夏瑶岑听出他言外之意,“可你是世子,以后会是信王。若不想王府蒙羞,不能有一次行差踏错。”
可他分明答应了安安一个人都不要。游万洲沉默地舀着汤羹,只觉得这份甜都成了沉甸甸的负担。喝完一碗,他抬起头道:“这种规矩也只是针对普通的世家子,若我优秀到无人敢轻视,莫说身体抱恙,即便我身有残疾,他们也不敢造次。娘,我不想纳妾。”
“这回你不乐意也无法,”夏王妃语气强硬,“在你做出明显的成绩,能堵世人悠悠之口前,我需保证你的前程。”
她分明刚才还在说会是他最可信的后盾。游万洲心情瞬间糟糕透顶,理智上却也明白她说的都是对的,这才是她会为他兜底的有力证明。
回到鹿苏院,游万洲洗浴完毕郁闷着躺上床,尽管他一直被教育着要振兴信王府,要以爹娘意愿为重,要做个完美的世子殿下——可他真的想要这些吗?
游万洲闭上眼。王府锦衣玉食供他成长,给他最好的教育,一步步引导他成长到如今,他也是唯一的世子,若他背弃信众人期望,岂不是落得个不忠不义不孝?
可心底总是不踏实。复杂的念想在心中纠结拧成再也分不开的麻绳。游万洲皱着眉迷糊睡去。
王妃院落里灯还亮着,趁儿子离开,她立刻唤了白日侍卫队长来问话。
“世子今日当真没有跟惠家小姐多说几句话?”
“确实没有,世子殿下他更多是在与李家二少爷谈话,只是跟惠小姐问候了几声。”
这么藏着掖着,反而不对了。若世子当真问心无愧,照他性子,理应与童年旧友多聊聊,甚至聚餐一次。夏王妃面上不置可否,又问:“世子近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侍卫队长与跟踪手下的说辞都能一一对上,世子只是在县衙、与鸣县名流来往相聚、蟒山石场几处逗留。
与鸣县人家每次来往都是不同地点、不同人群,哪怕跟踪不得,应当不会在此与惠芷玉私会。夏瑶岑的注意终于投向蟒山石场,问:“在石场巡视时,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鸣县一些商贾需要开采石场的石料,我们都跟着世子殿下在各个商家的石料场地巡视,主要是看对工人的安危有无保障,开采出了什么矿石。”
“其中有惠家么?”
“有的。”
王妃坐直了身,眸光如电,“世子在视察惠家石场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吗?”
侍卫队长一时为难。白日里世子殿下驱逐福顺的景象还在眼前,正纠结着,听见王妃说:“听说你儿子考上了功名。”
侍卫队长立刻跪下来,一五一十汇报:“属下并不知晓世子殿下视察此处时发生了什么。有时候世子殿下刚一到石场便与我们练武,让我们绕场锻炼;有时候世子殿下会让我们去蟒山附近看守以免山匪来袭。”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王妃挥手让侍卫队长告退。后背重新靠上椅面,她敛目沉思。
做到如此地步也要隐瞒与惠芷玉来往的消息,自己这儿子当真是长大了,心头主意不少。
可他也说有自己的考量,想让她放心。夏瑶岑一时拿不定主意,幽幽叹气。
“明月,你说,是我太逼着世子了吗?”
贴身大侍女伸手给王妃揉肩,宽慰着她:“您只是爱之深、责之切,世子殿下以后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可我总瞧着,世子不像以前那样跟我贴心了,”夏瑶岑神色淡淡,“王爷是个蠢材,我听家族之令与他结亲,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没想到儿子竟然这般优秀。我如此费心,想给他铺一条康庄之路,反而却让他和我越来越远了。”
明月思索了片刻,道:“或许世子殿下只是到了这个年纪,您不若放他一个愿望试试看。”
夏瑶岑轻轻抚摸起小指上的长甲,认真思考着:“他的愿望……应当是与那惠芷玉交好,”又拧起眉来,“可她一介民女,怎能入府。我儿贵为世子,又一表人才,只有最杰出的女子才合适。”
明月便不再答话,只专心给王妃纾解按摩。夏瑶岑自己松了眉,阖上眼,过了片刻慢慢放松下来:“罢了,便依世子一次。”
次日游万洲醒来,惯例去一趟县衙,又探听鸣县家族间错综关系。章俊才另有所图总能与他来场巧遇,游万洲也顺势接他邀约。
沿途路过戏楼,见戏楼前挂一布帘,写着:“今日曲目:《西厢记》。巳时至未时出演。”游万洲顿住步子,看着布帘出神。
章俊才注意到他停了脚步,便观察到世子殿下望向戏楼,当即唤人去戏楼定雅间,对游万洲讪笑:“殿下,您今日是想看戏?”
本来没多么想,可已经定上了房,看看天色也正好要到巳时,游万洲便颔首往戏楼行去。
待出了戏楼已近申时,谢绝章俊才的晚宴邀请,游万洲若有所思去石场见惠芷玉。
将侍卫派走,游万洲只身穿过采石设备,路过一块巨岩,只听一道女声乍然大响:“哇!”惠芷玉从巨岩后蹦出来,两步跃至他跟前笑:“有被吓到吗?”
默默放下准备擒拿的手,游万洲也笑起来:“有啊,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个方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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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世子殿下的侍卫队太显眼了,我老远就看见,当然就能早做准备,”惠芷玉有些得意,歪头瞧他,“既然没来寻我,看来你娘并未拿你如何?”
“嗯,昨日我归家后她只是叫我过去说了几句话而已,”游万洲也歪头瞧她,“不过确实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嘘。”惠芷玉抬手示意他噤声,把他拉到巨岩后面蹲下来。游万洲才看见巨岩后便停着她的车马,李常安正守着一处空缺替她把关。
就见惠芷玉说:“闭眼。”游万洲照做,几秒后脸上一阵冰凉湿润触感,他忍不住疑惑睁开,见惠芷玉不知从何处掏了根毛笔在他脸上画画。
“你做什么?”他问着,反而蹲得更正,方便她作画。惠芷玉专注地又描了几笔,才收回来满意一笑,摸出小镜子让他照:“你自己看。”
游万洲一照,便见自己右颊被红色字迹写了个“安”,安字还被圈在圆中,就像一个印章。他无语,快速伸手抢过毛笔,左手托住她下巴令她无处可躲,“我也要画,不准动。”
惠芷玉才不听他的,躲不得便捂住自己双颊瞪大眼控诉:“我今天可是用了上好的脂粉,你一画就花了!”
“我这么好看一张脸被你写这个丑字,你就不能花点时间练练字吗?”游万洲拿笔的手背勾开她手,正要画,她又迅速捂上:“我的字哪里丑了!”
“不准动!”世子气极,干脆撩开她发帘,在她额头端正画了个“圆”之印。这才放开她还笔拍拍手:“好,不跟你闹了,我是来说事的。安安,我娘说要给我纳妾。”
“什么?!”惠芷玉顿时不顾额头上的画,手一抓揪住了他的衣襟,“怎么就要纳妾了,你没拒绝?”
“我拒绝了!”游万洲憋了口气,“可是娘说我拒绝没用,她就是要给我纳,我也正烦着呢。”
“好吧,那就是你娘的不对了,”惠芷玉冷静下来放开他,将他胸前褶皱抚平,“她要给你在鸣县纳?你娘能看得上鸣县的女子?”
“不确定,应该不会,我猜还是挑京城的。”游万洲苦恼地低下头,“给我纳妾流程复杂着呢,她可能是想先跟我爹商议,收集京城适龄女子的画像,送来看看。等我回京后再去跟她们见面。”
“嗯——你要是看不上的话,还有见面这一步吗?”惠芷玉自然伸手去勾勾他小指头。
“虽说我肯定会拒掉,但是我娘还会继续塞人,”游万洲因烦恼着并未过多注意她动作,无意识地收拢手心将她握住,“反正只会想逼着我妥协,每次都是。”
惠芷玉正偷偷占他便宜,突然手就被他捉个正着,抬眼有些心虚地瞅他。
“我真的跟她说过好多好多次,”游万洲说着不免带了两分真情实感的恼怒,连带着用了几分力气捏人,“这次我肯定不会再就范了。”
“轻点轻点。”惠芷玉没忍住出了声。游万洲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正紧握安安的手,连忙松开,“啊——我不是故意的。”
“这回原谅你了,”惠芷玉也趁他未及反应连忙带过,“早就该学会拒绝了嘛,就这么做吧,我支持你!”
近段时日接连受挫的游万洲看她的眼神顿时闪亮:“安安——果然还是你最好了!”
39.苦恼起
“我可是最懂你的,不然当初我们就不会玩在一起了。”惠芷玉昂起鼻子有些骄傲。
“嗯,”游万洲弯眼笑起,忽然四指插入她发间,拇指在她额头扫过那枚红印,惠芷玉紧张得悄悄攥住了手,听他一声,“我的字果真更好看。”
她一拳砸在他肩膀,游万洲笑着拦住她第二拳,立刻起身跑开,嘴上还在挑衅:“打不着打不着,安安你疏于锻炼啊。”
两人在巨岩马车后绕着圈追打,李常安不得不出声提醒:“小姐,游世子,你们这样太显眼了。”
一经提醒,惠芷玉才放慢脚步扶住马车喘气,瞪他两眼踩着木阶上车。游万洲也靠近马车,小心地在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偷偷观察——听见破风声传来,他没躲,一根山楂棒砸上他的脑门。
“哎!你怎么偷袭呢!”游万洲捂住脑袋抬眼瞅她,窗帘后的惠芷玉捂着嘴笑起:“活该,谁让你刚才不给我打,快上来吧。”
过了这一茬,游万洲才终于光明正大上了车去。两人吃着瓜果山楂玩弹棋,几轮拼手速的弹子之后,游万洲取胜,由于惠芷玉不服气,两人便又来了几局。
“话说安安,”游万洲咬了口桃子,桃汁顺着他手指流下,边玩着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刚想提醒他擦手,就听得此言。惠芷玉手一顿,就见游万洲眼疾手快刷刷将他的黑子全都弹了过来,他又取胜了。惠芷玉瞪大眼简直要怀疑这是他的攻心阴谋,问:“你为了赢我居然问这种话?”
“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问问而已,你怎么这种话都能动摇啊。”游万洲挑眉。
“你真讨厌,”惠芷玉皱了皱鼻子,“不告诉你了。”
“说嘛说嘛,我真的想知道,”游万洲又笑嘻着凑过去,“下一局我让你?”
“不需要你让,我刚刚只是大意,再来再来,”惠芷玉把他的脸推走,“不过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
“嗯……来之前,我去看了一场戏。讲的就是男欢女爱之事,就想起之前章俊才和李唯都缠着你,”游万洲从她手边捻起帕,慢条斯理擦拭净手指,才重新整理架势和她再来一局,“所以想问问,既然你不喜欢这两人,那你会喜欢什么样的?”
惠芷玉将他动作收入眼底,暗叹圆圆手指真好看,问:“真的想知道?”
“是啊,告诉我吧。”游万洲继续与她对弹,落落大方样。
“喜欢你这样的。”惠芷玉抓住他惊愕的一瞬,将白棋一口气弹了过去,雀跃道:“我赢啦!”
愕然的游万洲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使诈!”
“嗯?我就不能是真话吗?”惠芷玉歪头。游万洲呆住。
“噗,骗你的,好傻。”惠芷玉捂住唇笑。
游万洲脸色红白交替,他一甩袖别过脸叠声:“不玩了不玩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好吧,既然你真的想知道,那我这回真的告诉你,”惠芷玉闭一只眼瞧他,见他又偷偷将耳朵侧了过来,轻声:“我喜欢,能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
游万洲听着点一下脑袋,认真记住。又转回来问:“没有妾?”
“嗯,没有妾,只有我和他。”惠芷玉与他对视,观游万洲思索片刻认真点头道:“安安合该配如此男子。”
惠芷玉眨巴两下眼,明知他不是那个意思,还是没忍住悸动一瞬。
“怎了?”
“没什么啊,”惠芷玉又有点羞怯起来,眼神躲闪乱飘会,才深呼吸露笑,“你果然也是最懂我的。”
一晃便过去三日。游万洲念着剿匪诸事,踏入县尉署。
刚买入门槛没两步,就见王县尉从上座连滚带爬下来跪在他跟前。游万洲心头一声咯噔,连忙问:“为何行如此大礼?”
“殿下,臣,”王县尉的面色铁青,嘴唇发白,“臣管教无方,未曾想这些兵竟偷懒耍滑,没有及时将山匪所在的树草清除。山匪已经趁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连夜逃出了包围!臣无能!”
他哐地抢地,游万洲抬手扶了扶额,终究还是没忍住那句:“你究竟是如何当上县尉的?”
“殿下明察!臣已三令五申,此次山匪来犯不同以往,可许多军官依然怠惰因循,认为如往年般将他们逼退即可。臣实在是没法子了啊!”王县尉一把年龄,竟然都带上了哭腔。
游万洲坐上主座,有些闷烦,摆手道:“起来吧,既然山匪已逃,只能留待日后再议剿匪之事。与其在这儿哭诉,不如趁此机会去调查他们聚拢原因。”
“他们放了火,现在那处山林正烧着,已经派人去灭。现下也只能等火势歇了,才能调查。”王县尉依然磕在地上不敢抬头。
游万洲听罢拧紧眉:“飞龙山寨,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有人受伤吗?”
“未有伤亡。”
眉头松开,游万州手指轻敲木椅扶手,“记得嘱咐轮换灭火,准备好物资,提醒他们时刻看风向。及时疏散山下村民,免得灭火途中产生伤亡。”
“臣立刻去办!”王县尉又重重磕一头,退去下令。
坐于主位,游万洲思索着剿匪一事来龙去脉。根据王县尉的汇报,飞龙山寨今年不明原因汇聚于蟒山石场,历经数日又以点火烧山为迫,逃出惫懒官兵包围,同时又真烧了他们藏身之所。
这其中蹊跷甚多。游万洲指敲扶手轻响,若非他应了安安不去前线,且娘亲定会阻拦,他必要亲去探查一二。
可唯今,他只能坐守县衙,等待下属进一步的消息。游万洲想着叹了口气,只能宽慰自己,这些山匪装备不精,只是游兵散勇,不足为患。
有风动,带走他发梢一抹温热,卷出天外,落于听翠阁窗台。一只手压住窗框微风,听着屋内悠扬琴声,惠芷玉望着天边。
扶着窗,心思已经飞往石场。直到身后赵汀兰唤她:“安安,回来听琴罢。”才无奈转身,融入娘亲与苗姨的聚会中。
今日她本不该来,早间听了石场工头急匆的汇报,说有官兵来惠家石场搜捕在逃山匪,没搜到已经走了。惠芷玉便决定在染坊为京城的林微月整理她一早定好的红色料,然后去石场。待她从染坊出门来,竟在街头遇见娘亲与苗姨、跟着苗姨的李唯在闲转。
于是便被娘亲携带着来了惠家听翠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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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们听曲饮茶,避开李唯柔情目光。
阁中正奏唱着一首诗歌,乐音悠扬婉转,歌者深情泣诉。惠芷玉听着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敛下目来,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苗秀颖捧着茶,揭开了这场戏的帷幕:“没想到竟能遇见芷玉。”
“如此有缘遇见苗姨,芷玉心中欣喜,”惠芷玉抬眼,微笑着接了话,“也没想到,娘和李公子竟也在一处呢。”
“是啊,真是巧,”苗秀颖喝着茶,看向赵汀兰,“本来只想与汀兰一道,没料到唯儿今日休沐哪儿也不去,听着我要来见你,便也想一道来。能偶遇芷玉,或许当真是上苍眷顾。”
赵汀兰握着茶杯,原本望着李唯,现下又目移向密友:“话又说回来,秀颖你今日邀约,是为何事?”
“当然是这两孩子,准确说,是犬子之事,”苗秀颖也瞄一眼儿子,见他终于收回目光饮茶,“唯儿,既然芷玉小姐也在,你便将想说的话趁此说明吧。”
“娘,我,”李唯耳尖泛红,求助般瞧了苗秀颖一眼,她摇了摇头品茶,李唯只能深呼吸压下怯意,重新看向惠芷玉,“惠小姐,我想问,你看过我的请帖了么?”
“看过了,”惠芷玉没有捧茶,神色平静,“前些日不知如何答复公子便没有回应,如今想来,这样行事的确不妥。”
见她如此,内心怯意复涌而出,李唯以茶压住情绪,才道:“那,惠小姐的答复是?”
惠芷玉视线投向他,“芷玉无意赴约,还望公子日后不必再请。”
“……如此,”李唯阖下眼,已经盖不住的神色黯然,“我,明白了。”
苗秀颖抬手在儿子背上拍了一下,让他回神切莫失态,适时开口:“这琴声妙,歌者嗓音也好,汀兰,你是从何处寻得如此高人?”
赵汀兰也瞧一眼李唯,又瞧一眼重新低下头的女儿,回复好友之话:“哪儿是我寻得,我只是重金招揽,鸣县能人辈出,听翠阁才有了今日模样。不过这其中也还波折着,如今奏乐的乐手,因右手意外灼烧,曾有好一段日子无法奏琴。可她未曾气馁,一边好生养着右手,一边又日夜苦练左手技艺,现在也成了听翠阁一大招牌,不知多少人想听她一曲。”
“原是这样,那我们今日能得闻她的乐曲,还是沾了汀兰的光。”苗秀颖笑了起来。
耳边尽是娘亲与苗姨的说笑声,惠芷玉坐在一旁却心中沉甸甸。李唯心悦她,她知晓,可她从未敢主动见他一面好好说道。
如今她可算明白其中奥妙。原来她与李唯的处境竟然如此相像,拒绝了他,就像看见她即将会面对的某种境况。
想到之前用玩笑来试探,他看着受了惊的模样。惠芷玉双手藏在袖中,捏紧了自己的裙摆。
她曾听闻不少相思苦,可却从来不知,竟是这般滋味。惠芷玉深深呼吸,压住自己颤抖的声,对赵汀兰道:“娘,我还要去好几个铺子,先走了。”
赵汀兰望着女儿,张了张口,还是叹了口气:“那便向苗姨和李唯公子道别。”
经娘提醒,惠芷玉这才回身行礼,随后离开听翠阁。
40.揣测
惠芷玉并没有去店铺视察,而是在某种隐秘心思中径直去了蟒山石场。随着马车规律摇晃,她垂着头看着游万州曾坐过的地方发呆,直到李常安声音从外面传来才回过神。
“小姐,我们到了。”
“现在几时了?”惠芷玉问。
“现在未时。”
才未时,起码还得等一个时辰。她干脆先下了车去,与石场工头一同在官兵巡逻地点也巡视一圈。官兵走过的地方不少,她转了一圈也没瞧出蹊跷来,本就心情不佳,仅有的线索又没了影子。只能让石场工头以后让工人们多注意哪些地方有不同寻常之处,发现者有赏,嘱咐完后才重新回到马车躺下。
躺着歇息间,惠芷玉侧身转过面,额头发坠一沉显出重量,她立刻抬手摸了摸,将玉坠摘下来仔细瞧。
和田玉石质地温润,但任哪位玉石家来瞧,都会惋惜其上粗糙的刻痕,唯独惠芷玉最喜此处。手指捻着泪滴玉坠反复转观,百看不厌。
他愿意为自己花如此心思,应当,不至于会那么糟糕吧?
可是他的反应又实在难以琢磨。惠芷玉又抿起唇心中忐忑。或许真的只是太过在乎友人,只是将自己当做好友呢?
心思纠结百转,惠芷玉小心地收好发坠。望着车厢顶,试图转移注意舒缓情绪,神经一放松下来,便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听见车内呼吸声变得悠长平稳,李常安便知小姐睡去。收起马鞭缰绳,悄声下了车提起棍,看守在马车旁。今日小姐情绪不佳,能入睡也是好事。
游万洲来的时候,看见李常安对着自己打手势。他微愣,下意识放轻动作过去,听见李常安小声嘱咐:“小姐睡了,世子注意些。”
惊讶地瞅了一眼马车,游万洲点点头表示知道,便运起功彻底熄了声息,悄悄入车内。
入目便是安安不顾披带曳地躺在长长坐塌,许久没见安安睡颜,倒是有些稀奇了。游万洲安静挑唇,脱了外袍上前,轻轻盖在她身上。
不过她躺着,由于马车内空间实在狭小,他无处可坐。游万洲倒也不在乎这些,席地坐下撑着胳膊近处瞧,方前得知剿匪失误的烦闷在她悠长呼吸中也不翼而飞。游万洲正心里安稳着,直到注意到她额前发坠消失不见。
他皱眉。
惠芷玉神清气爽苏醒的时候,刚睁眼便感受到一股炙热视线,她打了个哈欠看去,看见近在咫尺的游万洲,立刻瞪大眼睛弹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送你的玉坠呢?”游万洲声音响起同时,披物滑落感也明显,惠芷玉一转视线,瞧见一件世子的外袍落在她腿间。
断掉的思绪瞬间接上,却不再是拧肠纠结。惠芷玉喜笑颜开,摸出兜里的玉坠看向他:“我刚刚收起来了,你来了怎么也没叫醒我?”
游万洲蹙紧的眉也一瞬散开,弯着眼笑她:“谁让你睡这么香?你倒也不怕着凉,幸好我这件衣服能盖住你。”说着伸手接过玉坠,起身靠近给她戴上。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惠芷玉愣神功夫他已佩好顺势坐到一旁,还嘟囔着:“你睡得那么香,害得我都没地方坐了。”
瞄他一眼,见他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还在叮嘱:“下次记得带个小毯,让李常安随时……不,你睡前记得自己盖好吧——还有,一定要收好送你的礼物,千万别弄丢了。”
“知道啦,这么多话,”她揉揉脸蛋方便清醒,“最近太忙了嘛,你都不知道我跑了几个地方,累死了。”
“你跑了几个地方?”游万洲止住话头瞧来。
“家、染坊、听翠阁,”惠芷玉数着手指,突然灵感一现,故作夸张一拍手,“而且,今天我被我娘捞去相亲了!”说完就开始偷偷观察他。
游万洲皱起眉,“什么相亲?”顿了顿,像似终于反应过来,张大眼,“啊?相亲?和谁相亲?”
“就是那个李唯啊,他娘苗夫人和我娘是好友,借着这层关系,便又来见我了。”
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反应。惠芷玉再看去,见圆圆低着头握紧了拳。她刚想解释,就听他愠怒出声:“他分明好几个通房,也好意思再来纠缠你?”
“我拒绝他了,”惠芷玉心一暖,立刻搭上他的手背贴贴解释,“他说以后不会再邀我,意思很明显了,你别生气呀。”
游万洲终于抬眼,气恼一瞪:“那你不早说,想故意气我吗?”
惠芷玉心虚笑笑,声音渐弱:“你还说我,明明你也快了……”
“我可没故意想惹你生气,而且我是一定会拒绝的。”游万洲振振有词,惠芷玉轻咳一声,后悔挑起这个话题,试图带过,“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嗯,刚睡醒有点饿了,我带你去吃最近发现的一家小吃吧!”
“我又不饿,”游万州刚想继续声讨她,就被一记委屈眼神闪得移开视线,摸摸鼻尖,“……不是我不想去,喏。”他指了指外面示意她那些被支走的侍卫。
知道他已经放过此话,惠芷玉松了口气,伸手便要去拉他袖子,又被他躲开,正不解着,就见游万州突然严肃起神情:“我本来是想跟你说要事的。那帮匪徒逃跑了,不知会去哪,你得小心点。”
脑中过了一圈匪徒踪迹,她曾在石场见过山匪头领,知道他们绝对没有放弃这里,只是暂时隐匿起来罢,不过,其目的确实未知。于是她也点了点头应下:“我会注意的,你也可以继续关注着石场,既然匪徒难得汇聚一处,应当不会轻易放弃。”
“嗯,我知道。”
正事交代完,气氛又松懈下来。于是惠芷玉又去拉他袖子,游万洲又躲。她挑起眉:“干嘛?”
他故意低头挽起自己的袖,“刚才你就想拉,你想干嘛?”
“我都不能拉你了?”惠芷玉也故意嗔道。
“今天不准你碰我。”游万洲摆谱,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她才知道这事竟还没过去。
奇怪,圆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惠芷玉有些头疼,忽然想起什么来,撇他眼,再撇一眼——咦……好像,这个态度是在说去相亲以后变得,难道说?
但是哪儿有这么顺利的,反正——反正他还小,不懂很正常。惠芷玉按下自己的期待,又与他闲闹起来。
…………
收到王妃消息之时,信王游文斌还搂着美人喝酒。他有些醉,听得不是很真切,便竖起眉声音大些:“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专职给信王府送信的驿差跪在他跟前,再次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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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王妃殿下想要给世子殿下选妾,请王爷准许!”
“选妾,啊,我儿确实也到这个年纪了。”游文斌喃喃自语,怀中美妾给他喂了颗葡萄,软言软语:“王爷,您打算给殿下选什么样的妾?”
“只有身世、品貌、才华都出众的女子才能入我王府,”游文斌笑着低下头尝她唇上胭脂,“就像美人你一样。”
“王爷~”美妾羞怯着用手帕遮一下他的脸。驿差面无表情跪在地上低下头,对这惯常之景保持缄默。
逗弄了会儿怀中小美人,游文斌才重新看向驿差,吩咐着:“准了,去给王妃带话,待我挑好合适的女子,过些时日将画像给她送去。”
“是。”驿差告退。
遣退旁人后,屋内便只有游文斌与他的妾。美妾将他手搭在自己腹上,媚眼如丝:“上回是妾身不小心,王爷不若再给妾身一次机会罢?”
美人的邀请总是叫他热血沸腾,游文斌立刻抱着她上了塌:“若能给王府再添一子,侧妃之位非莺儿莫属!”
在温柔乡里好生眷恋一番,兴致过去之后,游文斌才运转起晕晕头脑。
整日在王府与美人们嬉闹是好,可这日子都月余,着实有些乏味。待儿子回来后,得带他出去风光两把,听听臣官恭维,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可惜能让他长脸的就这一个,此番离京也令他失去一半乐趣,游文斌遗憾。若这样出色的孩儿再来几个才是美事,都怪这些姬妾们一点不争气。想着他又怒意上头,将身侧美人掌了几掴。
待到几个侍从看守着一辆马车抵达鸣县王府已是半月后,夏瑶岑吩咐下人将半车木盒抬下,统统存放在玉笙居的空屋,道:“待世子回来,唤他来我院里。”
于是游万洲练完武回府就被叫走,看着一桌女子画像扶额,喃喃自语:“这京城的适龄女子,竟然如此多?”
“这些都是王爷那边择选出来的。”明月提醒道。
爹怕是将全城女子都送了来罢,真是一点都不想费心。游万洲皱着眉,拿起朱笔开始瞧。
瞧第一张径直勾掉:“眼型太细不圆润。”
第二张:“面无表情不亲切。”
第三张:“过分端庄不活泼。”
这样那样的缘由下去,游万洲批得朱笔没了墨,忍住扔的冲动将笔往桌上一搁,朝明月道:“王妃怎么说,真要我每日都花大半功夫来处理这些杂事?”
明月连忙行礼:“殿下若不想自己瞧,王妃殿下会挑出最出色的几位给您过目。”
游万洲朝明月颔首:“那就听王妃的罢,我整日事务繁忙,等她选好了再给我。”
“是。”
左右他一个也不留,这段时日就让王妃过一阵挑媳的瘾。游万洲甩袖而出,踏出屋门那一刻,才觉得空气总算清新起来。
那边明月收好桌上剩余画像,快步去王妃屋内回禀:“果真如您所料,世子殿下方才瞧不上这些女子的理由,都是因为惠小姐。”
夏王妃停下捻糕点的举动,问:“那看来,世子也没耐性再自己瞧一遍了?”得了明月的肯定答复,夏王妃才用丝巾净了手,神色泰然道:“那就由我来挑几位出色的,待世子看过后,也好向王爷交差。”
41.赏花宴请帖
重新摆在游万洲面前的只有三幅画像:其一明媚,其二娇俏,其三开朗。游万洲便多看了几眼。
“依据你的喜好择选出这三位,如何?”夏瑶岑问着。
“比之前确实要顺眼些,但儿子还是不喜欢。”游万洲从画像上收回目光,看向她问:“连娘精挑细选出的这些人我都瞧不上,这选妾不然算了吧?”
“不再考虑考虑?选一个纳了,或都纳了,碰不碰随你,待回京后也好跟王爷交差。若你一个都不挑,想过如何应对王爷那头吗?”夏瑶岑提醒着,“他可没有娘这样好说话。”
爹若气急,的确可能出手伤人,但他现在不怕。游万洲依然坚持:“我一个都不要,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娘你也不用再费心思了。”
夏王妃小扇轻摇,道:“妾还是要选,只是你的要求比较特别罢了。京城的女子满足不了,天下的女子总有能满足的。”
如此兴师动众,不应是娘会说出的话。游万洲蹙了蹙眉,“您想说什么?”
“既然世子看不上京城的女子,再筹备些时日,我会在王府举办一场赏花宴,邀请鸣县各家适龄女儿参宴,”夏王妃温和一笑,“作为宴会主角,你可要记得出场,切莫推辞。”
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游万洲不禁侧头,与夏瑶岑自若眼神对上,他立刻反应过来收敛目光。神态能收,心内震惊收不拢,游万洲道:“……到时候我会去看看的。”
待收到信王府的卷金红绒四折请贴时,赵汀兰心中诧异。面上恭敬送走王府侍从,她才拉开这张格外华贵的帖,任身旁赵秋珊也跟着一起瞧。
“宴请各家适龄女儿,参与信王府赏花宴。”赵秋珊忍不住跟着念了出来,念完后才震撼惊大了眼,“这,这,这是要给世子殿下选妾吗?还送到了姐姐你这里?”
她惊讶着还不忘立刻去观察姐姐表情,只见赵汀兰眉心拧紧,眸光颤动,捏着请帖的手竟也攥紧了。赵秋珊立刻暂歇激动心思,轻声问:“姐姐,你怎么了?”
赵汀兰收拢请帖,将它随手放在桌上——惹得赵秋珊一眼又一眼地瞧。半晌才听见她回答:“我们家芷玉不能去。”
“为何这么说?”赵秋珊坐在她身旁,疑惑问。
“哎,造孽啊,”赵汀兰揉了揉眉心,“秋儿你恐怕不知。芷玉自幼长在京城,与那,信王世子,曾是幼年玩伴。”
“什么?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赵秋珊忍不住身子前倾,察觉自己过于失态才端坐回来,咳嗽两声,“有如此缘分,只要芷玉去参加,一定可以入那信王府,成为世子殿下的妾室。未来岂不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及?”
“或许在你来看确实如此,”赵汀兰头疼着,妹妹在眼前也不好将真实担忧出口,只能道,“可是,我们母女从未分开过,若她此次入选,便要千里迢迢只身去京,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赵秋珊明白过来,原来姐姐这是一点不乐意见芷玉被选上。她刚张开口又想再劝,某道念头忽然鲜明跳出,于是口中之话拐了道弯:“若姐姐如此不愿,不然……让我女儿去替芷玉参选?”
“你女儿?”饶是正在苦恼之中,赵汀兰也不禁抬眼看来,想了想摇摇头,“不能替选。芷玉在鸣县也是出了名的,若本次不参宴,恐怕会得罪了王府,”说着又唉声,“可她若去了,真被选上可怎么办。”
“此事倒也好办,”赵秋珊笑眯眯着握住姐姐的手,“赏花宴时日还早着,我叫珍儿来。到时候让芷玉打扮素一些,再让珍儿好好装扮一番,两相比对,世子殿下也就不会注意到芷玉了。男人总好眼前颜色,更何况只是童年玩伴情谊,姐姐不必担心。”
“若当真如此顺利也好。”赵汀兰思忖着,尽管女儿与这游世子四年未见,童年情谊也理应淡薄。可毕竟世事难料,如果世子当真要纳了安安,她该如何是好。
早知就提前给安安定下一门亲事,此次赏花宴也就不用去了。百般焦急中,赵汀兰有些后悔起自己对女儿的纵容来。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与其忐忑等着会否被信王世子选中去做那劳什子妾,不如使她早早与品性良好的公子定亲做妻!
可如今,她却是什么都不敢做。王府请帖已至,各家也早就知悉世子选妾之事,如此紧要关头,如果执意去给安安定亲,不说其他家也不敢冒着得罪王府的危险应允,她也不敢拿女儿的性命去做赌。
不知母亲心中撩火,惠芷玉正在马车旁玩游万洲带来的弓箭。
学着游万洲的姿势,她一手握住弓身,一手搭木箭拉开——憋紫了脸,九牛二虎之力下她终于拉开此弓,右手剧烈颤抖起来。
游万洲见势不妙立刻前步,站在她身后替她撑起弓拉住箭,笑出了声:“安安力气真大,能把这张弓拉开。”
“明明看你拉着那么轻松,怎么会这么紧!”惠芷玉立刻松了手缩回来,垂下的双手还在颤,她委屈瞧一眼身后的圆圆,干脆靠上他胸膛,“你都不提前跟我说,分明是成心想看我出丑。”
游万洲身子一紧,缓缓收势放下弓箭,赶紧扶着她上车坐下来,才解释:“我已经挑了府里最轻的一张弓了,是诚心想教你射箭的。”
“哦——你的意思是我连最轻的弓都拉着费劲?”
“没有!只是府里都是我用的,哪怕最轻也是五斗重,可能不适合你初次接触,”游万洲说着声音小了点,“我只想着让你一起玩了,下次,我挑个更轻便适合你的给你吧……”
“五斗,”惠芷玉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看了看游万洲的肩。世子衣袍修长衬他身形瘦削,根本看不出有如此巨力,五斗对他来说竟然已经是最轻的了?她不禁咽一下口水,“那你岂不是很轻松就能把我举起来了?”
“是你太轻了,该多吃些锻炼锻炼。”游万洲斜眼看来。
惠芷玉也毫不示弱瞪去:“我都能拉开五斗的弓了,你还说我疏于锻炼?我分明是习武的奇才。”
“是啊,所以下回我再送你更合适的,”游万洲笑起,又换了个话,“手还酸吗?”
惠芷玉将一只胳膊递给他,正想让他负起责按摩,就见游万洲已经接过揉摁起来。这般主动,反倒令她哑口,赶紧岔开话题:“不是说要给你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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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现在如何了?”
“我推掉了所有京城的女子,可我娘还不想放弃,她说,”游万洲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边给她按着边斟酌,“要在鸣县给我选,会邀请合适的女子家。”
王妃不想放弃在她意料之中,可竟然不是给圆圆硬塞一个,而是要在鸣县选人。惠芷玉连忙问:“你娘不是最在乎门第之分,现在竟愿意在鸣县给你选?”
“我也想不通,”游万洲摇了摇头,“听她的意思,应该是在暗指我可以在鸣县挑喜欢的,可是,”他又苦恼地聚拢眉心,“哪儿有这样的人。”
“……”出于某种恨铁不成钢之心,惠芷玉在他手背拧一下,在他疑惑眼神里引开话:“是不是你和别家女子有来往,被她瞧见了?”
“除了你我还跟哪个女子有来往,”游万洲反驳着,忽然灵光一现,“莫不是娘发现我们之间的事了?”
他话中歧义太显,惠芷玉别过脸去,小声问:“所以你认为,王妃是想?”
“若真是这样,那她在鸣县办宴定然是要我纳了你。可是,她怎么会发现的?分明我将消息都瞒着,哪怕知道我形迹可疑,也不该直接锁定到你身上啊。”游万洲拧紧眉,实在不知娘亲这般笃定从何而来,半晌没听见安安动静,才抬起头看向她。
只见安安的小半张侧脸,看不见神情,只有耳尖红红。游万洲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惠芷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怎么能因为他一句什么含义都无的话乱了阵脚,况且她也不想当妾。压了压羞耻感才接着道:“是很可疑,但现下也没什么线索。”
顿了顿,她转过脸来,佯装不经意又问:“若你娘当真想让你选我,你会怎么样?”
“还能如何,我当然不会选你,”游万洲有些莫名其妙,“你也不该做妾,不然以后岂不是要受尽委屈?”
听罢他此言,惠芷玉抬眼,见他眸光清澈透亮,抬手遮了遮唇,笑起来:“你说得对,我要嫁也只会做妻。看来你都记得很清楚嘛。”
“那当然了,你的事我都记着呢。”
迎着他坦荡的目光,惠芷玉脑中忽的又飘起娘亲当初之言。说世子还小,未经人事,日后见识广阔定会变样。曾经她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沉默;可现在她却瞧着愈发清晰:圆圆怎么样都与那些只喜玩弄女子的权贵不同。
不过这跟宴会确实是两码事。惠芷玉收住脱缰思绪,对他挑眉:“既然会邀请合适的女子家,那也自然会来我家,到时候让我瞧瞧,咱们尊贵的世子殿下在这种场合是个什么样子。”
“你分明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游万洲顿时焦急起来,“虽然不是所有女子都热情,可总有那么些令人难以招架,你可别只顾着看戏,一定要帮我啊。”
“嗯——你想让我如何帮?”惠芷玉老神在在地捞起果脯吃了一口。
游万洲顿时语塞。若让她直接拦人就太过显眼,恐怕会得罪了当地这些家族令她生意难做。他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游万洲自暴自弃:“罢了,你就去宴会多吃点,好好赏景吧。”
42.表姐参选
日子寻常过,游万洲多关注了一项赏花宴筹备事宜。当听说赏花宴要以“琴棋书画诗茶花女红”作为对女子们的考量时,他皱了皱眉,主动去玉笙居寻王妃。
“娘,哪怕举办这些活动,选出来的女子也不是合我心意的,我认为应当改改。”
“只是给她们一个展示的机会罢了,”夏王妃不以为意,“若世子认为这些不妥,可以再加其他方面,你想加点什么?”
“射、御、数,再让她们带人来比武会更有趣。琴书画茶女红这几样我都不感兴趣,把它们摘掉吧。”游万洲毫不犹豫。
夏王妃无奈道:“你是不是还想加些戏曲、杂耍?这是你的选妾宴,不是邀人来王府玩乐的。”
“能加当然最好,若选妾过程无趣,恐怕儿子无法全程奉陪,还要安排好当日的饭食点心,我才会愿意留着,否则我倒不如去县衙看县志了。”
四指在桌面轮次抬放,夏瑶岑思索片刻应下:“也好,纵情玩乐间也能瞧出各家女儿仪态,依你就是。只是比武、骑御之事,对众位姑娘而言有些粗鲁,这些便罢了;琴书画与女红是入府的必要考量,否则即便你挑了带回京,王爷也不会满意,这些不能去掉。”
又经过一轮谈判,母子二人总算达成共识。此次赏花宴玩乐与展示参半,以抚琴、吟诗、作画、弓箭、算数、投壶、飞花令为基本活动,也设宴、请鸣县梨园来唱戏增添趣味,举办两日,最后让各家女子交付出女红绣品。
定好议程,夏王妃便让明月去各家传达此事。游万洲坐在椅中若有所思,娘突然这么好说话,难道真是听进去了先前他所言,不打算强迫他太多了?
“还有什么想要的?”夏王妃提醒他,“待赏花宴过后,便要准备启程回京了,天子脚下不比鸣县自在,若还有什么想玩想瞧的,现在告诉娘,也好提前给你安排。”
不管她怎么想,游万洲的确有一个地方想去瞧。他说:“临走前我想去蟒山转转,之前山匪一直盘踞,不好过去,如今匪患暂歇,我想去看看蟒山是什么景色。”
“……不可,世子换一处吧。”
果然,哪儿有这么容易的。没有娘的支持,那些侍卫恐怕只会跪下拦着自己,官兵也并不听他直接指令,只身深入又的确太险引人担心。看来蟒山没这么好去。游万洲只好辞别娘亲回院,盘算着次日与安安通气。
在赵秋珊快马加鞭通信后,没过几日,惠宅便迎来了燕城主的女儿燕珍小姐。惠芷玉并未去迎,只在晨起惯例问安时,遇见了她与二姨母。
“这位就是珍表姐?”惠芷玉与娘问安后打量她。燕珍眼眸含笑,一袭白地云水缎衣,持着金线小扇遮面,向她轻轻伏礼,“芷玉妹妹,这段日子要叨扰你跟姨母了。”
“不麻烦。”惠芷玉也依矩回礼,随后又观察起二姨母。二姨母虽然强行克制着,可她面中喜色期待根本压不住,此时更是开口道:“珍儿,我已与你大姨母商量好,此次王府赏花宴,你就好好梳妆打扮,按王府要求准备一番,”说到此才看向她,“芷玉,这次恐怕要麻烦你了。”
惠芷玉又去瞧娘亲,见她隐约攒眉面庞忧色,没有抬眼,只搭腔:“安安,将染坊多的好料拿出来给你表姐做几件新衣裳。若珍儿能被选上,你也就能顺利过了此关。”
“娘,好料现今都没有余量,这事女儿没法帮忙,”惠芷玉语气已经硬起来。这二姨母,又想来插队不说,竟然还让这表姐去做圆圆的妾——娘也真是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犯糊涂。
压着怒意,惠芷玉再次表态:“表姐,二姨母,你们若想参与,就凭自己本事来,我是不会帮忙的。”
她一句告辞便扭头想走,身后忽闻一道委屈声音,燕珍道:“芷玉妹妹,唐突请求是我们不对,还请你不要生气,我不用便是了。大姨母,这次的确是我和娘先叨扰,还望您莫责怪妹妹。”
顿住脚步,惠芷玉转过身,就见她黛眉垂下向娘亲福着礼,捏着扇的手指轻颤着发白,好一副强撑礼貌的闺秀样。
“安安,”赵汀兰果然拧起眉来,不赞同地看向她,“何必将话说得如此狠绝,珍儿远来是客,再如何也不能这样待客。”
“染坊好料均已被贵人们定走。表姐也不是要来做客。”惠芷玉前迎一步与娘亲对视,毫不退让,“既然表姐来此是为了当上世子妾,那她本就应当自己做好准备,燕家比之我们更是名门,能帮到表姐之处更多,又何须我们来帮忙?”
燕珍又上前来介入二人之间,这边瞧着赵汀兰说:“妹妹说的是,此事理应是我们做主,只是事发突然没能做足准备。能得大姨母收留,珍儿已是感激不尽。”
那边望着惠芷玉道:“芷玉妹妹,世子妾位并非唯一,我没有想与妹妹争高下,只要能入了世子眼便足够。既然染坊料不足,那我不要便是,妹妹消气罢。”
这表姐话虽软着,其中内涵却真戳人心肺。惠芷玉一听便知不妙,果真下一秒听娘亲拍案而起:“安安!你这样抗拒帮忙,莫非真是想要入那信王府,去做游世子的妾吗?!”
“我不会做妾的,”惠芷玉冷眼向燕珍,前去拉住娘的手,“但这不代表我愿意帮忙。娘,你最该清楚,女儿不愿就没有转圜之地。”随后,不顾身后表姐与一直作壁上观的二姨母,半是强硬地拽着赵汀兰出屋径直关拢屋门。
“李常安,派人看着,别让我二姨母和表姐出屋受凉。”吩咐完一句,惠芷玉边扯着赵汀兰回房边问:“娘,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若不想做游世子的妾,又为什么不愿意帮忙?”赵汀兰迅速关好屋门,焦急地看她:“只要你表姐去了,信王府也不会再招身为妹妹的你啊!”
“为何那么笃定他们会选我?”惠芷玉皱起眉,“且此事本来就由王妃与世子说了算,若他们非要选我,我就算帮表姐也无济于事。若他们就是看不上眼,我不帮也无妨。既然我帮与不帮都不影响结果,何必又要冒着得罪京城贵人的风险去截留衣料?”
“道理是如此,可是,”赵汀兰长叹,“唉——安安,娘心慌啊!若你被选去,不仅京城路遥,还要只身受尽苦楚,怎么能幸福安康?现在当然是把能做的都做了,不要悉心打扮,也不要太出风头,让一让你表姐,让娘安心不好吗?”
“娘,”惠芷玉伸开双臂抱住她,用手轻拍她的背,“别害怕,女儿不会离开你,说好了要让你享福就不会食言的。”
赵汀兰紧绷的身子也在女儿怀里逐渐放松。她紧紧拥住女儿,有些哽咽,“娘也并非要逼你,只是此次的确太意外,信王府来此分明只有三月,都要走了,突然传世子选妾,这让娘怎么安心?”
“您就放一万个心吧——”惠芷玉刻意拖长声音撒起娇,“之前我与世子其实在街上偶遇,有聊过几句,”察觉到娘瞬间又绷紧,立刻安抚着拍拍她的背解释,“毕竟我们是旧友,聊几句也正常。娘你打听打听就知道,游世子可是一个通房都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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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只读圣贤书的典范。此次选妾他也意外着,估计也就是应王妃之命走个过场,不是真要选。”
女儿的话终于让赵汀兰冷静了些,她犹豫了片刻问:“当真如此?”
“我还能骗你不成,”惠芷玉重重点头,“更何况,世子选妾又怎么会在这边选?”
“你这话说得,倒都成娘的错了,”赵汀兰思索片刻,想想也确实是自己有些关心则乱,“好吧,既然安安心里有主意,那我便信你一次。”
“那表姐那边?”惠芷玉趁热打铁。
“左右是你们小辈的事,回头我跟秋儿也说声。你不愿,我也无法,只能我自己陪她们去街上买些其他东西替一替了。”
听娘说起二姨母,惠芷玉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虽然这次是娘先邀请,可二姨母她其实还是在利用我们家……”
赵汀兰手心轻轻掩在了她的唇上,“无妨。秋儿她不会真正害了我们,只是她这些年太苦,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养成了小心思而已。我是姐姐,一家人理应互相包容。”
“好吧——”惠芷玉叹,“既然你心有数,那我也让你看着办好了,左右是你们长辈的事。”
赵汀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学话倒是快。”
院里的茉莉花悠然绽放。清香漫漫,信王府赏花宴如约而至。
这一日,王府门前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各家适龄女儿均携着自己的女红制品,依照王府管事吩咐,一个个验明正身,带着侍女入了府去。
各家夫人不被允许作陪,只好在府前叮嘱一二,目送而去。赵汀兰也被拦在府外,望着女儿欲言又止。
“别担心啦。李常安,你今日就听我娘的吩咐,护好她,等我晚上回来跟你们讲讲王府趣事。”惠芷玉轻松地笑着,对他们挥了挥帕子,携着知礼转身入府。
同车的燕珍仍有些舍不得赵秋珊,终于在赵秋珊几番催促之下追上惠芷玉步伐。
混在一堆姿容各异,却都容貌出众的姑娘们中间,惠芷玉还能左右探看,趁此机会一窥其他官家女儿的面貌,也满足对圆圆如今住处的好奇之心。燕珍与她站在一处,小声提醒:“芷玉妹妹,既已入府,理应注意仪态。”
“多谢表姐提点。”惠芷玉礼貌点头。
迈过王府大门,便是一道九龙绕日之屏墙。绕过此墙,广场豁然开朗。一间堂屋前后门通敞,屋内依照格次之序,排好了她们此行二十位女子的坐席桌椅。
紫檀主桌上一面古琴,一角置小瓶,中盛着两珠各桌不一的花;旁又搁置几张玉石小桌,贴心地放置着点心小食与清茶;甚至考虑到夏日炎炎,替她们在屋子四角放置了冰盆,撑起了华盖。
每张坐席皆旁配一名王府侍女。侍女们迈着规矩的小步到她们身前,向她们行礼,其中一位也到了惠芷玉跟前:“请惠小姐随我来。”
惠芷玉这一随,便到了第一排的首座。她愣了下,见各家小姐依次而坐,表姐也坐在后排。又抬头,看见前方上了几层阶梯的殿中,两位容貌昳丽、衣着华贵之人被侍女侍从簇拥着出来。
周身小姐们也没忍住小声惊呼,惠芷玉只定定地瞧信王世子。他今日长发如瀑散,面容如玉,风姿翩翩,一袭白底金纹袍更显清贵高雅。站在阶上俯视下来,令人心生摇曳。
与她快速碰下眼神,世子神色淡淡,将目光洒向众女,开口:“今日设此宴,意为本世子择选良缘。请诸位小姐各展其才,以应濯选。”
43.赏花宴开
世子话音刚落下,方才还有些气氛轻松的姑娘们皆严肃起来。不少人先前还是紧张忐忑样,现在皆望着世子眼睛发亮。惠芷玉稍微侧头,重新看向上方坐在首位的游万洲,顿时不是滋味。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恐怕她会上前去拿手帕盖住他的面。
长得好也不一定是好事。惠芷玉面无表情地想。
夏王妃这才开始公布此次赏花宴的流程来。虽然在再次发放的告知书中已经知悉要举办两日,可相关细节才第一次听说。譬如“射”项以众女比拼弓箭、投壶游戏作为考察,“诗”项还有个供人玩乐的飞花令,甚至还会设宴款待、安排她们看戏放松,并承诺饭食点心随时可用。
后面这些流程可不像王妃所出,原来这就是圆圆说的多吃点,好好赏景。惠芷玉神情微缓,瞄了眼玉桌上的点心,这才看见桌上还是她喜欢的冰酥酪。
待王妃也坐下,宣布宴会正式开始。众位小姐身旁侍女开始告知琴考规则:王府选了二十珠形态各异的花放在琴桌上,希望各位小姐以自己琴桌之花为题,现场奏一曲乐。可以自由准备一炷香时间,到时侍女便会提醒。
惠芷玉端正坐着仿佛贵家小姐,暗地却将魔爪伸向了一旁的冰酥酪,捻着小勺品尝起王府点心。在众位或凝神思索、或兴奋斜瞄世子的小姐中格格不入。
王府的冰酪实在可口。惠芷玉一尝便双目放光,应是用了上好的牛乳,新鲜饱满的草莓、甜瓜制成,冰镇成软沙后,落在舌尖,在这暑气里宜人非凡。
可口的冰点心落肚,惠芷玉心情大好,终于瞧起琴桌上那珠花来。
白蝴蝶兰在瓷瓶中亭亭而立,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她舀冰酪的手停下。难怪前几日圆圆带了张赞颂蝶兰的琴谱,还拐弯抹角托乐行之人弄了把琴压着她学,合着是为了用在这里。
抬眼瞧,那位世子殿下也正端着一盏云纹白玉杯,施施然毫不担忧之样。惠芷玉便忍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坏心思,真想看看他此时失态会是什么模样。
“芷玉妹妹,”一道女声将她注意唤回,惠芷玉偏头,瞧见燕珍表姐,“你怎地还在这品冰,你桌上的兰花,已经有头绪了?”
各家熟识的小姐已经聚在一起小声商量起来,难怪表姐会来找她。惠芷玉舀了一勺吃下,问:“表姐是什么花?”
“睡莲,”燕珍倒没有藏着,托侍女寻了小凳在她身旁坐下,“我虽准备了些琴曲,却没想到是这般考察方式,妹妹可知道关于莲花的曲子么?”
“芷玉才疏学浅,这琴之一道也不懂许多,只刚好知道如何奏兰,恐怕帮不了表姐。”惠芷玉继续吃冰,收回视线不愿多加理睬。
“……妹妹,你好似十分放松,想来也并非要与我争这次,可以拜托你与我互换琴桌之花,再告知我奏兰曲谱么?”
惠芷玉放下勺子去问王府侍女:“互换琴桌花可行吗?”
“可行。”得了肯定答复,惠芷玉才又向燕珍,问:“琴艺只是考察之一,表姐不必这般吧。”
“我只是想多表现好些罢了。”燕珍笑了笑,说起这话倒是毫不脸红。
“不可以哦。”惠芷玉也笑。
于是二人相互对望着微笑,却都沉默下来。过了几秒,燕珍抿抿唇,起身行礼:“那就不打扰妹妹了。”转身去与她人交涉。
重新将视线转回,惠芷玉抬头又去瞧游万洲,正好与他对上眼,哼了声挪开视线,将自己桌前冰酪尝完。
随后她双手搭上琴弦,右指轻轻拨动弦声,以这几日粗浅赶制的乐理知识,知道此琴音律已被校准,奏一首简单曲目没有问题。
坏心思早就被抛之脑后,若她还耽于享乐,只怕这些争奇斗艳的女子都要去圆圆跟前大展威风了。即便他一个不纳,叫她瞧见宴会结束后评选时,别有心思的旁女上台与他四目相对温言说话,那也不是她允许之事。
一炷香时间过,侍女唤小姐们重新落座,由游万洲择人依次序奏乐。几位热情些的小姐让侍女给他传话,他附耳听过便让这些小姐先来。
虽不及名流大家,可这些小姐也常年受琴棋书画熏习,曲音雅致美妙。惠芷玉一听便知道自己水平不及,有些不甘心地继续用手指虚弹模拟。
游万洲仿佛也知道这一点,将几位以琴闻名的小姐分散着点出,又择一批能弹之人,将她混在其中,不被旁人比下,也不至毫无圈点处。
“听闻惠小姐忙于商贾,原来也通晓琴艺。”听她一曲毕后,游万洲笑着开口。
“只是草草知晓,不比众位姐妹精妙,芷玉惭愧。”惠芷玉也跟着演了一出,显出她的多才多艺。
让惠芷玉意外的是燕珍表姐,她还是成功与某位小姐换了花,将一曲《梅花三弄》弹得婉转悦耳。王妃也侧目默默点头。
明月在王妃耳边轻声道:“此人是晥州燕城燕家三小姐,名唤燕珍。”
“燕城主之女?”王妃更有兴味,“也是难为她远道而来,给燕珍小姐上一盏春茶罢。”
抚琴过后,王府招待着众位小姐歇息片刻。终于得几分清闲,惠芷玉写了张字条刚想去寻游万洲,便见烫手的世子殿下被几位热心的小姐围拢。她挑一下眉还是踱步过去,入耳便是她们称赞声音。
“世子殿下,请说您学富五车,比之监学先生也不逊色。”
“传言浮夸,袁小姐过誉了。”游万洲笑了笑,视线投向外围的惠芷玉。见她噙着笑没有插话,游万洲便只好自行开口:“稍后还有考验,小姐们还是去歇息准备着,若有机会,以后还能说话。”
等小姐们终于被驱走,惠芷玉望他一眼也随大流往后退,游万洲稍微赶了几步小声解释道:“方才是场面话。”
“嗯。”惠芷玉将一张纸条从袖口落在地上,径直远去。游万洲示意一下,侍从福禄便偷偷捡起递给他,待回了座,世子才伺机一瞧:一个气鼓鼓的小人,下面写着“回头再好好跟你说道”。世子闷头笑了一声。
撑着华盖,小姐们在王府花园赏花,以景作诗。虽都能吟出几句,却没几首可真正入耳,要么是提前准备好的不合之诗,要么有点小灵气却不成完整。其中唯有两人之诗惊艳。
燕珍一首《夏花吟》借夏日赏花引出少女心事,吟到“低眉欲语还羞怯”,更是含眼垂眸、小女儿态偷偷瞥向世子,看得惠芷玉直皱眉。而游万洲只瞥一眼便挪开视线去观花,并无波澜。
惠芷玉多年苦学熬出头,此时信手拈来便是一首五言律诗。同为夏日赏花,却利落大方着,引得众人从游园观景思及夏日酷暑百姓苦。夏王妃摇扇轻叹,赞一句:“惠姑娘胸怀天下,所言甚是。”
一落到作画,惠芷玉又忧愁上。此事速成不能,可她看着自己笔下歪扭花朵,又瞥见表姐纤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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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现的花影,默默叠起这张纸来。
这可如何是好。正愁着,听见上座游万洲朗声道:“今日景色晴好,本世子也来做一幅画吧。”他接过侍从递来的笔墨一顿挥洒,搁笔令人张贴展示。
众女好奇一瞧,瞧见世子殿下的“大作”:花不似花,叶不像叶,扭在一起难以入目。一瞬间都松了口气,至少总不会比世子殿下要差了去。
夏王妃唇角笑意淡下,吩咐明月下去。她匆匆抬着一副装裱的精妙山水图而来,也上墙展示。落款游万洲三字引人目光。
恍然大悟中,诸位姑娘对世子殿下更添几分好意。分明擅作画,却如此行事,正是为她们不善作画之人着想。
唯独惠芷玉认出他扮丑是在故意学她曾在京城悦湖旁以木棍划土的第一幅画;这精妙山水图又是悦湖景色,湖中金灿的鱼惟妙惟肖。于是低头,认真描了几朵他喜欢的花凑在一处,大方贴在他山水图旁,也不顾自己的画被衬做丑模样。
游万洲望见她如此,方才因母亲行事蹙起的眉舒缓开。
几轮活动下来,世子与王妃并未进行严格的评选,甚至还有世子“大作”垫底,各家小姐也不再那么严肃,开始三两相聚,这场赏花宴总算热闹起来。
也有并未闲适之人。燕珍在这样氛围中重新聚在惠芷玉身旁,轻声问:“妹妹,听说算数是你强项,能否拜托你帮帮我?就这一次而已,我愿意投资惠氏染坊在燕城开家小店,来做交换。”
被三番五次拒绝竟然还敢来,惠芷玉都有些佩服她的锲而不舍。可想她如此坚持是为了做世子妾室,又神色漠然:“表姐此前已经足够引人注目,恐怕不需要小妹相助罢。”
燕珍并未放弃,依然挂着得体笑意,近了些小声:“打见到妹妹第一面起我便注意到,你额上这枚发坠质地温润,可却雕工稚嫩,若非没有特殊意义,妹妹应当不会挑它做饰。”
惠芷玉抬眼凝视她,问:“表姐想说什么?”
“我娘告诉我,大姨母十分不愿你与名门权贵的公子往来,”燕珍声音温和,“可今日见到世子,我才发现,妹妹的坠子与世子的坠似乎款式相似。虽然只是我擅自揣测,可若被大姨母知晓,恐怕只会加深她忧心。”
这是想拿娘亲来胁迫她?惠芷玉面色寒下:“表姐想说便去说,妹妹不怕这些。另外,算数一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转身离去。
见她软硬皆不吃。燕珍终于放平唇角,目光阴着望她的背影。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草窝中的野雀如何能配梧桐上的金凤凰,真以为对手是鸣县人了?世子回京后那才是战场。她们这帮雀鸟只有团聚合拢共克艰难才有出路,这目光短浅的,倒还给她摆起谱来了。
休憩期间众女品尝了王府珍馐,恢复精神。听闻下一场是射箭,而场中绝大多数人从未碰过弓箭,正面面相觑,听王妃说会安排有专人临时教学,才行礼松了口气。
宴饮饭饱后,出了休憩间,惠芷玉随着王府侍女入屋,知礼重新替她更衣扎高马尾便于她活动。
她出门,接过王府侍女呈来的一把弓。垂眼一瞧笑了,正是游万洲带她练武所用小弓。
世子的关怀还真是无微不至。惠芷玉抵达演武场,游万洲正在高台低头看来,她在平地抬头,对他比口型:看着我。
游万洲眼神凝定,以实际行动应了她的要求。
44.第一日毕
琴棋书画诗茶花,燕珍从小浸淫其间。为了寻个好夫婿,她抚琴抚到手指开裂,念书习诗到明月高悬,日日夜夜,比之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人也不差何处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觅得时机,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负母亲期望。
可这弓箭,却是她从未涉猎的领域。燕珍也换了身便利活动的衣物,握着自己被分的小弓,实在想不通,选妾为何要比弓,甚至之后好几项,她也同样不解。
果然皇家决策总是令人捉摸不透,然而世子殿下人好,模样好,家世更好,实在令人满意。何况她既决心参选,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会闯一闯。
来到演武场坐席等待人齐,众人皆到后,游世子也来到此处,笑道:“接下来是射术的修习,由我来给众位做个示范。”他说着,两个侍从共同端来一把大弓。
只见游万洲单手握持起来,两指抽箭勾出,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场上只有小姐们用的箭靶,哪怕他在坐席距离,也不过六十尺左右。再看游万洲的箭,也分明不是向着最远的靶面,众人正疑惑着,他拉满弓弦,一箭而出。
木弓木箭竟响起金铁相击之音,都隐约听见了箭矢穿透空气的爆音。下一刻演武场对面的树剧烈摇晃叶片撒落,再然后才是箭矢穿透树干的闷响。
众女哗然,不想世子殿下除了作画,竟然在射术上也如此精妙。惠芷玉也正惊叹着,就见一枝独秀的世子殿下侧过脸来偷瞧她,便赶紧眨了眨眼,悄悄对他竖起拇指。
游万洲才弯了弯眼转回视线,将弓交给侍从,整了整袖子重新面向众位小姐,宣布:“考虑到诸位小姐从未碰过弓,王府专门为每位小姐设置了武师指导。请小姐们做一下准备,稍后便可以开始进行练习。”他离开去往高台。
燕珍视线追着世子身影,他果真如传闻那般优秀,她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于是前往演武场,面向自己的教学武师,笑着:“麻烦先生了,我是第一次碰弓,有不足之处请多指教。”
武师抱拳行礼,“燕小姐客气。王妃殿下安排小姐们至少学习一炷香时间,只要能射中十五尺的靶,便算是初步入门了。”
燕珍仔细瞧,近处还设置了九尺靶,迈几步便至,问:“那这九尺靶是?”
“世子殿下考虑到诸位小姐从未碰过弓,特地设置九尺靶,希望小姐们也能有些收获。”
再次意识到游世子与她想象中的皇亲国戚不同,竟照顾她们这些被选者到如此地步。燕珍眉心一动,对武师道:“可以现在就开始学习吗?”
武师抬头一看高台上,王妃还未就位,香插还未点燃,再一看演武场四周,许多小姐畏缩着脚步慢慢,又看向燕珍,点了点头:“可以。”
搭箭起势,燕珍趁机瞄了一圈全场,那头惠芷玉也已经在武师指导下修习,那她定也不能差去。
而在那边的惠芷玉一眼瞧见了九尺靶,险些挂不住礼貌微笑。分明以往练习他还带着自己射十五尺,竟然在正式场合给自己来了个九尺!
她向武师见礼。武师也赶紧抱拳回礼:“惠小姐不必如此,若您现在困乏,也可以稍事歇息,待正式练习开始后再来。”
“我不乏,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惠芷玉抽出箭筒中的箭,熟练搭弓拉开,右手一放,正中九尺靶红心。她弯唇心情颇好,笑着:“看来九尺对我而言还是太轻易了,先生,劳驾你直接教我十五尺。”
说话间又抬头瞧一眼游万洲,他正笑着轻轻鼓掌,惠芷玉得意地转回头去。
武师已经掩不住神色惊讶:“惠小姐,您之前修过弓箭?”
“是,我对武艺一直很感兴趣,但练基本功又太累,弓箭稍微轻松些,我便玩了玩。”惠芷玉再次抽出一支箭,搭弓上弦,凝眉认真瞄着十五尺的靶面。
“原来如此。”没有对她不同于常人进行置喙,武师开始指点她姿势不到位之处。
王妃到场时,畏缩的其他小姐们也不得不陆陆续续入场,力气小些的光是能拉开弓射出箭已经不易,也管不了箭矢落在九尺靶的边沿。不过弓箭总归还算容易上手,大多数小姐在初次几分迷茫后,已经开始摸到了章法。
在这之中,惠芷玉独领风骚,十五尺的靶她经过些时间的练习也能中红心十之八九,现在侍从们正单独给她设置二十一尺靶面。
游万洲的目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明明练习了这么久,鬓边也有了薄汗,可她的手还稳着,甚至嘴角扬起,都玩起劲了。他手搭护栏凝望,也不禁向往起来。
“世子。”王妃声音在身侧响起,游万洲敛笑回头,看见娘以扇遮面告捷:“你当注意行止,宠爱太过风光太盛,反而使她招风。”
“儿子与她并未有私情。”游万洲拧起眉反驳。
王妃不置可否,只道:“在你能独当一面之前,当谨言慎行,步步守规,否则再不会有旁人如我这般依你,切莫再如此放纵。”
听罢王妃的话,游万洲问:“莫非这次鸣县的赏花宴,你真是要我……?”
夏瑶岑轻摇小扇,声音慢慢:“此宴中的女子,你可以挑中一人带回京城。不过王爷那边,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复杂的心绪缠绕于身,荒唐得游万洲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这就是她所谓的“依”?保持着面色不变,他扭过脸只看着安安,理都不想再理。
王妃也并未再开口,只重新坐回她的位,落于华盖阴影之下,由明月扇风侍奉,贵人做派品起了茶。
喘着气,燕珍手臂发颤,射出一箭。她的箭射中了十五尺靶面边沿,比之前脱靶要进步许多。武师及时叫停:“燕小姐,你现在已经不宜再练,成绩很不错,回去休息吧。”
“我……”燕珍呼吸急促,目光投向惠芷玉,她凝目专注着,身形稳当。周围一望,其他小姐也该歇的歇,仅有数人射中十五尺。再瞧自己,已经汗流如瀑,日头烈,许会花了妆失了态。
再与她争气还有意义吗?燕珍努力平复呼吸,紧紧盯着惠芷玉。先前作画时惠芷玉分明已经落了一筹,现在如此张扬,定是铆足劲要在射术上扳回一局。
又抬头去看高台,王妃坐在台上正歇息,世子被惠芷玉吸引了目光正望着。燕珍暗暗咬唇,任侍女给自己拭汗,重新挺起腰:“先生,我们继续。”即便成绩不如,也要表现出她的决意,她一定要嫁入王府,过人上人的日子。
清风起,勾动惠芷玉的发。她微微张唇呼出一口气,眼神凝视着前方二十一尺靶面红心,箭尖瞄准。靶面边沿已经有好几只箭,皆呈向中心靠拢势。
这场风会吹歪箭矢,不能以直线瞄。此时的脑海灵敏非常,仿佛能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箭头向风来的方向稍微倾斜,若在此刻射箭,她眼中出现一条隐形之线。
噌一声,弓弦不住摆动,箭矢飞,顺着她眼中轨迹歪斜冲行,扎在红心。
恰在此刻武师喊话:“时辰到!惠小姐,你成功了。”也忍不住给她鼓起掌,惠芷玉这才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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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境界回过神,喃喃:“我成功了?”
定睛一瞧,在经过了数十次的失败后,她的箭矢当真扎中二十一尺靶子红心,她笑起来:“我成功了!”任知礼赶紧上来拭汗,转过头去看高台。
直接撞进同样神采奕奕的眸中,圆圆当真一直在看她,此时也正替她高兴。惠芷玉心里痒痒的,恨不能把他抱住宣泄心中快意。
还是理智拉住了她冲动感情。她只是向高台行礼致意,随后在知礼搀扶下回去歇息。坐下正要去拿冰梅汤,知礼及时阻止:“小姐,现在不能直接吃冰,用这碗热羹吧。”
冰糖银耳?他又什么时候令小厨房准备了这个?分明练箭之前还没有。惠芷玉捧着银耳羹垂头饮用。
饮用间瞧见表姐也呼吸粗重地被搀扶回来,原本的弱柳扶风端庄样,此刻也只剩坚持着挺背抬头的仪态。燕珍瞧了她一眼,不再是那样恪守礼法的浅笑,眼神中分明燃着斗志。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注定白费工夫。惠芷玉只瞥一眼便继续饮尽银耳羹,王妃世子也从高台下来。
游万洲再次来到她们的坐席,心情似乎极好:“惠小姐初次接触弓箭便表现如此出色,着实厉害。燕小姐、袁小姐、陈小姐也相当优秀,稍后会派人赠送天香绢作为本次奖励。相信诸位在此次修习过程中也都有收获,现在可以回去沐浴更衣稍事歇息,晚间王府会安排歌舞宴席招待,望小姐们尽兴。”
回到休憩屋内,果然看见桌上一盘天香绢布,质地细腻柔软,不知花了绣坊多少工夫才有这一匹。叫知礼收好日后做衣用,沐浴更衣后身上又清爽开,惠芷玉休息片刻,重新绾发,去参宴。
殿内明亮辉煌,惠芷玉依照侍女指引坐到位上。菜席已经摆出,有切成小块的山珍鹿肉,香味扑鼻的莲子八宝鸭,搭配金黄蜜饯的酥山甜点和色泽鲜亮的香白酒,以及一些惠芷玉叫不出名字的菜式。她咽了咽口水。
没叫她们等多久,世子与王妃也进了殿内。王妃敬酒说了些托词,众女回礼,宴席终于展开。
鹿肉入口就引爆了味蕾,其鲜其醇,柔软又嚼劲十足,是惠芷玉从未试过的好味道。她保持着基本的仪礼,只是越尝越快,无意识往上座一瞄,游万洲环顾一圈,此时正在颔首饮酒瞧着她,仿佛在用眼神说多吃点。
当然是依世子殿下之命行事,惠芷玉吃得欢快,歌女舞女们也依序入场,开始奏乐起舞。
“王妃殿下、世子殿下,此情此景令小女心潮澎湃,也想献舞一曲。”女声破坏了她的享受,惠芷玉抬眼瞧,一个不认识的小姐正款款福礼。
王妃与世子的视线挪到她身上,王妃问:“陈小姐原来还有这般才艺?”
陈小姐含羞一笑,“拙劣之处,还请殿下们宽容。”
她在王府乐师的配合中起舞,甚至能称一句优美。可惠芷玉就是观那颦笑眼神、柔软身段怎么看怎么不对,哪儿有正经舞者专朝世子抛媚眼的!
扭脸,世子殿下正襟危坐在品菜,偶尔望去的一眼也正经得很。惠芷玉暗哼一声,才又低头尝起鲜味来。
宴席过后天色已晚,众位姑娘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外。谁都没想到游世子与王妃竟然一路送到了王府门口,如此亲切待人,小姐们对信王府更有好感。
只有惠芷玉瞧见王妃动作隐晦拦着圆圆,眼见实在没有机会与他单独说话,惠芷玉也只好在娘亲的催促下遗憾回家。
反正赏花宴办两日,且瞧瞧明日能否有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