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忘了,我也不会忘的。”
叶莲低眉道,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我递了信给我父亲,年末或许能赶上新岁回扬州。”
天又细细密密飘起毛毛雨,李兰钧仰头,细细感受蒲县连日无光的雨雾。
“少爷,真的可以半年就晋升呀?”叶莲随着他的目光也往天上看去,“听他们说,一般磨勘得三五年才得有结果。”
“我啊,是恩荫子弟,利用便宜走捷径,自然比他们少些脚程。”
李兰钧用指尖揩去睫毛上遮挡视线的雨珠,似笑非笑地说。
他这话并不带着傲气,反而有些捉摸不透的自嘲,叶莲听罢不觉有何,遂夸赞道:“那真好,少吃了好些苦头。”
“好么,你也觉得好么?”李兰钧问,却不转头看她。
“当然,少爷身上的伤病还未好透,回扬州休养是好事啊!”叶莲回道。
李兰钧低头平视前方,目光尽头是粥所,用破布木头搭建的临时小屋门庭若市,人们争相拥挤着讨粥饭果腹。
“你知我为何不检举他们吗?”他不忍再看,于是偏过头看向坑洼的田地。
“少爷说了,是为了□□。县衙都是骨干,并不全然不办事,相比其他人还是有用处的。”叶莲察觉他转移了话头,却当他一向跳脱,丝毫不多想就回道。
“你比我想得开,”李兰钧轻叹一声,淡淡地道出真相,“我和他们其实无甚区别,都在用手中权力走捷径、行便宜,我只是没办法冠冕堂皇地处置这些而已。”
“你说他们可怕,难道我就不可怕吗?我的所作所为也是在剥夺他人的成果,就因我一向如此成了习惯,你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感觉了吗?”
叶莲只觉得他愈发敏感,言行举止相较以往有了束缚,至于如何变化的,她却设想不到。
她遵循本心,摇头回道:“少爷有的,是打娘胎就带的,他们是在夺人性命,这不一样。”
李兰钧显然不满意她的答复,苦着脸扶额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少爷想要我明白什么,尽可说出来。”
“算了。”
李兰钧摆摆手,不再多说。
“少爷,我们这样的人,吃不上饭就是天大的祸事了,至于功名富贵,那不是我们可攀得的,自然不觉得如何了。”叶莲隐约捕捉到他的失落,便停了脚步,在原地平静地开口。
她放眼四周,一片荒芜、百废待兴之貌,簇拥着的灾民像蝼蚁,只围着食物打转,而在这之前,他们劳碌半生,也不过为了吃口饭而已。
给饭吃,给地住的都是功德无量的在世菩萨,贪粮食,贪灾款的一律十恶不赦,说是猪狗不足为过。
平民百姓衡量官员好坏如此简单。
“少爷受家中恩荫谋得一个官职,比起其他纨绔作恶多端,却从未用职务之便行歹事,反而救济百姓,已经相抵了呀!”叶莲的目光落到李兰钧身上,“少爷为何要惶恐呢?”
李兰钧出神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讷讷地说道:“对啊……”
他以往都会这样想的。
没理也硬气三分的李兰钧被世道打断了双腿,不知不觉庸懦胆怯起来,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直到叶莲问他一句——为何要惶恐。
他才摸索着站起来。
细雨朦胧,李兰钧悚然清醒,那双沾着冷雨的手往前一抓,像是要留住什么至上情真。
叶莲的手乖乖被他攥住后,他又想:这世间不会再有人这样懂他了。
“少爷?”叶莲看不清他眸中翻滚的情愫,不免疑惑,说着就要探头打量他的神情。
李兰钧喉结滚动,开口说:“我现在就想回扬州。”
回扬州,昭告世人,她要堂堂正正留在自己身边。
他这话说了太多次,叶莲只当他不忍蒲县艰险又闹脾气,索性笑了笑,应了声“好”。
腊月末尾,李兰钧掐着时辰过了铨试,辗转几日车程终于抵达扬州。
蒲县的灾情治理立功受嘉奖,又有积累的政绩、多人举荐,他改官试可谓顺风顺水,只待在南园等待授职文书,随后上任即可。
漫天白雪,车轮碾着细雪一路走过街市,在一片雪白之中留下马蹄印和两条车轮痕迹。
马车还未停稳,南园门口等待的一众主仆皆拥簇而上,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李肃特地告假赶来,同崔氏在车前翘首以望,身后乌泱泱一片,子女、仆从,就连妾室都破格出府露面。
冬青从车架上跳下来,搬来轿凳放好,车帘这才掀开一角,从里踏出一只绣花窄身布鞋,穿常服的清丽女子缓缓探出头,有些局促地低头盯着地踩轿凳而下。
众人纷纷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不作丫鬟打扮,能同李兰钧坐在马车里,身份早已不言而喻。
李兰钧过后不久才散漫地掀帘下车,他面色憔悴,神情却是带着些许喜悦的。
甫一下车,他就斜身倒在女子身上,由她搀扶着站稳脚跟。
“母亲,”他率先喊道,见李肃也在一旁,又诧异地问,“父亲,您得空来?”
李肃本不悦他耽于女色,行事轻浮,听他开口又将想法抛到一边,只剩应声了:“告了半日假。”
不待他要问责,崔氏就凑上前摸摸他的肩膀,皱着眉含泪道:“瘦了,瘦了……那种地方,怎能过得舒坦啊!”
“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张氏抹泪跟着说道,一时间哀哀戚戚。
弟妹也聚在他脚边,脆生生地喊着“三哥哥”。
李兰钧应付不过来,只是一味点头。
“先进去吧,在门口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等众人问候关切一番过后,才出言提议道。
久别相见,自然更是由他放肆,一向跟他对着干的父亲此时也哑声了,沉默着回首进南园。
“莲儿,你可搀牢了。”
身份暧昧,和他依偎着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叶莲。
李兰钧舟车劳顿,对旁人没个好脸色,偏偏同她说话时声音带着些亲近,竟还不顾场合地撒起娇来。
他才说完,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齐刷刷地看向叶莲,面色各异。
“是。”叶莲被盯得满头大汗,看着铺满白雪的地砖细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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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冬青递来的湖蓝大氅,披在李兰钧身上,将他裹了个严实才放心搀扶着他迈开步子。
一时沉默。
待到她的脚跨过外院门槛,领着李兰钧一路向北院走,一直默然不言的李肃开了口:“兰钧,骆家那边改日要登门拜访一二。”
“知道了,不急这一时。”李兰钧掀起眼皮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不在焉地答应道。
“待确定了官职再操办也是可行,不过切不能出错了。”李肃略一偏头,将目光短暂停留在叶莲身上。
崔氏面上浮现出一抹难堪的神色,斟酌半晌才试探着道:“原本骆家摇摆不定,如今你得了嘉奖,不日就要任要职,正是春风得意,那边又消停了悔婚之意……”
“不过那骆小姐……”
李肃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
“哎呀,夫人提这个做甚?左右钧儿已是满城尽知的新贵,还愁没有好亲家上门?”张氏没眼力见地开口,笑得忘形。
李兰钧有几分了然,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李肃显然不愿多说,对着张氏低斥一声:“蠢妇,轮得到你说话的份!”
张氏一抖,埋下头收了笑脸。
“父亲,什么叫不愁好亲家?儿子还有几个亲家要结?”李兰钧当然不糊涂,追问道。
“这事你就不要问了,日后也要知晓的。”李肃眸光一凛,提步走远。
李兰钧见他面色不悦,倒不上前纠缠,又逮着崔氏问:“母亲,到底是什么事?”
崔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同他坦白了。
“骆家小姐回扬州之后,先是在家大闹了一通,几乎到了满城皆知的地步,骆家没法,来府上提了一退婚之事……你父亲顾及家族体面,没答应。”
“后来,她在如此尴尬的局面下,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抛头露面、不知廉耻!与外男毫不避讳谈笑,活脱脱就是下贱做派!”
崔氏说着,在哭诉中唾骂不止,又转过来看向李兰钧,皱起眉万般无奈地继续道:“你如今仕途正顺,却因世情风气不能退婚,以免受人诟病,要被她这个疯妇所拖累……”
李兰钧抽动了一下嘴角,缓缓问道:“那我必须跟她成婚了?”
世事难料,他日思夜想要回来履行婚约,如今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他生出厌弃之心。
娶一个离经叛道的疯女人,这不是他想要的举案齐眉。
他不可抑制地看向叶莲,咬着牙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是怎么笑的,怎么同他争辩,怎么为他挺身……如今她温顺地挽着自己,一如既往不会让他失望。
“私德即公德啊,你仕途正是起步的阶段,万不能因此受了影响,”崔氏说着,忽然看向叶莲,只一眼又赶快收回,安慰似的说,“你只要做给外人看就是,若有喜爱的妾室,一样可以宠爱,不全要顾看夫人的脸色啊。”
“当她不存在吗,”李兰钧自顾自发问,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开口道,“什么时候成婚?”
一直垂首的叶莲微不可闻地仰起头,视线看着面前的崔氏,余光却紧紧围绕李兰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