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钧连日积压的病终于在一刻间爆发,首先来的就是风寒热症。
乡里几个有名的郎中一齐出动,围在他床前踱成了热锅蚂蚁。
“怎样了?病得严重吗?”林晋忠抓着一个郎中就问,急切地等待答复。
那被他抓得紧紧的郎中擦了擦冷汗,躬身道:“大人的病有些复杂,先天弱症不说,以往也有陈年旧疾久不愈,加上热症,需得好好斟酌用药才行……”
“如今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大人病倒已是坏事,还醒不过来!你们好歹给我想个方子出来,不然耽搁了赈灾,都没好果子吃!”
林晋忠攥着郎中的肩膀不肯放手,咬着牙晃了晃他的身子,话说得直白不堪听。
一旁主簿赶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才让他放了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论起灾情来,站在客栈厢房里乱成了一锅粥。
叶莲跪坐在床边,拧干巾帕后给李兰钧擦脸,他身上仍旧烫得吓人,全无好转的迹象。
她只能一遍遍用凉水给他擦脸擦手,以让昏迷的李兰钧能好受一些。
躺在床上的李兰钧晕得也不安稳,眉头紧锁,牙关紧闭,瞧不出一点轻松样,看着像被困在梦魇中走不出。
“少爷,少爷……”叶莲用手掌贴在他的额头,凑到耳边轻轻唤道。
那边正吵得不可开交,这边她伶仃地坐在地上,出声几乎要被淹没。
“各位,”叶莲只感觉脑袋嗡鸣,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高声打断他们,“知县大人如今正在病中,能否借一步谈话,让大人好生静养?”
一时寂然,众人不悦地看着这身分不明的小丫鬟,又想到她此前的待遇,最终怵了她身后的李兰钧,踏出房门往楼下走去了。
林晋忠走前仍不放心地顾看几眼,交代她道:“若大人醒了,及时过来禀报。”
叶莲颔首,应了声“是”,便接过伙计送来的汤药关了门。
门外纷杂,门内寂静如空。
她把汤药端到床边,凑近嘴边吹了吹,直到吹得嘴上发酸,那碗汤药才从滚烫变成温热。
李兰钧睡得昏沉,呼吸声也带着病中的黏腻,她掰过他的脸让他侧着头朝向自己,捏着瓷勺把乌黑的药送进他嘴中。
汤水顺着边缘从嘴角溢出,洇湿枕上布料。
“少爷,您张张嘴啊……”叶莲用手抹去他唇上的污渍,紧绷着脸道。
李兰钧听得懂似的咂巴咂巴嘴,尝到苦味后瘦脸皱成一团,索性不再张嘴,将牙缝都闭紧了。
叶莲正要再去喂,却见床上之人挣扎着睁开双眼,人都没瞧清,就幽幽吐出一句:“拿纸笔来……”
他眼中混沌,分明不知虚实梦幻。
“少爷,您先喝药。”
她握着勺柄递嘴边去,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引得李兰钧阴着脸退后。
那勺汤药还未贴上嘴唇,他就抽出手将叶莲的手腕按住了。
汤药洒在床榻上,叶莲手腕上仿佛圈了一层炭火,烫得可怕。
“拿来……!”李兰钧固执地重复着。
叶莲无奈,只好去桌上拿笔墨,又搬了一张矮桌放到床前,等待李兰钧的动作。
“扶我起来。”他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身上却无半分余力。
叶莲忙去扶他,搀扶着他坐起身子,李兰钧就摇摇欲坠地坐在笔墨前,抬手下笔。
他的字几乎看不出之前风骨,颤颤巍巍得只比叶莲的字好看些,字迹潦草,但尚能分辨出其中蕴意。
“印、私印……”
书毕,他又撑着一口气说道。
“不盖官印,要盖私印么?”叶莲向他确认一遍问。
李兰钧垂下头默认。
“明日大早奴婢会送去驿站的。”叶莲会意,从衣架挂着的外衣袖中取出私印,毫不拖泥带水地往书信上印上两方红泥印。
“要快,”李兰钧言简意赅,声量愈发清浅,几近无声,“巡河督查交给你。”
他整个身子都要压在叶莲肩上,脱力地往下坠去。
叶莲稍微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听罢又在心底反复斟酌几遍,末了应了声“好”,情形至此,反倒无言。
怀中人颔首,就在叶莲以为他已睡过去时,有轻浅一句从他唇中脱口而出——
“等我病好。”
前几句匆匆交代政务,只有这最后一句,在强弩之末里让她安心,聊表心意。
叶莲如鲠在喉,只能频频点头。
李兰钧挣开她的手,滑落到榻上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
午时歇息,役夫们坐在塌落的碎石上短暂休息。
在县衙底下帮活较为松快,三餐有了着落,不论喝粥还是吃叶菜就黍饭,总归是有东西填肚子的。
新任知县是个愣头青,给下面施放的粥是白米熬的,又稠又多,全不像赈灾的做派。
有米,自然就有蛀虫。
眼看着米粥越来越稀,就快变成刷锅汤水了,填不饱肚子,役夫们满腹不忿,偏偏今日杂役只推着半桶稀粥,眼睛往里看去,竟比河水还清。
有人当场就掀翻了粥桶,一呼百应,众人闹着要罢工。
县丞两头跑,主簿四处借款,知县卧病在床,管制着他们这帮糙汉子的,是一个豆芽菜似的跛脚女人。
这名女子每日从河道徒步走到各个粥棚、庇所,一一打探情报、问询状况,又走回河道监工,循环往复,足足有小十日。
役夫们吆喝着讨公道,与撑伞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大家这是要去哪儿?”
叶莲往周遭粗略看了一眼,平静地问候道。
众人七嘴八舌一齐开口,说得不清不楚。
为首的人个头高大,却长着一张平易近人的青皮白面,他客气地朝她作了一揖,回道:“姑娘,我们苦役半月有余,如今食不果腹,要罢工。”
说得十分准确,但过于准确就透着一股老实劲,以至于有些滑稽。
叶莲没忍住笑了出来,捂着嘴遮住笑意,弯着眸子说:“你真有意思。”
小白脸一愣,登时就成了小红脸。
“县衙每日发放粥汤,怎么会吃不饱肚子?”叶莲收了笑容,正色道。
头目败下阵来,其余人自然没了气焰,乖乖站成一片闷葫芦,正安静着,好一会儿才有人低声诉苦:“姑娘,你自个儿去看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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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叫粥,分明是水。”
说罢,众人让开一条道,给叶莲亲自查看。
叶莲走到打翻的粥桶边,里面剩了一点汤水,她仔细一瞧,果然在水里没见几颗米粒。
“官老爷们识字知理,看不上我们这卖力气的行当,但也不能这么忽悠人啊!”
“前面还能吃饱,这后面送来这些,只能解渴用了。”
大家不免抱怨,围着叶莲等她给说法。
叶莲蹲久了伤处疼,撑着泥地站起身,神情严肃:“明日送来绝不会是这样了。”
话虽出口,但事却还未有法子解决,总之,先稳住役夫们再说。
她硬着头皮想,面上冷静,心下已成乱麻。
赈灾粮的事早就东窗事发,发放来十石米,一层层剥削下来,真正到灾民手中仅有五石不到,钱款亦是如此。
挪用是挪用了,一问起来就捶胸顿足,仿佛为了灾情已经倾家荡产,话说得坦坦荡荡,亏心事做着都不曾后怕。
有些又仗着自己借了县衙钱粮,一朝飞升做东家,捏着把柄神气得很,病榻上的李兰钧心有余力不足,暂时没拿他们如何。
“今日的餐食……我让镇上馆子送些好菜来,算是给各位兄弟赔罪了。”
叶莲摸摸袖中钱袋,心道没带够钱,又要回客栈去取,一时头疼不已。
役夫们得了交代,纷纷应声说好,便没再纠缠了。
她转而从河道的泥路往回走,腿脚较往前已是大好,却还不能多受力,所以走起路来一高一低。
车马停在不远处,方走到一半,身后就有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停,脚步也跟着停下。
“还有事吗?”叶莲转头道,见是那位说话古怪的男子,不免驻足等他开口。
役夫们除了衙役,还有半路被招人告示聘用的闲杂人等,身世背景不详,什么人都有。
这名男子衣着朴素,但与平头百姓略有不同,看打扮面貌不像长期苦力之人,倒像书生。
“姑娘要、要怎么做?”男子有些局促地四处瞟看,说话也不太顺畅。
叶莲随口应付道:“处置是大人的事,我也不大明了。”
“大人……”他咽了咽唾沫,将要出口的话止住,换成另一句,“赈灾粮可换更为低廉的粗食杂粮,能填肚子尚可。”
叶莲估摸着他未出口的话是否认李兰钧的策略的,这男子话说不清,但还是通透的。
“你为何给我出主意?”叶莲矢口问,无意道出决策之人是她自己。
男子一顿,面上神情舒缓了许多,他提提嘴角,好像是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
“那你怎么会的?”叶莲问。
“从前同师父游历,见过,所以说给你听。”男子也不避讳,直接道。
“你是做什么的呀?”提及师父这类字眼,叶莲不免好奇。
男子垂目,老实巴交地跟她交代:“道士,云翳山,第十一代弟子。”
叶莲见他一股脑地说着,又觉得好笑,遂笑眯眯地道:“难怪看你——”
话未说完,男子一箩筐说了背景,抬起眼愣头愣脑地看着她,木讷地补充最后几字:“晏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