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顾叙篇
第九十一章
阮柚出国后, 忙完自己的事情,会给顾叙打电话。
他们之间有时差。
可后来阮柚才发现,每次不管什么时候打电话, 顾叙都会很快接起来。
她问,“哥哥,你最近吃药没?”
而他却会问, “过得开心吗?”
或许, 顾叙潜意识认为,开心是最重要的。
时间流转, 天气逐渐凉了下来。
在异国街头的商店,阮柚给顾叙买了条围巾,接过付款之后,老婆婆用别别扭扭的口音问她, “漂亮的小姑娘,这是给男朋友买的吗?”
阮柚闻言一怔, 眼瞳晃了晃水光。
她张了张唇, 心头莫名生出些不自在。
如果是往常, 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否认。但如今初初听到这句话, 阮柚心跳居然不受控制地失序了起来。
回到租住的公寓, 阮柚悄悄地在网上搜索。
【为什么会一直想念一个人呢?】
——因为喜欢他,所以想要时时刻刻看见他。
阮柚的呼吸不自觉慢了下。
她低了低头,指尖久久停留在屏幕上, 一时间连眨眼都忘了。
直到觉察出眼睛又干又涩, 阮柚才忽然意识到, 自己盯得时间过长。
她按捺下了心跳,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整个人随之躺下。
思绪一团乱麻。
但此时此刻, 她的脑海却是顾叙说的那句话。
“我想你,时时刻刻。”
想到这里,像是轰然炸开一般,紧绷的神经细细密密地开始复苏。
阮柚耳根发烫,脸庞埋在了枕头里。
而后。
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就此萌芽、并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心跳加速。
她想,她不会是喜欢顾叙吧?
骤然升起的念头打的她一下子措手不及。
而恰在此时,一阵喧闹的手机铃声在耳侧响了起来。
看了眼备注:哥哥。
怕什么来什么。
阮柚睫毛颤了颤,手心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破天荒生出想要逃避的念头。
啊啊啊啊。
好乱。
但阮柚还是接了。
只是她没有先一步开口,她呼吸缓慢了下。
那边,少年声线透过手机穿了过来,低低淡淡,却好似含了小小的钩子,渐渐燎烧于她的耳廓,“回公寓了吗?”
阮柚抿直了唇瓣。
顾叙摸清了阮柚的日程安排、甚至具体时间,只会在阮柚不忙的时候打来电话。
她不该意外。
阮柚:“嗯。”
顾叙:“感冒了?”
“没有没有。”
阮柚声音太小声了,以至于模糊成了鼻音。听见顾叙这句话,她立刻矢口否认,握紧了手机,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
顾叙听见她的话,嗯了声,“最近家里在安排一些事项。”
“不太喜欢。”
阮柚一听抿了抿唇,很快直了身。
她想,顾叙之前都因为情绪问题进了医院,家里怎么还要让顾叙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呢!思及此处,她下意识地问,“什么事情?”
顾叙那边难得沉默了几秒,“联姻的事情。”
闻言。
阮柚呼吸一凛,手指不自觉握紧了手机。
她思绪一下子变得很乱,耳畔嗡嗡作响,甚至连询问都忘了。
顾叙应该是觉察她的沉默,很轻地笑了下,“阮柚,我不该将坏情绪传给你的。”
阮柚沉默了两秒,问:“你答应了吗?”
顾叙:“……没有。”
阮柚抿抿唇,揪紧的神经却丝毫没放轻松。
她的胸口发闷。
站起来伸手打开了小窗透风,目光落向了远处灯火,低低地问,“哥哥未来……会找什么样的女孩结婚呢?”
她很好奇,也几乎从来没有想过。
只是从前顾叙常说,他不会陪伴自己太久。当时阮柚懵懵懂懂,不知道具体为何意,可当此刻直面这个问题时,她竟然胆怯地不敢去想象。倘若顾叙要和别人结婚,他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他还会注视她吗?
阮柚明白,到那个时候,她就不再是他的特别了。
顾叙隔了半晌,说,“我也不知道。”
阮柚唇瓣抿紧了些,却仍是隔着电话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哥哥?”
一室寂静。
朦胧的月光缓慢落在眼前,阮柚低头看着手背细细的纹理,呼吸似乎也格外清晰。
这一刻,她有点后悔听到答案了。
而正是这份真切的后悔,也让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她喜欢顾叙。
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
阮柚垂了垂眼。
本以为顾叙不会立即回答自己,可仅仅隔了半晌,阮柚便听见少年突地笑了下,“嗯,有的。”
他很坦然。
闻言。
阮柚神情瞬间紧绷,心跳作乱。
她的心情也随之跌进谷底、阴云密布。
是吗……
她低低颤了颤睫毛,没由来的失望浮现心间,却不想让对方察觉分毫。
阮柚阖了阖眼睛,半晌却接着说,“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顾叙沉默了几秒,说:“她…和你很像。”
阮柚却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开。
草草搪塞了理由结束电话,阮柚握紧手机,眼睛又干又涩。
顾叙有喜欢的人了,她好像真的真的要失去顾叙了,但这次,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只有难过。
阮柚心底异常难过,安静躺在床上,内心空荡荡。她好像没什么资格难过,毕竟在顾叙眼里,她只是他妹妹,听见对方有喜欢的女孩子,应该送上祝福才是。
房间没开灯,黑压压一片。
阮柚心头酸涩,脑海却涌上一个念头。
她亮起了手机屏幕,发给了顾叙,“祝你能早日得偿所愿。”
发完后,阮柚将脸蒙在了被子里。
空气闷涩,却隔绝外界一切。阮柚听着自己的呼吸,平生第一次,有点讨厌自己的违心。
而这次,顾叙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回信。
阮柚跟着西泽先生拜访了几位名师,结束后,西泽先生骄傲又欣慰地告诉阮柚,“他们都很欣赏你的天分。”
阮柚颔首,也感到尘埃落定后的轻松,“谢谢你。”
回国那天,是个阴雨天。飞机几次延误了班机,阮柚迟了三个多小时才坐上了飞机。
舷窗中映着她安静的侧脸。无聊的间隙,她终于彻底把时间留给了自己。阮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不知何时起,彻底褪去了稚嫩,眉眼更艳、下巴更尖,长开了不知一丁半点。
阮柚抿了抿唇,发觉唇色有点苍白,从包里掏出唇釉来。
落地后,她取回托运的行李,出来后没多久就看见的顾叙。少年头发修短,轮廓更深邃,没有表情站在那里,竟透出些许冷清的气质。但这只是倏忽的错觉,四目交接后,他弯起唇笑了起来。
阮柚心跳失了半拍,快步朝他走进,却在最后,倏然止住了抬手的动作。
她抿紧了嘴唇,缩回想要拥抱的手。
少年怔了下,面色如常地说,“欢迎回来。”
阮柚敛神,浅浅地嗯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不自在源于何处,无从谈起的情愫就这样放大了两人相处的细节,一时间,阮柚脑子空白一片。
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顾叙有喜欢的女孩了。
即便没在一起,她是不是该远离他呢……?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回到了住的宿舍。
阮柚手指刚刚碰上了扶手,就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面。
阮柚弯腰捡起来,不由皱了皱眉头。是一叠信封,偏厚,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犹豫片刻,带了进去。收拾完行李,阮柚坐在椅子上休息,低低一看,恰好看见刚才的信封。
她不假思索地将信拆开。
而后,目光一顿。
是几张照片……都是她和顾叙相处的时刻。
阮柚不明所以,却隐约有股被什么东西窥伺的不适感。
但是她翻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没有发现署名,根本不知道是谁寄过来的。
心间惦记这件事,阮柚心头久久难以平息。
但她太累了,洗漱一番过后,沾床没多久便睡了。
这次,她做了一个梦。
好似平行的世界,阮柚看见自己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
生活枯燥无味,却同样充满着爱。
梦中的她最后许愿,“我想要自由的活着。”
醒来后,阮柚心脏空空荡荡。
胃部饥饿难耐,她清醒了头脑过后,索性找出几片面包来。然而翻柜子的时候,却从柜子翻出一块银色怀表。
阮柚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秒表,冰冰凉凉,让她不由颤颤睫毛。
这个怀表……不属于她。
阮柚宿舍被陌生人进过。调了监控,宿敌,发现那段监控被人为的删掉了。
宁糖神色担忧,却不忘疑惑,“不应该啊。”
“嗯?”阮柚看向她,“怎么了。”
宁糖:“学院宿舍都有人脸识别的,再不济也有指纹。怎么会找不出来那个人是谁呢。”
阮柚其实也纳闷。
况且她宿舍的物品什么都没丢,除了多了个一个时间定格在十二点的怀表。
但她又想起了那封信。
她恍惚一瞬,迟钝反应了过来。
不会两者有联系吧?
但宿舍一时半会儿也是住不了了。
宁糖宿舍是双人间,正好缺一人,阮柚顺利成章地搬进了宁糖的宿舍。
宁糖很开心,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阮柚弯了弯唇,心里也很高兴。
对方是宁糖,不是别人。而且她有了舍友,也许就不会再孤独了。宁糖的宿舍打理的很干净,井然有序、窗明几净。窗帘前挂着贝壳做成的项链,宁糖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带你一起去捡贝壳。”
“好呀。”
阮柚很有兴趣。
出门后没多久,她遇见了成玉。
成玉难得穿了一身校服,头发却仍是浅浅的金,气质强烈的冲击感。
他一见到阮柚就自来熟打了个招呼,露出白皙的牙齿,“学姐,下午好。”
阮柚浅浅嗯了一声。
末了,她忽地听见成玉问,“你手上是什么。”
阮柚一怔。
看了眼腕上的红线。
“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做什么用的?”
成玉挑了挑眉,眉眼间是明显的好奇。
阮柚抿了抿唇,脑海忽地飘来宁糖对自己说的话。
——戴上这个,可以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
怀着复杂的心事,阮柚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戴上了。但骤然听见成玉这么问,她张了张唇,平生第一次有些难以启齿起来。
成玉稍稍弯下了身,狐疑问,“奇怪,怎么脸红了?”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耳根。
冷不丁被这么一碰,阮柚颤了颤睫毛,登时炸了毛,“你做什么!”
可少女眼睛圆圆的,睫毛长长的像是小刷子,就算是生气,也是丝毫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让他愈发生出逗弄的兴味。
成玉拖着嗓子:“你心虚什么啊。”
“你才心虚呢。”
阮柚护了护手腕,低头,听见成玉在旁边慢悠悠地问,“这个反应,不会有什么秘密藏着不说吧。”
阮柚闻言,神经绷紧了下。
但仅是一瞬,她知道成玉在故意挑拨她的情绪,所以竟平静了下来。
“都说是秘密了,为什么要告诉你?”
被这么反呛了下。
成玉怔然一瞬,突地笑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这几天见到顾叙了吗?”
阮柚一怔,摇头。
成玉:“好吧。”
阮柚不知道成玉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也是提醒她了,她想见顾叙了。
然而给顾叙打电话,对方头一次没有接听。她垂了垂眼,看着手机屏幕,心情有点乱。
次日,阮柚去练琴。宁糖刚好在附近兼职,两人闲暇约着去附近的咖啡厅。
下了车。
宁糖在广场朝她挥手打招呼。
阮柚走了过去。
日光正盛,但并不刺眼,扫在身上暖暖地,这样的天气很难让人心情不好。
广场有旅客在喂鸽子,中央还有街头艺术家吹笛子,声音悠长、极为动听。
阮柚和宁糖停留听了一会儿。
而后,两人便去了那家咖啡店。
这是阮柚无意间发现的,环境清幽,还放着极为动听的钢琴曲。
阮柚和宁糖谈天说地。
临近到了门口,她余光微微一扫,忽地愣了一下。
宁糖发觉出她的怔愣,偏头看她,“嗯?怎么不走了?”
阮柚咬了咬唇。
一时没说话。
宁糖觉察出异样,顺着目光就这样看了过去。
斜刺里,透过咖啡店落地窗。
顾叙坐在那里,低头神色看不分明。而他的对面却坐着一个卷头发的女孩子。
时间在流动。
阮柚重重捏了捏手心,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下一瞬,对方若有所觉,就这样侧过了视线。
目光交汇。
不止是阮柚,就连顾叙也怔住了一瞬。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顾叙篇
透过了窗, 她同顾叙隔空对视。
阮柚呼吸僵了一瞬,一股异样情绪就这样占据了心头。
但最后,阮柚捏了捏手心, 还是选择走了进去。
她勉强地扯了扯嘴唇,偶尔察觉到斜刺那处若有若无的视线。
内心说不出的乱。
直到余光扫见那里位置的空缺,才稍稍松了松呼吸。
阮柚垂了垂睫毛, 听见宁糖关心地问起, “阮柚,身体不舒服吗?”
她脸色实在很差, 没什么血色的白,只有唇瓣被咬的红艳,小小的齿印几乎陷了进去。闻言,阮柚抬起了视线, 掌心贴着温热的咖啡,沉默了下来。
就在宁糖以为再等不来她的回应时, 蓦地听见阮柚小声地问, “宁糖, 你有喜欢的人吗?”
宁糖一怔。
少女情思, 春心萌动。在青春期却是个敏感至极、撩拨神经的话题。尤其对于宁糖这样内敛的人。她耳根热了热, 即刻摇摇头,“没有。”
说罢,她对上了阮柚的视线, 问, “你……”
“你有喜欢的人吗?”
阮柚瞳仁微烁, 蜷绕着手指,喉咙间低低地嗯了一声。
话落,将心思骤然剖开, 心跳也仿若失了半拍。
几乎冲刷了之前酸酸涨涨的情绪。
阮柚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但是,她有点失落地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宁糖:“他告诉你的吗?”
阮柚垂了垂睫,有点失神地整理着衣衫褶皱。咖啡厅正放着悠长的轻音乐,调子有些悲伤,夹杂着遗憾的气息。很应景,但她却分毫听不下去。
呼吸变得更乱。
宁糖说,“就算是这样,你也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呀。”
“更何况他只是有喜欢的人,又不是真的要在一起。”
宁糖告诉阮柚,喜欢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事情。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总该要让对方知道。不留遗憾。
阮柚明白。倘若是以前的她,她也会这么想。她会坦然地面对一切,但如今不知为什么,面对顾叙,反倒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因为太在意,所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宁糖下午有事回学校。告别后,阮柚回到了来时的广场,坐在长椅上看喷泉。花费重资修建的玫瑰喷泉,细细的水雾挥洒于阳光下,晕开浅淡却绚烂的光。
她喜欢观察水的流动,这令她感到心情平静。
正坐着失神,忽地,眼前覆盖下来长长的阴影。
似有所觉,阮柚心跳仿若失掉了半拍,随之高抬起了视线。
少年清瘦高挑,白皙的下颚半藏在红围巾里,垂下眼皮静静瞧她。
即便没说话,仍令她觉察到无声的温柔。
顾叙低低喊了声,“阮柚。”
阮柚抿了抿唇,她摁了摁手心,强行压住避开视线的念头,对他浅浅地嗯了嗯。
这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顾叙。
这样想是不对的,她不应该这样。
顾叙不知道阮柚内心所思所想。但不知为何,他立在她面前,迟迟没有坐下。
沉默一瞬发酵,一发不可收拾。
阮柚迟缓地再度看向他。视线交汇,顾叙说,“抱歉。”
闻言,她呼吸一紧,却仍残存不解,“为什么要道歉。”
“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和你打招呼。”
阮柚睫毛微闪,攥紧了掌心,又松开,“没什么,你也要忙自己的事情。”
她言不由衷,语气也干干涩涩。顾叙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下意识:“下次不会了,今天是——”
话语倏然悬在半空,对上少女恬静干净的眼神,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阮柚没必要知道这些。
阮柚听出他的停顿,瞳仁暗了暗。而适时,面前的少年缓慢俯下身来,等她顺着投去视线时,才迟钝发觉对方在给自己系鞋带。
她今日穿了浅色的板鞋,不知何时,两根鞋带松松垂散地面。
顾叙动作慢条斯理,修长手指微曲,极富耐心地打着结。
阮柚呼吸不自觉缓慢了下,明明再自然而然的寻常动作,此刻却被她凭空放大。她有点讨厌这样的情绪,却又难以控制。她甚至想,要是她不喜欢顾叙就好了,不喜欢,就能心安理得接受这份亲密。内心隐秘一角骤然放大,阮柚垂下乌黑的长睫,一时竟失了神。
她低头,一瞬不瞬看顾叙。
而须臾之间。
少年毫无征兆地站起了身。猝不及防,阮柚尚未来得及凝神,温热的气息就这样擦过下颚,顺着半片脸颊划过了她的耳尖。
呼吸骤然紊乱,阮柚脊背僵直,细细麻麻的热意就这样泛滥肌肤。
刚才……
顾叙一怔,目光交汇那刻,呼吸跟着一烫。
只是偶然,但何其暧昧。
“对不起。”
他说,又欲盖弥章。
“没关系!”阮柚绷紧了神经,站了起来,语气硬邦邦。
她强行将混乱思绪一扫而空,“谢谢你帮我系鞋带。”
这样的意外属实有点尴尬。可直到晚上临近睡觉,阮柚躺在床上,那段画面还是不受控制地往脑海里钻。
黑漆漆的空气,阮柚发热的脸塞进了枕头,心跳怎么也止不下来。
呜呜呜快忘记呀!
尝试平静下来,她稍稍抬了抬视线,听见宁糖很轻地问,“阮柚,你也没睡吗?”
阮柚闻言,嗯了下。
“睡不着。”
“我也是。”
隔了半晌,宁糖问,“你告诉他了吗?”
阮柚听着,藏在黑夜的睫毛颤了颤,“没有。
宁糖嗯了下,并未说什么。但隔了几秒,她说:“其实我今天骗了你。之前,在我还没来这个学校时,喜欢过一个人。”
对方似乎陷入冗长回忆,声线也软了下来。
所幸长夜寂静,即便声音再微弱,也能清晰无误地捕捉到。
阮柚心静了静,很轻地嗯了下。
宁糖:“他每天都会来找我,直到有天,再也没出现。我妈妈后来告诉我,他下海捞珍珠,再也没回来。”
阮柚呼吸一滞,心脏好似被攥了一下。
宁糖最后说,“我好后悔。”
她后悔那日许下了愿望是想要一串珍珠项链。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说这句话。
所以她劝阮柚,珍惜说出口的机会,不留遗憾。宁糖把它当成秘密,是从未和旁人诉说的心事。
黑夜里,阮柚低低地说:“如果他还在,他一定希望你幸福开心的生活下去。”
因为喜欢。所以即便看不到结局,也希望对方能够过的好。
宁糖眼眶一热。
听见阮柚说,“所以,这不该成为你的心结,宁糖。”
宁糖瞳孔微闪,很低地嗯了一声。黑夜无声息放大了所有感官,她尤其庆幸能遇见阮柚,也有了诉说的勇气。
作为交换,阮柚翻了个身,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
宁糖下意识嗯了一声。
阮柚呼了一口气,并非出于冲动,而是放缓的情绪。
——其实没那么不可说,对么?
“是顾叙。”
闻言,宁糖一愣。顾叙,那位惊艳绝伦的钢琴天才。
同时,也是阮柚的,哥哥。
/
阮柚坐在休息室,戴耳机听歌。
看着书,脑海里却想着是另一件事。
成玉要过生日,组了个局,邀请她去。
彼时,正是田径场。
日光正盛,澄净的光线照得阮柚有点睁不开眼,直到成玉走来,她才放下遮阳的手。
“后天我生日,来不来?”
阮柚想都不想,“不去。”
成玉懒懒散散:“好,等你。”
阮柚:……?
她抽了抽嘴角,抿唇定定瞧他,懵懵懂懂,又格外严肃。
成玉喉咙泛痒,莫名起了逗趣的意味,“我朋友都想见见你。”
阮柚一怔,无声指了指自己。她??
成玉见状,忽地笑出了声。
不知那里戳中他笑点,少年唇角勾着,肩膀都在跟着颤。
阮柚一团黑线。后天说有时也是有时,说没事也确实没事。她要去练琴,但只有一个上午。
“你哥哥也会去哦。”
“你不是很想他吗?”他说。
像是被戳中什么心事,阮柚颤了颤睫毛,眼神飘忽了瞬,“他去不去关我什么事啊。”
话落。却愈发有点底气不足。阮柚揪了揪手指,飞速敛神,生怕露出些许破绽来。
尤其是成玉面前。
少年眼神犀利,似乎戴着放大镜,近乎对一切一览无余。
阮柚将这归于他很无聊,无聊到想要尽可能寻乐子。
然而这次,成玉却难得清净下来。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似想起什么。略思索着,“之前我和顾叙说,生日局会来很多男生,顾叙听了,你猜他说什么?”
阮柚呼吸莫名微屏,面上却分毫不显。
只干巴巴问,“为什么。”
成玉笑了下,“他说,那就不要让你来了。”
阮柚闻言,睫毛颤了颤。她下意识想着两者的联系,精神却不自觉绷紧起来。
心跳不会骗人。
她抿了抿唇瓣,沉默了会儿,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然后,我问他为什么。”成玉慢悠悠地说,但下一瞬,手机铃声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阮柚没有听见剩下的话。
她不受控地想,为什么呢?原因,顾叙能亲口告诉她吗?
不知为何,心口发热。
她也因此决定去参加生日局。
那天,阮柚起了个早,练完琴,回去画了个淡妆。
宁糖以为她要出去约会,激动又紧张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帮她搭配衣服。
自从得知阮柚喜欢的人,她从道德伦理考虑到世俗眼光,大脑飞速运转之际,却忽然被告知一件事。阮柚和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原因其实很复杂。”
当时,阮柚还没有彻底做好袒露身世的准备。
宁糖也没去追问。她想见到的,就是阮柚能够得偿所愿。
阮柚见状愣神,告诉她不是去约会。
宁糖有点失望,“真的吗……”
“是哦。”阮柚摸了摸鼻尖,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她似乎从未真正意义上喜欢过谁,但她依稀发觉,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成胆小鬼。
她打车到了目的地。
是一片很私密的地方。坐落市郊,要穿过一片寂寥的人工湖。
透过车窗,阮柚看见波光粼粼,内心也随之平静。
二楼是半露天的看台,也是最终目的地。
阮柚看了眼顾叙发的信息,回了句,“我先去趟卫生间。”
对方很快回了句好。
离开前,她洗过了手,用纸巾擦了擦手。
镜子里的她被灯光照得极白,她蹙了蹙眉,从包里掏出唇膏来。
粉嫩的颜色,细细润过唇瓣。
阮柚抿了抿唇,确定提了几分气色,满意地离开了盥洗室。
然而,出了门走了一段路——
忽地,她不经意听见了一段谈话。
谈话是从一扇虚言的房门传来的。她本无意去倾听,可是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令她不自觉停下了步伐。
“我没请他哥。”
“我知道,谢谢。”
“谢什么。”
是成玉和顾叙。
好半晌,成玉再度开口,似乎陷入回忆,语调透出几分漫不经意来,“阮柚挺受欢迎的,不少人跟我打听她。”
顾叙慢半拍,语调极淡:“你们很熟?”
成玉啧了声,“怎么不熟了。”他顿了顿,不知为何冷笑了下,“还有人说要当面和她告白……”
阮柚颤了颤睫毛,呼吸凝紧。
而后,却听顾叙说,“别让他们来。”
成玉却安静了几秒,忽笑,“我拦不住。再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控制欲这么重了?”
“对阮柚,你的妹妹,嗯?”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顾叙
第九十二章
阮柚嘴唇抿紧了些, 她应该离开,但是却定在原地,迟迟挪不开脚。
那头沉默了数秒。
满室寂静。角落的香薰飘来淡淡的檀木气息, 顾叙站在窗边,任凉风卷过眉前的乌发。他抬了抬起眼,很轻地说, “就是因为是妹妹。”
“嗯?”成玉顿了顿, 没有听明白,“所以呢?”
顾叙却答非所问:“我只想让她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阮柚闻言, 呼吸都仿若慢了半拍。
胸口酸酸涩涩,膨胀起异样的情绪来。
他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呢?。
阮柚离开了。
她给成玉买了个礼物,是一块手表。令她意外的是, 成玉先拆开了他的礼物。
灯红酒绿,灯光昏沉。少年眼瞳潋滟些许光芒, 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 细细打量手腕上的表。他挑眉, 漫不经心, “哇,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黑色了。”
阮柚本打算努力降低存在感,但成玉这么一说话,一众视线纷纷落在了她身上。
今天来得几乎都是成玉玩的还行的朋友, 清一色的富家子弟, 说话也毫不顾忌, “这是你女朋友?真好看。”
一道声音不经意响了起来。
顾叙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的被子。
“不是。”
这句话是阮柚说的,几乎是下一秒就否认了。
那男生一愣, 扑哧一笑,“成玉你看,你被人家嫌弃了。”
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成玉毫不在意,只是说,“你哪里看出我被嫌弃了。”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块表,当场戴上,便没有摘下来。
阮柚并未和顾叙坐在一起,却是坐在对面,越过圆桌,只要稍抬眼就能够看见。
可不知为何,她握着手中的杯子,垂睫迟迟没有抬头。
她依稀发觉顾叙在看她,似有似无,不怎么强烈,却难以轻易地去忽视。
直到。
真心话大冒险环节。
阮柚首当其冲。
被指到的那一刻,阮柚思绪还在乱着,慢节奏的背景乐流淌在耳畔,她却一刻也听不进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应该和顾叙说说话,可是脑海却总是想起他刚刚的态度。
就像是毫不在意…把自己往外推。
但她知道,顾叙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是她把自己困住了。
思绪放远时,忽地,一道声音从前面响了起来。
“第一个是你啊,阮柚。”
是成玉的声音。阮柚一怔,抬眼便看见银针末端的指向。
正是她。
阮柚呼吸一瞬慌乱,仓皇间却最先对上了顾叙的视线。
人的本能反应是无法骗人的。
在这里,在这群人中,她最在意、也最信任的人就是顾叙。
顾叙恰好也在看她,深灰眼瞳被灯光恍地忽明忽暗,却依稀能感受到柔和。
阮柚嘴唇抿紧了些,莫名心静了静,“这是什么。”
成玉笑,“真心话大冒险,之前玩没玩过?”
阮柚沉默了几秒,颔首。玩过倒是玩过,但已经很久之前了,具体发生的细节也早已经记不太清了。
这时,有人接着问,“所以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阮柚知道逃不过去,凭着本能选择了真心话。
“真心话吧。”
“让我想想。”那人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最后却问了个俗到不能再俗的问题,“在场的人里,目前有你喜欢的人么?”
那人问完竟有点紧张。不仅出于好奇,而是阮柚实在是太漂亮的,皮肤白皙细腻,坐在那里精致的就像洋娃娃。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直到成玉踹他脚,才彻底晃过神。
成玉啧了声,语调冷冷的,“你操什么心。”
男生飞速眨眨眼,摸了摸后脑勺,却不小心触碰到发烫的耳廓。
靠,丢脸了。
阮柚闻言还是怔了一瞬。真心话大冒险,问出的问题都是平时不会打探的,因此大胆无边界,她有所准备,但还是不妨碍她的紧张。
顾叙看着阮柚,呼吸随之一紧。
周遭都安静了下来,视线不约而同投落在阮柚身上。
都在默默等待她的答案。
阮柚垂了垂睫毛,沉默了几秒,捏了捏手掌心的肉。
“有。”她的嗓音清泠泠地,很轻,但尤其脆亮。
闻言,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顾叙定定看着阮柚。
今日的阮柚不知为何,话很少,也隐约透着几分疏离的气息。
顾叙忽然发觉,一旦她选择疏远,他就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
而今,听见阮柚的回答,他的心脏莫名抽痛了下。
很疼。
阮柚认识谁呢。
除了他,只剩下另一个人。
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一个字激起千层浪。、
男生咽了咽呼吸,忍不住问,“是谁?”
阮柚却忽然变得异常平静,说,“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男生抿了抿唇,很是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成玉却罕见沉默了会儿。
少年眼瞳黑漆漆地,潋滟忽明忽暗的光芒,似乎在思忖什么。
阮柚并未发觉。只是忽然想出去透透气。
她说做就做,很快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阳台环境冷寂,却足够抚平混乱的思绪。
阮柚呼了口长气,终于冷静清醒了下来。
她不该躲着这样躲着顾叙。顾叙他什么也没有做。
阮柚想通这点,眼神也随之定了定。她原路折返了回去,沿着长廊,却在拐角处迎面撞到了什么。
心跳骤然失掉了半拍。
等阮柚反应过来的时候,湿沥沥的酒水已经撒了她一身。
猝不及防,阮柚大脑登时好似炸了开来。
衣衫瞬间湿漉漉,沁骨的凉意骤然席卷了她的全身。阮柚脸色苍白,听见了服务员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太对不起了小姐。”
阮柚抿紧唇瓣,浑身的狼狈令她一瞬陷入了短线状态。
直到——
身上忽地披来了一件外套。
外套裹挟着温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尽数包围。
隔着薄薄的面料,那人的手牢牢缚在自己的右边一侧的肩膀。
顾叙安静靠拢过来。
似觉察到她的无措,嗓音放的很轻很轻,“跟我走。”
阮柚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握住了顾叙的手。
少年身上有淡淡的松香,即使偏冷调,也令人有种安定下来的力量。
顾叙握紧了她,十指紧扣,掌心温热熨帖过来,心跳仿佛随肌肤交缠躁动。
他垂了垂眼,强压下来心头的混乱,对阮柚说,“换件衣服就好了,不要怕。”
他想起那一幕。
少女浑身湿透,就好像无家可归的小猫。
令人心疼。
顾叙带阮柚去了最近的休息室。他打电话让人送了件衣服,阮柚接过来,却定定站在原地看顾叙,眼瞳说不出的悠长安静。
顾叙:“怎么了?”
阮柚抿了抿唇,却说:“谢谢。”
——他为什么总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要怎么才能不喜欢他?
阮柚去了更衣室换衣服,衣服除尽,却愣了愣。
那人送来的是一件水蓝色的长袖连衣裙,针织款,收腰的设计。
毫无争议是好看的。但是……
俯身穿上后,阮柚对着镜子,脸颊莫名的有点发热。
裙子尺码不太对,领口垂的过低,半束在胸前,好像稍不留神就会走光。
她抿了抿唇瓣,一时穿也不是,脱也不是。
就在原地干站着。
直到。
外面传来了顾叙的声音,似是很寻常的一句关心,“阮柚?”
“怎么了?”
阮柚呆的时间有些长了,顾叙抬了抬视线,问出了声。
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了声音,“哥哥。”
“你能不能……再把外套借我一下。”
/
隔了半晌。
成玉挑眉,视线来来回回,“发生了什么?”
“不小心撞到了酒。”阮柚解释,不知为何,喉咙干干涩涩,脸颊闷得发热。
成玉定定看了几秒,问,“没受伤吧?”
阮柚摇头,“没有。”
“那就好。”成玉神色松了松,余光扫向顾叙,忽地想到了什么。
“对了,顾叙,刚刚伯母给我打了个电话。”
成玉语调漫不经心,像是不经意的闲谈。
可阮柚视线一直分在顾叙那边,她不难发觉,在听见成玉说的那句话时,顾叙身形一瞬的僵硬。阮柚抿紧了唇瓣,安静看向了身侧的顾叙。
顾叙喉结松了松,“怎么了?”
不知为何,成玉看了阮柚一眼,说,“孟家那位又找来了。”
闻言,阮柚眼皮一跳,心思忽然泛了空。
顾叙静了几秒,说,“我来和她说。”
他眉头皱了又松,说了句抱歉,就走到了旁处打电话。
阮柚看着顾叙的背影,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她不傻,自然能从对话中品出什么。
她抿紧了唇瓣,心脏莫名酸酸涩涩,是她很讨厌、排斥的感觉。
她正失神,眼前忽地晃过来一只手。
阮柚颤了颤睫毛,凝神,听见成玉突然笑了起来,“不会真让我猜对了吧。”
闻言。
阮柚心脏仿若漏半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了成玉。
“什么……?”
成玉弯腰凑近,近到似乎能够看见彼此间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笑,但笑意并不深,依旧很浅薄,就好似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般。
“你喜欢的人,是顾叙么?”
阮柚呼吸一紧,脸颊瞬间滚热,不假思索地飞速否认,“不是!”
“怎么可能!”
她连连否认,殊不知在他人眼底,反倒是欲盖弥章。心跳扑通扑通,跳的极快,阮柚本能想要离远一些,怕被成玉听见。
而这时,却见成玉直起了脊背,漫不经心地说,“不是他,那就是我。”
成玉笑笑,“阮柚,原来你喜欢的人,是我啊。”
她呼吸一屏。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沉沉坠入少年漆黑的眼底。
仿佛什么心思都快被看穿似的,无处可避。
阮柚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恰在此刻,顾叙的声音从斜刺里响了起来,语调莫名有点冷,“成玉。”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顾叙篇
第九十四章
阮柚很少见过顾叙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 少年眉目漆黑,周身泛着浑然的冷意来,他微微垂眸, 就这样挡在她面前。不知为何,阮柚心脏紧绷了一瞬,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没什么的。”
她不知道顾叙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她能够感觉出, 顾叙正在生气。
阮柚不由得想。
——他听见了什么?
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全部,还是仅仅冰山一角?
无论是什么, 这都足以让阮柚思绪开始混乱,她甚至有点后悔今天来这里了。
顾叙静了几秒,却说,“顾叙。别来招惹她。”
他眼底没什么情绪, 浑然天成的冷,薄白的手背青筋凸起, 在克制隐忍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当他听见成玉说的那句话时, 脑海却嗡嗡作响, 一股无名火腾上了胸腔, 再无理智可言。
就好像……要被抢走什么一般。
顾叙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平静的人, 为人处世云淡风轻、温和有礼,从未有如今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刻。成玉挑眉,心底划过几分异常, 眉梢却更是染上笑, “顾叙, 你用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
他走近了几步,乌黑睫毛轻轻垂下,“兄长?”
而后, 用只有两人听见的话说着,“还是恋人?”
顾叙呼吸一紧,怒火混杂着破坏欲,就这样猛地推开成玉的肩膀。
成玉脊背撞向冰冷的墙面,撞得很疼,唇边却依旧带笑。
一瞬不瞬的看着顾叙,几乎要把他盯穿。
是人都会有欲望。很小的时候,成玉就明白,人就是欲望堆积的产物,没有谁会例外。只是后来他见到了顾叙,少年好似一张白纸,温柔至极,对谁都毫不轻慢、极有礼貌。
但他就是觉得虚伪。
如今看来,他没有错。
顾叙喜欢阮柚。不可思议,又并不令人惊讶。
阮柚眼皮一跳,见状再也坐不住,立刻上前拉住了顾叙。她哪里见过顾叙这副模样,心头没由来的慌乱。极其难熬,而这股难熬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了。
她拉住了顾叙的手腕,瞳仁闪烁,鼻腔却莫名涌起丝丝酸涩来。
“哥哥。对不起……”
周围有人路过,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火药味,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但有人却很快认出,忍不住关切问,“怎么了这是?”
顾叙听见了阮柚的声音,呼吸静了又静。
少年深黑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来,却转瞬即逝,低头无人发觉。
他闭了闭眼,而后看向了阮柚,喉结滚动,“说对不起给应该是我。”
阮柚站在了原地,张了张唇,却近乎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不想这样,也从未想过会发展成这样,内心涌起些许愧疚。
她揪着裙摆,心里难受,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
成玉看着阮柚,眉毛皱了皱。
阮柚想提前回去。
顾叙跟在了她身后,外面是一道下坡的道路。天已然黑了下来,只有路边偶尔的灯火,斜斜着落,照得少女背影小小的,很是孤独。
顾叙却忽然想到了初见。
雨水迷蒙,阮柚踩在了水里,却仍然浑然不知。他一直没说的是,她有一双很灵动的眼睛,无声无息潋滟光芒,哪怕只是对视几秒,也能令人深陷、无法抽离。
什么时候不敢去对视的呢?
顾叙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刻意遗忘、逃避。
天色漆黑,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轮皎洁明月。远离了市中心的繁华灯影、车水马龙。这里愈发静悄悄,连风都比之前寒凉。阮柚不自觉裹了裹外套,整理好情绪,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回头,问,“冷吗?”
如今,顾叙的外套在她身上,顾叙只穿了一件薄白的毛衣。
灯光扫在他修长冷白的脖颈,整个人愈发清瘦,神情透出几分苍白来。
阮柚心一阵揪疼,不由分说地想要脱下来。
少年却察觉他的动作,上前拉住了阮柚的手腕,“别。”
阮柚只觉手腕冰凉,他都这么冷了,还说不要外套。
她眉头骤深了一些,可稍稍抬眸,余光却觉察到了顾叙的目光。
不对劲……
抬头,四目交接。
少年肤色苍白,漂亮的灰色眼睛无声流淌痛苦,却自始至终不放手。
紧紧的,抓住了阮柚。
阮柚呼吸忽然慢了半拍。这种眼神她何其熟悉,就像在很小的时候,她望着父母远去的背影,望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身影,也是一样的眼神。
痛苦挣扎,只是因为怕被彻底遗弃。
她不知道顾叙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被错误解读,也或许是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足以令阮柚心疼。
阮柚不想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沉默的间隙,她伸出来手拥住了顾叙。阮柚紧紧环着少年清瘦的脊背,像是要将身上的体温传送过去。她眼睛酸酸涩涩,靠在顾叙身前说,“哥哥,别想那么多。”
她差点忘了,顾叙他是个病人。即使许多人都不相信,但阮柚清晰无误的知道这点。
阮柚不该将自己的情绪发挥到他的身上。顾叙对她真么好,她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
顾叙却说,“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他是真的疯了吧。
如果可以,顾叙真的像带着阮柚离开这里。然后去一个只有他们两在的地方。
到那时,他能看见她,她也只能看见他。
可他明白,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不堪、多么可怕。
他病了,病入膏肓。
阮柚说,“我是怕你冷,哥哥,你明明就是很冷。”
她边说着,抱住他的力道愈发的紧,甚至好似有那么一瞬,能够听见顾叙颈前的细细脉搏。他们靠的那么近,近到几乎不分彼此、体温相缠。
有那么一刻,阮柚很想告诉他,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一直一直想要和他在一起。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说;可如今意识到感情的变质,她却再也开不了口了。
阮柚讨厌现在的自己。
“阮柚。”顾叙静了几秒,却忽然抬起了眼睛,很轻地问了出来,“告诉哥哥,你喜欢的人,是成玉吗?”
他边问,边观察阮柚的神色。却敏锐觉察到少女僵硬的身形。
阮柚闻言怔愣了一瞬。
少年的声音就这样落在了耳畔,清晰无误、直直坠入了心底。
心跳仿若骤然空了半拍。
她放下了手,从顾叙的怀抱里出来,缓慢抬起了视线。
视线就这样交汇。阮柚眼瞳一晃,深深地呼了口气,内心忽地翻涌一股不知名的冲动来。
她对上了顾叙的眼睛,握紧了手心,很轻地反问,“如果是呢?”
如果是呢。
顾叙心中缓慢而毫无情绪地重复了一遍。
并非对这个答案无动于衷。而是早早在内心预演了无数遍。
已然到了麻木的程度。
但他仍是安静了一瞬。安静地思考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阮柚等待着顾叙的答案。
不知为何,她抿紧了唇瓣,心脏莫名地紧张。
她知道自己不该把成玉牵扯进来,但那一刻,她极其幼稚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空气仿佛静默了一瞬。
冷风刮过了脸颊,刮开生冷晦涩的疼。
阮柚抬起了眼睛,就这样同顾叙对上了视线。
少年瞳孔很净,乌黑睫羽拓下细细的阴影,情绪也在光影下看不分明。
阮柚忽然有点猜不懂顾叙。她曾经一直觉得,顾叙是个很容易懂的人,正如她从不在顾叙面前伪装,顾叙也从不会戴着任何的面具对待她。
他们曾经坦诚相待,相安无事、亲密无间。
而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有了不能让对方觉察到的心事。
这种感悟令她不安。就好像……顾叙真的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周遭静谧至极,只剩了擦在耳畔的风声。
阮柚抿紧了唇瓣,静静等候,就当她以为再也听不到答案的那刻。
晚风卷过眉眼,吹乱了她的鬓角碎发。顾叙伸手替她拨弄回去,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自然,毫无越界。
他说,“是的话,哥哥就祝福你。”
阮柚闻言,脸色苍白,心也寸寸冷了下来。
/
阮柚强撑着回去,见到宁糖那刻,却再也控制不住地鼻酸起来。
她眼眶红肿,说,“怎么喜欢一个人,这么难呢。”
宁糖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阮柚一定很伤心,自己也开始跟着难受起来。
宁糖试图安慰,“不难的,也许、也许是你还没有认识对的人。 ”
阮柚抖了抖湿漉的睫毛,脑海却仍是不受控的想起顾叙说的那句话。
果然,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自己究竟是在自作多情什么呢?
他从来都只把自己当成妹妹。更何况顾叙都说了,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阮柚这样想着,尝试说服安慰自己。
人生总要向前看,她不该总是沉浸在独角戏中浪费时间。顾叙有自己的人生,她也是。
他们本就该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即便偶有交汇,也终究会错行着行驶向不同的地方。
阮柚努力让自己想明白这点。
可是弄巧成拙,她破天荒地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她只得戴上了耳机。
静谧的浓夜,阮柚躺在床上,不期听见了熟悉的音乐。
——《恋人未满》
阮柚抿紧了唇瓣,音乐顺着耳廓流进了心田。
第一次,她听着有了异样的感受。
原来这个曲子,是这个意思啊。
第二天醒来。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阮柚一夜没睡好,醒来时头昏脑胀,有点不舒服。宁糖今天有课,早早地去上了课,给阮柚买了早餐,尚且温热。
她还留了张纸条。
阮柚心里一暖,洗漱过后,坐在桌边吃早餐。
吃过了早餐、结束了空腹状态,阮柚感觉状态好多了些。
她拿出了手机,却看到有几条未接通话、还有未读的短信。
是顾叙。
“阮柚,回去了吗?”
是昨夜发来的。
阮柚看了眼时间。
她想了想,对方像是掐着点,正好卡在了她回去的那段时间。
阮柚睫毛闪烁了几下,目光停留在那里数秒。
最终,她伸出了手,手指敲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母按键。
“嗯。回家了。”
阮柚知道。
自己如今所有的难过、心酸、失落,在顾叙面前,都是无法去描述的。
只能自己去消化。
外头日光正好。阮柚用洗衣机转了衣服,拿去了阳台晒。
凉风拂过面颊,空气隐约透来了淡淡的肥皂香,沁人心脾,无声无息。
暖洋洋的日光晒在了身上,逐渐扫去了身上的沉重。
阮柚状态好了很多。她今天上午没课,下午只有一节物理课。
状态恢复,她便收拾了包去练琴。已进入了冬天,路边的树枝都掉干了叶子,只剩下枯枝,日光没了遮掩,就这样全然坠落在了人身上。
人来人往。
阮柚练琴异常专注,仿佛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一时间只剩下了琴声。她偶尔却不经常有这样的状态,但西泽先生告诉自己,如果想发自内心的干成一件事,就该用到百分之百的专注力。
专注力。
其实是一件很稀有珍贵的事情。
跟着老师练完了琴,阮柚还剩些了时间。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她先打算去附近找点吃的、填饱一下肚子。
阮柚想了想,去了之前去的馄饨店。
上次去的时间已经有点久远了,但是老板娘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笑盈盈问,“怎么不穿粉色了,小姑娘?”
阮柚一怔,脸色懵懵然。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粉色穿的这么好看。”
老板娘却说。
阮柚闻言,脸颊莫名一热。或许这几天心情过于跌宕起伏,所以如今面对来自几乎陌生人的善意,竟然有点无所适从。她笑了笑,嗓音很轻,“谢谢。”
小馄饨很快端上了桌,冒着薄白的热气。
刚到中午时分,店里几乎没什么人。
阮柚低头吹了吹雾气,又拿勺子荡了荡汤。
散热。
放在桌边的手机这时候响了响。
阮柚定了定神,伸手拿了起来。打开备注,是成玉。
——还是那日留的联系方式。
阮柚神色一晃。不知为何,刚从难过中走出的她,本能排斥着之前的人和事。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但是此时此刻,她抿紧了唇瓣,头一次选择了逃避。
她告诉自己,等会儿吧。等会儿再看。
于是,她选择将手机屏幕暗灭。
馄饨没那么烫了。阮柚像往常一样倒了点醋,又撒了点红油。馄饨有了漂亮的颜色,也令她食欲大增。她低头吃了一个又一个,不知不觉吃完了。
阮柚临走前,老板娘送给她一个同心结。
对方眨了眨眼,“这是我亲手做的,能够带来幸运。”
阮柚受宠若惊,“谢谢,为什么给我呢。”
老板娘笑起来,“因为你很和我眼缘。”
她曾经就很想要一个像她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女儿。可无奈连生了两个都是男孩,在家里闹腾地快翻了天。见到阮柚,她就忍不住心生喜欢。
阮柚摸着手里的同心结,很想回赠给她什么,掏了掏口袋,却什么都没有。
她和对方说,“我下次来,也要送你我做的手工品。我也很喜欢做这些东西。”
老板娘眼睛一亮,“好呀。”
就好像无形之间,两人有了羁绊。阮柚难以描述自己如今的心情,但是唯一确定一点的是,当她再度走出了馄饨店,心情也比来时更好了许多。
她低下了头,将同心结系在了袖子的纽扣上。
风来了又去,安静涤荡内心,忽然之间,阮柚呼吸一软,那些沉重复杂、绵长晦涩的情绪也好似随着这缕冬风、烟消云散。
这时,她却后知后觉起成玉的短信。
低头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成玉发来了那条,“想不想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有趣。
这个词,阮柚时常从成玉那里听见。他生而洒脱自由、漫不经心。仿佛毕生所求,就是努力让每天都过的不无生趣。她却莫名想起了那夜成玉对自己说的话。
少年逆风疾驰,呼啸的风声却丝毫吞噬不了意气风发的话语。
他说,他要肆意的活。
无缘由地,此时此刻,阮柚万分认同这句话。同时,她知道,自己应该和成玉当面道个歉。毕竟也是她,间接给他的生日留下了不开心的痕迹。
阮柚这样思忖,低了低眸,回了句。
“在哪里。”
令她有点意外的是,成玉如今离他并不远。就在隔壁街的唱片店。
她不知道、也并不怎么好奇成玉为什么会在那里。
但当她到达附近的时候,却看到成玉站在门外等她。
少年戴了个黑色鸭舌帽,微微垂下了头,只露出棱角清晰的下颌线。
阮柚站的远。忽然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旁观者视角。她莫名的想,原来成玉不说话时、远远看着这么冷。冷到近乎是难以靠近的程度。
但这个想法仅仅一瞬。
下一秒,成玉若有所觉,抬眼正正好对上了阮柚的视线。
阮柚早有准备,也并没有太惊讶。她很轻地抬了抬唇角,却见对方眼眸亮了亮,渐渐潋滟起笑意来。
一脸的乖觉无害。
仿佛刚刚的冷只是一场错觉。
对上视线,阮柚安静抿唇,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错觉,还是少年翻脸太快了。
但她不打算纠结在这点小事上。她来之前就想好了该做什么。
首先,她要道歉、然后真切地祝福对方生日快乐。
毕竟生日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尤其重要特别。
再然后,她要问成玉究竟要说什么事情……
思路很清楚,可现实却骤然打乱了一切、开始重新洗牌。
阮柚刚刚张了张唇,还未说出半个字,成玉便是先一步问,“你有没有吃饭?”
嗯?
阮柚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有意识到成玉会问这个。
她点头。吃了,而且难得吃的很饱。
成玉皱了皱好看的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怎么满意。他侧了侧视线,笑起来,“我没吃,陪我吧。”
没等阮柚发话,他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阮柚就这样跟在成玉身边,陪他去附近吃饭。路上,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终于说出口,“那个……昨天对不起。”
成玉刚开始没听清。
“什么。”他略略侧过了视线,不经意挑眉。
阮柚于是重复了一遍。
这次,成玉倒是听清了。
只是他目光停留在阮柚身上几秒,眼瞳黑漆漆地,一时令人猜不到心情。
其实阮柚有点抗拒他这样。她宁愿希望对方依旧是漫不经心、混不吝的状态,也不喜欢用如此专注的视线看自己。就好像什么都无处遁形。
——她知道,成玉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而这时,成玉喉结滚了下,弯起唇笑,“你为什么要道歉呀。”
少年似乎真的好奇,根根分明的乌睫下尽是专注打量的意味。
阮柚抿唇,然后如实将想法说了出来。她说生日很重要,倘若是自己,被搞砸生日一定会很生气、很难过。
成玉闻言,微微直起了脊背。
他定定看了阮柚几秒,须臾间,勾唇笑,“这算什么啊。”
少年喉结滚动了下,依旧漫不经心的调子,“以前我过生日,我妈发疯把生日蛋糕甩我头上让我滚,都没道歉呢。”
阮柚闻言,呼吸不自觉放轻了下。
她是个不缺想象力的人。
骤然听到成玉这句话,忽地共情心泛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
而正当她想着该如何去安慰成玉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忽然笑了笑,好似勾起了不知那里的笑点,笑声清亮,仿佛连胸腔都在颤抖。
阮柚抿紧了唇,不自觉对上了成玉的目光。
视线交汇
少年眉目含笑,眼睛却格外深邃,“我乱说的,你不会真信了吧。”
闻言。
阮柚紧紧捏住手心。泛滥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鼓了鼓腮帮,忍不住生闷气。
什么跟什么!居然骗人!
但她仍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脚步加快了些。
成玉看她的背影,下一瞬便反应了过来。
少年能屈能伸,态度也瞬间软了下来,想了想说,“我只是想说,我不是那么在意生日。生日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嗯……除了大家能聚在一起聊天。”
成玉试图组织语言。
但阮柚却是听明白了。
她定住了步伐,抬头看成玉,眼瞳很认真,“成玉,你今后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成玉见状,微微一愣。
许是少女眼底的认真感染到了他,成玉也难得收了笑,喉咙莫名发痒,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下,“嗯,你说。”
阮柚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认真,“你以后能别骗我么。我……没你那么聪明,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她知道很多人爱开玩笑。但阮柚如今不喜欢开玩笑。
因为玩笑半真半假,说的人不认真,听得人也不敢用心。
阮柚不想这样。
成玉闻言一愣。他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这件事。但此时此刻,看着阮柚清凌凌的眼眸,他还是缓慢地点头,“好。”
阮柚陪成玉吃了午饭。
她知道成玉有话要对自己说,也难得的有耐心。
兜里手机响了起来。阮柚拿起来一看,是宁糖发给自己的。
音乐老师发现她的唱歌天赋,决定推荐她参加进入学院即将组办的合唱团。
隔着手机,阮柚能够感受到宁糖的开心。
她也发自内心的为宁糖而骄傲。
低头回消息时,阮柚眼瞳柔和,唇角都带着未曾察觉的笑。
成玉向来是个不屑于打探旁人隐私的人。
但看到阮柚如今的笑意,内心却莫名腾出些许异样的情绪来。
但只是转瞬之间,等到他再度开口,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阮柚分神被抓个现行,莫名地呼吸一紧。她睫毛颤了颤,想了想,如实说,“我有一个朋友,她唱歌很好听,被老师推荐去合唱团了。”
成玉闻言,哦了下。不知为何,胸口那些若有若无的郁气也消散了很多。
“那挺好的。”他回了句,不关心,但也当作捧场。
阮柚也并不觉得成玉会对此有过多的情绪,因此也并不多说。
她抬了抬视线。看少年放下了筷子,也猜中对方已经吃完了。
该进入主题了。
思及此处,阮柚为了表现出认真,还稍稍地左正了一些。她看向了顾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说的,是什么事情?”
起初,阮柚其实不怎么好奇。但如今只剩下这件事,事情好似被无形放大了,连带着那丝丝好奇,也渐渐在心底膨胀了起来。阮柚抿唇,真的有些好奇成玉会说些什么了。
成玉闻言,掀起眼皮看她。
比起阮柚的专注,少年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了许多。
他拿起杯子喝了杯水,挑眉,“真要问?”
阮柚看他喝水,莫名也觉得自己有点口渴。可只是一个眼神,少年似乎便察觉出来,伸出手就给她倒水。
成玉似乎没怎么伺候过人。
倒水时压得很快,等到阮柚反应过来飞速喊停的时候,水已经溢在桌面一片。
阮柚看着,忽然有点想笑。、
成玉放下小水壶,眼底闪过丝丝尴尬,嘴上却说,“要不我重新给你倒?”
阮柚眼瞳明晃晃,“还要重复练习?”
闻言。
成玉莫名噎了一下,头一次感觉出阮柚伶牙俐齿的一面。
阮柚却笑了起来,还是道了声谢谢。其实她之前也是这样,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干活也笨手笨脚。但自从她选择住校,什么事几乎都是亲历亲为,也渐渐不会糊涂出错。
想到这里,阮柚恍惚一瞬,为自己无声的成长。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会真正成长。她想。
但眼下,还有想问的事。刚刚话题飘远了,两人都对此始料未及。
阮柚将多出去的水倒在一旁的空盘子,接着问成玉,“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成玉,不要卖关子,你刚刚答应我的。”
她眼瞳格外认真。因为真的很好奇,话也多了起来。
更是故意提到了刚刚的约定。
果不其然。成玉微微坐直了身子,眉头皱了又松开,说,“好吧。”
少年修长的手指缓慢摩梭着杯子,语气缓慢地说,“是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阮柚继续看他,卷翘的睫毛缓慢频动。
少年则是漫不经心勾了勾唇,而后抬起了视线看她。
四目交接。
很莫名地,阮柚端着杯子,呼吸忽然漏了半拍。
就好像即将听见什么极其超脱想象、出乎意料的事情。
成玉托着半边腮,浅金色的头发软绵绵蓬松,眼尾却拖着似有似无的笑,“你的哥哥,顾叙。”
闻言。阮柚眼睫颤了几下,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怎么了?”她很轻很轻的问,声音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沉静干涩。
成玉也不打算卖什么关子,对上阮柚的视线,便悠悠开口,
——“他喜欢你。”
四个字准确无误、毫无遗漏的落在了阮柚耳朵里。但她初初听着,却仍然是怀疑起来自己的听觉。她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浑身好似失去了力气,隔了好久好久,才勉强地勾了勾唇,问,“你说什么?”
成玉极其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是啊,多有趣的发现。顽劣如他,他就是要和阮柚分享这件事、甚至到了几乎迫不及待的情况。
如果是喜欢、如果是男女之情,那么一切都是说通了。
只是,他觉得这可太有趣了。毕竟,顾叙爱慕的对象,居然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可是明明白白看过阮柚的资料。
成玉看着阮柚,喉结微滚落,一字一句的说。
阮柚脸色格外苍白,心脏却跳的从未有过的快,就好像要从自己的身体里跳出去一般。她呼吸尤其的滚烫,耳畔却反复回想着成玉刚刚说的话。
顾叙喜欢他,怎么可能?
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
但于此同时,脑海却莫名闪过另一道声音。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那该有过好?
成玉见她沉默,以为她不信。
于是乎,少年笑起来,提议,“我们玩个游戏,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怎么样?”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顾叙篇
游戏。
直到回到宿舍, 阮柚心跳仍然不平息。
成玉说,他们玩一个游戏。
彼时。
少年单手托腮,发丝浑不经意地拢在指缝, 似笑非笑着提议,“我们假扮情侣,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怎么样?”
成玉的眼睛注视着她。
四目交接, 他的瞳孔深黑又澄净,仿若出了几分好奇的兴味, 再无旁的情绪。
但哪怕如此,阮柚心跳仍旧止不住跳。
噗通、噗通,如渐重的雨声,淅淅沥沥搅灭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脑海状态近乎归零,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念头——
顾叙喜欢她,是真的吗?
阮柚不敢去相信, 却犹如打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忍不住想要去触碰真相。
她忍不住想。
顾叙,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 是真的喜欢她呢?
阮柚是个贪心的人。
从一开始, 她只是贪恋顾叙的好。
但渐渐地,她开始不愿满足——她想要完完全全占据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心。
她多希望是真的。
阮柚的心神有点乱,静静坐在了椅子上, 连宁糖喊了自己好几声都没有发现。
直到, 宁糖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面前。
清爽甜涩的气息似有似无, 却一瞬拉扯回她飘远的思绪,阮柚眼睫颤颤,小声说了句谢谢。
宁糖瞧她。
此刻阮柚脸颊红红的, 她本就生的白,也不擅长掩饰情绪,任谁凑近都能瞧出她的不对劲。
宁糖忍不住问:“怎么了?”
阮柚抬起了视线。
她唇边干干涩涩,索性剥了小瓣橘子吃,味觉感官复苏,她终是彻底找回了几丝清明,“宁糖,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宁糖见她如此,也难免紧张起来,不禁屏气凝神。
而几秒过后。
在听到她说的话以后,宁糖惊愕:“什么?!”
—
阳光倾泻下落,心理医生推门而出。
他将症状一五一十告知了顾叙的父亲。
那一位家族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对方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有在听到“严重失眠、自我评价感过低”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表现的过于平淡,心理医生见状,内心生出一些不解。
但直到走出大门,迎上外面澄净到刺目、与身后阴冷潮湿的空气割裂的日光后,医生才恍然明白过来。
那个眼神。
是冷漠,也是透顶的失望。
顾叙最近喜欢摆弄花花草草。
他看它从嫩芽到新绿、再到枯萎,就好像旁观了一场起承转合,令他找到短暂抽离的灵魂落脚点。
他不正常。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可以是一件艺术品,但一道道精心雕刻的深痕下,并未滋养出伟岸坚韧的灵魂,而是一片荒原。
向死而生,摇摇欲坠。
但顾叙努力当一个正常人。
他是一个出色的家族继承人,无人能挑出他的任何过错,完美温柔,连微笑都是恰到好处的虚假。
可他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而唯独这次,上天仿佛听到他的祷告般,让他遇见了阮柚。
他没有办法离开她。
房间没有开灯。
那些自私潮湿的、阴郁且密不透风的情绪如浪潮般翻涌,顷刻撕扯他的理智。
顾叙垂着眼皮,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很白,白到几乎病态,脖颈的棘突线条过分的清晰,骨感分明。
他的呼吸起伏不定,指腹摁紧,一双漂亮的灰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手机上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少年少女靠的很近,近到近乎是拥抱依偎的角度。
顾叙眼皮垂下,灰暗的空气里,几乎自我凌虐地看着每一处细节,甚至透过了屏幕,连照片人物的皮肤肌理都要辨个分明。
他们靠的那么近。
他们牵手了吗?
拥抱了吗?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顾叙的心里是钝钝的疼。
一遍一遍如鬼魅般幻觉的询问,好似附耳逼近,用属于他的声音一声声穿透耳膜,直击内心最深处,落在那抹最见不得光的阴潮角落。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在意。
这样不对,他不该这样。
顾叙目光看着一声声祝福。
他该祝福…
黑暗的房间,顾叙握着手机,弓背曲膝,好似感觉不到疼般渐渐收紧。
他的血是热的,哪怕僵硬着没有任何新的伤痕,却仍感觉血液热地滚烫,寸寸撕咬蚕食着他的神经。
他很痛。
痛到呼吸困难,疼到眼睛无法视物,犹如败家犬一般蜷在了床边,整个人化成幽暗的影。
直到一声碎响。
手机被重重抛远,砸在他最爱的钢琴上。那是他曾最引以为傲的奖励,他曾为此骄傲,如今却只觉索然无味。
他的人生,不过是一场重复的虚无。
而现在,他们要夺走他唯一的色彩。
这,怎么能行呢?
顾叙抬起眼睛,太安静了,他的心跳是那么明显。
刘海有些长了,低头的时候,几乎盖过了眉眼。顾叙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也正因如此,那道声音那么的彻底,那样清晰,径自闯开了他内心的屏障,破开了一道口子。
顾叙抬头,阖了阖眼。
终于明白过来,这种情绪…
名为嫉妒。
他最亲爱的妹妹,本就该属于他的才是。他最先遇见她的,可凭什么,要让让人捷足先登?
顾叙睁开眼,抵了抵胸口。
就像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他缓慢低下了头,脊背虚虚靠过了床沿,视线忽然变得很温柔。
她不该被旁人蛊惑。
她值得更好的人,从头到尾,错的只是是捷足先登、见缝插针的那个人。
他没有错,她也没有。
他应该让妹妹回心转意,不要被不好的人引诱。
顾叙想,他应该这样做。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
阮柚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顾叙了。
思念在疯狂发酵, 心脏仿若被什么东西攥紧、再松开,如此循环往复着。她时常会想起从前两人相处的时光,纯粹又美好,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割舍。
可是他甚至不是我的哥哥。
所以,他不会喜欢我。
夜深人静的时候,阮柚这么想。
她何尝不希望他能喜欢自己呢?
哪怕只是一丁点, 就足够令她欢喜至极, 可她却不敢再去做出假设,害怕希望落空、害怕一败涂地。
这份感情令她变得畏手畏脚, 因为比起让他喜欢自己,她更怕失去他。
仿若一下子挑起敏感的神经,所有的感官也在无限放大。
阮柚的情绪混乱无束,横冲直撞寻不到终点。
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只想见到他。
——哪怕只是看看他。
/
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阮柚喜欢这样的天气。
空气是清新的,风是软绵绵的, 心也似乎轻飘飘起来, 仿佛能够驱逐一切的阴霾。
但最令她开心的是, 今天的出行约定。
成玉电话里告诉他, 顾叙会来。
度假山庄座落的地方偏远, 坐车前,阮柚看见了顾叙。
几天没见,少年似乎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 但究竟是哪里, 阮柚也想不清楚。他今日穿着白衣黑裤, 因着畏冷的缘故,脖颈裹着宝蓝色的围巾,衬得肤色更白, 宛若打磨后的暖玉。
顾叙看到她,手指微动,眼尾弯了起来。
成玉道:“也该出来晒晒太阳了。”
顾叙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病初愈,他整个气质更加安静、柔和,一双眼睛就这样注视着阮柚,异样的专注:“这些天,有没有好好练琴。”
阮柚抿抿唇瓣。心紧了一瞬,再松扯,某些柔软的情绪便愈发泛滥不可收拾了。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对视了两秒,无缘由的幽怨也跟着浮现了心头,“哥哥,你为什么不问我其他的呢。”
比如,有没有想你,有没有特别想见你。
话说出口,她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
顾叙眼神静了静,一时读不出任何情绪。
阮柚眼睫闪动,指尖重重压压掌心,像一只刺猬想要缩回去,而下一刻,一道陌生的女声响了起来。
顾叙眉心一皱。
阮柚呼吸微微停滞,抬头,便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卷发女生。
有些眼熟。
她站在原地,握紧了手心,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成玉看了阮柚一眼。
女生道,“伯母让我陪你。”
顾叙摇头,“我不需要。”
“我刚好也想去散散心。”
女生笑了笑,和他们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孟季雪,是顾叙的……”
她顿了顿,漂亮的红唇弯了起来。
“暂时算是青梅吧。”-
阮柚想,也许一开始,她不该那么期待这次出行。
如果不是太过期待的话,自己也就不会那么的低落了。
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尽量的融入进去。
装作很开心其实很难,特别对她而言。
成玉似乎看出她的魂不守舍,临时改变了计划,提议去附近新开的的主题游乐园。
成玉:“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那些可爱、梦幻的娃娃么?”
阮柚闻言一怔。
这时,孟季雪说:“成玉,你也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啊。”
成玉漫不经心回应:“嗯,分人。”
起了个话题,聊天就绕到了两人的身上。阮柚后知后觉想起那个听起来提议,从前的她只觉得荒谬,但是现在——她看着他们两个人,想起那个听过的传闻,竟开始有点庆幸自己能够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她不至于藏不住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情绪。
阮柚忽地觉得自己有点自私。她不该这么想,却不受控制地这样想。
思绪混乱之际,她不期对上了顾叙的眼睛。
车内密闭却宽敞,少年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他的眼神很深,就像月下秋潭,干净柔和、却黑漆漆地,触不见底。
阮柚的心脏猛地一跳,宛若触电。
她一刻就挪开了视线,却又对上了成玉,他挑眉问着,“想去么?”
阮柚却莫名觉得空气有些稀薄,她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顾叙:“我听……你们的。”
孟季雪则看了他一眼。
临时其意的决定,成玉也就没能提前包场。
所幸今日人不多,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主题游乐园是去年新开的,少女心满满的风格,置身其中仿若步入了童话世界,阮柚走进去,却不由想起从前。她和家人们一起逛游乐园的时光,快乐是真的快乐。以至于她想起来,依旧带着些许的怀念。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沉浸在过去的人,想的太多会很累,阮柚不想再有太多负担,既然来了,那就痛痛快快的玩好了。
她很快被路边的彩虹棉花糖吸引了视线。
顾叙最先觉察到这一点,唇角轻轻弯了起来。
他几乎记得她每个喜好,也不想错过她任何幸福的瞬间。
曾经,她拿着棉花糖,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睛就像洗净过后的玻璃珠,纯粹而又明媚,深深地刻在心底。他走近了几步,正欲开口替她买下,却被人抢先一步。
成玉笑吟吟,“阮柚,你想要哪个?”
阮柚眼神一动,唔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想要?”
“你眼睛都直啦。”
竟然是哄小孩的语气。
阮柚摸了摸鼻尖,脸颊莫名有点热。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好丢脸,显得自己很馋。
她余光下意识看了眼顾叙的方向。
却见他垂眼站在那里,瞧不出喜乐,就像游离的状态。
今天的顾叙比以往更沉默。
阮柚接过棉花糖,心里这么想着,快乐的心情也淡了几许。他是不是,本来就不愿意来呢?
孟季雪看了看那里,莫名几分艳羡。但她一贯骄傲,不想主动去提,可刚刚看向了顾叙,却见他脚步一转,往旁边走了。
见状,她咬牙跟上,“顾叙!”
一下子,阮柚和成玉走在了后面。
阮柚看了眼顾叙头也不回的背影,有些低落。
她吃着棉花糖,甜滋滋的,渐渐在舌尖化开,比以往吃过的都要好吃一些。可阮柚心神落在了不远处,视线也是,那几分甜也是稍纵即逝。
成玉偏头,瞧见少女眼巴巴不争气的模样,想笑,内心深处却又有淡淡的不爽。论姿色,他不比顾叙差,论受欢迎的程度,他比顾叙强上不少,可阮柚偏偏满心满眼都是那人,一眼都不往这边看。
但,等等——
成玉啧了一声,不由抓了一把蓬松的黑发。
他为什么要和顾叙比?
阮柚不知道成玉在想什么,只是一转头,见他目光灼灼瞧着自己,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她内心闪过一丝疑惑,但接踵而至的是淡淡的愧疚感,于是迟迟地说,“对不起,成玉,我不该让你陪我演戏,今天过后,我会和他们解释……”
她话音未落,成玉满不在乎地打断了她。
“解释什么,戏要演到底才有意思。况且,我们不是约好的么。”
成玉挑挑眉梢,桃花眼潋滟漂亮的光,张扬又恣肆。他仿佛真的对比很感兴趣。可阮柚抿抿唇瓣,想起成玉先前说过的那些令她陷入遐想的话语,心情也渐渐地有些沉寂。
那是不可能的。
顾叙,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
但喜欢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她也没必要强求一个结果。
从今往后,试着向前看吧……
她微微抬了抬唇,看着成玉,心中如此想着。
有酸涩,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成玉觉察出她情绪的些许变化,正欲说些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阮柚。”
是顾叙。
他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几个毛茸茸的发箍。
阮柚看过去,却见顾叙走了过来,“选一个吧。”、
身影无形覆盖而落,有熟悉的、很淡的清香。
阮柚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了,以至于须臾之间,她想到的不是现在,而是从前一幕幕相处的瞬间——她握着他手的时候,他背着自己的时候,他们依偎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初见时,那个寒冷而又寂寥的雨夜,他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
阮柚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很轻。她微微屏住呼吸,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看中的是一个猫耳发箍。可刚要拿过去时,孟季雪走了过来,哇了一声,“这个好漂亮啊!顾叙,能送给我么。”
阮柚手指颤了一颤,就像从一场梦境中骤然苏醒。
成玉:“还没轮到你选呢。”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
孟季雪对阮柚说,“阮柚,你能让给我吗?”
阮柚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很熟悉这样的对话,一个‘让’字,她听过太多太多遍。从前在家里是,如今也是。
他们都想要自己懂事。
阮柚眼睫低了一低,那几分期待也渐渐散去。她之前就听过,孟季雪是顾家为顾叙选定的未婚妻。即使她再不问世事,也知道未婚妻是什么——他们会步入婚姻的殿堂,相伴一生。
阮柚彻底地醒来。
她嗯了一声,可下一瞬,发顶处稍稍一紧。
她眼睛眨了眨。
顾叙站在她的对面,逆着光,下颌线柔和干净,“可我想送给你。”
/
气氛忽地有些怪异。
阮柚戴着发箍,毛茸茸的猫耳挂在头顶,愈发显得可爱清纯。
一路收获数不清的关注。
成玉侧目看了看,莫名喉咙发紧。
想捏。
但他忍住。
过山车性质的刺激项目,阮柚并没有体验过。
而这次却有些跃跃欲试,或许是今日天气太好,也或许是不想错过今天。
但成玉没什么兴致。他有点恐高,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
孟季雪犹豫着,还是摇摇头。阮柚正准备自己一个人去时,顾叙却走上前了几步。
她讶异:“哥哥?”
顾叙:“不是想去么,走吧。”
“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顾叙微微垂眼:“是不愿意我去么?”
不是!
她立马否认了。
她顾虑的只是他的身体。
顾叙却笑了一声,很轻很浅,“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阮柚。”
两人就这样坐上了过山车。
成玉远远地看着,脸色不怎么好。
孟季雪问:“阮柚是他的妹妹?”莫名地,她松了一口气。
成玉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眼睛却抬了抬。他心情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差。只是有一股微妙的遗憾,遗憾为什么自己没办法去。
但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过山车骤然抬起,逐渐凝速。湛蓝的天空在眼前无限放大,阮柚固定在座位中,灵魂却像解开了束缚,随惯性腾起,逆风而行。她不由有些淡淡的兴奋,眼睛不由落在顾叙那边,想要去分享这份难得的喜悦,可下一瞬就对上了视线。他仿佛一直在看着她,灰色的瞳孔静静映着自己,深邃且专注。须臾,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可阮柚并未听清,因为下一刻,过山车骤然攀至顶峰,几乎垂直一般急速往下落。
阮柚心脏忽地紧绷,失重感侵袭全身,再反应过来,已随人潮尖叫了起来。
刺激是真刺激,但此时的恐惧也是真的。
她浑身绷紧,紧紧握住扶手,冷风随之灌进喉腔。顾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了自己。少年手心温热,严丝合缝地包裹她,似乎想要给她些许安全感。
阮柚第一次尝试这样的项目,等到结束那刻,脸色也是苍白的。
她的心头狂跳不止,有没散去的恐惧,也有放空的迷茫。整个人过分的安静。顾叙有些担心,叫了几声她的名字。
阮柚如梦初醒。这才发觉人都快散了,自己还呆呆地坐在原处。
手,还紧紧握着他。几乎十指相扣。
阮柚眼皮跳了跳,很快松开。
顾叙发觉后,眼神暗了几许。但转瞬间,阮柚的声音响起,“没事,我们走吧。”
阮柚一直说自己没事。但她脸色算不上好,自然没什么信服力。
成玉:“我都说了,过山车那么高,你这小身板受不了的。”
阮柚有点不服气:“我哪里受不了了!”
相反,她玩的真的挺痛快的。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几乎能忘记一切,只有她自己。
她不后悔。
绕来绕去,两人拌起了嘴。
顾叙走在身后,听着两人来回的对话,神情异常的平静。
而无声里,手指却紧抓住了矿泉水瓶,直到溢出冷水,才慢一拍发觉。
孟季雪看见后,给他纸。顾叙淡淡拒绝了,从兜里掏出纸巾,低头擦起来。
孟季雪嘟了嘟唇,眼底闪过一丝幽怨。她在家也是被千娇百宠、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何曾被这么忽视过。顾叙自始至终都是礼貌疏离的态度,就好像拿她当透明人一般。关键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孟季雪有点生气了。刚好她也累了,于是提议去吃饭。
选中的是附近的主题西餐厅。阮柚不怎么饿,也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叉子。成玉见状问,“不合胃口吗,要不要重新点一份。”
阮柚摇头,“我不太饿。”
孟季雪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这么体贴,顾叙什么时候能这样?她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顾叙虽说性格温柔,但说到底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孟季雪越想越觉得遥遥无期,想着回家和家人商量商量,干脆取消婚约得了,但越想越不甘心。顾叙这么完美一人,和他在一起多有面子啊。
旋即,她托腮望向阮柚。
“阮柚,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这一问,把在场的人似乎都问懵了。周遭安静了几许,阮柚手指摩梭杯子,觉察几道视线齐齐看过来,几乎如芒刺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候也不是袒露真相好时候,正当她沉默时,成玉靠了靠椅背,慢悠悠接话了。
“这要多亏顾叙了。”
闻言。
顾叙抬眸看过来,视线灼灼如有实质,好似酝酿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
顾叙沉默。
他神色未改, 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任谁也瞧不出情绪有什么波动,整个人无比的沉静。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心脏在无序的跳动,神经也仿佛被人疯狂的扯动。痛感也在肆虐席卷,仿若一不留神, 就要拖拽他至冰冷无尽的深潭。
他抬头看着, 喉咙发痒,蔓出淡淡的腥甜。
是牛排不太熟么?
他有些想吐。
隔了两秒, 顾叙放下了刀叉,嗯了一声。
是个翘起的音调,似有几分不解。
他不解成玉为什么要这么问。
可内心深处,他竟滋长出微妙的恶意来。他想要毁掉这一切, 甚至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这个念头令他感到害怕。
顾序眼眸微垂,藏住晦涩情绪。
桌下, 阮柚用膝盖碰了碰成玉。
她想让他转移这个话题, 毕竟, 一个谎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可成玉并不这么觉得, 他甚至爱上了演这出戏。他很久没有碰见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他, 我怎么会认识你呢。所以,顾叙是我们之间的牵线人啊。”
成玉喝了一口果汁,冰的, 沁入心肺, 令他更清醒, 也愈发兴味。
“你说对吧,阮柚。”
阮柚睫毛闪烁了几分,还未说话, 对面的顾叙开口,“当不起。我什么也没做。”
成玉:“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顾叙薄唇抿紧。日光于窗边侧落,半明半暗模糊了在少年的轮廓,让阮柚一时看不清他。
她只觉得他们虽然相隔一桌,却仿若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阮柚心中升起一丝朦胧的怅然,仿佛有什么彻底的变质了。转瞬即逝,她抓不住、也摸不着。
这时,成玉放下了杯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梭杯面,隔几秒问,“你会祝福我们的吧?”
阮柚闻言,呼吸一紧。
顾叙安静了下来。
他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漆黑长睫缓慢落下淡淡的阴影,仿若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任谁也瞧不出喜怒哀乐。
但他依旧是温和的,无论是神情,还是周身的气质,宽容一切、又仿若抽离于世俗,什么也不在乎。
正当阮柚渐渐松开绷紧的弦,以为等不来他的回答时,少年再度开口,语调轻缓,“如果你想要,我会的。”
他看着阮柚,平静而柔和,一如当初。
只是如今,他眉眼疏离而平和,再也没有曾经的亲近。
阮柚知道了。
她知道那份异样的感受来源何处了。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而这是必然的,她没有办法阻止任何人的离开,包括顾叙。
但这一刻,她握紧杯子,吞咽下那几分酸涩,努力令自己保持正常,“谢谢。”
沉默,沉默。
不知谁忘了开口,自阮柚说完了那句谢谢,周遭一下子安静了好一会儿。
阮柚则喝了太多的水,提出去洗手间。
她一个人离开了。
洗手间只有她自己,阮柚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竭力挤出一丝笑来。
但无论如何,笑容的肌肉走向都有些奇怪,笑得太假、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她只好打开了水龙头。忘了按加热按钮,水透骨的凉。
但她却觉得刚刚好。
她伸出了手,捧起冷水洗了把脸,冰冷透骨的水打湿了面容、浸透了睫毛,缕缕水流渗过睫毛流了下来。
阮柚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瞬间,以为自己流泪了。但怎么可能呢?她一点也不难过,也不是会无病呻吟的人。
顾叙祝福她,是为了她好。她该感谢才对,对她好的人不多了。
只是,心脏为什么这么酸胀呢?
就好像被什么挖空了似的。
阮柚想不明白,也没再接着想。
整理好情绪,阮柚用纸巾大概擦了擦,便出了门。
吃过了饭,几人想着去玩这里最火的密室。火的原因除了过于刺激、真实,还有那为人称道的代入感。玩家进入密室需要先打乱顺序抽签,选定角色进行扮演,边沉浸走剧情,边逃脱险境、躲避忽然出现的鬼怪。
阮柚对此说不出有多少兴趣。但她想要转移注意力,过分凝聚的肾上腺激素能令她忘记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今天密室没多少人,几人走进去时,工作人员很快安排了抽签环节。他们选中的是时下最热的古代本,灵异志怪、波诡云谲。成玉跃跃欲试,希望抽中什么开挂人设,可下一秒摊开手心,竟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书生。
“啧。”
成玉不由得皱起了眉。
抽签结果陆陆续续出来了。
令阮柚意外的是,自己抽中的竟是恶人组之一的人物,画皮鬼。
这也就意味着,前面很长一段距离,都得自己一个人走。
但万事都有两面,这也意味着体验更多、更精彩,随机彩蛋也更丰富。很多二刷的人都是抱着想要抽到恶人组的念头,但这个几率不多,几乎百里挑一。
阮柚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
成玉:“你自己可以吗?”
阮柚安静点点头。过山车她都尝试了,自然也不会怕这个。
孟季雪抽中的是书生的新娘,而顾叙抽中的是除魔卫道的道士,负责保护她成亲路上不被阮柚扮演的画皮鬼捉走。
孟季雪有点遗憾,怎么不是顾叙呢?
不过也行,他保护自己,想想就有意思。、
顾叙则看向了阮柚,“不想玩就停下来,不要硬撑。”
阮柚眼睛闪烁,嗯了一声。
没说多余的话。
阮柚还是第一次玩这种沉浸式的游戏。
场面布景尤其逼真,以至于打开那扇紧闭的门,就仿若踏入另一个世界。
云雾缭绕、钟灵毓秀。踏入古色古香的装潢,阮柚听着仿若近在咫尺的潺潺流水声,眼睛被头顶红灯笼照得干净、柔和。
她一个人走在半明半暗的走廊,耳边有声音诉说着人物故事:画皮鬼本是尚书府的一名嫡女,蕙心兰质、容貌倾城。
一次上元节,花灯灼灼。偶遇初从边疆回城、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从此一见倾心,非卿不娶。小将军一心报国、无心情爱,但几番相处下来,终究动了凡心。两人约定终身,可一场战后,小将军竟然半点记不起她,对另一个女人百般爱护,还为了救她,听了道士谗言,生生剥走她的皮……
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看完这个故事,阮柚揉了揉眉心。
她没办法做出太多的评价。
但置身其中,阮柚却觉得画皮鬼有些可怜,毕竟恨一个人,尤其是恨曾经深爱过的人,无异于是对自己过去的颠覆,彻底的否决。
将军转生后,就是成玉扮演的角色了。
画皮鬼等了一世又一世,每一世,他都爱上了别人。
她恨,恨意令她扭曲。
她要毁掉他爱的所有人,让她知道真正的痛苦甚至会胜过死亡。
但这注定要落空了。
阮柚叹了一口气。
这时场景一换,四周雾蒙蒙的,有雨打荷叶的泠泠声。
恰在此刻,她发现了不远处的那扇木门。
阮柚不假思索,便是推门而入。
黑。
倘若没有墙壁上微弱的烛火,阮柚几乎辨不清方向。
她心莫名地紧绷起来,不敢松懈分毫,连脚本都是轻悄悄的,生怕踩中什么陷阱。正当自己走了一会、自认大惊小怪之时,忽地脚腕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自己一下。阮柚啊了一声,旋即就迈开步子跑,而下一刻那不明NPC便匍匐着追上,嘴里还细细簌簌念叨着不明话语,这令她不禁汗毛直竖,早就忘了自己的剧情,只想着逃跑。
她疯狂的奔走,不知何时来到了另一间处所。
为了防止对方追上,阮柚想了想,一咬牙就缩进了最里面的柜子里。
外面许久没有声音。
阮柚屏气凝神,心脏噗通噗通的跳。
但她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阮柚大着胆子开了一道缝。
可下一刻,脚步声远远地响起。
阮柚呼吸骤紧,飞速地合上上了柜子。
外面再度静悄悄地,仿若最初只是一场幻觉。
阮柚心下恐惧褪去,鼓起勇气再度开了道缝,可这时,柜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彻底打开。
阮柚心下一惊,差点快要喊出声。
而下一刻,熟悉的怪声再度出现,是之前那只鬼!
阮柚瞬间头大,还未彻底理清出所以然,那人嘘了一声,长臂一撑,便随之躲了进来。
柜门再度被合上。
衣柜狭窄闭塞,本就最多能容纳一到两个人。
那人一进来,两人几乎没剩下多余的空间。温热的呼吸绵密落下来,酝酿起令人无所适从的异样感。
外面的npc还在乱晃,里面的人也半点不敢动。阮柚心脏跳的不行。太静了、太黑了,她看不清她的面容,也不敢出声,只好用气音问,“成玉?”
想来,她最先碰见的人也该是他。
可对面人并未回应。他们靠的很近,近到甚至分不清是谁的气息,是谁的心跳。阮柚甚至能感受到他低头落在眼皮上的呼吸,缠绕眉目、描摹面颊,几乎不分彼此,极致交汇。
阮柚心重重地一跳,闷涩狭小的柜间,她看不清来人,去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认错了人。可眼前人不是成玉,那只能是……
她这才真正闻见那股熟悉的气息。比往日更浓、更热烈。因为他靠的太近了,近到呼吸交缠,近乎到了暧昧的程度。
阮柚一怔,“哥哥?”
顾叙眼皮动了动。
他呼吸间都是疼,仿若血淋淋地、如刀割般的疼。闭眼间都是白日里他们两人的相处,那么般配那么恩爱。
她甚至想要自己祝福他。
他的好妹妹,那双眼睛那么依赖、信任地看着他,他却只能看见其中映着的几乎无处遁形的卑劣、晦暗。
他不敢再看他。
可与此同时,他多么想要摇头,毁掉那一切,握住她的手、抱住她、亲吻她,甚至占有她。
那些念头如荒草疯长,终有天会将他燃烧。
可他多怕会不小心伤害到她。
他的爱并不光彩,甚至触不得阳光,可也正是如此,在这只有他和她的闷涩空间,在他听见她张口闭口期盼的都是另一个人的那一刻,他那禁在灵魂中的欲望,终泛滥成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手指触碰她的脸颊。
缓慢却珍重,小心翼翼,宛若用尽毕生温柔。
阮柚呼吸僵住,如果不是那熟悉的气息,她甚至开始怀疑眼前人不是顾叙。
脸颊又痒又烫,太热了。
细细密密的异样也油然而生,于肌肤无声的流连。
她想要抓住他的手指。
对方却先他一步,按住她的掌心,十指紧扣。
这时,顾叙终于出了声,“阮柚。”
她眼睫微闪,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正欲在说些什么,然下一刻,唇瓣忽地一热。
毫无征兆,少年吻住了她。
与先前的温柔不同,这个吻极具侵占、掠夺,似乎碾过她尽数的气息。阮柚大脑轰然炸开,瞬间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空气变得稀薄,感官却在无限放大。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又不分彼此。
顾叙环住住她纤细的腰肢,吻着少女温软的唇瓣,眼睛却先落出泪来。
是热的,几滴落在她的脸颊,阮柚骤然惊醒,旋即找回呼吸,整个人几乎发软,心脏也跟着狂跳。
顾叙……刚刚吻了她?
“阮柚。”
顾叙紧紧地抱住了她,心脏在剧痛,睫毛也浸上几分湿润。
有惶恐不安、也有无尽不舍,但更多的是泛滥成灾的爱意。他放出了心中的怪物,可那个怪物,却是真实的自己,他爱她,爱着阮柚,哪怕他不能爱她,哪怕她已有爱人。
可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他多想要啊。
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牢牢抱住阮柚,潮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脖颈,声线极轻,却仿若在拼命的挽留,生怕她从此彻底离他远去,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他近乎祈求着、诉说着,“哥哥会做的比他更好,能不能不要爱他……”
“我爱你。阮柚……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
那一刻, 阮柚只感觉不真实。她心脏跳的极快,一拍重过一拍,几乎盖过了所有, 令她情绪混乱不堪,像是缠成一团的线球。
顾叙说,他爱她。
不是好感, 不是喜欢, 是爱。
爱,多么沉重。阮柚从来不敢说, 可她却听到了。
是从顾叙嘴里亲口说出来的。他真的爱他,他吻了她。
她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耳畔不知是谁的心跳,愈演愈烈, 时快时慢。
疯狂敲击耳膜,令她连呼吸都忘了, 更何况是开口言语。
少年那干净的松木气息裹住了她, 两人呼吸也在交融着, 好似紧扣缠绕, 从未有过的距离。
直到走出了密室, 阮柚的心还是飘的。
脑海只有几个字:顾叙,对她告白了。
返程的车上,车窗风景疾驰倒退。
成玉看她愣神, 忍不住戳了戳她脸颊, “喂, 你不会真的吓到了吧。”
阮柚眼睫飞速眨了眨。
像是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又像是想要掩饰什么,略微有些炸毛, “怎么可能。”
可炸毛归炸毛。这神情落在她脸上,倒显得愈发灵动可爱,半分攻击性也没有。
成玉唇瓣扯了扯,忍不住哼了声。
顾叙则递给她一颗糖,是柠檬味的。
“不酸,我尝过了。”
阮柚看了他一眼,耳根莫名发热,飞速的从顾叙手中拿回那颗糖。成玉奇怪地看了一眼。
回去以后,阮柚扑倒在柔软的床上。
一瞬,她脸颊深深陷在枕头,想放肆地喊出声,想要原地蹦起来。她知道自己是开心的,从未有过的开心。甚至怀疑此刻的真实性,顾叙说爱她,他对自己表白了。
可是最后,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
阮柚瘫在床上,情绪此起彼伏,如同掉在了柔软的棉花糖里,整个人甜滋滋地,越品越甜。
宁糖还没有回来,她的喜悦无人分享。
只好一个人默默的对着天花板消化。
她想起那个吻。
耳根也比之前更热了。
房间寂静无声,直至一通电话打来。
阮柚看了眼备注,眼睛亮晶晶的。
是顾叙。
他在楼下。
傍晚十分,天空早早的暗了下来。
几颗星星嵌在夜空,愈发寥落无边。
路灯下,少年静静站在底下,身影颀长。
听见了脚步声。
顾叙眉心动了动,掀眼皮往那处看,看见了想见的人,眼睛浮起异样的光彩。
阮柚抿紧唇。
触碰上了视线的那刻。
两人竟同时躲开了眼睛、又同时重新对上。
顾叙却垂眼,眼底的光微微有些寂灭。
他想:她能下来见他,他已经很开心了。
他该做个知足的人。
那个吻,已经……足够了。
可阮柚却朝他越走越近。
少女身形纤细,皮肤白皙,漂亮的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可越是这样,顾叙就越想握住她的手。他愿意丢掉一切、陪她去任何地方,只要她同意,只要她不松开手。
他定神望着她。
阮柚却抬头,开门见山地问,“哥哥,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顾叙眼睫微动,浑身血液在流,有点令他说不出话。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他等待着她的审判。
可下一秒,阮柚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少女身体软绵绵地,带着特有的馨香。
顾叙周身一僵,但意识尚未反应,双手已经回抱住了她。他闭了闭眼,喉咙有些干涩,嗓音也微微沙哑,“阮柚?”
“我也是,我也爱你。”
阮柚呼了一口气,好似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早就不想藏着秘密面对他。
终于不再掩藏这个秘密,她终于可以将心事公开,她终于可以抱住他。
——紧紧的,不松开。
顾叙一瞬怔愣。
他的呼吸很烫,从未有过的烫,内心也是从未有过的猛烈欢喜。
天在慢慢变黑。
可他的世界好像忽然亮了。
顾叙回抱住她。
他想,多希望时光能停留这一刻,停留在两人心灵碰撞、互诉爱意的时刻。
他一直认为,爱是稀缺品,却不是必需品。他可以接受父母没那么爱他,因为爱本身可遇不可求,但他却没办法失去阮柚的爱,因为从她说爱自己的那一刻,她的爱已经刻在他的灵魂里,与他共生共长,无法割舍。
只有她的爱,才是必需品。
他深知。他多幸运啊,能拥有他。
顾叙说,“谢谢。”
而谢什么?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谢谢你愿意选择我,谢谢……你能让我爱你。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珍重的吻。
顾叙低头亲吻着怀中的女孩,长睫垂了垂,几乎要再次流下眼泪来。
分别之前。
顾叙拉着阮柚的手,忽然想到了什么。
“乖,和他分手好不好?”
阮柚正晃着他的手玩,闻言眼睛微闪。
———分手?
目光交汇。
她想到了和成玉演的那出戏。
心虚…
被他这么专注看着,更是心虚。
也出于这场心虚,在顾叙的提议下,阮柚硬着头皮给成玉打了通电话。
“分手?”
“你真的舍得我啊。”
那头,成玉的声音漫不经心传了过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
阮柚眼皮忽的一跳,想要挑明,而这时顾叙出了声,“她舍得。”
顾叙心想,既然阮柚说爱他,那她就不会爱成玉,或者说,她更爱自己。既然她更爱自己,那成玉必然要做那个出局的人。虽然,有违他一贯的原则,但,明明他才是最先遇到阮柚的人。
靠。
闻言,成玉整个人都精神了。
一下子从床上翻身下来。
得知两人在一起后,他哼了声,内心竟有些不爽。
是因为不能演戏了?没乐子了?
成玉也想不通。可回去,他就做了个梦。
/
这边两人分开,阮柚走了没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有些陌生,有些冷,微磁。
“阮柚。”
闻言,阮柚步伐一顿,转过了身。
少年穿了个宽松的黑色帽衫,下颌轮廓流畅内收,一颗深色小痣落在了眼尾,气质清冷而独特。
她有些迟疑,很快,对上了名字。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江净理了。
印象里,他很讨厌自己,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微微有些疑惑。
阮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说,“你好?”
江净理却走近了几步,嗓音清冷,“你和他在一起了。”
语气笃定。
阮柚一怔,却点了点头。
江净理:“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阮柚恍惚,竟本能想起两人如今的关系,“为什么?”
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江净理掀开薄白的眼皮,视线有些空洞,却很深,就像是透过她,想看什么人一般。
这令阮柚感到几分怪异,下意识往后挪了几步,“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她其实不好奇他的答案。反正他的答案也不重要。
可下一刻,江净理薄唇抿成线,忽地挡住她的脚步,“我呢,我怎么办。”
他笑,笑意却很轻很浅,稍纵即逝,只沉沉看着她,有无奈不甘,也有极致的眷恋,甚至还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偏执来,他喉结微微滚动,“如果你和他在一起,我怎么办?”
他一次次循环,一次次等待,等来的只是她和旁人在一起。
她会选择顾叙、会真心对待成玉好。
可是,她一次都没有选中过他。
——为什么?
是他不配,还是注定不能?
阮柚呼吸莫名地发紧。
她皱起眉头,瞥见对方那浓烈翻涌的情绪,整个人像是被烫了一下。可下一瞬,脑海却骤然生出一阵没由来的眩晕,令她几乎要站立不稳,视野也开始极致扭曲起来。
接着,一道声音震颤耳膜。
“警告,警告。游戏系统出现异常崩坏,请玩家及时退出游戏,请玩家及时退出游戏。”
第99章 第九十九篇 顾叙篇/番外*爱人
顾叙篇-番外(爱人)
心理医生接到一位奇怪的病人。
对方家世显赫、风光霁月, 各方面堪称完美,完美到几乎挑不出任何错误。
但这样的人,却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
他为此感到可惜。
对方声称, 自己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那人是谁,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咖啡醇厚的苦香缓缓地上腾,热气没过下颌, 扫过了睫毛。
顾叙抬头, 语气平静:“我又梦见她了。”
心理医生脊背挺直,一如既往作倾听状。
可这次, 顾叙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失神,单方面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外面大雨倾盆。
八月的盛夏闷热似蒸笼,即使大雨淋漓, 也不见消减多少。
他却依旧穿着长袖,单调的黑, 像融入雨雾的松木。
顾叙有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他静静地站在房檐下, 望着雨幕,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甚至说。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暮色已至, 外面亮起霓虹灯火, 被丝丝雨幕描摹模糊。
顾叙伸手去接,凉的。
这份突如其来的凉意,还他几分清醒——
他再度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想起梦里那个女孩, 她微笑看来的模样。
看的是他么?
不是。
她看的是另一个人。
在梦里, 她陪伴那人长大,对他用尽真心,甚至最后为了救他, 献出自己的生命。
想起那满目的鲜红,顾叙胸口处忽然撕裂般的疼。一股从未有过的晦暗情绪膨胀而生,如潮湿雨水,于暗处阴郁发酵着。
他嫉妒、愤怒,心疼、痛苦。
——他想要带她走,那是他的;如果是他,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可她是谁?
醒来后,顾叙捂着心口,眉眼沉静,却是久久的怅然。
他笃定自己忘掉了什么。
一定。
可他翻遍了所有的痕迹,问遍了身边所有的人,甚至执拗地走过每一个街角,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个:那人并不存在。
顾叙,你只是病了。
只是病了。
她并不存在。
每当听见这句话,顾叙都会久久的沉默。
二十四岁。
他拿到最具含金量的奖项,达到旁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无数掌声、赞誉围绕着他,他站在领奖台前,垂眸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慌。
她呢?
她应该在。
顾叙大脑猛地剧痛,就像是某根神经被彻底割断般,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了自己。
他几乎找遍了整个会场,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从那天起。
顾叙就被家人强制接受心理治疗。
父母对他失望至极,巴掌狠狠地落在他脸上,火辣辣地,但他却感觉不到疼,深灰的眼珠转都没有转,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从那天起,顾叙感觉他的世界开始混沌,甚至虚无飘渺、毫无意义,他一日又一日弹琴,音乐像酒精一般麻痹神经、也像是足够的镇痛剂,令他忘却一切,甚至自己。
可他仍是时常做一个梦,梦中的少女站在雨雾里,笑意吟吟,月光寂静洒在她的身上,落在头发、睫毛,还有那双纯粹柔和的眼睛。她就像忽然闯入这个世界一般,身形单薄几近透明,顾叙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砸在心底,落入心头,他想要靠近她,可每当迈出第一步,她就消失了。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直到有天,他发现自己再也梦不到她。他忽然笑,然后砸烂了自己房间里的每个东西,碎裂声、叫喊声,将他几乎扭曲变形。最后,他靠在墙壁,静静看着窗外的日落,眼底是一片空洞。这是他最后的失态。
从那以后。
顾叙像是恢复正常了。
他成为合格的继承人,管理家业、参会应酬,行事作风得体稳重、无可挑剔。
至于从前?
是梦吧。有人半开玩笑。
一年烟花节,夜晚亮如白昼。
他陪朋友走在街上,忽然间,听见身后有人甜甜地叫了一声。
“哥哥。”
他猛地定在了原地。
转过身,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而他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朋友连声叫他三遍,他才堪堪寻回自己的意识。
哥哥。
哥哥。
记忆里,从未有人这么叫过他;但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听过一遍又一遍,来自同一个人。
顾叙回家后,停在了钢琴前。他并未坐下,只是静静看了好久,分明白皙的手指停在黑白琴键,良久,仿若试探地按下第一个音。
再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呼吸是热的,眼睛则是烫的。
顾叙似乎能感觉到周身血液的流动运转,它澎湃着、颤抖着,甚至宣誓着极致的喜悦——他弹了一首不属于自己的钢琴曲。
她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真的选择过自己。
可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顾叙再度感觉出一股惶恐不安,他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可又头痛欲裂,几乎将他撕裂成两半,几乎将现实与记忆分割。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桌边,想去找药,手却先一步抵达另一处。接着,是更尖锐的刺痛,可这份刺痛竟然令他产生一股病态的愉悦,他仿佛再一次掌控自己的身体、掌控自己的人生,甚至比之前更加清醒,耳边也仿若回响起那钢琴曲,拉扯着他往更深的梦中去。
“你叫什么?”
“阮柚。”
“嗯。”
“我能叫你哥哥么?”
“当然。”
“我爱你。比任何人都会爱你。”
“你相信吗?”
喉咙处涌起浓郁的甜腥,顾叙扯唇笑,笑得胸腔颤抖,眼睛也渐渐涌出眼泪来,极烫,烫的手背滋滋的烧疼。
他爱她,他多么爱她,可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夺走她,抹去她的一切痕迹,甚至连这份记忆,都不愿意给他。
阮柚。
对不起,哥哥是个坏人。
他没用。
没有办法留住你、没有办法拥抱你、甚至还要忘记你。
他太差劲了。
长夜无边,顾叙就这样反复地想着,他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仿若一个披着人皮的疯子、一个徘徊世界的鬼物。
爱欲早已滋长他的灵魂,侵蚀他的理智,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不想忘、也不愿忘,他会无休止的找寻、等待,只要她能够再度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可次日醒来。
地面只剩一片狼藉。他的心空荡荡的、像是生生被挖去一角。
不疼,却如行尸走肉般的空洞。
顾叙站起身,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沉默地出门,走了很久很久,最后来到城市的边缘地带。
雨后的空气翻涌泥腥,就这样扑面而来。
顾叙最后停在一颗古树前。
他仰头看了良久,从湛蓝无边的天际、从茂密繁盛的树梢,再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树木纹理。顾叙那样安静,安静的就像一道影子,就像一颗树。
他说:“我好像等不了那么久了。”
十年,太远了。
对不起,他食言了。
他弯下身,一点一点地挖出那个时间胶囊。
埋掉的回忆就这样出现在他的世界。
他欢喜、失笑,孤注一掷的结果是赌赢了,它真的存在,她也是。
可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顾叙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颤动,夹杂丝丝阵痛。
他的手指蜷着,停了很久才堪堪展开。
泛黄的纸页是少女娟秀有力的字体,上面写着一行字:“哥哥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可以,我希望它永远不会再掉眼泪。”
顾叙垂下眼皮,失笑一声,蓦地泪如雨下。
阮柚。
阮柚。
他念着那个名字,那个刻了一遍又一遍的名字,可飞鸟远去、树影拂动,目光所及,再也找不到她。
他终于记起了一切。
他的一生所爱。
他会等待她、念着她,用余下的时间寻找她,倘若寻不来此生,那便求一个来生,再次重逢的那天,他会保护她,永远陪伴他,让她再也不会感觉到孤独。
就像他曾经写的愿望那样,不再分离。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江净理番外/循环
江净理番外篇-循环
很久以前, 有人就告诉江净理:爱是掠夺,是占有,是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是藕断丝连、至死方休。
所以除了死别,没人能夺走你的爱人。
——可是,她从没有爱过我。
她会自己离开,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
江净理小时候, 因为下人的疏忽,一个人被关在黑漆漆的花房一整夜。
那一夜天空没有月亮, 屋内没有灯火,只有雷雨交加,暴雨侵袭。
撕裂的天空在他眼底扭曲变形,如传说中的鬼魅般张牙舞爪 , 将他小小的身影吞噬,他一个人瑟缩在了角落, 漆黑眼眸死寂如潭, 没有眼泪, 只有不属于自己年龄的悲悯。
对自己, 对自己的人生。
他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 只觉得从那一夜,灵魂仿若被抽去了什么,那些柔软的渴望, 心翼翼的孺慕, 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也不期待任何人的爱。
他们总会离开, 甩开他手的动作,就像甩掉不值钱的垃圾一般顺手。
江净理明白了这一点。
讽刺之余,竟有些淡淡的悲哀。
许多人都羡慕他, 甚至仰望他。
是啊,他得天独厚,能力出众。生来就有尊贵的身份,显赫的家世,注定会受众人追捧,甚至是顶礼膜拜。
江净理知道这些,但他也知道,没人真的爱他。
年少时,他讽刺又恶劣地想:他不需要别人爱他。
但是既然没人爱他,那他们就得害怕他。
同时,他渐渐沉迷上了窥探人心,他发现人心真的很有意思,时而复杂、时而简单。他看到有人为了救助生病的家人丢掉自尊、百般恳切;也看见当他们得到一笔巨款后,染上赌博,对亲人拳打脚踢……
人心易变。
鲜活与烂掉只是转瞬之间,江净理漠然地想,也再次证明自己的想法。
庄园里种着蔷薇,每逢盛季,浓墨重彩似油画。
他握着画笔,目光遥遥地放远,微风吹拂过他的发梢,也令他渐渐回神。江净理看着自己面前的画,只有轮廓,没有色彩。
他画蔷薇从不会上色,因为对他而言终会腐烂。
江净理如是想着。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人。
阮柚。
她的名字-
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
江净理已经记不清了。
他甚至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她。怎么可能不被吸引呢?那么鲜活、那么灵动。就像闯入森林的小鹿,连眼睛都同装着如温柔澄净的泉水。
白云苍狗、潮浪褪去。
那些爱意反而如同陈年酿酒,愈发的浓烈,愈发灼伤心肺。
江净理想起那山林雨夜,她向着自己走来的瞬间。
她那么干净、那么柔软,却想要保护自己,做自己的救世主。
他至今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她伸向自己的手。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看她澄澈的眼睛,看她沾染雨雾的长睫,看她脖颈被树枝擦过的红痕,他忽然感到一股久违的刺痛感,一点点地泛滥成灾,侵占全身。
他想要细细吻她,想要紧紧拥抱她,想要将她护在怀里,挡去一切痛苦伤灾。
可当她眉眼弯弯、对上自己眼睛的那一刻,江净理忽地静下了心,那一刻,他只想让她爱她。
是啊。爱。
可没人愿意爱他。
包括阮柚。
她甚至筹划着离开,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江净理垂下了眼皮。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碎裂的,扭曲的,失去理智的自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留住她。她降临在他的世界,如破开阴潮的一束光,只是刚好照亮了自罢了。
她可以去温暖任何人,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
他仿佛坠入比之前更深的黑湖,冰凉又刺骨。
他想。
没关系。
阮柚不爱他,他爱她就好了。
他会学会怎么爱一个人,他拥有一切,可以将一切悉数奉上,只要她能够看着她。
是你说的。
不会留我一个人。
可阮柚最后还是离开了。
她就那样安静躺在自己怀里。
她的血像是绽开的花,刺痛了他的眼睛,将他整个人彻底的逼疯。
/
那道声音告诉自己,只要他听话,他就能够再见到阮柚。
如果是以前,江净理会嗤之以鼻。
他一向理智清醒,甚至称得上冷情冷心,可这一次,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甚至,什么都没有问。
它说:“只要你成功完成循环,你就能够再次见到她。”
但实现循环的条件是:要先杀死自己
不破不立,先抹杀,后塑造,直到循环结束,你会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那时,她会再度出现在你的世界。
江净理听了,很容易,就做到了。
甚至,他并没怎么感觉到痛苦。
第一次循环。
他真的见到阮柚了。
可她看不见他,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真的只能远远的看着。
看她瘦瘦小小、在泥泞的路上摔倒。看她受到委屈,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流眼泪
江净理心痛,伸手想为她抹去,透明的身体却先穿过了她。
江净理怔然,他什么也做不了。
而女孩伸出了手,摊开白皙的手指,只接到一手皎洁的月光。
她弯起月牙似的眼睛,慢慢笑了。
江净理陪着她,从小到大。
看她一点点坚强,如幼苗开始茁壮成长。看她不再流眼泪,坚韧的就像一株蒲草。
他看着她情窦初开,喜欢上成玉。
那一封封情书,诉尽了少女心事,却被对方弃之如履、扔到角落。
那一刻。
江净理大脑轰然一片。有恨、有怨,有嫉妒,有悲哀。
他甚至想质问成玉,为什么要这么践踏她的心意,他想: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绝对会妥善保管,一字一字的反复读。
可是啊
那些信,她从来不是给他的。
多讽刺。
江净理就这样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这一次,阮柚选择了成玉。她的笑容那么开怀、幸福,仿佛吃到了世界上最甜的糖果,窝在少年怀里笑。
那么般配。
那么幸福。
可是,他呢?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一幕幕,一瞬又一瞬,反复折磨着、撕扯着他的灵魂。
第二次循环。
江净理宛若被囚在躯壳里的困兽。
他再次成了江净理,却又不是。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看,重新经历了一遍他无聊又孤独的一生。可有一天,他终于遇见心心念念的人。
少女穿着白裙,眉眼灵动,暖融融的就像太阳。
她站在自己面前,有犹豫,但更多的是勇气,走向他表明心意。
“要不,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真的很好很好。你可以试着喜欢我一下。”
闻言,江净理愣住。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感觉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连带胸口翻涌起酸涩的情思,如潮的渴望、欢喜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好想抱住她,好想说我爱你,好想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可他无论如何挣扎,如何想要出声,他都没办法支配这具身体,没有办法发出半个字。
他只能听见那道声音冷漠的拒绝。
只能看着少女有些低落的神情。
只能听着周遭人对她的数落嘲讽。
江净理心如刀割,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甚至亲眼看着她,走向了顾叙。
她爱上了一个人。
他们互诉情思,诉尽浓情蜜意。
江净理无声的看着,胸腔仿若破开一道口子,丝丝灌进冷风。
从未有过的冷,从未有过的恨。他恨所有人,却唯独不恨阮柚。因为他爱她,他一厢情愿的爱她。
可他仍然忍不住想,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爱我呢?
为什么她要选择顾叙呢?为什么要选择成玉呢?
他哪里不如顾叙?他哪里不如成玉?
他可以改变。如果她能够留在自己身边……他甚至可以扮演任何人。
江净理忽然感受到什么叫做命运的残忍、无情。
看着那一切,他也真切体会到什么是凌迟般的痛苦。
一下又一下,越磨越深,越来越痛,最后成为沉疴,那在胸腔燃烧的爱意,也成为毕生的偏执。
江净理就这样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循环。
每一次,她都过着不一样的人生。那人生灿烂、多彩,也有失意、无奈。但无论是何种人生,都有一个共同点:她的人生都没有他。
他甚至看着她和别人一步步踏入婚姻的殿堂。
互诉衷肠,约定终生。
一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都要在一起。
江净理眼眸漆黑,内心无比的荒凉。但于此同时,也是无尽的不甘和疯狂。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该是他的才对。
世界在扭曲,风声在呼啸。
爱、恨、嗔、痴四个字本就交织纠缠,不分彼此。
在一次次循环里,那爱早就刻入骨髓,成为附骨之疽,毕生执念。
到了最后。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要见到她,想要真真切切地站到她面前。
终有一天,天光破开长夜。
长久漂泊的灵魂,犹如枯枝上飘落的秋叶,缓缓抵落到了实处。
少女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她弯下身体,犹豫着问他疼不疼。
江净理靠坐在墙边,后脑勺缓慢地仰靠在了墙壁。
他弯起唇弧笑,冷白如玉的面容染上了些许的暖意,无人知道,他的呼吸是多么滚烫,周身也犹如化开了霜雪,重获新生、爱意疯长。
“疼啊,救命恩人。”
但这些疼,比起再次遇见你,又算得了什么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