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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鲤喃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顾叙篇


    第七十一章


    雨丝渐歇。


    雨滴顺砖瓦滑落, 似有似无地敲击着伞面,在清晰放大。


    就好像听见了她的呼吸。


    顾叙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


    他从无休止的课业中短暂抽离,出来时恰逢雨雾蒙蒙, 仰头望向了灰白天空,看久了,倏地生出一股荒诞不实之感。


    倘若生活只是重复。


    戴着耳机, 顾叙漫无目地走。


    最后, 来到了他未从涉足过的地方。


    这里贫瘠又潮湿,密不透风的墙角爬着经久不褪的苔藓, 却是仅剩不多的鲜活绿意。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直到——


    他遇到一个人。


    少女就这样跑进他的世界。


    世界上有太多巧合,但只有这次,阮柚有种被命运击中的感觉。


    她竟然遇见了顾叙。


    那位遥不可及又极为耀眼的少年。


    阮柚抱的越来越紧,像是怕极了, 想要抓住最后浮木。


    顾叙摘了耳机,再度开口:“我在。”


    他的语气很温柔, 却丝毫不刻意。如涓涓溪水, 拥有抚慰众生的力量。


    几人愈来愈近。少年很平静, 低下头瞧她, “我不太擅长打架。”


    阮柚眼神一明一灭, 牢牢抱他的手,内心浮起没听懂的迷茫。


    嗯?


    顾叙说:“所以先躲起来,等会儿再处理好不好?”


    —


    阮柚觉得顾叙好高啊。


    天色暗了下来。


    昏弱的灯光远远扫下, 细细地拉长了人影。


    少年的影子快要把她覆盖了。


    两人站的很近。


    阮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很好闻, 让她天然地想要靠近。


    她又喊了声哥哥。


    满心依赖的抓住了他袖子。


    顾叙打完了电话,垂手时,手指恰好碰到对方的手心, 软软的,磨出酥酥麻麻的痒。


    他觉察阮柚的动作,牵出笑,换了个更轻松的口吻,“不怕,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阮柚:“谢谢哥哥。”


    她的语气说不出的乖。


    顾叙这才细看她的脸。女生很白,五官尤为精致。大概是跑累了,她的脸颊浮起薄红,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如洗净一般澄澈,没有畏惧。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阮柚笑起来:“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啦。”


    顾叙闻言失笑:“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是坏人呢?”


    说完连自己都一愣。


    有意外,有后悔。


    他怎么能这样逗一个刚脱困的小姑娘呢?


    阮柚:“你不是。”


    她却神态认真,“如果你是坏人,刚刚就不会救我。”


    顾叙没说话。


    尽管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想要告诉她,人都是复杂的。有的人会给你一个拥抱,却又能在拥抱时,毫不犹豫将匕首送进你的心脏。


    但他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天色已晚,顾叙看了下手表。


    不早了,他该离开了。


    他刚想将这个女孩送回家,这时,却听见对方肚子叫的声音。


    对上顾叙的视线,没有困窘,阮柚只是抬头瞧他,“哥哥,我饿了。”


    顾叙带她去吃饭。


    阮柚平时吃的不多,加上今天穿的少,凉风吹过显得瘦弱单薄。顾叙盯着她的脑袋瞧,为自己内心产生的怜惜而迷茫。


    实际上,他并非同情心泛滥的人。


    今天是怎么了?


    也许是,雨停了吧。


    雨停了,却起了风。阮柚走的有点累了,她拉着顾叙,找了最近的饭馆。


    烟火气息浓郁。


    房檐下放了个黑色长椅上,上面躺了一只橘猫,小猫没什么警惕心,见到两人来了,还懒洋洋地伸懒腰。阮柚目光被吸引,但她不敢去摸,因为她猫毛过敏。


    顾叙并不饿,给阮柚点了吃的。


    路上他知道了阮柚的名字,口里念了一遍,竟很顺口。


    就好像,先前念过无数遍一般。


    阮柚真的饿了。


    她吃的面颊鼓鼓,像只可爱的仓鼠。


    吃饱了。


    她咬着吸管喝饮料,正发呆呢,听见顾叙问,“你多大了?”


    阮柚抬头,生出玩心:“你猜。”


    顾叙想了想:“不超过十五岁。”


    “错了。”阮柚面不改色,“我成年了。”


    顾叙含混笑了声,垂着眼皮,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阮柚丝毫没有说瞎话的自觉,反而问他,“哥哥,你多大了?”


    顾叙:“十九。”


    他又说,“那片地段不怎么安全,以后最好不要一个人走。”


    阮柚:“我也不想一个人呀。”


    “你的家人呢?”


    顾叙继续说,“需要我等会打电话,让你家人过来接吗?”


    他能看出阮柚满眼的信任依赖,却不知这些情感是从何而来。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只是陌生人。而他,还是一个异性。


    如果他是坏人呢?


    顾叙把她归于女孩过于薄弱的防备心。


    话说完,阮柚脸色明显暗淡下来。她松开咬住的吸管,低低盯着透明杯子,脆弱又委屈,“我早就不要他们了。”


    顾叙心里一空,“抱歉。”


    “而且…”阮柚透过杯面安静的折射,观察着顾叙神情,微微抬了抬唇,“我现在有新的家人了。”


    “嗯?”顾叙稍抬鼻音。


    “你啊。”


    阮柚甜甜地笑,“哥哥,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顾叙一怔,脊背往后靠了靠,眼底浮起星星点点的无奈来。少女变脸速度太快,不按套路出牌,偏偏透出些可爱灵动,并不让人反感。他就像看一个小孩玩乐般,笑着说,“今天才刚见面,我就这么重要了?”


    阮柚摇摇头,“没有先来后到的。”


    她看向顾叙。


    很自然而然地,她注意到,少年有一双骨感分明、修长漂亮的手。就是这双手,弹奏出了动人缱绻的琴声,让他早早就抵达了她毕生渴求的高度。


    出神间隙,她的视线微微上移。


    少年袖口稍稍卷起,露出冷白的皮肤,可她的目光却被腕骨往上的几道结疤的划痕吸引,宛若白玉留痕,突兀违和。


    她心底划过短暂的异样。


    顾叙觉察她的停留,抬手倒了杯水。


    开口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回去。


    阮柚不想回去。她呼吸放慢了些,耷拉下神情,嘟囔了句,“你不能陪我吗?”


    顾叙眉眼柔和:“我该离开了。”


    阮柚不想让顾叙离开,但顾叙总是会离开的。这个命题永远无解,让她一下子步入了死胡同。她似乎越想越委屈,出门后,语气有哭腔,“哥哥,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夜色茫茫,灯火稀少。


    寂静无声仿佛将五感放大,细密情绪仿佛一张大网笼了过来。


    无法忽视。


    闻言,少年身影一顿,慢下脚步停在她面前。顾叙就这样对上一双逐渐湿漉的眼睛。


    湿凉的晚风透过鼻腔送了进来,浸透心肺。


    顾叙说:“我没有丢下你。”


    夜色里,少年灰色眼瞳极干净,试图安抚,“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阮柚垂垂眼睫,闷闷地盯着脚尖,“可我没有家。”


    顾叙说:“外面不安全。”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阮柚,我不会一直陪着你。”他在他认真讲道理。


    阮柚不说话了。


    整个人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顾叙见状一怔,不由想了想自己刚刚的措辞。


    刚下过雨的夜色湿凉,空气翻涌过微弱的土腥。灯光零星的老街冷冷清清,只剩少年少女并排走着。


    沉默好几秒,阮柚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说完这句话,她就加快了脚步,留下背影。


    顾叙蹙了下眉。


    阮柚不算熟悉这里的路,只好凭感觉走。


    她的鞋子好几次不小心踩在泥水坑里,溅在了她的裤脚,湿透了黏在腿上,令她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烦。


    闷涩。


    直到,顾叙从身侧拉住了她手臂。


    他松开她,说:“别哭了。”


    阮柚眨了眨眼。对方越这么说,她却好像更委屈,眼尾都红了,模样可怜兮兮地。


    可她不躲不闪,问,“你不是讨厌我吗?”


    顾叙稍稍直起脊背:“我什么时候说过?”


    阮柚抿抿唇。


    明明刚才,他都在赶自己走了。


    但她相信顾叙不会说谎。她能感觉到,顾叙是很干净的人,不然,他不会这样帮她。


    安静数秒,顾叙说:“很喜欢水吗?”


    阮柚不自觉抬起了眼。


    四目交接,有风送过来。她再度闻到少年身上好闻的松木香,干干净净。


    顾叙笑起来,灰色眼瞳拖起了弯弯的弧度,荡起温柔的潭水。


    “不然为什么站在水里,这里很凉的。”


    阮柚一怔。她如今可狼狈了,可对方像是看不到,却用另一种方式提醒她。


    阮柚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


    半晌,她低低地说,“我只是忘记离开了。”


    反复思忖。


    顾叙最后决定送她去附近旅馆。


    阮柚跟在他身边,很轻的说,“我想一直喊你哥哥。”


    顾叙持有足够耐心,“为什么?”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哥哥。”


    阮柚脑袋低低地,时不时跨过水坑,语气却是格外认真。


    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顾叙没放在心上,却仍觉得有趣,失笑一声,“可我不够好,没有做兄长的经验。”


    阮柚不说话了。她偏头盯着不远处绚丽多彩的霓虹灯牌,不知听还是没听见。


    旅馆这里相对繁华的地带,正因为房价较高,平时几乎没什么人。


    如今罕见进来了一对容貌出色的少年少女,店家提起了十倍精神,视线飞速打量过两人,笑问,“一间?”


    顾叙一怔,意识到对方是误会了。他抿了下唇,莫名地耳根热了起来。当局者迷,说到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在这样越界的情境里。


    晚上,带着一个小姑娘,来到这里。


    他刚想说什么,便听见阮柚在身旁说,“你会回来看过吗?”


    她什么都不懂,依旧专注瞧他。


    顾叙稍稍低头,便同她四目相接。


    少女眼里是浓浓的不舍,手指捏捏手心,“我会等你的。”


    等他?


    顾叙:“我很忙。”


    他并没有说谎,也不打算说谎。


    自打记事起,他每日时间便精打细算,日程被各种课业排的满满当当。他像是被精心雕刻的工艺品,势必要打造出最完美的形态。


    今天,只是意外。他只是暂时从音乐里走出,摘下耳机,遇见了她。


    在这点上,他不想给她希望。


    于是,阮柚眼睛缓慢寂灭。


    她哦了声,低头接过了房卡。


    阮柚同他说再见,沉默了一会儿,又补上,“如果你无聊,可以来找我。”


    顾叙只是说了声再见,原地目送。


    阮柚离开后,店家不忍心地说,“先生,允许我说句公道话,对女朋友咱们该好好对待,多陪陪她才好。我看刚才她上楼时,眼睛都红了呢。”


    他以为少年年轻气盛,不懂怎么爱,不懂什么叫珍惜。


    顾叙收了视线,解释,“她并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店家愣神,看错了?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两人男帅女靓,气场太搭了。“那是什么?”


    顾叙曲了曲指节,走马观花般,想起今天少女一遍遍在耳畔的亲昵问候。


    灯光下,少年思忖后,深灰眼瞳浮起清浅的光,很稀薄的情绪,“算是…妹妹吧。”


    他们今天认识,细想了下,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又仿佛生出了羁绊。


    这份羁绊,令人费解。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顾叙篇


    天空放晴了。


    阮柚不喜欢阴雨绵绵, 如今盼来了放晴,阴霾情绪也渐渐退了潮。


    她开窗通风,混沌状态彻底清醒后, 便想起昨天发生的种种。


    像是做了场梦。


    下楼退房时,店家告诉她,顾叙给她支付了半年的房费。阮柚虽然对钱没什么概念, 但能感觉出是应该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她愣了愣神, 对顾叙有了新的观感——对方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慷慨的好人。


    她忍不住地问, “他有再些说什么吗?”


    店家想了想道:“没有,只是留了一张名片,让我如果有事方便联系他。”


    阮柚呼吸一慢,本是随口一问, 如今听来生出几分希望来,“能给我看看吗?”


    店家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


    电话亭里, 阮柚握着手心温热的硬币, 犹豫片刻, 迟迟没拿起电话。


    她想, 还是算了吧。


    她为什么非要靠近顾叙呢?


    因为那点稀薄到无从谈起的血缘亲情, 还是那份试图接近成功的私心。


    无论哪样,都有点不像她。


    不过,阮柚还是决定将它交给命运。


    她握着硬币, 心里想——正面, 给顾叙打电话;反面, 就再也不打扰他。


    硬币握久了,掌心便汗涔涔的,她伸出指甲翘起, 眼神很安静。


    她不知道内心期待的答案是什么。可她试了好几次,答案都是反面。


    她遵从了命运。


    敲了号码,电话嘟嘟声响了起来。


    绵长的电流声磨蹭耳膜,就当阮柚以为无人接听想要挂掉时,熟悉的声线响了起来,情绪听不出起伏,却依旧礼貌,“你好,请问你是?”


    阮柚:“我是阮柚。”


    说完,她不自然摸摸鼻尖,觉得自报姓名有点奇怪,补了句,“是我。”她莫名紧张了起来,呼吸都慢了。


    “原来是你啊。”顾叙嗓音隔着电流传到她耳朵,“昨天住的还习惯么?”


    “习惯,床非常舒服。”阮柚说,“谢谢你哦。”


    “不客气。”那边,顾叙笑了一声,钻在阮柚耳畔,痒痒的。


    她下意识拿远了些,本想继续话题,却听见那边有人在叫顾叙的名字。


    顾叙对她说:“不好意思,我该上课了。”


    阮柚猜出来了,“好,再见。”


    他嗯了声,“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告诉那位店家。”


    阮柚哦了声。


    挂断后,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心情就没了。她想,顾叙嫌他烦么,这样说,是不是让她以后不要打扰她。


    但这种情绪没存留太久。


    反而一出电话亭,就马上消化掉了。


    头顶的阳光暖洋洋的,罩在身上像沐浴了一般,轻而易举便驱散走了负能量。


    阮柚听见不远处清脆跳跃的铃铛声,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她从没骑过自行车。


    因此止不住好奇。


    抛开好奇,又有些跃跃欲试。


    阮柚观察了一会儿,走过去,“你好,我能试着骑一下吗?”


    她问的是一位扎着双马尾的女孩。


    离她最近,刚好在看她。


    女孩愣了下,点头,“当然可以。”


    对方对她没有丝毫防备,反而很热情。


    “谢谢。”阮柚露出甜甜的笑。


    是一个粉红自行车,把手旁边还贴了一圈小粉钻,有几颗似乎不怎么黏了,锁边略略上翘。


    阮柚用手指压了压。她神情过分认真了,细密眼睫垂落下淡淡的阴影,有股说不出的灵动。


    女孩看得有些脸红。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人,像橱窗里的洋娃娃走进现实。她好想和她交朋友。


    但阮柚只是坐了坐,一只脚平平踏在地面,另一只脚放在踏板,迟迟没蹬下去。


    阮柚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女孩一愣,还没开口问,旁边便有人调笑,“不会是不会骑吧?”


    男生欠揍地笑起来。


    阮柚不想承认,“才不是!”


    男生嗤了声笑,目光依旧默默打量她。


    他骑起了自行车,故意在阮柚身旁成圈似的绕来绕去,“这么简单的事,不会真有人不会吧?”


    女孩不赞同:“小强!”


    阮柚吃软不吃硬,被说的气的不行。


    她觉得这个男生人如其名,像只讨人厌的蟑螂,绕来绕去,让她有种想拍飞对方的冲动。


    会骑自行车有什么了不起。


    烦躁。


    阮柚把自行车还给女孩,理都没再理笑她那些人,便转身离开。


    走了没多久,刚才那女孩骑自行车追上了她,迎面的风吹散她的刘海,露出浓黑的弯眉,“那个…刚刚对不起。”


    阮柚停下了脚步,“你没对不起我,为什么要道歉。”


    女孩腼腆抿唇,却换了个话题,“我可以教你骑自行车,这个不难的。”


    阮柚沉默几秒,眼睫掀了又沉,说,“我没钱交学费。”


    “我没想要你的钱!”女孩瞪大了眼睛,闻言有些急,“你千万不要误会。”


    阮柚一愣。


    什么都不要么,那为什么要主动教她呢。


    但她没有问。


    骑自行车对她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女孩教的很有耐心,傍晚时分,夕阳透过树隙洒在了她们脸上,染上了薄薄的红粉。


    阮柚骑的不算稳当,紧紧握着把手,沿S曲线反复摇晃,依旧不知往哪里使劲儿,但已见雏形。


    女孩夸奖她学得快。


    阮柚却想起什么,偏头问,“我叫阮柚,你叫什么。”


    对方眼睛亮起来。


    “宁糖。”


    临走前,宁糖推着自行车,脆生生问,“你还想学吗?”


    阮柚点点头:“想学。”


    宁糖笑起来:“这周末可以吗?还是老地方吧。”


    “好哦。”


    阮柚不由自主弯唇。


    她即将要掌握新技能了。


    宁糖握紧车把手,紧张磨起指甲:“我们交换了姓名,可以算朋友了吗?”


    朋友?


    阮柚一怔,对上她的眼睛。些微陌生的情绪涌入胸腔,烫了烫胸口,她动了动舌尖,再一定眸,话已经送了出去。


    “算的。”


    她说。


    —


    阮柚躺在床上,想起今日种种。她学了骑自行车,顺便,还交了一个朋友。


    她从前有不少朋友,在各种宴会上,她们围在自己身边,热情谈论最近的时尚妆容和名流八卦,然后在散场后,逐渐淡去联系。


    友情于她而言,不过是精心挑选的礼物。倘若没有那些利益关系,它们并不会被输送到自己的生活里。


    后来她厌倦了,就真的一个人了。


    如今,她竟然交了朋友。


    阮柚承认自己是开心的。但开心之余,又后知后觉感觉到孤独。她主动退出了自己的家,他们也许乐见其成,少了一位多余的她,更加其乐融融了吧?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阮柚胸腔膨胀出酸涩,闭着眼睛,枕头埋湿了一片。她告诉自己,为他们哭这么最后一次,往后,再也不要为这件事流一滴眼泪了。


    周末傍晚,她如约而至。


    第一次靠自己交到了朋友,阮柚难得上了心,特意精心打扮了番。


    为方便练习,她还特意换上了舒服的运动鞋。


    夕阳于枝头溢散开,迸射出柔和霞彩。


    阮柚听着风拂动树叶的簌簌声,低头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


    她等了好久好久。


    等到夕阳散去,天黑了,宁糖都没有来。


    对方爽约了。


    阮柚又失望又委屈。


    想着想着,还有些生气。


    她觉得自己傻,竟把别人无心一句话,放在心上,竟就这么相信自己交到了朋友。


    他们总会骗自己。


    她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回去。


    路边有人在叫卖着棉花糖,五彩斑斓的棉花糖被精心做成了各种形状,阮柚盯着那个兔子棉花糖看,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


    阮柚:“请问多少钱?”


    “四块五。”


    “哦。”


    阮柚走了。


    她口袋只有一块钱,买不起。她忽地意识到自己离开家什么都不是,没有钱,没有朋友,只剩自己一个人。


    夜色渐浓,晚风寂寥。天空的星星明灭交错,径自闪烁疏离的光芒。阮柚蓦的有种被孤独笼罩住、不知往哪里去的感觉。


    再回过神——


    她已经走到了熟悉的电话亭。


    阮柚抬了抬眼睫,呼吸放慢,眼瞳却逐渐地寻到了焦距,像是找到了什么方向。无论起初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一刻,她就是想给顾叙打电话。


    心里想,她就这么做了。


    冗杂电流声过后。


    少年熟悉的声线响了起来。“你好。”


    阮柚握紧电话,沉默了两秒说,“哥哥,你把我忘了么。”


    她想。


    如果,你真的能把我当家人就好了。那样自己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静谧氛围放大情绪,连阮柚都未曾觉察到,如今她的语气多么委屈,字里行间,都藏着无尽的低落。


    整个人都泛着潮湿。


    顾叙静默两秒,“没有忘记你,我只是太忙了。”他的嗓音轻了少许。


    阮柚眼瞳一闪:“我耽误你时间了吗?”


    “我现在没什么事。”顾叙接着说,“谁欺负你了?”


    阮柚:“没人欺负你,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隔了几秒,少年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要想了,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阮柚呼吸一慢,楞楞地,“好。”


    顾叙:“稍等。”


    不久后,隔着听筒传来了琴声。


    琴声如潺潺流动的幽谷溪泉,攥住心扉,拖拽灵魂往虚无缥缈的梦境深处走去。


    阮柚静静倾听,思绪流转,最终却定格在,于记忆深处,少年如汪洋般深不见底、却格外温柔的深灰眼瞳。


    她觉得顾叙的钢琴声有种力量。


    让人温柔岁月,久久难忘的力量。


    —


    大雨过后的极速换温后,顾叙感冒了。


    他的体质偏弱,小时候被精心养着,浑身有散不去的药味,长大些开始好转,却仍是小感冒频发。


    下了围棋课,他就去了最近的医院。他戴了口罩,只露出倦淡的眉眼,日光松松扫了过来,投下细长柔和的睫毛阴影。


    顾叙拿了药,听见有人在喊他。


    是他一位熟人,在这家医院做心理医生。


    对方问:“生病了?”


    顾叙笑,“小感冒而已。”


    对方想了想,说,“注意身体。”


    顾叙颔首,说了声谢谢。


    两人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很多时候,他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旁人说他待人友善温柔,却也清晰他的分寸边界。


    某种程度,他活的也很自我。


    出门时 ,顾叙挂上了耳机,听歌。


    医院的绿化花丛有几只小猫,非常亲近他,顾叙摸他们脑袋时,还会听到绵长柔软的呼噜声。


    他弯身喂它们,略略抬眼时,瞥见一只从没见过的小白猫藏在角落,眼睛圆圆的,极度渴望却仍不敢上前。


    它见他往过来,试探走了一步,微弱地喵了一声。


    顾叙却莫名看出它眼底的委屈。它似乎在说,为什么看不到我呢?是我不好么?


    落叶飘落在了他的肩头。


    恍惚间,透过那双眼睛,顾叙想到一个人。


    那天晚上,是不是同样委屈,泪眼朦胧?


    耳机安静流淌着音乐。


    “I never wanna see you unhappy,


    I thought you want the same for me.


    Goodbye,my almost lover,


    Goodbye,my hopeless dream,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Can’t you just let me be?(1)


    …”


    喂完猫后,顾叙摘了耳机,直起脊背。


    他想,或许他该去看看她。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顾叙篇


    街上有小孩在玩泡泡机, 数不清的泡泡漫无目的飘散开来,映出粼粼的光晕。


    阮柚坐在长椅上,看似目不转睛, 实则思绪早就跑远了,陷入发呆。先前房东婆婆见她孤孤单单,有些可怜, 退了她剩下的房租。


    阮柚先去换了根新头绳。


    先前的不小心断了, 头发披散令她不太舒服。


    她扎了个丸子头,露出脖颈, 比先前清爽多了。


    下午的日头没那么烈。


    几只白鸽短暂地停留在不远处破败荒凉的露台,又头也不回飞走了,不留痕迹。


    在阮柚发呆时,听见有人在叫她。


    思绪回笼。


    面前立着一个小女孩。


    对方朝她笑, 几分稚气含混在声音,“漂亮的小姐姐, 请问您想不想买几束花?”


    女孩怀里抱着几束花, 快把下半张脸遮住, 只露出很亮的眼睛, 正一瞬不瞬看她。


    阮柚被吸引, “唔,好漂亮啊。”


    小女孩继续说:“不仅可以回去装饰房间,也可以买来送人的。”


    装饰房间?可她早晚…会离开的。


    要送给谁?阮柚想了想, 叹气。


    “可是我没有能送的人。”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


    “不会的姐姐。”闻言, 小女孩仰起了头, 眼睛亮晶晶,“童话都说,只要我们擅长等待, 总会等来想要见的人。”


    阮柚最后买了几束花。不是她相信童话,只是刚刚的小女孩眼神的太过于认真虔诚,令她怎样都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她认不出具体叫什么花名,只觉得花很美,还在散发淡淡的幽香。


    她静静地瞧,越看越喜欢。


    正欣赏,便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找到了。”


    好似不真实幻听,径自闯进现实,阮柚呼吸一滞,视线随之往上抬。


    路边。


    少年高高瘦瘦,冷白皮,头顶的鸭舌帽压的很低,阴影覆盖了半片眉眼,透出几分倦淡来。


    阮柚没看清脸,却能分辨是谁。她眨了眨眼睛,内心陡然生出欢喜来,“哥哥。”


    雀跃。


    是顾叙。


    阮柚小跑了过去,笑容灿烂明媚,“你真的来了!


    “原来买了花,真的能等来想见的人。”


    顾叙对上她的视线,对这句话不明所以。而须臾,怀里便出现了一束花,淡香接踵而至,溢入鼻腔,“嗯?”


    少年睫毛轻颤,抬眼,竟透出星点茫然来。


    “这是送给你的。”


    阮柚兴奋未褪。


    顾叙默了几秒,低头看了几秒花,认真地接过,“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阮柚笑的很甜。


    他问,“最近还好么?”


    阮柚想了想:“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这句倒听不出抱怨,反藏着数不清的委屈来。这份委屈令顾叙一时招架不住,尤其在对上少女那双眼睛后。


    顾叙想不出问题在哪里。


    他本该说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然后劝少女彻底放下念头,他们本就是过客。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悲天悯人却理性干脆。


    但如今,竟说不出什么。


    很矛盾。最后,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嗓音含混,“我感冒了。”


    “感冒了?”阮柚神情紧张,哪还有刚刚的委屈,只剩下了紧张,“现在好了吗?还在不舒服么?”


    她望向他。恰逢微风吹过,不知送来的是花香,还是少年身上沉静的松木气息。


    挺好闻的。


    她摸摸鼻尖。


    见她如此认真,顾叙却笑了,反问,“如果是呢?”


    阮柚认真:“那你快回去休息吧。”


    “可你怎么办呢。”


    顾叙把话说完,连自己都怔了下,却听见阮柚说,“没关系,大不了继续等下去嘛。”


    反正她如今时间有的是。


    下一句话并没说下去。


    她觉察到顾叙在看她。少年灰色眼瞳松松散开了焦距,像在出神,但依旧很漂亮。


    阮柚观察到对方眼尾拖着一颗不怎么明显的小痣。儿时,她听外婆讲过,这名为泪痣。拥有它的多是多愁善感、喜欢流泪的人。


    可顾叙不像。


    阮柚想不出他流泪的样子。


    “我已经恢复了。”


    半晌,顾叙说,“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心情。”


    “可你来我就会很开心啊。”阮柚像是没听懂,但听见顾叙已经好了,终于绽起甜甜的笑容,“哥哥。”


    她喊得自然而然,仰着头笑。


    顾叙怀里抱花,低头看阮柚。


    两人站着,引来路人打量的视线。


    他们见两人生的这么漂亮,猜着是小情侣私奔呢,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地方?


    贫瘠、混乱。


    觉察视线,顾叙很轻地蹙了下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环境,迟钝觉察到她穿的很少。


    雨后降了温,少女仍穿着薄薄的波点裙子,阳光照过,整个人白的发光。


    但阳光永远照不到污泥,那些打量的视线隐晦低俗,她从未觉察,也不懂避让。


    几秒后,身上骤然披上了外套。


    阮柚一怔,迷茫眨眨眼,“嗯?”


    顾叙:“走吧。”


    “我不冷呀。”她说,“你感冒才刚好,为什么要给我?”


    阮柚想把外套脱下来,手上刚有动作,却听顾叙说,“最近降温,要多穿点衣服。”


    “我穿一件卫衣就够了。”


    阮柚哦了声,视线一落,恰好看到他卫衣上用金线锈的小图案,是只麋鹿,和他本人故作老成的气质不太符合。


    有点可爱。


    她笑了笑,内心却一热。其实她没有理由去抗拒这份关心,而且,外套体温尚存,真的很温暖。


    阮柚期待顾叙的到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抓住顾叙的手。见他未动,她偏头笑,“哥哥,我想带你去看特别漂亮的风景,快跟我来。”


    顾叙抿唇,一手抱着花束。


    手心顿生热意,陌生的触电感透过掌心纹理穿透心房,令他不自觉一滞。他想甩开,想拉开距离,却做不到不顾一切。


    至于原因——


    或许是此刻,她叫他哥哥,而他恰巧并不反感。


    阮柚迟疑,“哥哥?”


    “去哪?”


    他神色微松,任她牵着他的手。


    阮柚走在前面,而少年则跟在后面,压着步子,竟隐约透出纵容、耐心。


    阮柚晃他的手,弯起眼笑,“暂时保密。”


    外套对她而言显然是大了,晃来晃去,两人手就这样藏在袖口里,阴差阳错交握一起。


    愈发生热。


    顾叙却忽然说:“阮柚,你不能这么牵我手。”


    “为什么?”阮柚眼瞳澄净,以为招他烦了,竟不松开,反倒更握紧了些。


    她才不要呢。


    “因为我是一个异性。”


    顾叙低头,“要对别人有防范之心,知道吗?”


    阮柚:“可你不是别人啊。”


    顾叙听了颇为无奈,“那我是什么?”


    阮柚眼瞳认真,直勾勾盯他,“你是我哥哥,不是别人,我最相信你了。”


    闻言。


    顾叙忽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想,算了,她还什么都不懂。而且,就这最后一次。


    阮柚带他上了一列巴士。


    上车时,她边笑边说,“它会开的很远。”


    开的很远?顾叙心下迟疑,弄不懂自己为何这么随她过来,但阮柚似乎看出他的犹豫,转过身来,仰头瞧他。


    四目交接。


    少女瞳色被日光照的发浅,融融似琥珀,他们不知觉离得很近,从顾叙的角度,能看见对方白嫩脸颊上细小绒毛。


    阮柚笑起来,难得认真,“相信我。”


    顾叙颔首,跟她上了巴士。阮柚以为坐巴士对他而言是新鲜事物,但见顾叙如此平静的模样,一看就没少坐。


    这令她有点意外。毕竟在她潜意识里,像顾叙这样出生名门的贵公子,出门就该有专车护送。他虽得天独厚,对从未显露出高高在上。


    很温柔…又莫名,很好欺负的样子。


    阮柚这样想着,便对上顾叙看来的视线。


    她朝他弯唇笑。


    巴士人很多。


    两人站在靠窗位置,肩靠着肩。顾叙不太习惯人多,却下意识护着阮柚,帮她隔绝人流。


    “那天有人欺负你吗?”


    身侧传来顾叙的声音。


    阮柚想了想,终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也不算,就是等的人一直没来,有点失望而已。”


    顾叙一时沉默。


    阮柚后知后觉,“不是你,是一个口口声声说想和我做朋友,最后却爽约的人。”


    顾叙:“抱歉。”


    他没说的是,其实这次,他是想要和她告别的。


    直觉告诉他,这才是拨乱反正。


    可车窗外风景疾驰,晚风呼啸而过。他的情绪也不知何时脱了轨,令他只有静默。


    他戴上了耳机,另一只则分给了阮柚。


    耳机在放着歌。


    少女难得安静下来,一只胳膊搭在栏杆上,偏头问他放的是什么歌。


    顾叙不假思索,“恋人未满。”


    “很好听。”


    阮柚嗯了声,表示很喜欢。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两人品味相似,顾叙听的很多歌,她都很喜欢。


    阮柚默默想,她应该问他要歌单。


    不知不觉,巴士驶向了末班地段。


    此刻夕阳西下,落日熔金。阮柚捕捉到什么,直起了脊背,瞬间打起十倍精神。


    “哥哥,快看。”


    顾叙闻言,循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而后,他呼吸一慢,下颌绷紧了些。


    海边,日落时分。


    薄薄的云絮透开了霞光,好似不经意挑染海面。波光粼粼幕幕浮现,就这么不期然地揉碎在他的眼底。


    阮柚趴在栏杆上,夕阳染红了她的侧脸。


    她稍稍一偏头,笑盈盈地问,“哥哥,好看吗?怎么样,不虚此行吧。”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发现这么美的地方。顾叙,应该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位分享的人。


    她很期待顾叙会喜欢。


    顾叙掀起眼帘,半晌,“嗯,好看。”


    他静默远眺,透过了车窗,看见一望无际的海平线,望见海鸥掠过夕阳,飞向远方。


    他的答案令阮柚很满意。


    车窗外面送来了晚风,少女头发被吹乱,仍浑然不知,对着窗外风景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顾叙眼睫微闪。


    那一刻,他却在想——


    他好像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自由的风。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顾叙篇


    房间放着一架三角钢琴。


    顾叙坐在面前, 曲毕,便听老师在身后语重心长地说,“顾叙, 你已经很优秀了。倘若一味追求极度雕琢的完美,只会适得其反、消磨灵气。”


    顾叙垂了垂眼睫,脊背僵直, 小幅度颔首。


    “我会注意的, 老师。”


    他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老师便不再说了。他深认为,作为执教以来最满意、最有天赋的一个学生, 顾叙该知道如何去自洽、去拨乱反正。


    结束课程,顾叙便去排练学院舞台剧。


    他本无心参加,也没有选择报名,可最终投票结果出炉, 他却被推选成了男主角。话剧团的同学眼神殷切:“学长,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顾叙闻言, 就这样答应了。原因简单, 偶尔他也想要被需要, 既能帮到别人, 也能帮自己。


    舞台剧结束, 顾叙谢绝团建邀请,一个人去了图书馆。


    他从日落一直看到了闭馆。


    胃部灼烧的饥饿感也逐渐麻木,出图书馆的时候, 迎面而来的晚风从喉咙进入了胸腔, 冷的透骨, 却愈发令他清醒。


    他就这样停在阶梯,感受近乎自\虐一般的清醒。


    顾叙时常有种不真实感。仿佛坠入沉沉的梦境,如梅雨季的潮湿感总是如影随形。他浸透其中难以抽离, 时常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虚幻。


    因为他在梦里和现实一样,只是更麻木,像是行尸走肉。梦里的他,什么都有,又像一无所有。


    和现实像又不像。


    不远处有人在卖花,顾叙恰好听见叫卖声,莫名止住了步伐。


    他偏头看,越过人潮。忽的想起,窗台那束花已经枯萎了。


    该更换新的了。


    且出于礼貌,他该回礼才是。


    —


    阮柚让顾叙一定要偶尔来看他。


    临别前,她目露祈求,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来,想以此得到对方的心软。


    顾叙看出来了。


    最后却也点点头,如她所愿。


    在阮柚看来,少年心软了。


    只有顾叙知道,这并不是心软,而是更深层次、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让他暂时忘记原则。


    之后他时不时会来看她。


    每次过来,少年都会带一束鲜花。


    阮柚抱着花开起了玩笑,“这是不是代表我们之间的感情永远都不会枯萎。”


    顾叙头一次听见这句话,对这样的比喻陌生又新奇。


    像骤然闯进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约束,没有规则,什么都是自由的。


    他不说话,选择放任自己。


    阮柚最近在做手工,做好的手工拿去街上卖,偶尔挣开的零用钱都用来买棉花糖。


    “总吃糖,牙齿不会痛吗?”


    顾叙不知觉望过去,却只看见少女微抿的唇瓣。她涂了薄薄一层唇膏,思考时却仍会不自觉咬唇,残存浅浅的小牙印。


    他平静收回视线。


    阮柚弯眼笑起来:“不会,我会经常刷牙,而且棉花糖真的很好吃哦。”


    顾叙则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沉默间隙,两人无意间交触视线,阮柚好像捕捉到重点,微微凑近,一瞬不瞬瞧他,“哥哥,你不会没吃过吧?”


    她问的一本正经。


    顾叙却轻易看出少女眼底藏着的狡黠,这份狡黠配上扬起的笑,鲜活又灵动。


    淡淡的甜香钻进鼻腔,顾叙微不可察拉开距离。“没有,我很少吃糖。”


    他如实回答。


    实际上,他每日吃什么,都是上周管家提前写在菜单里的,按照营养均衡调配精心规划好。


    他口味一直很淡。


    “哥哥,你想吃吗?”


    闻言阮柚眼神柔和起来。


    顾叙猜,阮柚大概是觉得他可怜。


    这个念头令他生出几分无奈来。


    他默了默,刚想要摇头。


    阮柚却拍拍膝盖起身,嗓音轻快,“等我哦。”


    说罢,像是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不等顾叙发言,阮柚便一跑离开了。


    半晌后。


    顾叙很轻地蹙眉,并非抗拒,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你吃吧。”他并不贪甜,也早就过了渴望吃糖的年纪。


    阮柚眨巴几下眼睛,乌黑杏眼水润润地,“哥哥,你是想让我长蛀牙吗?”


    顾叙一怔,胸腔溢出笑,“谁说想吃的?”


    翻脸比翻书还快。


    阮柚弯弯唇角,佯装听不懂,“嗯?谁呀?”


    顾叙拿她一时没办法,于是尝了一口。


    草莓味缓缓化在唇齿,很甜,味道是许久没有的浓厚。很遥远的味道。


    顾叙垂眼想。


    阮柚:“怎么样?”


    顾叙:“不错。”


    “真的吗?”


    阮柚眼神有些迟疑,哪有人边说好吃边在皱眉的?


    顾叙松松眉头,偏头看过去,“真的。”


    少年眼睛纯柔如明镜,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但他很克制,即使好吃,也并没有多吃。剩下的都让阮柚吃了。


    “阮柚,你多大了?”


    骤然转移话题,阮柚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吞嘟囔,“之前不是说过嘛。”


    顾叙稍挑眉,不信,“嗯,十八岁?”


    阮柚见状,想了想,终于说了真实年龄。她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快十七了。剩下的棉花糖被她吃了。她猜,也许是自己太贪吃,顾叙才不相信她的年龄。


    “怎么不上学。”少年很轻地问,云淡风轻,并不冒犯。


    阮柚则说:“我不想上。”


    少年默了会儿,“不想上,是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他们都在欺负我。”


    或许是顾叙这句话唤醒她骨子里不美好的那一面,阮柚这句话说的很快,咬字都有些含糊。


    顾叙薄唇紧抿,短暂沉思。


    像当真了。


    见状,阮柚反应过来,低低补充,“没有人欺负我。”


    她只是…有点迷茫。


    顾叙安静了会儿,对她说,“没有人有权利欺负你。”


    是么?


    “可是。”


    不知少年是否只是无心的话,阮柚却听进了心里,垂垂眼皮,指节压了压掌心,说,“如果有一天,连你最爱的人都在欺负你,你会怎么办。”


    空气陷入静默。


    阮柚手臂伸直搭在长椅,幽幽目视远方。


    正当她以为等不到答案时,忽地,耳畔传来了少年柔和清晰的声线。


    他说,“那就一直向前看,不要因为他们回头。”


    闻言,阮柚呼吸一慢。


    心脏处细细痒痒,好似有什么念头在挣扎破土而出。


    偏过头,恰好四目交接。


    少年瞳色被日光映照泛浅,密长睫毛投下小扇似的阴影,神态温柔,令人移不开眼。


    他说,“所以啊,不要因为任何人,停摆自己的人生。”


    少年像引路人,指点迷津。


    阮柚睫毛闪了闪。


    沉默间隙,她忙眨眼,快要藏不住自己发酵的情绪。


    顾叙就这样看出自己的迷茫。


    因为迷茫,她自我放逐,又因为迷茫,她原地停摆。


    阮柚忍不住鼻尖一酸。


    她说了句,“好。”


    而后,很认真地拥抱了顾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哥哥。”


    脖颈就这样被少女勾出,顾叙身形一僵,却很快感受到对方竭力藏住的隐晦情绪。他顿了顿,不邀功,只说,“我只是说出了心里话而已。”


    阮柚则埋在他肩颈,闷闷嗯了声。


    她的眼睫变得有些湿漉。


    她想,可这样的心里话,先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他们只会一次次让她放弃。


    在最后,毫不犹豫放弃她。


    /


    顾叙有天过来,恰好看见阮柚在公园里弹吉他。少女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了石凳,轻快弹了首民谣。日光透过树隙洒了下来,洒在她白皙皮肤上。


    少女笑起来,乌黑眼瞳像含着星星。


    顾叙旁听完,觉得很好听。先前他只知道阮柚喜欢听音乐,却不知晓她会乐器。


    不过他并不奇怪。


    离开时,顾叙不经意地问起,“哪来的吉他?”


    “租来的。”


    顾叙哦了声,“弹的很好听。”


    “真的吗?”


    阮柚眼睛一亮,欢喜停在他面前,“真的好听吗?”她想,这可是来自天才钢琴家的夸奖诶。


    顾叙没想到阮柚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了下,喉结微动,“嗯。”


    “真的很好听。”


    少年语气客观,又含着欣赏。


    他从不说谎。


    闻言,阮柚心轻飘飘地,像是化开了甜甜的蜜糖,不禁弯起了唇。她想,连顾叙都说好听,他们却说自己不适合,真是不知何为欣赏。


    尽管阮柚不想承认——


    但生日那天听到的那句不适合,午夜梦回,那三个字还会时不时刺痛她的心。


    她的开心写脸上。


    顾叙莫名想,如果少女有毛茸茸的尾巴,此刻应该会翘的高高,骄矜地边走边晃。


    这个念头,令他唇角不由生出笑意。


    阮柚带顾叙回旅馆。


    顶着店家灼热至极的视线,顾叙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当作看不见。他从未忘旁处想,也不想打破阮柚的天真。


    尽管在外人眼底,于理不合。


    可阮柚毫不知晓,干净似白纸。


    “哥哥,快坐。”她热情拍拍床边,这里最软和。


    顾叙没说话,只是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直到落座才意识到,他,一位刚刚成年的男性,就这样进了一个小姑娘的房间。


    他为什么要这样?


    阮柚为什么要这么相信他?


    思及此处,顾叙平生第一次,面对寂寥,忽的生出些许无所适从。少年骨感分明的手指握紧了扶手,欲起身离开,便听不远处,阮柚迫不及待地说,“我想给你弹首歌,是我原创的,你愿意做我第一个听众吗?”


    少女微卷翘起了尾音,语气难得认真。


    她望向他,弯弯的睫毛缓慢颦动,习惯注视他的眼睛。


    顾叙一怔,缓缓松开手指。


    几秒后,他说了句好。


    阮柚总是随心所欲,想法也纯粹简单。


    她觉得顾叙人很好,总会抽时间来陪她玩。因此礼尚往来,她有什么好事也会第一个想要同他分享。更何况,是他告诉她,不要放弃音乐梦想的。


    他问她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阮柚则想了想,说还没想好。


    顾叙颔首,表示知道了。


    准备完毕,阮柚曲指调了几下音,弹起了吉他。她启唇,低低哼唱。


    少女将头发随意盘了起来,随低头的动作,几缕鬓发松松垂下来,透出几分慵懒劲,拖长的嗓音于清泠泠的音符跳动,缱绻温柔。


    顾叙有一搭没写出来搭的敲着扶手。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慢了。


    他看过无数场演出,或弹唱或演奏,却从未有像如今这样的感受。


    像那日在墙边,不经意瞥见那抹鲜活。


    他发自内心想为此停留。


    阮柚弹完,慢吞吞抬起头。


    她偶尔,也会对自己产生些许不自信,尤其是在顾叙面前,尤其是在这样的情景。


    “好听么,哥哥。”


    阮柚低低地问,心跳宛若落在一根浮木,波澜起伏。


    话落,顾叙却慢慢鼓起了掌。


    少年拍打的掌声出现在空气,就这样覆盖她仓促的心跳。阮柚整个人像逐渐复苏,微微直起脊背,连双眸都亮起来。


    顾叙掀起眼帘,嗓音带笑,“怎么这么好听啊。”


    阮柚被夸的晕头转向,视线从脚尖终于落在顾叙脸上,感觉自己耳根都有点红。


    她!被,表扬了!


    像在做美梦!


    “真的吗?”


    阮柚努力控制住表情,声音却轻飘飘,像踩在软绵绵的云絮上。


    顾叙仰头,灰色眼瞳分外专注,“我很荣幸做你第一位听众。”


    闻言,阮柚眼睫闪了闪。


    这一刻,她不自觉想起刚刚听见的掌声。


    她想,可能在未来,自己会忘记今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她永远都记得,顾叙在今天为她一人鼓掌。


    只是她。


    他是她的第一位听众。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顾叙篇


    阮柚收到了宁糖的信。


    她早就决定把她忘了。但信件上映着漂亮的小雏菊, 还系上了粉色蝴蝶结,她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拆开了。


    信件中, 宁糖解释经过。


    那天她的妈妈生病了,很突然,她不得不在那天爽约。


    末了, 宁糖诚恳道歉。


    还发誓, 等事情结束了,一定会来找她。


    合上信, 阮柚哼哼两声。


    她才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她呢。


    她想说,她不需要了。


    她已经学会了。


    顾叙同样是个很耐心的老师,见她真的会骑自行车后,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笑浸在眼底,宽慰而骄傲。


    好像她完成了多了不起的事。


    白裙随风微微掀起, 阮柚坐在自行车后座, 被风吹凉的耳朵松松拖着一根白色的耳机线, 另一根则挂在少年的左耳。


    耳机在放着歌。


    阮柚的心情格外雀跃, 单手环过少年的腰肢, 另一只手则触碰阳光,光线从指缝隐约绽出,她慵懒眯了眯眼, 从睫毛缝缓慢适应变化, 慢吞地说, “哥哥,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午后,坦途。


    风吹田野, 流水潺潺。


    顾叙骑着车,软绵绵的轻风拂在脸颊,极为舒服。他纵容自己沉沦,却在感受到少女环来的温热气息后,神经顺着脊背,倏然织成绷紧的细网,令他竟生出几分局促来。


    他紧了紧手指,却不置可否。


    他给不出答案。


    回到了顾家,时间再度被各种课业填满,他奉行极致的完美主义,样样做到最优最好,满墙的奖杯象征无上的荣耀,却在夜深人静,折射出来冰冷锐利的光。


    像是无形的枷锁。


    围棋决赛失利,父亲在书房给了他一巴掌。唇齿渗出丝丝血腥,顾叙浑然无知,垂下眼眸,脊背依旧很直。


    对方说,“没用的东西。”


    顾叙再度被贴上了一个标签。


    他自始至终没说任何一句话,风暴降临在他身上,过后,只剩下了冰冷麻木,除了唇角渗出的殷红,再无其他。


    他一向消化的不错。


    钢琴室冷蓝色的光,打在他冷白的脸庞,更显轮廓分明,没了往日春风般柔和温雅,更像空壳般的漠然。


    修长指尖在琴键跳跃。


    降A大调,2/4拍,三部曲式。(1)


    他无数次练习,早已耳熟于心,娴熟于指,可他指尖骤然的停留仍然添了败笔。


    钢琴声戛然,他不经意掀眼望向窗台风月,温凉呼吸间,他不期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带给他截然不同感觉的人。


    她给他带来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让他生出割裂之感的自由王国。


    —


    阮柚拿到了顾叙的钢琴票。


    彼时她在雕刻手工,木头磨的她手指发红,却依旧垂着小扇状的睫毛,神态专注。


    少年的影子落在头顶。


    直到阴影压在了眼皮,她才发觉对方的出现。顾叙脚步很轻,轻到阮柚开始怀疑他想吓自己。


    顾叙:“原来你在这里。”


    少年心里有一套独属于他的程序。每次来,他总会带一支花,说这样一句话。


    就好像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一样。


    他把花放在了阮柚身边。


    阮柚抬头,薄薄的小汗珠沁在鼻尖,隐约泛红,有种说不出的鲜活。


    顾叙喉间溢出一声笑。


    他弯下腰,很轻地嗯了声。


    他早就习惯了阮柚喊她哥哥,也并未有过细想。但他偶尔也想过,倘若他真的有个像阮柚一样的妹妹,他的生活或许会更色彩。


    少女雕刻的可见雏型。


    是一只猫。


    顾叙平视她,问,“你也喜欢猫吗?”


    “喜欢。”


    阮柚睫毛垂下来,“但我对猫毛过敏。”


    满腔喜爱胜过一切,阮柚难得耐心了下来,呼吸放的很轻,就这样雕刻完了一只可爱的小猫。


    顾叙安静守在一旁。


    阮柚笑笑,“这是非卖品。”


    她将雕刻品放在顾叙手里,“送给你了。”


    顾叙感到意外。


    少女指尖温热,不经意的停留蜻蜓点水,却拨乱了呼吸。


    他眼底露出丝丝茫然,“送给我的?”


    “嗯。”


    她点头,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呀。”


    对待好的人,她一直很大方。


    很早的时候,她就想过送顾叙些东西,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能体现心意了。


    她笑,好像将一颗心捧出来似的,“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呢。”


    最喜欢的。


    顾叙低头看着精致的雕刻品。


    他胸腔发热,牵扯出些许陌生情绪。


    他告诉她,他并非她想的那么好,又怕说出口,换来对方的失望退却。


    顾叙想。


    究竟什么时候起,他成了那个患得患失的人呢?


    “谢谢,我会好好珍藏的。”


    顾叙认真模样反而逗笑了阮柚。


    阮柚抬起了手,沉默。


    在发现什么后,指尖轻碰了碰少年的耳垂,笑盈盈,“哥哥,你的耳垂变成粉色了喔。”


    有些痒。


    少年脊背绷直了些。他偏头躲开,屏神,隐晦地拉开一段距离。


    一抬眼,便对上少女清泠泠的视线。


    那里纯粹、无辜,毫不掩饰自己的丝丝好奇,浑然不知刚才是怎样的…越轨。


    顾叙薄唇微抿,道,“阮柚,你不该这样。”


    嗯?


    早习惯了少年偶尔的严肃古板,阮柚神色未改,反而生出些许玩心来。


    她问,“为什么呢?”


    四目交接。


    少年深灰眼瞳依旧深邃澄净,却藏着些微晦涩难懂的情绪,阮柚尚未来得及探究,却听对方再度回应,“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他说。


    阮柚一怔,这次倒是听进去了。


    她早就把顾叙当哥哥了,因而从未考虑过这些,但如今看来…


    阮柚想了想,“顾叙,如果我说你真的是我哥哥呢?”


    顾叙低头瞧她,不说话。


    见状,阮柚语调有些急:“真的,你真的是我哥哥…”


    是亲人,所以可以靠近。


    顾叙安静了会儿,最后,无奈扯唇笑,“嗯,我早就知道了。”


    阮柚见他依旧不信,肩膀耸落了下来。


    见状,她没再说什么。


    才怪,你才不知道。


    她想。


    话题就这么含混揭过。


    顾叙想起来:“周末钢琴比赛。”


    阮柚一怔。


    少年递来一张门票。


    位置前排,地点中央剧院。


    这是阮柚曾经最向往的地方之一。


    她无数想在那里弹喜欢的钢琴,让所有人都能够为她抬头。这或许是她努力的终点,同样,也只是少年沧海一粟的演出。


    她心头复杂,为自己,也为过往。


    但很淡,转瞬即逝。


    顾叙嗓音依旧,“阮柚,你有时间吗?”


    阮柚抿唇,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答应了下来。


    “有。”


    *


    时间过的很快。


    周末很快就到了。


    阮柚穿了件最喜欢的碎花裙子,披了个牛仔外套,打扮漂漂亮亮就出门了。


    日光澄净。


    少年的海报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贴在广告栏,是她没见过的一面,西装革履,板着脸,神情说不出的端方自持,竟多了几分距离感。


    就像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有点不像他。


    她莫名地想。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还没到时间,外面就来了不少人。


    阮柚猜顾叙应该在彩排,他对每一场演出都看的格外认真,从未有过丝毫懈怠。阮柚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门票。


    倒计时二十分钟。


    外面的广场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已然预热到一定程度。


    她想去排队。


    恰逢这时——


    倏然间,她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


    “阮柚!”


    阮柚一怔,不知觉抽了口凉气,没由来心慌。心口砰砰跳,面上装作浑然不知,埋头想拱进人群里。


    可天不遂人愿。


    对方快步追上,等反应过来时,手臂已经被对方牢牢住缚,阮柚蹙眉,不得已回过头去对视——


    四目交接。


    一双极熟悉的、亮的发烫的双眸。


    顾盛胸口有些起伏,语气着急:“阮柚。”


    “这些天你去哪了。”


    “我们几乎把周围翻遍了,都没找到你!”


    一连串的话语。


    顾盛边说着,情绪激动,眼圈都有些红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溃他的理智,他抓的越来越紧,直到觉察到对方的抗拒。


    “放开我!”


    阮柚紧蹙起眉头,竭力想挣扎甩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离开就没有想过再回来。


    两人动静不小,不由引起周遭关注打量。或犹疑或好奇,就这么落在他们身上。


    阮柚不想成为这样的焦点。


    可顾盛说什么也要带她回家。


    “外面不安全,阮柚。”他语气一顿,近乎恳求低下口吻,“就算你怪我们,也别用自己的安全来赌气好不好,家人间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阮柚反而平静下来,依旧说,“我不要回去。”


    她没因为这些话心软,而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因为她发现,自己很多不快乐,归根到底都是源于他们。


    如今再度遇见,便勾起不愉快的过往,胸口闷涩,浑身尖锐,变得不像自己。


    见状,顾盛心空了一下,喉咙牵扯出丝丝疼痛。他试图再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有人见他名字。


    “哥哥?”


    那边,顾烟语气疑惑。


    他动作一僵。


    正值这个间隙,阮柚瞅准了时机,彻底甩开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顾盛心头慌乱起来,下意识去喊她名字,在人群里寻找起来。


    阮柚快步走,走到最后,跑了起来。


    她呼吸急促,发烫。


    心脏砰砰跳,并非恐惧,也不是紧张,而且对过往所有的抗拒。


    她一点都不想回去。


    她现在已经很好了…


    阮柚胸口起伏着,失魂落魄、仓促地跑,殊不知自己离约定的地方越来越远。


    而那边——


    少年身着白衬衫,脊背挺拔如青松,温柔有礼地迎接台下雷动般掌声。


    一曲终了。


    顾叙掀眼,最后,遥遥定格某处。


    无人发觉,他的视线停留了略长的时间。


    在一个空缺的位置。


    他迟迟没等来想见的人。


    第76章 七十六章 顾叙篇


    阮柚心情一团糟。


    她讨厌失约, 如今却成了失约的人。


    但她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被找到,不想再回家。


    然而如潮情绪退散过后, 阮柚终于后知后觉了起来。


    而后,心情被愧疚所占据。


    她答应了顾叙去看他弹奏钢琴,如今却没有做到。


    他会找她吗?


    他会因为看不到她, 而失望吗?


    思及此处, 阮柚心情像被虫蚁蚕食,浑身都泛起了难捱的涩意。


    傍晚暮色渐浓, 路边树叶随风簌簌。


    空气倏然间转凉,阮柚裙摆微曳,止不住瑟缩了下。


    她踢远了落在地面中央的石子。


    于原地徘徊了会儿,她重重捏了捏手心, 到底决定了折返。


    阮柚想,她该回去。


    无论如何, 她都不该就这么任性的离开。


    时间过了。


    到达了最初原点,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退场过后, 人流变得稀疏。


    四周像是被降了噪, 阮柚停下脚步, 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那么缓慢飘忽,像是找不到任何支点。


    城市霓虹折射出绚丽的光影, 斜斜洒在她的眉目, 冷冷清清。阮柚立在花坛后, 唇抿紧,就这样望着不远处的剧院。


    那里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是啊,都这么久了, 顾叙早该走了。


    仅仅是微弱的希望而已。


    但即便如此,那股愧疚仍然在安静中蒸发,无法控制。而后,是一股无由来的酸涩。阮柚希望如泡影戳灭,踌躇许久,终是转身离开。


    阮柚想:顾叙会不会不想理他了。不知何时起,她还是对他生出了类似亲情的孺慕和依赖。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他总会离开的。


    但她仍渴望他的陪伴,期待他能和自己说说话。仿若寻找灵魂的支点,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就把他当作亲人了。


    其实,阮柚有时也怕孤独。


    街上车水马龙,周遭起风了,吹乱她的发丝,几缕就这么落在眼睫,一时虚化了视线。


    她却浑然不觉。


    少女身影单薄,小小一个,融在人流里很难发觉,可顾叙还是第一眼便瞧见了。


    后来他想,缘分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


    透过车窗,工业化雕刻的锋利美感就这样稍纵即逝,顾叙安静侧目,无知无觉,却不期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车窗外。


    少女低着头,鬓发模糊了她的容颜,像只流浪的小猫,气质写满了难言忧郁。


    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他呼吸一紧,让司机在前方停车。


    不远处的音乐喷泉,有人蓄谋已久,真挚求婚。绚烂浪漫的烟花于头顶绽放,阮柚并未旁观具体,却无法置身事外。


    她缓慢停下脚步。


    尔后,下意识仰起了头,头顶遥远的温度就这样落在她的眼瞳。


    少女皮肤雪白,鼻尖冻的通红,唯独一双眼瞳,好似春池剪影,于烟花下闪烁星点的光芒。


    顾叙逆过人流,恰好瞥见这一幕。


    这一刻,时间仿若静止。少年呼吸一滞,心脏被揪了一瞬,一股无法言喻的异样情绪倏忽涌了过来。


    而下一刻——


    阮柚垂下了眼睫,隔着人群,恰好同他四目交接。


    烟火尽头。


    少年长身鹤立,着了身深灰挺阔大衣,黑发松松垂在额前,俊秀漂亮的好似画中人。


    阮柚眼睛一亮,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哥哥!”


    反应过来,顾叙下颌皮肤一热,细细麻麻的痒。双手从兜里拿了出来,他下意识扶住少女的细腰,又在后一秒,触及则分。


    指尖隐隐发烫,却不及他的呼吸。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少女就这样环住了他,整个人撞在他怀里。陌生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衫,就这样温热了胸腔,而后,循着脖颈青脉落在他的下颌。


    顾叙曲了曲手指,面色未改,却竭力按下心跳。


    阮柚仰头瞧他,嗓音很低,“哥哥,对不起。”


    声音正正好落在他耳畔里。


    顾叙乌黑睫毛一颤,心里莫名想。


    ——大概是,他们离得太近了吧。


    低头看。


    少女眼圈红红的,浮起薄薄一层水光,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顾叙呼吸一慢,喉结滚动,“我没怪你。”


    阮柚仍是赖着不走,“真的吗?”


    她藏在他怀里,不肯松手。


    顾叙的大衣不仅藏着他的体温,也充斥他的气息,令她上了瘾,阮柚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你应该怪我啊。”阮柚呼吸收紧些,露出茫然失落,很低地说,“是不是你对我没有期待,所以才会不在意呢…”


    她越想,越觉得会是这样。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怪她;因为失望了,所以不再有期待。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一旦断了信任的弦,就很容易陷入死循环。从前她经历过,但她不想她和顾叙这样。


    这是她的私心。


    她依赖顾叙,她不想去松手。


    可如今阮柚只有难过,除了赖着不走,什么办法也没有。她情绪恹恹,难过又忐忑等待顾叙的答案。


    而少年安静了下,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顾叙却说:“不是没有期待。”


    少年声线于头顶再度响了起来,嗓音温柔依旧,就这样融在丝丝晚风里。


    他似乎觉察到她情绪上的异常,垂下眼同她对视,语气放慢了些。


    顾叙说,“阮柚,是你赋予等待的意义。所以来的时间早晚,并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等到你。”


    闻言。


    阮柚一怔,抬眸,些许出神瞧他。


    一直…


    一直等她吗?


    少年面上格外认真。


    像是预感她的迟疑,他给予了极清晰分明的情绪,一种令阮柚很难去忘怀的情绪。


    阮柚仿若寻到栖息地,彻底安定下来。


    她从未听过这些话。或许,语言真的有魔力,透过顾叙的话,她竟然感受到被坚定选择的滋味。


    那么珍贵,她下意识想抓紧。


    想私有,想珍藏。


    顾叙说的是真的。


    他并没有怪她。


    “哥哥…”良久,阮柚鼻尖酸了酸,内心动容。她本放下了手,可听完这句话后,她再度忍不住抱住他。


    紧紧的,极坚定。


    隔着衣衫,两人肌肤相贴。


    忽然之间——


    少女清浅的馨香就这么盈满了他的鼻息,顾叙并不排斥,却心感无措。不受控制的情绪于胸腔酝酿,莫名的,顾叙神经不住绷紧。


    下一刻,少女闷闷的说,“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很轻的声音,却仿佛含着数不清的钩子,含糊黏密,轻而易举勾住他,令他就这样僵直立在原地。


    顾叙低垂下眼皮,眼瞳闪烁。


    他抬起手,却于半空落下。


    最后,他只垂眸,视线就这样无声落在无处安放的手臂。恍惚间,一道属于他的心声跳至耳畔,那么清晰、又那么隐晦。


    那道声音在问——


    “顾叙,你为什么不敢抱她?”


    “为什么,想触碰,却连抬起手都不敢?”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顾叙篇


    第七十七章


    顾叙尊重每个人的隐私。他知分寸, 守礼节,习惯和人保持边界感。


    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同时有点残忍。


    不参与、不插手, 也代表不在意。


    室内冷白灯光线下,心理医生这样对他说,“顾叙, 你什么都好, 就是缺一些人情味。”


    顾叙曲曲手指,偏头望向窗外的白玉兰, 未置可否。他知道,自己所有温柔只是表象,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他早就盼着那么一天,假使那一天降临, 他会从容奔向毁灭。然而,在一个寻常的节点, 他遇见了阮柚。


    是难戒的瘾。


    也是他的转机。


    —


    刚洗的衣服沁出隐隐的皂香, 阮柚很喜欢, 尤其当它们掺混阳光时, 气息仿若膨胀, 变得好闻地不像话。


    阮柚低头闻,顾叙以为她在发呆。


    顾叙微抬下颌,叹息着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一个工作日。


    他放纵地停掉了原有的安排, 自己出现在这里。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冲动源于何处, 却他仍选择遵从内心——潜意识里, 他想在这里。


    阮柚扭头笑,“因为你想我了啊。”她的语气慢悠悠地,藏着翘起的小钩子, 腔调漫不经心,仿若仅是随口一应。


    顾叙看过去,半晌,薄唇抿了下,“是。”


    他承认的声音很低,很沉。


    轻到被微风拨动树叶的声音淹没,阮柚甚至没听见分毫。树叶清泠碰撞,末了,于地面烙下斑驳的光影。几缕阳光细细碎碎压在顾叙的眼皮上,就这样融化原本偏凉的体温,他微微抬眸,仰头,呼吸也温热了起来。


    他清楚知道——


    此刻,自己开始生出贪恋的情绪。


    这何尝不是一种想念。


    但他不愿深究想念源于何处。


    几秒后,顾叙说:“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呢。”


    阮柚想都没想便回:“在想你呀。”


    顾叙默然,阮柚这副漫不经心地模样,很明显在同他开玩笑;可偏偏,他很难去忽略这份答案,那道清浅的声音撞在耳畔,撩动阵阵痒意。


    顾叙语气透出无奈,“好好说话。”


    阮柚于是想了想,“最近我常去附近的篮球场。”


    顾叙一怔,意外于这个答案。


    “对了,哥哥,你会打篮球吗?”阮柚想到什么,不由感叹,“我觉得会打篮球的男生都好帅哦。”


    特别是前天球场看到的穿橙红色衣服的少年。少年染了个白毛,轮廓锐利,虽然看起来坏坏的,却是不可否认的帅。


    尤其是那炫技似的三分球。


    拽的不行,却的确厉害。


    顾叙沉默了几秒,“会,只是不经常。”


    他语气平静极了。


    阮柚笑容甜甜,“真的吗?有机会我一定要看看。”她觉得顾叙打篮球一定也很厉害。


    顾叙心脏像被抓了下,生出些许异样来。他静了静,说,“我打得可能没有他们好。”


    “不会啊。”


    阮柚听不得这句话,脊背微微直起,“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顾叙垂了垂眼皮,“不一定。”


    “你喜欢看,一定是哪里吸引了你。”


    说罢,他呼吸一滞,实感几分荒诞不经,为自己刚刚说的话。


    不像他。


    闻言,阮柚偏头笑,“是么。”


    顾叙神经微绷,面上却保持神态。


    他曲了曲手指,就这样等待少女的答案。


    阮柚静了静,如实说。“也许吧,确实比较吸引我。”


    她很喜欢他们身上的意气风发、那股所向披靡的势头。


    顾叙垂眼,沉默了下来。


    这一刻,他清楚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


    阮柚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时间胶囊。


    彼时,枯黄的落叶堆积树下,凉风斜斜扫过,她下半张脸藏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双透净的眼。


    她开心的很坦荡,颇具仪式感,“哥哥,我们把想对对方说的话写下来吧。”


    顾叙站在一旁,没说话。


    阮柚:“然后等十年后再去看,好不好?”


    十年的期限。


    在瞬息万变的时代,格格不入。


    但时间洪流过后,它依旧存在,生出繁茂根系。


    的确意义非凡。


    “好。”顾叙点头。


    他很配合,在看连阮柚拿着纸笔东躲西藏时,不由失笑一声,“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啊,被看穿了。


    阮柚摸了摸鼻尖,“你也不要让我看到哦。”


    这样可就没意义了。


    顾叙挑了下眉。


    他低下头,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末了,额发垂在眉间,呼吸微乱。


    “写完了。”她将纸折叠。


    阮柚并未发现他的异样,露出甜笑,“你写完了么?”


    顾叙嗯了声。


    两人把时间胶囊埋在树下。


    顾叙掀眼,驻足。


    面前的老树高耸遮住云端,随风兀自颤栗,有枯黄的落叶飘忽坠落,堆叠覆盖泥土。


    “十年后,我们还会记得么?”


    他问。


    “我会。”


    这次,阮柚却格外坚定,“哥哥,你会忘记么?”顾叙记性一直很好,除非他不想记得。


    “我不会忘。”顾叙回神,瞧她,喉间溢出一声笑,“第一次写,也是最后一次写,怎么会忘呢。”


    “那拉钩好吧。”


    阮柚抬起了手。


    顾叙眉心微动,不太熟练地勾缠着少女的手,指腹相贴。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有些生疏,又有些茫然。


    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一百年不许变哦。”


    阮柚接着说,“哥哥,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吗?”


    顾叙一怔。


    “我不想你和别人做这些。”


    她却继续问,视线垂下来,透出几分任性的占有欲来。


    顾叙并不排斥,反而多了份充盈。


    他知道阮柚身上藏着秘密,她不会掩饰,也不懂掩饰。可他从未想过探究,因为每个人都有秘密。


    “不会。”


    他说。


    阮柚将信将疑。


    顾叙却说,“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说完,认真未曾雕琢,心里很平静。


    阮柚心底一热,“你说的。”


    “不要反悔。”


    “不会。”


    大概是吹了太久冷风,次日,阮柚很不幸地感冒了。


    醒来她便昏昏沉沉,脚步犹如灌了铅。


    她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还没等它温热能喝,便再度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


    阳光撞在她的眼皮,沉闷难捱,阮柚躺了一会儿,哄着自己去看医生。


    然而刚一出门,却等来了顾叙。


    顾叙应该怕冷,明明艳阳高照,却穿了件米白薄款毛衣,皮肤被衬得更白,气质格外柔和。


    他朝她走过来。下一秒抬手,手背贴阮柚的额头。


    “发烧了?”


    在阮柚最需要依赖的时候,少年几乎从天而降。她二话不说抱住了顾叙,听见胸腔清晰的心跳声,不知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阮柚想靠近他,小脸藏在他怀里,汲取温暖,“哥哥,我好想你。”


    顾叙胸口好似被火焚烧,滚烫至极,他反抱住阮柚,低头轻哄着,“乖,哥哥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阮柚埋在他怀里,大脑疼的嗡嗡作响,哼哼唧唧没回应,不知听没听见。


    顾叙带阮柚去最近的私立医院。


    输了一会儿药,阮柚精神才些微好转了起来,看自己手背,“好讨厌生病。”


    她很怕疼,怕打针。细针穿透皮肤那刻,她的眼睛闭的紧紧的,看都不敢看一眼。


    顾叙:“那以后要多穿些衣服。”


    “可我喜欢穿漂亮的裙子。”


    顾叙尚未回应。


    “哥哥,你的手怎么总是受伤。”说着话,阮柚视线被吸引,定格在他挽起的袖口。


    那里有道道极细的红痕,好似被锐利的细针划过,看着就疼。一瞬间共感,她蹙眉问,忽然想起那夜初见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顾叙眉心微动,微不可察蜷蜷手指。


    “打理花草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依旧是那个理由。


    这次阮柚半信半疑,放在心上。


    她抿起唇,不住想,什么花这么多刺呢。


    思绪却骤然终止。


    护士姐姐过来给她拔针,阮柚心头忍不住发惧,却强装乖巧。


    她不想在这时给别人添麻烦。


    顾叙觉察到了。他轻摸她的发丝,嗓音柔软,“不怕,等会给你买棉花糖,好不好?”


    嘴上拿她当小孩哄,指腹却摁在针口,防止她手背的余血晕开。


    阮柚忍不住瞧他,有些复杂。


    疼是真的疼,但顾叙手指温热,全程陪在她身边,给足了安全感。


    护士姐姐见这一幕失笑。


    “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贴心,两人要好好的哦。”她想,青春期的爱恋真的太美好了,更不用说两人还都是少见的高颜值,简直比电影还电影。


    顾叙睫毛一颤,心头冒出些许错乱,却也错失了最好解释的时间。


    阮柚笑,“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哥哥,确实对我很好。”


    护士姐姐有些意外,“原来是哥哥呀,我也有个哥哥,出国很多年都生疏了。”


    两人聊了几句。


    小插曲过去,顾叙薄唇微抿,始终保持安静,某处心弦断了又松。


    他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回去时,外面不知何时起了浓雾。


    车开的很稳,阮柚不由来了困意,不知不觉合上眼睛睡着了。


    少女眉心舒展,小扇似的睫毛垂下来,于肌肤投下阴影,多了几分恬静。几缕长发压在肩后,顾叙想帮她去整理,却猝不及防地撞上她鼻息的气息。


    顾叙呼吸紊乱一瞬。


    车行驶到了颠簸地带。


    他略略抬眼,却是触及则分。


    微微阖眸,却难以抚平。


    少女的唇瓣好似浸然晨露的玫瑰,水光潋滟,弯起欲坠不坠的弧度。


    他不该将关注点放在这里。


    这样不对,顾叙。


    可车内寂寥平静,车外白雾茫茫。


    除了加速的心跳,没人能回应他。


    阮柚醒来了。顾叙站在车外,颀长身影大片遮住外界,令她一时只看见他。


    她眯了眯眼睛,竭力适应光线。


    顾叙一只手牵着她,见她醒了,那只手竟停留半空,一时有些怔然。


    阮柚并未发觉,下意识抓紧。


    顾叙沉默会儿:“我刚想背你回去。”


    “我自己来就好了。”


    阮柚睡一觉感觉好多了。


    她牵着顾叙的手,手心暖融融地,令她内心安宁。她发觉周遭起了雾,风景虚化,有些陌生。她抿了抿唇,隐约生出几分悬浮感,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顾叙见她停留原地,问,“怎么了。”


    阮柚很轻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抓不住,索性放过自己。雾色茫茫,行人稀疏,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走在路边,气氛安静自然,仿佛坠入一个久久不醒的梦境。


    顾叙目光扫过周围。


    阮柚感觉好多了,心情却依旧轻松不起来,她不喜欢这样白雾茫茫、看不见远方的天气,不喜欢这种被困住的感觉。


    还好顾叙在她身边。


    临走前,顾叙抱歉地笑一下,“下次再给你买棉花糖,好么。”


    那人今天没来。


    偏偏顾叙还记得。


    阮柚:“只要你人来就好了。”


    过了今日,她对他的依赖只增不见,满眼都是信任孺慕。


    顾叙看得分明,却生不出多少高兴。凉风灌进他的鼻息,于胸腔牵扯出丝丝的涩,顾叙垂了垂眼睛,只说,“嗯,我会来的。”


    阮柚翘了翘唇瓣,笑得很甜。


    她知道,因为她每次都能等到他。


    她正想再和顾叙说会儿话。


    偏偏这时,一道熟悉的男声从斜刺里响起,“阮柚!”


    阮柚呼吸一乱,顿时紧张起来。


    是顾盛的声音。


    她不想应,可对方目光早就揪住她的身影,三下两步便跑了过来。


    阮柚下意识躲在顾叙身后。


    顾盛皱起眉,目光从身后转到顾叙身上,愕然中带了几分复杂,“顾叙,怎么是你?”


    顾叙眉心微动。觉察到身后阮柚的异样后,少年略略正神,淡漠又疏离,“你是?”


    他并不记得顾盛。


    顾盛闻言,不住自嘲,“我是顾家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支系,你不记得也正常。”


    顾叙颔首,神色自若:“有什么事么。”


    顾盛却将目光移向他身后,不自觉提高声量说:“阮柚,你跟我回去!”


    阮柚抓着顾叙的衣服,说:“我不要!你不要来纠缠我了。”


    顾盛神色恍惚了瞬,目光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恢复。


    顾叙蹙眉,态度彻底冷下,“她凭什么跟你回去?”


    顾盛看向顾叙,看着这个活在家族长辈口里极度完美、高不可攀的少年,倦淡地说,“她是我妹妹,我带她回家,不是天经地义吗?”


    反而是你。


    你算什么?隔在他们之间。


    阮柚:“我才没有你这个哥哥!”


    “阮柚!”顾盛呼吸一滞,末了,眼圈隐约红了,“别这么说,求你了。”


    顾叙怔在原地。


    其实顾盛从始至终说了很多话,但唯独那一句,顾叙才算真正听了进去。一幕幕记忆于脑海浮现,断续的呢喃于耳畔化作模糊浓雾,最后只剩两个字:妹妹。


    顾叙手指紧了又松,掌心发凉。


    阮柚一直说的是真的。


    ——原来,她真的是我妹妹。


    顾叙想。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顾叙篇


    阮柚回家了。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顾盛。


    他自始至终都是最盼着阮柚回来的, 也表现出超脱寻常的执着。


    可阮柚对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睛,无论如何,再叫不出一声哥哥。


    她执拗偏执, 又黑白分明。


    对人失望了,就是彻底失望了。


    这次回家,也只是短暂的权衡。


    她不想让顾叙牵扯进来。


    别墅灯光早早亮起。就这样踏回原点, 阮柚反而波澜不惊。


    母亲紧紧抱住她, “你跑哪去了啊!知不知道这样让我们多担心!”


    阮柚胳膊垂着,抿唇不语。


    她显得比之前沉闷、安静了许多。


    阮母觉得她应该吃了不少苦, 更是忍不住心疼。


    顾父在抽烟,燃灭烟蒂压在烟灰缸,说,“任性也该有个度, 你不是小孩了,没人愿意陪你玩这种游戏。”


    “爸!”


    顾盛不赞同拧眉,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呢!”


    顾父哼了声。


    答应了, 又怎样?


    他是家里最高的权威, 不受任何人拘束。


    阮柚早就料想如此, 平静同时, 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


    仿佛当事人不是自己。


    但她尚在病中,一张苍白的小脸很容易令人误认为是难过,颦动的睫毛下仿佛藏着薄薄的水光。


    看着让人心疼。


    顾盛胸口发闷, 愧疚快将他淹没。


    母亲则摸摸她头发。


    就算再如何, 她也做不到不关心她。


    阮柚回到了房间。


    她这次回来, 其实是想取走自己的证件。


    ——她预谋着离开。


    顾叙先前问过她未来想做什么。


    阮柚当时并不明晰,也未曾真正去想过;反而如今拖着病体,混沌昏沉时, 竟开始迫切渴望能拥有一个确切的未来。


    她打算去国外深造。


    去看更远的世界。


    顾叙曾告诉她,她不需要活在别人的评价里,只要问自己就好。


    是否发自内心。


    问心无愧。


    阮柚躺在床上,房间隐约浮动清浅的栀香。


    从前那么熟悉的地方,如今再回来,竟让她感到陌生。她如水上浮木,哪怕躺在这里,仍感觉寻不到归处。


    夜很深了,她强迫自己阖眼。


    静的出奇的夜,月光松松坠落在脸颊,阮柚睫毛颤了颤,许久终于睁眼。


    哥哥…


    对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自然而然浮现一张脸。


    顾叙。


    此刻在做些什么呢。


    她安静的想。


    次日清晨,外面下起了雨。


    下楼前,阮柚碰见许久没见的顾烟。


    对方画了精致的淡妆,唇瓣涂成了嫩粉色,朝她一笑,“姐姐,早上好。”


    阮柚步伐微滞,反应过来,不冷不热嗯了声。其实她和顾烟不熟,说话也少的可怜。她不想困在先前发生的的事情,但也仅限于此。


    可走了几步,顾烟又叫住她。


    她回头,两人对望。


    顾烟不知何时眼睛红了,眼底挣扎出些许痛苦来,“姐姐。”


    闻言,阮柚一怔。


    她不知为何,让对方摘掉了面具。


    顾烟抬起眼睛。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不能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呢?”膨胀的恶意像黏附的蛛丝,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她无法去控制,也为此痛苦。


    而如今撕开假面,却心生…痛快。


    阮柚不禁愣神。


    不知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让她一时生出离开的念头。但她终究理智占据上乘,冷冷说,“我回不回来,都和你没关系。”


    “顾烟,我不欠你什么。”


    阮柚很清楚这点。她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也不想为此内耗。


    阮柚径自走到客厅,抬手倒了一杯水。凉白开顺喉腔涌入胃里,丝丝沁凉。她不想被琐事影响心情,也不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


    窗外灰蒙蒙一片,下了好大的雨。


    阮柚刚要出门,顾盛从身后叫住她。他刚醒,头发还乱着,“外面雨下的这么大,还是不要出门了。”


    阮柚换鞋:“我有伞。”


    “有伞也会淋湿。”顾盛耐下性子过去,语气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小心翼翼。他知道阮柚仍是在怪他,怪他那天没有选择拉住她的手。可他没有办法,所以,他只能选择赎罪。


    临走前,阮柚听见顾盛略带哀求说,“阮柚,你打我骂我都行,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怎么样?”她感觉莫名其妙。


    “我想再听你叫我一声…”顾盛眼瞳微闪,说出一直想说的话,语气放的比平时都低。


    可他的话未说完,被一道脆生生的女声打断。“哥哥?你怎么还没换外套,今天可是我上台演出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会去的。”


    是顾烟。


    少女早早换了身制服,站在不远处。


    顾盛一顿。


    阮柚却觉得有趣,命运其实很喜欢刻意的编排,正如此刻恰到好处的时机,也在提醒她断掉那些心软的念头。


    阮柚正色:“我已经有哥哥了,而且,以前不是说好的么。”


    顾盛眼瞳一缩,连回顾烟都忘了。


    他不禁想起从前阮柚说过的话。


    倘若他有朝一日做了让她失望的事,她就再也不会叫他哥哥…思及此处,顾叙心头慌乱,张了张唇,竟半晌说不出话。


    阮柚神情未改,“你妹妹在后面。”


    说完,她就这样离开了。


    阮柚知道顾烟今天会演出,拿到从前的手机,一连串的消息近乎淹没她,她翻了许久,也约莫了解最近发生的事。


    而今天是艺术团首次演出的时候。


    顾烟成功进了艺术团,成了顾家的骄傲,一家人今天都会去看。或许怕她难过,他们并未透露消息给她。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


    从前的自己,也许会失落、会偷偷藏起来哭,而如今,却只剩下漠然。


    ——他们越这样,她就越自由。


    阮柚撑伞,心血来潮,去附近便利店买了几颗糖。草莓味、柠檬味、柑橘味…她一颗接一颗吃着,透窗望向模糊雨幕,车水马龙融成了丝缕朦胧的长线,甜浸了嗓,莫名令她心情安宁下来。


    她没那么讨厌下雨天了。


    阮柚趴在便利店靠窗的长桌,戴耳机听歌,边翻阅社交软件。


    太久没有接触手机,阮柚有些无所适从,思来想去时,却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顾叙。


    点开是一段视频。


    少年弹着钢琴,是激昂锐利的曲风,却丝毫不见炫技,而是赋予了极致情感,娓娓道来。明明只比她大三岁,却优秀地那么耀眼。


    阮柚沉默点了个赞。


    而后。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蹙蹙眉,跑去外面接。是顾父,他让她马上过去。


    阮柚挑眉,“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


    “别任性!”电话那头,顾父压下怒意,“你妹妹今天…”


    阮柚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她想,她当初就不该接。


    但她心里有其他事。


    她得去办张新的银行卡。多存些钱,防止日后卡被冻结,生活不下去。


    阮柚有长远打算。她可不想让自己受委屈。更何况,他们应该真能做出这些事。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有时候自己也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每当这时,顾叙的话便会冒出来。


    他说,“不要因为别人困在原地。”


    她要自己闯出属于她的自由。


    回去时,已是午后。雨停了,空气漂浮起淡淡的土腥。今天是周六,来往人车一多,渐渐热闹起来。


    阮柚口里含着薄荷糖,吐息间,喉咙丝丝染上清新的凉。


    办完事,她便回了家。


    推门而入,管家站在那里。对方恭敬接过她的包,抬手帮她挂了起来,“小姐,我来吧。”


    阮柚睫毛眨了眨,后知后觉觉察出了气氛的异样。家里几位佣人保姆都齐齐上阵,站在那里,眉眼说不出的庄重严肃。


    “阮柚。”


    是她母亲的声音。温温柔柔,透出亲昵来,“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阮柚抿了抿唇,目光一错,呼吸不由滞了滞。少年正襟危坐,穿着白衬衣,干干净净。


    他偏头瞧她,眼瞳平静。


    隔空对望,阮柚咬了咬唇,内心不由生出混乱碰撞的情绪。


    她不想顾叙出现在这里。


    就仿佛,刻意掩藏的灰暗被骤然公之于众,她紧绷神经,一时间只想带他走。


    这么想,她也这么做了。


    俯身拉起顾叙右手那一刻,她父亲愠怒地声音响起,“阮柚!你这样成何体统!”


    他觉得阮柚被惯坏了,连基本礼节都忘了。


    顾盛也在看,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被这样依赖的时候。


    如今,一切都变了。


    对方骤然出声,阮柚不由一滞。


    而她的僵硬却被顾叙察觉。


    顾叙神态自若,曲指握紧了她。


    他站了起来,疏离却不失礼节地说,“叔叔,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言外之意,他要离开了。


    阮柚父亲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他竭力维持神态,极为客气地寒暄几句。


    他让他改天再来。


    顾叙不置可否。


    临走前,顾烟小声地问妈妈,“我能跟过去吗?我保证不添麻烦。”


    “这个…”


    顾母有些为难,视线徘徊。


    而这段话恰好被阮柚听见。


    她停下了脚步,内心生出没由来的烦躁,刚想说些什么,掌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阮柚呼吸一滞,下意识瞧顾叙侧脸。


    顾叙掀开薄白的眼皮,神态柔和,“不好意思。我习惯聊天时,没有闲杂人在。”


    闻言,顾烟脸色一白。


    出了门,两人沿着湖边走。秋意浓郁,落叶染红了地面。


    阮柚说:“你怎么来了。”


    顾叙眉头皱了又松,在组织语言。“我问起你的身体情况,伯父就带我过来了。”


    “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阮柚哼了声,话语带刺,“他巴不得你过来。”大概少见她这副模样,顾叙视线多停留了几秒,安静不说话。


    阮柚发觉了,“怎么了?”


    “没什么。”


    顾叙薄唇勾起很轻的弧度,“病好些了么?”


    她今天穿的不少。


    有进步。


    阮柚:“已经好了。”


    顾叙笑起来。他下意识想抬头揉她头发,低头,却恰好触见少女明净漂亮的眼眸。像被骤然烫了一下,理智渐渐复苏、回笼。


    最后,少年转开目光,短暂地,从她的侧脸到两人握紧的手。


    这是从前未察觉的亲密。


    如今在冠上亲情的名义,却反而…


    突兀、难捱。仿佛骤然放大的细节,照的他无所适从,胸腔荡开些许荒唐。


    他这是怎么了?


    阮柚并未察觉这些。


    她的心思全然放在刚刚的事上。


    其实她很想顾叙,但她不想顾叙过来这里。


    他们视彼此为灵魂的净土。


    相互间,都藏着不愿让对方涉足的晦暗角落。


    有风吹来。


    窸窸窣窣间,头顶落叶飘飘欲坠。


    落叶不期然地坠落在少年肩头。


    他穿了一身白衣,好似覆盖了霜雪,那抹枯黄清晰分明、很难忽视。


    阮柚目光被吸引,伸手拿起。


    清浅的气息转瞬拂过耳畔,顾叙身影微僵,不期然松开了交握的手。


    换来一丝喘息的空间。


    温热的掌心松来凉风,他颤了颤睫毛,偏头,强抑下异样。


    阮柚手心藏着一片金黄的落叶。


    落叶上面沾着些许雨水,却肌理分明,洗净过后极为干净。


    她眼瞳亮起来,“哥哥!你快看!”


    盈盈笑意浮在眼底,阮柚嗓音甜甜地,好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物。


    “看!这片叶子好特别,居然是心形的哦。”她低头认真打量,殊不知两人离得有多近。


    顾叙松松垂下眼睫,未曾看清,那片叶子便被送至他手心。


    落叶上面残存少女的温度。


    目光定格,是未经雕琢的心状。


    莫名地,顾叙掌心生出滚烫来,星星点点,轻易拨乱呼吸。


    ——他竟一时不敢去看。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顾叙篇


    夜色与黎明的交界融合消失。天亮了, 日光乍现,窗外风铃摇曳,清泠泠浸透心灵。


    顾叙未曾察觉外界的变化。


    琴房窗帘紧闭, 自然光线被阻隔的完全。他静坐钢琴前许久,视线落在黑白琴键,始终没能抬起手。


    此时此刻, 连钢琴都将它阻隔在外。


    仿佛告诉他, 他该为欲/望赎罪。


    周遭晦暗晕沉,静地出奇。顾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拍重过一拍。混乱不堪,久久难以平复。


    闭眼,全是昨夜的梦。


    梦里,少女亲昵勾缠他的脖颈, 漂亮眼瞳好似含着春水,烂漫又专注。她仰起下巴, 朝她甜甜地笑, “哥哥, 我好喜欢你啊。”


    潮乎乎的气息扫过耳畔, 又热又痒。顾叙呼吸紊乱, 下颌绷紧,异样的滚烫侵袭了全身,就这么将理智蚕食淹没。


    顷刻间, 心跳是从未有过的快。


    无法忽视。


    “哥哥, 你是讨厌我吗?”


    少女迟迟等不来回答, 语气极失落。她抬起了手,温热的指尖轻触他的睫毛,“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


    她瞧他, 极近的距离。


    很香、很软。


    仿佛贪恋的瘾,荒唐地暧昧。


    顾叙眼皮压了压。


    四目交接,触见少女隐约浮起水光的眼眸。


    阮柚神态藏着罕见的委屈,委屈到令人不由心疼,就像流浪的小猫,竭力汲取温暖,渴望回应。


    他不想见她这副模样。


    溃不成军,顾叙本能地伸手抱紧,俯下身,于对方眉心烙下细细的吻。他阖了阖眼皮,睫毛轻颤,那份爱意藏在喉间,终是难以克制———


    “我喜欢你。”


    “阮柚,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从头到尾,他只厌恶自己。


    醒来后,只剩狼藉。游离的光影从落地帘隙渗了进来,照出房间漂浮的细小颗粒。


    顾叙不知在琴房呆了多久,久到对外界的光线适应的迟钝。那束光线分割了地面,他的轮廓分明隐于半片阴影,深灰眼眸忽明忽暗地,沉静久了,一股强烈的厌倦暗涌过来,占据心头。


    ——他配吗?


    他是她哥哥,他可以守护她、亲近她、呵护她、心疼她,但这一切,只能…与爱无关。


    恶心…


    好恶心…


    他好恶心…


    他该为自己的欲/望赎罪。


    身体传来麻木的痛感,复苏的疼痛如浪潮般阵阵袭来,待意识再度回笼后,他眼前只剩指缝间温热缓慢的流动。


    清晰又残忍。


    纵使披着完美的人皮又怎样?他依旧污秽,灵魂依旧潮湿。


    恰逢佣人推门而去,见状尖叫出声。


    “少爷!您没事吧?”


    她几乎被满目鲜红吓呆了,握着把手,一时僵硬原地。


    闻言。


    顾叙神态异常冷静、冷静到几乎冷酷的地步。


    那是与往日温柔截然不同的状态,好似玫瑰腐烂了一角,从完美中参透出丝丝裂痕。


    但仅仅一瞬间。


    少年站起来,曲了曲手指,眉眼柔和衔笑,“张姨,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对么?”


    日光闯了进来,照的他肤色冷白,没什么血色,有股病态美感。少年长身鹤立,指间不经意搭在了琴键,染上浓墨重彩的红。


    张姨仿若窥见什么秘密,胸腔心跳激荡,面上却极快地点头,“嗯,少爷您放心。”


    她抑下心中波涛,关心着说,“就是,要不要我…给您稍微包扎一下?”


    顾叙勾唇轻笑:“不用。”


    “张姨,我自己来就好了。”


    虽在笑,他语气很平静,没什么起伏。


    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


    大概糖吃多了,阮柚牙齿很疼。


    她挂号去了最近的牙科医院。


    原来是长得智齿有些发炎。最后,医生嘱托她以后少吃糖。


    阮柚很听话,回去把买的那些糖收了起来。牙疼的滋味实在太难受,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了。但是如同水逆,阮柚的生理期也在次日到访。


    大概是前几天淋了雨,这次痛感来得比以往都猛烈,腹部丝丝绞痛几乎抽干她的活力,阮柚情绪恹恹,什么都干不了,只得窝在被子里休养。


    阿姨给她送来了红糖水。红糖水冒着热气,温温热热。


    阮柚乖巧地道了声谢,捧碗全喝完了。


    阿姨:“谢什么,都是应该做的。”


    她一直都很喜欢阮柚,少女可爱又灵动,看上去贪玩任性,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小姐架子。


    她真心盼着她好起来。


    阮柚喝了红糖水,缓解了很多。她躺在床上,懒恹垂眸,百无聊赖刷起了手机。


    【每日一卜】一则标着红色Hot的帖子就这样闯进她的视线。


    是近期占卜。觉得新奇,阮柚来了些兴趣。她指尖划了几下屏幕,跟随教程回复了几个数字,便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后,她几乎不疼了。


    恢复元气以后,阮柚心情多云转晴。


    她打开了手机,发现了一则提示。


    ———楼主在十分钟前回复了您。


    阮柚挑眉,手指点开。


    楼主:“近期,请一定要当心桃花债哦~”


    嗯?


    桃花债是什么。


    阮柚视线从头看到尾,就这样看了好几遍。她想回复问一下,但点开却发现已经删帖。


    阮柚扯了扯唇,本能觉得不准,便没再放在心上。


    出门,她发现别墅后在开泳池Party。


    不用想,就是交际花顾盛开的。


    阮柚没什么兴趣,觉察到有些口渴,打算去厨房找点喝的。


    打开冰箱,有她最喜欢的橘子汽水。


    她眼睛一亮。


    可她刚刚打开冰箱门,身后,有人先一步越过,伸出手将那瓶橘子汽水拿走了。


    阮柚眨眼:!!


    那可是最后一瓶橘子汽水!


    明明是她先看到的。


    她有些不悦,转身看向始作俑者。


    少年浑然不觉,指节随意勾扯开了拉环,水汽不经意烫开,星点坠在阮柚的眼皮。


    冰冰凉凉。


    阮柚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她现在生理期,是不能喝凉的。


    睡觉简直睡糊涂了。


    她还在生理期,怎么可以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反应过来后,阮柚气势骤然落了半截。


    她抿了抿唇,沉默地耸肩,抬脚打算离开。


    可那人发觉了什么,叫住她。


    他问:“你是?”


    阮柚不想理。


    她猜也能猜出这是顾盛的朋友,也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少年却没打算放过她,跨了一步,就这样拦在她面前。


    阴影遮过。


    阮柚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头,下意识抬起头来。她这才真正看清面前人。


    少年穿了件黑色夹克,胸前挂着一条银色锁骨链,气质张扬肆意。他染了头蓬松浓密的白毛,却丝毫不见违和感,反倒更显锐利容色,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衔着漫不经心的笑,正专注打量她。


    阮柚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又不认识他。


    对方则慢悠悠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来搭讪?”


    阮柚哼了一声,“这个法子老掉牙了哦。”


    不怪她自恋,她真的听过好几次这样的搭讪。她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大众脸,所以他们都是故意的。


    对方丝毫不在意,反而翘唇笑笑。


    过了几秒,他眼睛倏然一亮,“我想起来了。”


    阮柚瞧他。


    少年摸了摸下巴,语气轻快几分,“你就是那个顾叙的女朋友吧?”


    闻言,阮柚太阳穴突突跳。


    什么跟什么!


    “不是!”


    她立马否认。


    少年漫不经心拖嗓,“我见过你们约会哦。你叫阮柚,对吧。”他在那打篮球时,她连续来了好几天,忽然有天不来,才知道对方是和顾叙约会去了。


    他仿佛窥见一个非常有趣的秘密。


    于是顺从本心,揪着不放。


    阮柚步伐一顿。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不是,顾叙他是我哥哥。”


    闻言,少年挑了下眉,卷翘睫毛闪了闪,俨然不怎么信。


    阮柚扯了扯唇:“是真的,你信不信随你。”


    口干舌燥,她不再解释,打算去倒杯温水喝。


    少年耸肩。


    既然如此,移开步伐,不再去拦。


    只是他眼底仍然藏着几分思忖。


    适时——


    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并不是阮柚的。


    她喝完了温水,下意识看了眼少年。


    少年个子颀长,没骨头似的倚靠墙边,边缓慢轻晃橘子汽水,边回电话,“嗯?怎么了。”


    “对哦。”


    他喉结微动,随口应。


    而后。


    不期间抬眸间,对方目光锁定桌边的她。


    少年牵唇笑笑。


    阮柚被看的一烫,赶忙错开目光。


    她是来喝水的,才不是故意想偷听!


    可正欲抬脚走开,便听少年再度开口。


    对着手机,他说出了一个极熟悉的名字,“顾叙。”


    “你猜我刚刚遇见了谁?”


    他直起身站了起来,放下了汽水,换了只手拿手机,免提却不知何时被误触开。


    声音骤然放大。


    “谁?”


    那头,顾叙音质好似打磨过的玉,柔和动听。


    “你那个小女朋友,阮柚。”


    少年语气漫不经心,却也在求证。


    究竟是直觉出了错,还是有人说了谎。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件有趣的事。


    阮柚眼皮直跳。


    她张了张唇,却觉打断是件不礼貌的行为。


    而犹豫间隙,不知过了几秒,便听那头再度开口,语气很平静,“成玉,别开这种玩笑。”


    成玉语气很淡:“哦,是么。”


    顾叙接着说:“她是我妹妹。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第80章 第八十章 顾叙篇


    阮柚在住校那栏填了个红勾。


    圣煜申请住校的人虽不多, 但不妨碍宿舍设施建设一应俱全、顶级奢华。


    阮柚搬进了一个单人宿舍。


    她来得那天,特意带了一盏陪伴她很久的小台灯。夜色已至,昏黄灯光柔柔亮起, 周遭气氛也温馨起来。


    她终于感到了安定。


    手机屏幕是家人发来的消息。


    ——“阮柚,周末妈妈过生日,你总应该回家看看吧?”发送于一小时前, 是她母亲发来的。


    即便是一段文字短信, 阮柚也能感觉出对方语气的无奈失望。


    她睫毛颤了颤。


    屏幕冷光映下,她的眼瞳是那样安静、专注。


    阮柚明白, 自己一旦应对亲情,就会变得拧巴又别扭。她能依稀觉察出对方的那份爱,可那份爱却又经不起推敲,经受不了比较。


    有所保留的爱, 算是爱吗?


    阮柚至今忘不了。


    高朋满座,人来人往。


    母亲为顾烟庆祝得奖时露出的笑容。那抹笑意那么宠溺、温柔、深情。原本属于阮柚的爱, 她就这样原封不动给了另一个人。


    甚至更完整。


    月亮弯弯。


    阮柚重重吸了口冷气, 胸腔转凉以后, 彻底覆住了暗涌的酸涩。


    她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了耳机。


    非蓝牙款, 长长的白色耳机线缠成了一团, 却意外地很好解开。连接听歌,耳机里放的是一首平缓的纯音乐。


    来自顾叙分享的歌单。


    ——The Sound of Rain(1)


    阮柚趴在桌上戴上耳机听歌。


    头顶的窗帘薄纱随风飘渺,一瞬仿若沉溺在了雨水, 乌沉沉地, 净寂又孤独。


    困意如潮席卷前, 阮柚于桌面曲了曲手指,冰凉指尖唤来丝丝清醒,她忍不住思忖起来。


    顾叙听这首歌时, 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那么温暖的人,也会有孤独的时候么?


    /


    随年龄增长,阮柚愈发漂亮明艳。


    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隐约发光。少女笑起来眼睛总会弯起新月形状,有水光潋滟,灵动到令人移不开眼。


    回校不久,她收到了不少情书。


    如果说,从前的她会因收获旁人的喜爱,而外骄傲翘尾巴;如今的她反而更为平静坦然。她开始自洽,不再视旁人爱意为养料。


    阮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学校,家人对外宣称她生了场病,给她办了短暂的休学。


    如今再度回来,不少人嘘寒问暖。


    她甚至还看到曾经同自己因为一言不合拌过嘴的死对头。


    对方从人群走出来,神情别扭,“欢迎回来哦。”


    阮柚心中有些意外,但无法否认心情好了很多。面对她,阮柚笑了笑。


    见状,对方脸红,“笑什么笑,我、我只是稍微客套一下。”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呀,故意和她卖萌。一定想让她心软。哼,要是她不主动,她是不会和她交朋友的。


    阮柚真的打算好好完成学业。她打算申请的是顶尖艺术大学,不仅需要推荐信,学分绩点还要求的非常严格。


    她是一位不算聪明的人,在学习上总是慢半拍。坚信勤能补拙,她只好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在学习。


    下午,学院早早就放学了。阮柚在学院自习室琢磨了一会试卷,手中圆珠笔转出花来,还是没有相处解题方案。


    她忍不住瘫倒。


    又强烈不死心,告诫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于是乎,阮柚打算出去透透气。


    背包出门时,恰逢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地面,一派岁月静好。


    她忘了扎头发,发丝被风撩乱。


    阮柚不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游荡在校园。于是进了楼层,抬脚便去最近的盥洗室。对着镜子整理完头发,她从书包夹层翻找起来发圈。


    正翻找着。


    忽地,她听见了隐约…类似哭声的声音。


    阮柚动作一顿,以为在幻听。


    她呼吸静了几秒。


    却仍相信直觉,自顾自寻找起来。


    压抑、断续的啜泣声逐渐清晰。就这样闯进了现实。阮柚循声望去那处,有些迟疑发问,“还好吗?”


    原来声音是真的。


    盥洗室隔板里,有女生在哭。女生哭的很小声,时断时续如小兽呜咽,却仍然能感觉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无助。


    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阮柚再度问,“需不需要帮忙?”


    对方依旧没应。许是听见了,哭声有些压不住,夹杂难受的呛咳。


    阮柚抿紧了唇,怔愣在原地。她其实不擅长安慰人,却无法在这时袖手旁观、转身走开。


    她能感觉出对方真的很难过。


    “对…对不起。”


    过了几秒,女生终于发声,哭腔很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


    阮柚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我…”对方一顿,语气困窘无助,“我没办法…”


    “嗯?”阮柚耐心等着。


    那头,像是情绪骤然开闸,女生止不住呜咽起来:“她们、她们泼了我一身水,还拿走了我的…制服外套…我没办法出去…很…”


    脏,很狼狈。


    阮柚蹙了下眉头。


    第一次直面在阴暗处滋养的霸/凌。内心厌恶之余,也随之生出细细麻麻的同情。


    “没关系的。”


    阮柚试图软下声音,说,“你现在可以出来了,这里只有我们俩。


    她抿了抿唇瓣,像在说悄悄话,有股令人安定的力量,“我可以借给你外套,别怕哦。”


    哄人的语气。


    不熟练,但很温柔。


    几秒后,里面的女生嗯了声。


    半晌。


    阮柚心想:世界一定是由巧合堆砌成的。不然,她怎么会在此时此刻遇见熟人呢?


    阮柚看了过去。


    宁糖披着她的制服外套,冷的轻微瑟缩。久别重逢,她想抱住阮柚,却怕弄脏她。她从未想过再见会是这副场景。此刻她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哪哪都令人讨厌。


    宁糖鼻尖酸涩,“阮柚…对不起。”她想亲口告诉阮柚,那天她不是故意想要不告而别的。


    “别哭了。”


    阮柚给她拿纸。


    她不想看见宁糖流泪的模样,尤其是和记忆力那副爱笑的脸庞对比,令她心情很乱。


    她知道自己该去安慰她。但她望着那双红肿含泪的眼睛,还是吸了口气,追根溯源,“宁糖,是谁干的?”


    —


    事后。


    宁糖为感谢她,送给阮柚自己亲手做的项链。她生在一个靠海的小渔村,常去海边沙滩捡贝壳,用贝壳做的手工项链格外精美,在阳光下会折射出漂亮的光。


    阮柚不打算要,真切地说,“除非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


    宁糖唇抿得紧紧的,低头不看她,“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她不愿说,也怕阮柚不收。


    于是,便踩着上课铃前一秒,飞速放在阮柚手里后就跑远了。


    见状,阮柚心里一空。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宁糖不告诉自己。


    不是她说的要和她做朋友吗?


    朋友间,不该相互坦诚才对么。


    她其实…是想帮帮她。


    但这些话她并未说出来。


    空落落的情绪转瞬即逝,阮柚子握紧了手中的贝壳项链,视线停了几秒,不得不承认它的漂亮。


    她好好放了起来。


    近代史选修课,老师迟迟未来。


    有人坐在她前面的长椅,喜滋滋扭头瞧她,“阮柚,大新闻!”


    阮柚茫然:“嗯?”


    女同学很激动地把手机递给阮柚。


    亮起的屏幕上,论坛刚刚举办完一场投票。阮柚努力分辨信息。


    她的名字很意外地出现在第一列。


    下面还附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少女头发有些炸毛,穿了身棉麻白裙,眉眼几分懒倦。


    阮柚惊愕,张了张唇。


    谁把她刚睡完午觉出门倒垃圾的样子拍下来了!


    还发到论坛上。


    公开处刑。


    阮柚坐直了背,简直头大。她刚想发话,便听对方再度开口。“这一届校花投票,你是第一啊!”


    阮柚愣了下。


    唔,什么东西?


    陌生。


    “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我就说,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女同学笑了笑,莫名想戳戳少女雪白的脸颊。好可爱啊,一看就很软。


    等来等去。


    她见没有等来预想的反应,忍不住问阮柚,“你怎么这么平静啊?”


    阮柚无辜地眨眨眼睛,如实说:“其实,我没什么兴趣。”


    “不过还是谢谢你为我高兴啦。”


    闻言,女同学震惊,“拜托!”


    她顿了顿,“你知不知道,投票第一名有机会去参加年底的圣宴,那里名流云集,多少人想入场券都拿不到!”


    阮柚想了想,慢吞拖着嗓,“哦…”


    她握着笔杆子画圈,实在没什么兴趣。


    “你傻啦。”


    女同学终于忍不住轻戳阮柚脸颊,忍不住笑,“你还能和成玉跳开场舞!那可是成玉啊!那么帅!那么好看!”


    现在阮柚当然知道谁是成玉。


    那天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少年讲起话来漫不经心,毫无章法。同时,也并未给她留下好的印象。实际上,阮柚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受欢迎,走几步路就有他的迷妹。除了篮球打的不错,长得好看,其他她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优点了。


    阮柚想了想,“我还是主动退出吧…”


    更何况她根本不会跳舞。


    对方不敢置信,“真的假的?你在开玩笑吧。阮柚,这真的很难得的体验,是可以放在简历里吹一辈子的程度…”


    闻言。阮柚动作一顿。


    “放在简历?”


    她抬起眼睛问。


    女同学起初没反应过来。


    阮柚神态认真,眼里闪出些许光芒,藏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接着问,“那是不是代表,可以加学分呀。“


    “嗯?”女同学被她的转变打得措手不及,但下意识思忖,“应该吧,这种应该最少加五分吧。”


    闻言,阮柚倏然亮起眼瞳。


    她安静了几秒,而后轻轻抓住她的手背。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错过。”


    阮柚想。


    就算为了学分,她也该去呀。


    不过她不会跳舞。


    为了那天不丢脸,她得找个人教教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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