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下西山。
快要到达许愿之处时，外头已经昏暗到视线模糊了，暮色为这座与世隔绝之城添上一层薄纱，好似其中罪恶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云栖肘戳戳林扶风，压低声音：“扶着我啊师兄！”
她如今的人设，是眼瞎不能见天日，却又对爱情抱有憧憬的天真少女。
林扶风这才不情不愿扶着她的肩，手指隔着衣衫，轻飘飘的，生怕多触碰几分。
“师兄，这叫扶吗？”云栖透着幂篱暗戳戳道，恨铁不成钢。
林扶风紧抿薄唇，像是要舍身取义，慢吞吞将手完全搭了上去。
然而和“扶着”也没什么干系。
云栖深吸一口气，将林扶风的手拿开，按在自己手臂上，又握住他的手指，顺着指间往里按住，确保林扶风的手是握住自己的手臂，这才满意撒手。
正要继续走，林扶风却停了步，隔着衣衫，云栖觉得他指尖发烫，正奇怪着，抬眼瞧他，见他俊俏的面容染上薄粉。
哦莫，她方才做了什么？！
抓住她攻略对象的手，按在自己胳膊上。
云栖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
像林扶风这种小变态，一直言语夸夸虽说也有成效，但是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更能突破感情瓶颈。
她正愁最近夸林扶风太多，导致后续攻略进度估计多半是要效果打折扣的，就来了这么一出。
等寻个机会，还得装作巧合，将林扶风一不小心扑倒才是……
这边云栖越想越美好，忍不住咧开嘴，哈喇子都险些流出来；那边林扶风心情复杂，面色烧得难受。
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女子近过他之身，这师妹不仅同他越走越近，还，还……
还触碰他的手……
即便他再不知男女之事，也稍微明白，男女一旦碰了手，便代表着两情相悦，那么她主动碰了他的……
他抬眼看了她，隔着幂篱，加之天色黯淡，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多半是巧合吧？她可是拿着他的手要他扶好的。
林扶风长吸一口气，要将心里那股恼人的烦闷驱赶走，抬头迎着微凉夜风，面上灼热感才稍稍缓解。
他没吭声，迈步往前，手上也听她所说，加了些力度，防止被那些侍卫看出。
外头守着不少侍卫，云栖大略瞧了眼，觉得那门正当中的侍卫长还是今日白日那个，长得就不像个好东西。
侍卫长杨眉瞥他们，云栖忙又暗中戳戳林扶风，林扶风取出十枚灵石，交到他手里头。旁边还有两名看着就不像好东西的侍卫，一脸狗腿子的样子盯着。
侍卫长这才满意点头，将灵石收好后，道：“谁许愿？”
云栖生怕林扶风说漏嘴，抢答：“大人，是我，我天生眼盲，走路不稳当，还请大人发发善心，允我兄长同我一道入内。”
侍卫长丝毫没有人情味，甚至是在看笑话：“只能一人。”
云栖：……
她睁着眼，眼珠直勾勾看着前方，虽说她演技浮夸，可隔着一层幂篱轻纱，旁人不仔细瞧，也看不出她是个装瞎的。
云栖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那便听大人的。”
她轻轻推开林扶风的手，往着那极高的建筑内摸索，又装作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堪堪正起身子，抬手假装整理因方才摔倒弄乱的头发，不经意将幂篱掀起一脚——
她能感到，旁边的几名侍卫眼都直了。
侍卫长跟在她身后，并未瞧到，只是不耐催促“快些！”
“哐当”，身后的侍卫长同她一道进了建筑内，将门关闭。
虽是毫无外界之光，可里头却有着淡淡光芒，并不显昏暗，一座巨大到视野容纳不下的神像坐立正中，云栖生怕她若是仰头去看，会引起侍卫长怀疑，压下自己的好奇心，装模作样摸索着跪下。
“无量渡厄仙尊，民女因眼盲，坏了好姻缘。今许愿，望民女至此见到第一人，便为民女伴侣，对民女矢志不渝，忠贞不忘！”
她说着，将“对”这字念得极轻，像是一道气声，生怕被一旁侍卫长听了去。好在她一通念叨，听得侍卫长一愣一愣，硬是没听到她这几句。
念叨完，她才想到，若是她抬眼见到第一人是林扶风会如何？她任务不就直接完成了吗？！
她立即手扶上脖颈间那红绳，摩挲那黑石，呼唤许久没吭声的系统，还未出言，便听得系统冷冰冰的声音：“请莫投机取巧。”
行吧。
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见她许完了愿，侍卫开门，道了声“出去吧”。
云栖起身来，假装摸不清方位，睁眼往渡厄仙尊神像瞄了眼，这么一眼，她觉得好似石化了。
这神像，面容毫无五官，神像呈白色，衣袖飘飘呈登风状，只一眼，便一股无法名状的威压，瞧着那空洞的面上似是有一道视线投射而来！
云栖惊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大师兄府邸内，悬着的那幅画吗？！
“愣着做什么？”
侍卫长在门口问，又因此地特殊，是真真会被仙尊听到的，怕语气过于激烈被仙尊听了去，又放缓声音，假装和颜悦色：“姑娘，还需我搀扶么？”
云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她摸索着，一路磨磨蹭蹭过去，这回是真的闭了眼，生怕看到侍卫长愿望真的灵验。
踏出建筑后，听着那侍卫长在仔仔细细关好了门后，就换了副态度，鄙夷：“你都许愿了，为何不许个叫你不瞎的？许个眼疾好了后见到的第一人，若是你眼疾一直好不了呢？”
云栖一副哀怨模样：“大人此言差矣。民女因眼疾失了许多姻缘，那些男子见民女眼盲，便弃之而去，民女便想，那日后定要找一个不嫌弃民女眼疾的如意郎君，同他共度余生！”
那侍卫长也没见过许这么个离谱愿望的，满城人攒灵石都不易，均是许些实在的，哪有都这样了还这么恋爱脑的，顿时只觉晦气，大手一挥：“去去去，别挡你爷爷我的道！”
他说罢，推搡着云栖，叫她赶紧走，觉得这简直是难得的傻子，忽然被一旁的侍卫捣捣，听得他轻声：“大人，您可曾见了这女子样貌？”
侍卫长呵斥：“没有，提这作甚？她是个傻子！”
那侍卫谄媚道：“方才小的可瞧见了，这女子真真是难得的容貌！若是将她献给关四爷，那……”
他拱手，笑得一脸奸佞：“……那大人您还不愁升官发财，谋个青云升天之道吗？”
“嘶……”侍卫长凝神想了想，若说怕方才这女子许的愿应验在关四爷身上，但这女子分明就是有眼疾，眼疾怎会说好就好？
且即便应验，那也是她同关四爷双宿双飞，关四爷怕是感激他都来不及呢！
云栖摸索着，一下也不敢睁眼，听到身旁林扶风的声音，才松口气，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呼，师兄，我许完愿了，在见到关那什么四之前都不能睁眼。”
林扶风正欲发问如何见到关四，忽听得身后一道不怀好意之声：“且慢。”
出言的正是侍卫长，云栖闭着眼，不用看，只听声音也知，他定是一副趾高气昂之模样，到二人面前，对林扶风道：“小公子，要带令妹去往何处啊？”
见此人如此模样，林扶风一脸寒霜，冷道：“与你何干？”
他这么说，一向目中无人的侍卫长更为恼火，挤出个笑：“我见令妹容貌姣好，不如进献给关老爷家，尽尽孝心。”
林扶风正欲发火，忽思及，这或许便是要见到关四之法，见幂篱之下，他这师妹看上去心情颇好，将怒火压下，却觉心底仍是不悦，心道多半是因得这侍卫长态度不善，冷声：“你问她。”
云栖忙行礼：“若是关四爷不嫌弃民女眼盲，那真是……民女三生有幸……”
“还是你懂事。”那侍卫长很是满意，抬起下巴示意后头两个侍卫：“还不快送姑娘去关府？”
两名侍卫上前，虽说是搀扶，却也毫不尊重，可以说是一把拽起她，就往着外头去了。
云栖也不敢睁眼，听得其中一个侍卫笑嘻嘻道：“我说姑娘，若是有一日发达了，可莫要忘了我们二人！”
云栖一副知恩图报的模样：“那是自然。”
这二人停下，有人道：“姑娘请进吧。”
云栖摸索着这是个马车，松了口气。她方才还以为自己真要一路被拽着去关府呢，那也忒没排面，原来是她多虑。
马车摇摇晃晃上路，云栖悄摸睁了下眼，见这马车内部雕梁画栋的，连屁股下坐垫都绣着金丝银线，实在富贵，忍不住又腹诽了关家，外头不少人冻死饿死，他们却连下人用的轿子都如此富贵，真真浪费。
走了莫约一炷香功夫，马车停下，云栖忙闭眼，车门被打开，听见有人道：“姑娘请下车。”
她要下车，又被人搀扶着，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多久，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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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都有些酸胀，又停下，有一道不悦女声问：“不是说上交的女子都统一管着吗？得三轮选完了才到四爷那呢，你直接带来算什么？”
方才带她来的其中一侍卫的声音答：“哎哟，芬主子您可瞧瞧，那些一轮轮选的可都是寻常的，你瞅瞅这模样。”
边说，边将云栖挡脸的幂篱掀开。
云栖闻见鼻间一股浓烈香气，光亮透过眼皮子而来。
幂篱随即又放下，那女子“哼”道：“这眼是怎么了？”
“哎，是个瞎的。”那侍卫道，忽然低声：“芬主子，您也知道，四爷这次定是要选不止一个的，依我看啊，不如先下手，有了这一个，保管其他的他都看不进眼里，这个瞎了才好呢，而且啊，这里不太好使……要是您哪天不高兴了……”
越说声越低，他们的音量一般人是听不到的，只是云栖是个有慧根的，听力自是加强了不少，这话语就一字不落进了她耳朵。
好家伙，她刚来，合着就要害她命了？！
云栖装没听到，那唤作芬主子的女子满意极了，瞥眼云栖，心道貌美又如何，没脑子又看不到，叫她现在分些四爷宠爱也无妨，待四爷劲头过了，又忘了征集女子之事，有她苦头吃！
思及此，她满意一笑：“那还多亏了你费心呢。”
她抬手，唤旁边的侍女：“你们，去请四爷来。”
三名侍女领命而去，那侍卫笑嘻嘻：“那可不，日后还多要倚仗着芬主子呢……啊……”
他错愕见自己心口插了把金钗，他修为为筑基，芬主子无修为，可她常年用的熏香据说是可抑制旁人修为的……
他见那金装玉裹的女子朝他轻蔑一笑，朝他低声道：“你是有这心，可日后得宠的不是我了呢？你岂不是也要给其他主子献孝心了？这给口肉就跑的狗啊，最可恨。”
她满意坐下，打量眼前站立着的貌美女子，心中怨毒不已，眼神示意尚且留着的两名侍女，侍女们立即将方才侍卫尸体拖走，丢入院落井中。
听到了一切的云栖：？？？
云栖被这女子盯得发毛，院里四个人，两个在处理尸体，一个在怨气冲天瞪她，一个就是她自己，这场景，叫她镇定简直是登天！
她正颤巍巍脚趾扣地，听得外头一阵高声：“四爷到！”
那女子立即起身，笑盈盈迎接，一改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连声音都柔媚了许多：“四爷——”
外头有男声进来：“芬儿，你说有大礼给我，是什么？”
这声音，油嘴滑舌的，听着就不着调，听得芬儿笑得甚是娇俏：“四爷还问！眼珠子都快黏到这贱人身上了吧~”
关四道：“哪有”，芬儿柔媚道：“四爷，这小贱人是个瞎子，你瞧~”
她上前来，将云栖的幂篱整个翻起，多瞧了几眼，忍不住酸溜溜问：“四爷有了她，哪还有芬儿的位置……”
关四名为关万山，关家排行老四，前头有两个哥一个姐，是关家最小的儿子，从小惯的无法无天，在本就高调阴毒的关家人中更是出类拔萃，连他的几个兄长阿姐都怕他。
这下见了个少女背影，瞧着怪瘦弱，就是个不矮，背挺得直直的，看着挺有骨气。
关四向来不喜欢有骨气的人，再骄傲又如何？还不是连跪下给他舔鞋的福气都没有？不过越是这样有脾性的姑娘，倒是越有趣，像梁芬这般柔媚可人的，虽说温柔似水，却也终有乏味的时候。
他来了兴致，嘴上说着“嗨哟，再美的美人哪有我的芬儿可人”，一边迫不及待转到这女子面前来，不由得一愣。
虽是着寻常衣裳，浑身并无其余装饰，却愈发映衬的这姑娘秀气至极，连一贯觉得貌美的梁芬都衬得甚是俗脂庸粉，头上的幂篱像是天仙的头纱，往她身上一盖，真真仙气飘飘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变成仙子飞走了。
关四是个喜欢美人的，漂亮姑娘他见过不少，在梁芬之前也宠幸过不下十名女子，每个都是兴起时宠上天，玩腻了就丢了喂乌龟，总之美人是源源不断的，总会有人贴上来，他觉得这个也不例外。
只是……
这美人轻轻睁开了眼。
天杀的。
关四屏住了呼吸。
饶是他阅人无数，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简直是……
简直是瑶池中的仙女，百花园的花仙，天边最美的一抹朝阳……
关四扶住心口，只觉砰砰作响，而他，满心已全是眼前这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