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林扶风风风火火往着老姜家去了，这边云栖呆在原地看管着老姜。
“哎，你也是违抗了关家的意思，他们不得来抓你喂乌龟吗？”云栖懒洋洋靠着墙晒太阳没话找话。
为了防止关家人看到她和老姜，给林扶风指了方位后，她寻个宽巷子，见没什么人来往，索性将幂篱掀开来透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然也可能是身在巨龟之上的缘故，成为接近天边，这里的天很低，只是将出太阳的功夫，便晒得人暖呼呼的。
若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她真想打个地铺睡这。
老姜没吭声，像没听见一般，不知是不是发愁的缘故，脸上的皱纹沟壑看着更深了。
云栖又问：“我林师兄修为不低，虽说不是关家侍卫的对手，将阿瑛从那些个城民手中救来也是可以的。但你有想过日后你和阿瑛该怎么办吗？”
不说关家会拿他拒不上交女儿为由抓他，单是他送了不少人给关家喂乌龟，关家就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这话一出，本是瘫倒在地的老姜强撑着爬起身来，方才擦破的手脚在地上留下条条血痕。
云栖：“你这是做什么？”
老姜面色惨白，还是扶着墙强站起来，踉踉跄跄朝巷子外头走。
云栖又道：“你出去会被关家看到的。”
老姜脚步顿了顿，仍是继续，沙哑道：“等不了多久了……我得去许愿。”
“许愿？”云栖方才的困怏怏一扫而空，将幂篱轻纱挂上，遮挡住面颊，跟在老姜身后。
索性此前同老姜有交易的关家侍卫不多，一路并未有人认出他，只当他这一身伤是惹了不该惹的，总归这种事在皓都也不稀奇。
老姜七拐八拐，越走越人烟罕至，最后到了一处冷清之地，远远瞧见周遭围着一圈侍卫，各个神情甚是肃穆，其中还参杂一丝天然的敬畏。
也是，对于这座岛上实际存在的神明，没有人会不敬。
一圈高墙将一座极高建筑围起，这建筑红墙黑瓦，仅余前头一个入口，门紧闭着，隐约有淡光从中透来。
这多半便是许愿处了。
围的那一圈侍卫的修为，云栖压根看不透，约莫着最低也得是个筑基。
她也不敢太过于靠近，莫约几十丈外找了棵树后边躲着，见着老姜走到门口，那大约是侍卫长的瞥他眼：“灵石。”
老姜摸索半天，从怀中又摸出一个锦袋，锦带中又有厚厚几层布，一层层揭开后，里头放着十枚灵石，他恭恭敬敬递上去。
云栖：？？
老姜不是说全部身家都交出去了吗？
果真还是老狐狸！
那侍卫长一脸不耐，仍是接过，抬手探探，许是在探这灵石真伪，后点头，将其装进锦盒中，朝门口守着的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让了道。
老姜走了进去，侍卫长也紧跟着进了去。
云栖记得，此前在老姜客栈的那几人谈话时提到过，许愿之时，是有关家侍卫守着的，就是为了防止城民告知剑仙实情，侍卫长进去多半是因得这个。
又是莫约一炷香后，见着老姜和侍卫长走了出来，后者又继续守在门口，老姜脚步趔趄，往这边来了。
云栖从树后头闪出，跟在老姜身旁，忍不住问：“你许的什么愿？”
老姜心情极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之喜，方才的阴沉一扫而空，连带着对她态度都好了不少，也不顾及了什么，同她说：“希望阿瑛此生无忧，喜乐安康。”
老姜确实是个懦夫，为了保全自己害死了不少无辜之人，可他对待自己女儿也是真心疼爱，云栖颇有感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又对老姜鄙视谴责，又觉此时说些这话实在不应景。
回到远处后，见林扶风双手环胸倚着，身旁寒铁剑上沾染了些许深红，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注意到云栖凝在剑上的眼神，挑眉：“没杀人。只是教训了几个不听劝的。”
他身后，一抹白裙身影颤抖不止，看到的一瞬，老姜老泪纵横：“阿瑛啊……”
阿瑛显然是受了极大惊吓，白裙蹭了不少灰，发丝也凌乱，那些城民是铁了心要将阿瑛交上去的。
阿瑛也落下泪来：“爹……你这般做，若是关家追究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
老姜情况没好哪去，但不住安抚道：“莫怕，莫怕，爹啊方才许了愿，攒了这么久的灵石，总算有去处了。爹在渡厄仙尊神像面前跪下，可是虔诚了，说，说希望我的阿瑛幸福快乐一生！仙尊这么灵，定会实现的！”
“你为什么不许一个咱们两个都安康的呢？你该怎么办？关家如何饶得了你？”阿瑛哭红了眼眶，老姜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个笑：“哎呀，总会有办法的，往后日子长着呢！我得给我们阿瑛找个好夫婿，看着你出嫁才好哩！”
阿瑛连连摇头：“我才不出嫁，我要走了，爹不只剩一个人了。”
说着，她又垂下几滴泪：“娘走得早，可恨那时张二为了抢块灵石，将娘亲杀害，不然，她还能陪着爹……阿瑛也会从小没了娘……”
她这么一说，老姜也红了眼眶，拍拍胸脯安抚，语气有大快人心之感：“害，他靠做关家走狗过活，抢了灵石许愿又如何？说是什么要爬得更高，不是没几天，发疯跑去爬九霄岭吗！也是在关家有关系，那看山的倒是叫他上山了，结果呢？回来是回来了，也没死，就是疯了，疯人便说渡厄仙尊是鬼，这话不是找死呢么？叫关家一听见，当场给丢下岛喂乌龟了。叫我看，真是报应！好了，阿瑛，咱不说伤心话，阿瑛不是最爱吃方糕了吗？爹这就带阿瑛去！”
说罢，才想起此前为了救阿瑛，银两全都给了那二人，顿时有些黯然，往着二人此前在的方向看去，希望能够求个买方糕的银两，可哪还有那二人身影？
只是地上放了个包裹，正是他交给那姑娘的。
老姜颤巍巍走上去打开，里头银票一张不少，钥匙端端正正放在中间，是原模原样还给了他。
.
云栖心情好极了，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回头瞄了眼日光投射的阴影，见后头那高瘦影子未跟上，又停了脚步，蹦跳到林扶风那。
林扶风丝毫不理解为何她总是这般快活，似是没什么事情能叫她真正放在心上。
连此前意图加害他们的人的女儿，她都能希望他救下，心情还因此大好、
实在无法理解。
简直是好心过了头，真真愚蠢。
云栖一想便知林扶风这家伙是什么想法，笑眯眯道：“师兄你看，你被人加害，却救了他无辜的女儿，你能将这两件事分开，这是多少自诩道貌岸然刚正不阿之人都做不到的？”
她这话多少有些真心的成分在，其实林扶风作为一个变态，大可以不管不顾、先去想办法找他的魂魄的。
可他还是被她言语劝动，去救了人。
说明，他内心对行恶事并不坚定，至少，还有向善的希望的。
林扶风没理她，略过她便往前走，长腿迈得很快，她又一路小跑跟上，忽见林扶风仅仅留给她的侧脸耳根微红。
这小变态！被夸了原来还暗自高兴，生怕自己表现出来丢了面子！
云栖丝毫不给他面子，紧随其后惊讶大叫：“啊，师兄你是脸红了？！”
林扶风耳根子更红了，脚步也呼呼的，再快些都要飞起来了。
云栖笑呵呵：“哈哈哈哈……师兄，原来你会因为夸赞害羞啊，看你此前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还当是你没听进去呢！那我日后可要多多夸你啦！”
林扶风脚步蓦地停住，“怎么啦怎么啦？”云栖绕到他面前去，要看他什么神情，却见他面色凝重，若是脸色能冻冰块，那林扶风能自己制造个冰雪大世界。
他寒着脸，殷红薄唇一字一句：“……不，要，开，我，玩，笑。”
他本就生得浓烈，加之素日脾气不大好，天天拉着脸，给人一种生人勿近之感，尤其是面带愠怒之时，那真真要将胆量一般之人给吓到。
但通过与林扶风这些日子的接触，云栖可谓完全掌握了同林扶风相处的技巧，总结来说，就是死皮赖脸，和甜言蜜语。
对于林扶风这般动不动发火、拒人千里的小变态，不厚脸皮是不可能的。
而他又阴暗扭曲，体内那魔力天天不知道会不会受什么刺激爆发，那就得疯狂夸夸，简称话疗。
怕你个鬼。
云栖丝毫没往心里去，蹦蹦哒哒到他身前，一副看小朋友胡闹的无奈模样：“林师兄你总是这样，拒人千里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眼看着林扶风又要发火，云栖语气耐心十足，觉得自己活像带顽皮小屁孩的资深幼师，循循善诱：“师兄你想，你的反应是不是叫做逃避？每次提到不爱听的话，你就不许再提，这样有什么好处吗？依我看，你这不让说那不让说，实在是胆小！”
林扶风：……
他给气笑了。生这么大，有人说他疯，有人说他内心肮脏，更多人说他天生坏胚，可从未有人说过他胆小。
且他行事种种，同胆小，也丝毫无关。
云栖认认真真分析：“师兄不和任何人深入接触，我觉得是师兄胆小鬼，生怕旁人走进了师兄的心呢！你这样，我们如何帮你呀？林师兄，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异样的眼光，但是你要相信，我和大师兄是真心实意待你的呀！还有啊，外头那些人分明是对师兄有误解，大多人还是喜欢师兄的，不信你看！”
她随手拦下一路过面善大婶，问：“这位婶婶，您说这位公子如何？”
那大婶一瞅，连连夸赞：“真真是个极好的，瞧这身段这相貌，咱们皓都这么些年了也没出个能比得上一二的！”
说罢又黯然伤神起来：“阿轩走时，也是这个年岁……唉……”
她说着，就红了眼眶，拉着一脸寒霜的林扶风的手仔仔细细叮嘱：“小伙子，姑娘，你们可要牢记了，若是关家老爷非要上交这姑娘，可莫要反抗！唉，我家那阿轩，还是专门许了愿的，说什么要和我儿媳长长久久永不分离，都这样了，两个还不是都被关家活活打死……可怜我的阿轩，才不到二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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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越听越可怜，最后劝了许久，还塞了块灵石，那婶婶本不要，云栖坚持久了，也犹犹豫豫收下了。才将婶婶给平缓了情绪送走，转头看林扶风时，见他一双寒星般的黑瞳正在望她，险些忘了自己一开始要说什么。
她挠头想了想，才想起来，又接上此前的话茬：“……你看啊师兄，即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婶婶，都很喜欢你呢！”
林扶风却看着她，没言语。
她方才，见这大婶伤神，自己都慌了神，又是安抚又是塞银两，都不核实一下真实性的么？
对待只见一面之人都能如此，真是天真到愚蠢。
云栖对林扶风这般动不动不搭理的行为早就习惯了，反正她自诩在林扶风面前很是厚脸皮，眼下她只当是他被她的一番话语感动到说不出话。
只是林扶风魔力不知何时爆发，须得快些上山。
眼下的情况是，关家守着山路，又监管着仙尊神像，不给任何人见到仙尊的机会，上山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关家，又强征少女，眼下还剩三日，三日后这些少女不知下场如何，多半死伤无数。
时间实在紧迫。
云栖忽然眼前一亮，拽着林扶风，欣喜不已：“师兄！你说我好看么！”
她边说，边将幂篱掀起，日暮渐渐，她映着将落日光，仍旧刺目的光芒叫她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睛看。
可是，她为何提起此事？
“你是要……”林扶风蹙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云栖用力点头，“不可。”却被林扶风想都未想反驳。
云栖来了劲：“师兄你都没听我要说什么呢！不是说关家人丁稀少要适龄姑娘吗？你看我怎么样？”
她自顾自转了一圈，动作大咧咧，毫无该有的娇俏，可她好歹生了副好相貌，虽不施粉黛，却也有种美丰仪不须钗钿之清丽美。
林扶风心知，平心而论，按照世俗审美，他的这个做事冲动咋咋呼呼的小师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若是她被关家看到，那下场是不用想的事。
林扶风打断她的转圈圈：“你什么修为？”
“啊？练气啊……”云栖停下，挠头，心道自己的修为他也清楚，为何又忽然这么问，又觉练气说出去实在丢人，干巴巴补充：“六阶……”
她练气六阶，按现在速度，到筑基不知道还得多少年。
“他们什么修为？”
林扶风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可以用恶劣形容，云栖耷拉脑袋：“最少好像，也是个筑基……”
她说罢，又仰起头来，斗志满满：“但是我肯定不会想着全靠蛮力啦！师兄你也知道，这成千上万的关家人我是一个都打不过，所以我一开始便没有考虑过这种方式，我是说，如果我自己去关家，如果他们看上了我，或者我能留下，那不是正好？咱俩里应外合，我叫那些山路侍卫给你放路不就好了？”
“你想得倒是简单，那你有想过你会面对什么吗？想过若是他们欺辱你，你有还手之力么？”林扶风确动了怒，句句质问。
云栖其实丝毫不慌，她这人就是急不起来，总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么一说，迅速头脑风暴，眼前一亮：“师兄干嘛要说得如此严重，咱们不还是有灵石吗？一会许个愿去吧。”
“你莫要岔开话题。”林扶风仍是神情凝重，云栖叉腰：“师兄你看，除去我方才提到的，你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是不是，那不如试一试，咱们现在便去许愿，我就许个‘关家小儿子爱慕我’这一愿望，到时候实现了，要他给你放行上山，那不就好了？”
“……”林扶风一脸无奈，像是看傻子：“你没听他们说么？许愿时，会有关家侍卫在场，若是你胆敢许这么个愿望，他们当场会杀了你。”
云栖觉得林扶风这人实在死板，完全不会变通：“那加个条件不就好了，什么‘我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人’、‘第一个触碰我的人’之类，之后你就说我眼盲，想找个情郎什么什么的，总归你拉下面子随便扯就好。”
瞧着林扶风仍是一脸不悦，僵着个脸像是欠了他千八百万的，云栖蹦跶到他身侧，又开始呼噜呼噜小魔尊逆毛：“好啦师兄，眼下也没有其他方式，到时候你快些上山救我就是啦，对不对？反正等师兄找回了魂魄，哇，那整座岛都不是师兄的对手，什么关家，什么大龟，都不用放眼里的！”
她这么一通输出，林扶风虽觉得没什么道理，一时却也想不到其他之法了，而时间确紧迫，不止因三日内交少女，也因自他一脚踏入皓都，心头总像有块沉重巨石压着，叫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似那疯魔症又要犯了。
莫非是远在山巅的剑仙同他有了感应？
可……
他总觉，那感应分明是带了恶意……
他不名所以，云栖便要吵着去剑尊像许愿，他低低道：“别这么快做决定。”
云栖不依：“师兄能等得了？眼下还有其余方案？”
很显然林扶风等不及，也没有。
“这不就对了？”云栖笑眯眯道，“咱们去许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