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校陈年古旧的宿舍楼里，少年眉目深邃俊隽，尾音挑起。
背后是楼梯走廊里透过来的烈日光线，衬着他的五官愈发晃眼。
路嘉一眼睫轻颤，下意识挪开视线。
没等她说话，帽檐被很轻地往下一压，眼前的人松松散散地摆了下手：“谢谢老板。”
说完，动作悠哉地轻啧声，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轻松拎起超大号粉色行李箱下楼。
闲庭信步，如履平地。
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转角，路嘉一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下帽檐，推着行李箱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
她轻抿唇，一个人横跨南北来到陌生环境的无措和紧张好像因为陌生人的好意消失殆尽。
推开宿舍门时，她无意识想起自己先前在大厅看到他身上看到一晃而过的校园卡，似乎也是江北大学的，隐约有“政法”字样？
程衍...程小三...所以是政法系的学长来送自家妹妹入学报道的？
好巧。
那之后，路嘉一其实没有刻意关注过。况且那样的人，就算没刻意去关注，也会轻而易举成为别人的焦点和话题中心。
可惜，她再也没遇到过。
大学期间的假期，对于路嘉一来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兼职。军训结束后，经余嫚的妈妈余女士介绍，路嘉一在老区的一家图书咖啡店兼职。由于课程和白天还要做家教的原因，她是晚班，五点多下课，兼职时间是下午六点钟到十二点钟。宿舍一点钟落锁，一点之前到学校可以凭借指纹进去，时间刚好来得及。
那天结束营业前，几个员工在商量着去吃火锅，路嘉一边听着德语听力训练，边低眸整理着柜台。
吱呀一声，古韵的实木门被推开。面前有阴影落下时，貔貅玩偶的“欢迎光临”背景音里，她抬眸对上T恤和洗得泛白牛仔裤的程衍。
四目相对，路嘉一扯下耳机回神。
程衍目光在她脸上停顿几秒，半晌，似乎想起来了，意外地挑眉：“老板，兼职呢？”
路嘉一：“......”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合理，路嘉一抿唇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咖啡甜品品类。
程衍没细看，目光落在展柜后的草莓慕斯上，伸手摸向口袋。
然后接下来的十几秒，路嘉一亲眼看着他翻遍全身上下所有口袋均无所获后，帽檐下眼睑低垂，掏出了他的手机低眸打字。
对方似乎回应了什么，程衍低低轻嗤声，重新收起手机正要离开。
鬼使神差的，路嘉一拿出展柜里的草莓慕斯，指间推到结算台旁：“请你。”
即将离开的人一顿，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手指在展柜上敲了敲，奇迹地气笑了：“小路老板，请客上瘾？”
路嘉一眼睫轻颤，抬眸看他，水雾眸静静看他，想说自己不是。可目光触及那双帽檐下过于好看的眉眼，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道：“感谢你上次的......帽子。”
程衍好整以暇看她。
路嘉一稍顿，压住咚咚难控的心跳声，脑子一热带着不熟悉的生涩：“你要想用微信换，也行。”
她抬眸，斟酌道：“你上次说，有需......有活儿可以找你。”
闻言，程衍挑眉。
他思索着上次的劳务费，手肘抵在柜台上倾身，意味不明道：“我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的。”
-
少年气未褪的俊朗五官突然凑近，路嘉一猛然惊醒。
抬眼看到书房里熟悉的台灯和书桌时，放空许久。目光再次落在床头的记录本上，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
程衍怎么回复的？
她模糊地想着，仿佛看到那天的程衍。
层层书架的咖啡店氛围里，暖调灯光护眼。
程衍似笑非笑地看她，没等他说话，手机震动响起，他轻啧声拿起手机到门口接电话。
没几分钟，路嘉一往外瞥了眼，发觉外面的程衍身边多了个穿着短裙的漂亮女生，对方说了什么，程衍斜倚在橱窗旁神情很淡地摇头。他帽檐下桃花眼潋滟，散漫矜贵，可收敛起表情时，眼睑低垂，冷到极致。
女生表情微变着离开。
程衍站在原地拿起手机打字，很快，收起手机再次推门进来。
一瞬间，路嘉一也随之沉寂下来，正打算重新戴上耳机，面前阴影投下，一直没动。
她缓慢地抬眸，不太确定。
程衍轻敲柜台，目光落在她手机上，晦暗不明地看她，轻哂：“又没活儿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门外。
路嘉一怀疑自己听错了，须臾，想到刚才拒绝人的神情，试探性道：“草莓慕斯也可以白送。”
她自己刚才付过了，还是员工价。
一瞬间，一声轻嗤响起，程衍似乎被她前后反悔气笑了：“行。”
他拿起一旁的草莓慕斯，路嘉一重新戴上耳机练习听力，明明已经熟悉了的节选这会儿却像是听天书。忽地，柜台被敲了敲，路嘉一茫然抬眸，一眼看到不知何时被搁在面前的手机。目光瞥见亮起的屏幕时，呼吸掉了半拍。
纯黑星空头像的微信二维码。
她张了张嘴，仰头看向倚在柜台旁的少年，纠结三秒钟后，还是没抵住美□□惑，默默打开自己的手机扫码。
微信名言简意赅：CY-程衍。
山水千程，侈丽闳衍。很合适，她想。
瞥见动静，程衍挑眉，收起手机点了点。
路嘉一很快听到自己的手机振动。
她心脏快速跳动了下，程衍起身往门口走时，她莫名心虚，塞紧耳机转移注意力。
好在，程衍没停留，她轻松口气继续点开德语听力。忽地，阴影落下时，耳机线被很轻地扯了扯。
猛然间，帽檐下的眉眼格外清晰，程衍示意着手里的草莓慕斯：“谢了，等会儿转你微信。”
见瘦高的身影即将转身离开，路嘉一忽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出声：“不用转。”
“......”
程衍回眸看她。
路嘉一欲盖弥彰地重复：“谢谢你上次的帽子......而且说好了请你的。”
闻言，程衍缄默几秒，神情稍愣。
须臾，他似是意识到什么，神色晦暗不明地低笑一声：“行，还挺会搭讪。”
路嘉一缠耳机线的手指缓慢地顿住：？
-
添加好友后许久，唯一一条消息记录，还是程衍发起的转账。
程衍：【对方向您转账。】
草莓慕斯的价格，原价。
转账的消息仿佛是陌生人间无声的破冰。
她点进程衍的朋友圈，空空如也，背景是一只巴掌大流浪猫的图片，时间久远，像素很低。
鬼使神差的，她回到对话框点了退还。
程衍：【？】
路嘉一手一抖，唇角抿起，没好意思说自己单纯只想要找个话题。
路嘉一忙不迭揪出一个话题缓解自己的高频心跳：【说好的请你的，而且多了，我用的员工价，八折。】
程衍：【小路老板，扰乱市场不可取啊。】
没过两秒，对方再次转账过来，依旧是原价。
路嘉一犹豫两秒，还是点了接收。想到他先前电话时说的找兼职的事情，同时出于莫名的隐晦心理，头脑一热地继续打字：【我以后有活儿还找你。】
隔了许久，对方缓慢地回复：【？？】
-
许是被年少别扭尴尬的自己刺激到，很多模糊的细节开始清晰起来，须臾，缓缓收敛起唇角的笑意。
长相优越，五官深邃，与生俱来的桀骜矜贵。哪怕普普通通的衣物，单是站在那里，就像黑漆漆的黑夜苍穹里最遥远耀眼的星星，能轻易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仿佛所有最好的，天生就理所当然属于他一样。
二十五岁的程衍，比起十九岁的程衍，轮廓被雕琢得清晰且冷淡。
路嘉一不确定他在黑暗的洗手间门侧站了多久，神情很淡，像是陌生人的举手之劳。
陈旧的记忆褪去，她再也睡不着，反而起床进书房整理新闻稿。
翌日，路嘉一是从书桌上醒来的。
她关掉闹钟，简单洗漱后才往台里赶。
午饭时间，余嫚惯例在食堂门口等她，一见到人，将手里的饭盒递给她，声音蔫蔫的：“喏，我家余女士让我给你带的。”
“余阿姨来看你了？”
路嘉一惊讶，余女士离婚后单独带着余嫚回到家乡宜城。中学暑假时，路嘉一给余嫚补习时在她们家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余嫚文化课提升不少，两个人一起考到江北。
路嘉一在外语系，余嫚调剂到了新闻系。余女士每次来都会给路嘉一捎带特产，平常给余嫚带饭时也会多准备一份。
她没客套地接过和余嫚一模一样的饭盒，余嫚边走边朝她絮叨：“那是来看我吗，是来问责的，不就是没给相亲对象面子吗，那人家也没给我面子啊，她也不看看那物种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余嫚说得一脸委屈，路嘉一莞尔正要安慰，就听见余嫚的下一句：“我妈还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她想给你介绍相亲对象呢。”
路嘉一同情心顿时消失，回顾了余嫚每任相亲对象的照片和余女士固定的审美，她委婉道：“我不着急。”
见她表情纠结又不好意思拒绝长辈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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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余嫚先乐出声：“替你回绝了。”
“伯母放弃了？”
路嘉一质疑，余嫚扬起下巴：“当然没有。”
她自顾轻咳一声：“但是，我说你有男朋友，人家长相家境优越，名校毕业，温柔绅士，背靠编制。最重要的是，帅气俊朗，身材高大，和我们一一大美人站在一起只有俩字儿：般配！”
“真的？”身后猝不及防一声。
路嘉一回头对上新来的实习记者况源，况源一脸八卦：“嘉一姐有男朋友了？”
“……”
路嘉一缄默，正要出声，小况同志顿时抬手制止，一脸正气：“别说，我可不是那种八卦的实习生。”
说完，三两步进了台里食堂。
路嘉一和余嫚原地四目相对。
沉默两秒，余嫚放弃追赶年轻人的思路，她扯回话题，骄傲道：“反正我是把你从余女士的泥坑里拉出来了，怎么样？”
路嘉一点点头，细眉稍抬，面无表情道：“很好，全靠造谣。”
余嫚乐了：“一劳永逸，我倒也想这么说，奈何余女士时刻盯着我。”
她分外惋惜。
路嘉一无奈莞尔，其实也没在意这个：“我回国的时候给余阿姨准备的礼物还在我那儿，晚点拿东西的时候一块给你。”
“要不我妈怎么说你比我还像闺女呢。”余嫚倒是不酸，余女士身为人民教师，偏爱所有成绩好的学生，尤其是路嘉一这种常年稳坐年级前三的，提起路嘉一的次数比她还多。
不过，外冷内热品学兼优的学生谁不喜欢啊，她笑眯眯地点头：“给沈阿姨留了吗？”
沈阿姨是路嘉一外公战友的女儿，她外公过世后，一直是沈阿姨资助路嘉一。
不过路嘉一也没让任何人失望，被江北大学录取。
路嘉一外公过世后，余女士就想一路资助路嘉一读书的，后来路嘉一说到外公战友的女儿，余女士才没继续坚持，余嫚也是那时才知道的。
“给沈阿姨的寄过了。”
路嘉一拎着饭盒，进到食堂后两人边吃边聊。下午时路嘉一整理昨天的会议采访与新闻稿。
她在国外时主要分工没那么明确，报道当地的特色活动、国际节日还有涉外会议，回国这段时间也在国际频道，只不过由于人手少也被安排临时借调过好几个组，没有固定的安排，加班倒是不少，好在都有补贴。
最近天气骤降，交通和生活都收到一定的影响，但江北的几个会议还在继续进行。
她和摄影记者在江北各地会场跑，有实时报道，也有堆积的采访稿件。周六临时出了个现场，结束回到采访车上时最年轻力壮的况源手都抖了，边颤抖着边拿起热水瓶给路嘉一和摄影记者分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嘿嘿道：“来，嘉一姐，橙子姐。”
路嘉一真的冷，取下口罩道了声谢。
她边整理收着手持云台，边喝了口，熟悉的味道进口时她转眸看着杯子两三秒。
“怎么样？”
况源期待地看她们。
“怎么有股中药味儿？”
陈橙眉头紧皱，要喝不喝的哭丧着脸。
“哈哈哈哈。”况源拍着大腿笑，采访车启动时他美滋滋道：“云山的新品茶山云姜，主打一个难喝。”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主播直播都险些没忍住的云山姜茶？”陈橙阴恻恻道。
况源点头，幸灾乐祸：“就是那个，云山品牌最贵但最难喝的，差评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一的好评是为了支持中药。”
闻言，路嘉一朦胧的困倦顿时消失，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喃：“不是......问鹤楼的赠品吗？”
陈橙没听清，转头问了句什么。
况源倒是听清了：“不是吧，云山和问鹤楼又不是一个餐饮品牌，不过有合作也不一定。”
路嘉一轻蹙眉，又低眸抿了口：“其实挺好喝的。”
“？”
况源不可思议地看她，手指着茶山云姜：“好喝？它？就这个，我喝了一口，当着店员的面儿，吐了，真吐了，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还专门有不少博主直播好友喝这个的，这难道不是魔鬼吗？”
路嘉一轻摇头。
她外婆是以前是中医，宜城小镇的院子里晒过不少中药。路嘉一还挺喜欢闻中药味道的，但大多数人确实没法接受。
陈橙倒是给路嘉一添满杯，转头看向况源：“所以你喝着想吐的东西，用来坑我和小路记者？”
况源轻咳声：“这不是想坑我女朋友结果被被我朋友揍了一顿了，剩下的这些就给你们试试。”
听出他的炫耀，陈橙没好气道：“呸，臭情侣。”
路嘉一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