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戚敏学愣住：“什么？”
魏恒耐心道：“她从不熏香。”
戚敏学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两眼，呵呵一笑。
他自小便跟着身边长辈做生意，年幼散学以后还会去自家的香铺巡查，这话他可太熟悉了。
多少闺秀恨不得用香料泡澡，都把自己腌入味了，面对心仪之人的询问，还要装作羞赧道什么都没用过，只不过是体香罢了。
乌蔓必定也是这样对魏恒说的。
戚敏学便有些嘲弄：“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她说你就信？”
魏恒有点没明白他意思：“我没问过她，不过我知道，她没用过香。”
“那你现在去问她。”
魏恒拧起眉头，他一向看不惯这位兄长的好友，仗着家中积累，性格太过放肆。
他也不喜欢此刻戚敏学提起乌蔓时的语气，轻浮又熟稔，完全没有应该避嫌的自觉。
魏恒神色冷了下来：“没必要问，我又不在意。”
他虽不善交际，但待人认真，此刻对着戚敏学，罕见地有了脾气：“郡主已经走远了，不去追吗？”
戚家虽为皇商，戚敏学也替陛下做事，淮莘郡主姜沅经常入京小住，总是派戚敏学去接。
久而久之，同辈之人都暗暗笑话戚敏学，但那些难听话，从没人拿到表面上来说。
魏恒是第一个。
果不其然，这话一说，戚敏学玩笑的神色收敛。
眸中再无一点笑意，他瞧着魏恒，许久没说话。
“方才听手下传报，说魏家二公子当街在给一女子擦裙子。”
戚敏学瞥了眼不远处的乌蔓，冷笑，“还以为你转了性，原来还是这般不讨人喜欢。”
“明明是双生子，却没一点相似呢。”
戚敏学凑近，挑衅道：“你知道沉吟时常为你头疼吗？”
平庸与落差是魏恒永远的薄弱，正是因为兄长太过优秀，魏家的重担才落到他一个人肩上。
魏恒越是心疼，越是竭力，却越是发现自己的无能。
萤火也配分担艳阳的职责吗。
戚敏学笑看着魏恒的脸一点点沉下去。
“大人。”
乌蔓猝然开口，走过来，站在魏恒身边。
见他额角满布冷汗，捻起袖口轻柔地擦拭：“大人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身体不适？”
她瘦弱身子转到魏恒身前，站在二人中间，将戚敏学挡了个大概。
乌蔓满是心疼地看着他：“咱们回吧，蔓娘给你按了按，若是落了病该难受了。”
看到乌蔓，魏恒的神色好了些，他不着痕迹将人搂在怀里，去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乌蔓转身，见戚敏学仍动都不动，她彬彬有礼：“这位公子还不去追女伴吗？夜风凛凛，逢此佳节，一个人在街上总会显得冷清可怜呢。”
说罢便也不再理会，与魏恒一道离去。
戚敏学：……
冷清可怜，是在说他？
他神色一瞬难看异常，戚家公子风流不羁，桃花不断，她在嘲讽自己可怜？？
戚敏学咬牙望着二人依恋缠绵的身影，心中冷笑。
魏恒这位房中人，当真有点意思。
*
同戚敏学分开，二人也没回府，接着逛了几圈。
魏恒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后，盯着乌蔓侧颜看了一会。
她正被街道上的杂技班吸引，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没被方才的事影响。
二人的手一直牵着，魏恒手指动了动，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
“别人一直看不上我。”
魏恒骤然开口，乌蔓讶异转过头去。
见他望着远处热闹的人群，抿唇认真道：“我一直知道的，不仅仅是夫子同窗，便是母亲和大哥，估计也都是这样想的。”
“我们还未出世时，听闻父亲位列三公，在朝中颇富名望，后来一朝身亡，魏家急速落败。母亲那时走投无路，便带着我兄弟二人回了娘家清河寻求庇护。”
魏恒从未说过这些往事，声音晦涩：“那时的日子并不好过，母亲虽性子怯懦，但也会为了我们像一个市井之人般去争论，拼抢。她想离开清河，想重新回到京城。”
“启蒙后，大哥学识被人赞叹，背负了期望，于是总是关在屋中，没日没夜地念书。”
见他难过，乌蔓安静地握紧他的手。魏恒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
“我那时想替他分担，也开始读书，不过我资质平庸，进度都跟不上，只能自学。”
“大哥科考一举闻名后，便重新回到京城。听闻我是魏沉吟的弟弟后，人人都祈盼又艳羡，觉得我也一样的优秀。但认识一段时间后，又会觉得失望，看着我时，总一副纳闷又惋惜的神情。”
可能都在想，有珠玉在前，魏探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弟弟，还不如没有呢。
魏恒知道，魏恒理解，他默默承受十几年众人叹惋的视线，一直独自消化着。
他也不知今天怎么了，就是想说给乌蔓听。
魏恒有点不敢看她，眼睛好似被火光刺到，他急促地眨了眨：“兄长的成功，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但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帮他承担一些，不仅仅是能减轻他的压力，更多的是，”
魏恒顿了顿，低头望向一直凝神倾听的乌蔓，看着她的眼睛，里头自己的模样。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被别人看见。”
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中，魏恒向乌蔓剖析了自己的过往，一点一点仔细向她描绘着自己的心结，乌蔓听着听着，有些想笑。
太浅显的执念，太幼稚了。
这些世家公子的日子过得还是太好了。
乌蔓在心底冷漠地想，春谷整日在为戏班的生存费尽心血。
最开始同乌蔓两个人吃不饱饭时，甚至同流浪的野狗抢垃圾吃。
她们两那会，满脑子都是活下去的念头。
而困扰了魏恒这么多年的问题，竟然只是不被重视。
魏恒说的那些，是乌蔓永远也体会不到的，天真到近乎残忍的困境，她只觉得讽刺。
但她还是要感谢魏恒，感谢他亲自将自己的弱点，双手奉上。
乌蔓抬起头，眼里已经是俏皮的笑意：“那蔓娘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
魏恒一愣。
乌蔓接着说：“我不想让大人过得那样辛苦。况且如果大家都看着大人，大人就看不到蔓娘了。”
“现在最好了，蔓娘看着大人，在大人眼中，也只有蔓娘一个。”
她垫起脚，眼波荡漾，身旁无数欢笑与喧闹，乌蔓在魏恒脸颊边落下轻柔的一个吻。
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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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恒懵懂地伸手，摸了摸脸侧，好似还能触到一片温软。
“不过就算将来大人如愿与否，眼下我们只有我们，”乌蔓声线温柔平和，“蔓娘会永远记住的，也会永远看着你的。”
嘭——
城中烟花绽放，惊起一片哗声。
乌蔓也转过头，眼中欣喜闪烁，就同城中此刻所有烂漫的孩子一样，笑得天真。
魏恒没有移开视线，所有人望向天际绽开的烟火时，他仍旧凝视着乌蔓的脸颊。
不会有了。
魏恒怔愣地想，就算未来他能如愿，就算少女无数，在他的心中也只会有乌蔓一个了。
此前人生千千万万的过客，也只有乌蔓对他说这种话。
魏恒心中如焰火一般，热烈绽放不断，他垂头，捧住乌蔓柔软的脸，印下一个虔诚的亲吻。
生平当中唯一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区，做出亲密之事。
魏恒耳尖灼烫异常，同心尖一样。
焰火声，欢笑声，喧闹声，渐渐远去。
魏恒的世界，只剩下与乌蔓温存的浪漫。
“不会的。”
魏恒在她耳畔轻声道：“不会再有别人了，蔓娘。”
乌蔓唇瓣翘起，露出如愿以偿的一个笑。
魏恒抱着她，认真地说：“往后我必亲自选一个贤淑有礼的姑娘，只要有我在，必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乌蔓笑意凝固。
魏恒还在说着：“后宅那些礼数，琐事都通通交给旁人，只我们恩爱一世，我宠着你，爱护你，可好？”
分明还在笑着，乌蔓却觉得自己心头一点点冷却下去。
她声线不变，甜腻道：“那姐姐是不是太可怜了些。”
魏恒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当然，这些我会提前说好，会有许多家世不好的姑娘愿意的。”
魏家如今的名声地位，已有不少贵女赶着下嫁。
魏恒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但男人怎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这样残忍又虚伪的事？
乌蔓不理解，也想不通，前一秒魏恒还在与他诉说被忽视的痛楚，后一刻便理所应当地用同样的痛楚来剥削一个陌生的女人。
难道这种无意识地刻薄，真的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吗？
乌蔓沉默片刻，再一次觉得荒唐又可笑。
幸好，魏恒再次舍弃了她低贱的身份，亲自展露的冷漠，让她今夜难得生出的一些温情，摔得七零八落。
乌蔓有些累了。
她不想再去调/教魏恒世俗的认知了，他或许真心爱慕乌蔓，但压根就没打算将她放到正室的位置上。
是潜意识都未曾考虑过的可能性。
连地位都无法给予，说再多也不过是在扮家家酒，情爱是属于有钱人的游戏，乌蔓不想要，也不屑得要。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地位与钱财。
如果魏恒不想给，她换别人要就是了。
乌蔓抱着魏恒，靠在他温暖的外袍中，没有吹到一丝寒冷的夜风。
心中想的却是早晨送来的那些旧书。
魏洮魏沉吟……
乌蔓散漫地想，二公子的正室其实也不算什么，真要算起来，魏家的财权，魏家的地位，不还都是嫡长子的吗？
魏家大夫人，这名头比二夫人更顺耳吧？